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衣服洗澡!都快馊了我!”
第23章 画绣
宿醉到底耽误工夫, 往常九点左右便可到达店里,今天紧赶慢赶的还是迟了近四十分钟。
从电车上一跃而下,纪轻舟抬头望向店门, 果不其然瞧见一年轻人正蹲坐在他店门的木门槛上。
“诶呀, 真是抱歉, 昨天朋友宴客喝多了酒,起晚了,等很久了吧……”纪轻舟踩着湿漉漉的碎石路, 大步跑了过去。
望见纪轻舟面带笑意地跑过来开门, 他一改颓丧神态,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 拘谨地站在一旁道:“没等很久。”
“行, 你来。”
“吃过了。”祝韧青状似从容地回答,眼睛却不敢直视纪轻舟。
“大小伙子的,两个包子总能塞得下吧?”
祝韧青其实是吃了早饭的,不过早饭比较简陋,是用给母亲煮粥剩下的锅添了点水后重煮一遍得到的米汤,其实同喝热水充饥也差不了多少。
解家厨师包的包子,面皮薄而松软,肉馅细腻厚实,一口下去,葱香浓郁,满嘴的肉汁香味。
两个巴掌大的肉包,他不到三分钟便吃得干干净净。
纪轻舟正翻着这一周的工作计划表,闻言问:“你会踩缝纫机吗?”
“没事,慢慢学。”
排完纸样,放上压铁后,他朝祝韧青勾了勾手道:
“注意一定要对准纸样的边缘裁剪,别移位也别剪破了,线条尤其是弧线要尽量裁剪圆顺。
这工作的确相当简单易懂,然而祝韧青听到一半,却盯着他挽起的袖口下,手腕上的那两道刮伤和淤青痕迹失了神。
“对不起。”祝韧青回过神来连忙道歉,但还是忍不住问:“您的手怎么了?”
“哦这个啊,搬重物的时候撞桌上了。”
祝韧青一听不由羞愧自己想得太多,不敢再多问。
纪轻舟在旁边瞧了一阵,见他剪得虽慢,但操作还算仔细,便放下心让他自己慢慢裁。
趁祝韧青忙活的时候,他开始在人台上给施玄曼的那件旗袍制作样版。
虽说手上这三笔订单的旗袍,纪轻舟在报工期时都保守地报了一个月的期限,但一来,他过去也没怎么动手做过旗袍,经验不如其他时装那样充足。
再加上粘衬、烫省、敷牵带和绲边布的刮浆折烫等等,每一步都需要他亲自做,需要足够多的耐心,因此工期其实非常赶。
尽管他心底直觉告诉他,祝韧青没有在编故事骗取他的同情,但以防万一,他还是觉得去新员工的家里拜访一趟会更安心。
因地处华界,坐电车只能到麦根路与苏州路的交叉路口,下车后还得过桥走上一公里左右才能抵达。
果不其然,得到答案是步行两公里过来的。
因提前知晓他家有位生病的母亲,纪轻舟途中路过蔬果店时就花了五角钱买了几根香蕉和一小篮的枇杷。
一条苏州河相隔,华界、租界简直两个天地。
这些低矮的棚屋不知存在了多少年,墙壁布满裂纹,墙角长满苔藓,连屋檐瓦片都已摇摇欲坠。
站在纪轻舟这个后世人的视角,租界内的生活于他而言纵使也算是落后的,但属于他可以想象得到的、能够接受的落后。
嗅着弥漫着阴沟气味的空气,望着偶尔路过的穿着破旧棉袄的居民,一时间他心中的感受难以言述。
“先生,”祝韧青站住脚,看了看前边怎么样都难以跨过的一片泥淖,又回头看了看纪轻舟洁净整齐的西裤和皮鞋,惭愧说道:
“亏你想得出来,还踩你的脚过去。就这么走吧,不用觉得抱歉,本来就是我自己考虑不周……”非选在阴雨天过来。
见他坚持,祝韧青只好应声:“那您小心些。”
祝韧青的住处是和周围其他房屋差不多的棚屋,挪开充当门扉的木板,里面的情况一览无余。
右边靠墙的位置有道狭窄的由几条木头横杠拼接而成的梯子,梯子上端往天花板两尺方正的洞口一接,便是通往二层的楼梯。
不过依照他对这房屋高度的判断,二楼的空间想必非常之矮小,以祝韧青的身高钻进去恐怕连腰都直不起来。
“阿娘,我带先生来看你了。”
纪轻舟见状,有样学样地在那块石头上刮了刮鞋底的泥水。
“阿青跟我说了。”妇女原本是侧躺着的,整个人埋在棉被里,蜡黄的脸上满是憔悴病容,看不出大概的年纪。
“哪里,他年轻力壮的,又肯干活,能帮我不少忙。”
被她诚挚的目光凝视着,纪轻舟多少有些惭愧,毕竟他是抱着探底的心态来的。
“吃过了,阿青每次出去干活,都会拜托隔壁那小姑娘,中午给我送点饭,我已经吃过了。”
女人有点不好意思,摇了摇头说:“您自己吃吧。”
女人迟疑了一下,犹豫着从他手里接过了香蕉,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不大清楚,一开始说是什么腹内积聚鼓胀,后来说是黄疸,再后来又……”女人摇了摇头。
纪轻舟有些想劝她去医院看看,即便他在医学上知识浅薄,也知道黄疸医治及时不会导致死亡。
况且,听她所述的情况,似乎不仅仅是黄疸这么简单,如果中医能让她稀里糊涂地继续活着,也不失为一个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