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轻舟歪着身子枕在他肩膀上,道:“这座椅不舒服,你肩膀借我靠会儿。”
“我一路这么照顾你,给我靠会儿怎么了?”纪轻舟说着,脑袋还故意在他肩上蹭了蹭,找了个更舒适的位置。
解予安低低地回了一句,话语似不情愿,却也没伸手推开他,反倒还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坐得更端正了几分,之后也未再说什么。
又过了会儿,肩头靠着的人呼吸也绵长起来。
解予安想到此事都觉得有些荒谬。
随后他趴在桌上看了会儿风景,想着解予安这么长时间既未午睡,也没有人同他聊天,肯定很无聊,便又翻开书本给他念起了小说。
火车站门口,解家雇佣的马车已提前等候在那。
到了解家新房,刚放下行李,还没来得及喝口水,纪轻舟便收到了沈南绮通过跑腿递来的消息。
参与民国时期的喜宴,于纪轻舟而言着实是件新鲜事,只可惜错过了拜堂仪式,不能现场围观“一拜天地”。
在家里稍作休整后,纪轻舟便与阿佑一起,带着解予安,乘着马车,前往赖家祖宅。
这些是纪轻舟在火车上听黄佑树讲起的,后来又听解予安说苏州房价比起上海可谓低廉,搞得他很想攒钱在城里买个大宅子。
酒席在东宅举办,到了目的地,还未进大门,纪轻舟就看见了等在门外的沈南绮,连忙拉着解予安过去打招呼。
她是苏州女校的校长,在此地颇有些名望,和谁都能聊上几句。
纪轻舟望了眼四周你追我赶、嬉笑打闹的孩童们,心想解予安站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确实不太安全,就拉着他的胳膊,带着人迈进了大门。
他刚准备随便选个座位入座,就听见一道熟悉的高亢嗓音在人群中嚷嚷。
“你们去上海那马路上逛逛,什么梳油头穿西服都落后了,那些个戴眼镜的四眼仔,一个个就跟呆头鹅一样,瞎装斯文,没一点气概!”
纪轻舟挑了挑眉,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果不其然看见一道神气扬扬的背影。
“吴二牛你别瞎摸,我这皮衣可贵着呢,此乃上海最厉害的裁缝大师花费了足足三月时间专为我所定制!”
“花了多少?我没听错吧,一百大洋?”纪轻舟抬起右胳膊搭在骆明煊的肩上,拖长了音发问。
“啧!我是谁,区区一百大洋我还……”骆明煊一边大吹大擂,一边摆动肩膀想将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甩开。
他的气势顿时弱了下来,讪笑着接道:“我还买不……下手,多亏老板善良慷慨,给我打了个对折。”
他懒得揭穿某人的大话,转头朝周围这群衣着相貌复制粘贴般没什么辨识度的富贵少爷点了点头作为打招呼,接着便转身回到了解予安身旁。
纪轻舟挑了下眉,刚想质问他“又发什么脾气”,解予安便伸手准确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人多,别随意走动。”
第一次被解予安主动握手,纪轻舟略感心慌撩乱,闻言下意识地“哦”了一声,拉着对方走到了靠近里边的桌子落座。
许是考虑到夜里灯光昏暗不便就餐, 晚上的筵席开得很早。
转瞬间, 几张桌子就坐满了人。
到头来,纪轻舟右手边坐的还是解予安,左手边坐的也不是旁人, 正是老熟人骆明煊。
他那张嘴是不得空闲的, 刚坐下就拍了拍纪轻舟的手臂, 朝他闲聊问话:
纪轻舟刚要解释, 是因为需要等解予安做完针灸才能确定是否要过来, 结果他尚未开口,右手边男人便以清冷的嗓音询问:“他去你店里做什么?”
虽隔着一个人, 但骆明煊耳朵好使得很,一听见解予安的问题便立即昂起了脖子,抢在纪轻舟开口前噼里啪啦地回道:
“我如今可算懂得潘安之烦恼了,这两日出门,真是走哪都被围观,耳边环绕的净是‘俊俏’啦‘时髦’啦之类的词,听得我耳朵都生茧子了!
解予安在他说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嫌吵般地朝右边偏过了头去。
而今日许是周围环境太过嘈杂之故,对方的声音为了盖过那些喧哗声,愈发的嘹亮刺耳,震得他头疼又烦躁,一句也听不进去。
直到骆明煊一开口,那熟悉的洪亮嗓音夹带着滔滔不绝的话语传来,他才惊愕地辨认出对方的身份。
骆明煊听着又是得意地嘿嘿一笑。
其实,这老先生已盯着他们三个仪表堂堂的年轻小伙看了好一阵了,起先以为是外地人,后来听骆明煊叽里咕噜讲了一大堆话,才隐隐地回想起来这黑皮青年的身份。
骆明煊一听,咧开了嘴,呲着大白牙朝对面笑道:“怎么,吴阿爹才认出我啊?”
“我也是受了高人指点!”
纪轻舟闻言,嘴角抽动,只想捂住耳朵,装作不认识此人。
同桌的贺客听了骆明煊的话语,都信以为真,目光纷纷望向纪轻舟,想要趁此机会结识一下这位厉害的裁缝师傅。
随黄昏到来,落日夕阳透过门窗斜斜地照进厅堂。
“诶,骆家小子,你家那汪汪狗还在吧?”吃了会儿菜,对面那大爷用苏语询问骆明煊。
骆明煊一边躬着身子,给周边一圈人倒酒,一边精神十足地回话。
“我记得你小时候,每日一出学堂,就牵着一条大黄狗大街小巷地跑,一路上‘旺旺、旺旺’地叫,后来一听见你那声,我们就说,骆家那‘汪汪狗’又来了,呵呵……”
纪轻舟正给解予安剔鸭肉上的骨头,听到这话题,不由得扫了解予安那张冷峻的脸孔一眼。
“你小时候真是跟个皮猴似的,你们几个孩子,常一块玩的是不是还有个小胖墩,和一个……诶?”
宝少爷?
纪轻舟挑了下眉,侧头看向解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