直到走进店铺东侧专供贵客的挑选区,他的视线顿时被悬挂于横架上的一匹白色真丝绡吸引了。
细碎的白花、浅青的绿叶,一簇簇看似无规律又布局合理地装饰于半透明的素绡表面,使这平淡无奇的面料在增添了几分鲜活感与重量感的同时,也更为的清新秀雅。
“这都是手绣?”纪轻舟拿起面料仔细查看上面的绣花。
“那自然是手绣啊!”骆明煊一脸的理所当然,“早几年,我娘还买过什么绣花机器,结果绣出来的那是个什么东西,根本没法细看。”
他想自己已经找到沈南绮那套礼服的主面料了。
“先生,这料子是按整幅卖的,若要裁开,难免会破坏了上面的绣花。”
“这一幅长约两丈,幅宽二尺半,您要的话,给你八银圆包下。”
近九十的幅宽,七米长的手绣真丝绡,只要八元!
纪轻舟简直被这价格震惊,当即道:“我要了。”
之后抱着淘宝贝的心态,他一层层架子、一匹匹布料地细瞧过去,结果还真被他又挑到了一匹好料子。
但它的蓝却是如今市场上少见的低彩度低纯度的蓝,是一种淡雅甜美的奶油蓝。
但因为一直未找到合乎想象的蓝,他也就一直没有动手,这回总算是被他给遇见了。
这一笔又花费了一块半。
照理说,上海的市场应该更大才对,而他去南京路的那家泰明祥选料时,就没见到有这般色彩齐全的雪纺纱。
骆明煊撇了撇嘴,一副无精打采的腔调,“但也没办法,谁让洋布花纹又多又新鲜,价格比丝绸便宜,产量还大……”
“我大哥倒是有提过,被我父亲否决了,说是要坚持传统染印,实则就是怕投入大量资金买了机器办了厂,结果还是干不过那些洋人的厂子,最后亏得血本无归。”
据他所了解,国内至今还未有人投资创办过机器印花厂,等于说这条道路上的创业前景对国人而言还属于空白未知状态。
两人闲聊着走到了店铺大门旁。
纪轻舟正有些口渴,见解予安端着茶杯又不喝,便直接拿过来咕噜两口把杯里的水喝了个干净。
“毕竟是苏州第一绸缎业巨商,你也不想眼睁睁自家产业被时代抛弃吧?”
“纪兄这是在怂恿我办厂吗?”骆明煊瞧着大大咧咧的,有些缺心眼,某些事情上却是直觉敏锐,稍加思索就明白了纪轻舟的意图。
他笑了一笑,“不过你上次所给的图样确实新奇少见,连我们染坊的老师傅都说那匹罗染出来相当之漂亮。”
“亏你也信我,我可从来没自己做过生意……”骆明煊闻言勉强一笑,有些纠结地搔了搔后脖子。
骆明煊确实对投资创业之事缺乏了解,但他自小就是个胆大敢于尝试的性子,又有家人兜底,故敢于做出承诺。
他本就是临时想到此事就提议了一下,若成了,于他肯定有好处,不成也不损失什么。
纪轻舟便止住话题,将棉布包裹的卷成一卷的两匹料子夹在了臂弯里,满足地回家。
下午,前往上海的火车上。
回程因多了个人,纪轻舟四人正好填满了一个包厢。
骆明煊嫌无聊,火车发车后不久,就问乘务员要了份《沪上日报》,兴致冲冲地翻到后面第四版快速浏览,随即一拍报纸道:“诶!果不其然,这一期信哥儿评的是状元楼美食。”
纪轻舟刚从包里拿出未读完的《福尔摩斯》,闻言好奇抬头:“是吗,给我看看。”
还别说,这小报的发展相当不错,销量有时甚至能超过那几个老派报社。
纪轻舟平时除了给解予安念报,自己甚少翻阅报纸,这还是他第一次拿到《沪报》。
纪轻舟大致地浏览了一遍,邱文信所写的纯粹就是对于当日所点菜品酒水之评价,没怎么提及同席的伙伴。
纪轻舟正想着给某位请客的东道主念一念这文章,目光一瞥,却被上面的一则短评吸引过去。
而此等不雅服饰,竟惹女学生纷纷效仿,委实有害风俗。吾以为,这等不良风尚,当局应严查禁止,否则恐变本加厉……】
扫了眼短评作者的名字,“鞠谨钦”,一看就是个顽固不化的老东西。
他直接将报纸拍在了桌上。
于是故意用左腿撞了下身边人的右腿,嘲讽道:“竟还有人比你思想更迂腐,真是开了眼了。”
纪轻舟轻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随后附和说道:“哎那些死脑筋的冬烘先生,平日没事干,就爱管这些闲事。
“这说明什么?我爹的审美连三旺都不如!”
纪轻舟和黄佑树一时间都被他的口吻逗笑。
骆明煊见纪轻舟不再生气,也跟着挂起了笑脸。
“但战袍只有一件不太够穿,你能否再给我做上两件,别的款式的也可以。”
“两个月都没空?这么忙啊,你都在给谁做衣服?”
纪轻舟抬眸扫了身边人一眼,轻笑了一声:“他哪需要我给他做,整个衣帽间都是他的衣服。”
“放心吧,就没想过给你做。”
话落,包厢内气氛骤然间冷了下来。
骆明煊眼珠转溜着看了看纪轻舟,又看了看解予安,直觉告诉他,这两人都有些生气。
“额,哈哈,元哥你的头发有些长了嘛,是不是回国来就没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