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后，沿着绿树成荫的马路走上一小段，碰巷口右转，那碎石子铺路、两侧商铺挨挨挤挤的便是爱巷。

昨日他关门前，就发现墙边的两株月季枝条上不知何时已鼓满了花骨朵，没想到今日一早过来，这花就已竞相开放了。

“纪先生，今朝开门有点晚啊！”

他回过头去，撞上了对面小吃铺伙计呲着牙的笑脸。

“别提了，睡过头了！”纪轻舟朝他回应一句，继而回过头用钥匙开了店门。

接着，他简单地搞了个卫生，给门口的月季浇了些水。

春日清透的阳光撒满了巷道，暖风夹带着小吃摊的食物香气与月季的芬芳，吹进了成衣铺。

旋即起身伸了个懒腰，哼着歌，伴随着周边嘈杂的市井声音，开始忙碌起自己的活。

纪轻舟便知晓，沈南绮应当在宴会上替他做了宣传。

但他也清楚，沈南绮在给他打广告时，必然会提及衣服是严老板的手艺。

换言之，这广告效力，肯定是没那么快见效的。

他这几日全心投入制作的是一件男士的皮夹克。

那皮革是已经过染色磨光的，黑色的粒面细致又光亮，手感摸起来也是柔韧丰满具有弹性，他一眼相中便走不动道了。

这还是他磨着老板讨价还价十分钟后的最低价，原本老板是开价三十五元的，真是狮子大开口！

四十平方英尺的皮子，除去那些边角料，正好可做一件男装夹克。

鉴于这皮革价格昂贵，纪轻舟整个裁剪缝制过程都分外谨慎，就怕有个什么闪失，买不到第二件一样的皮子。

当然，他敢这么下定论，肯定是有根据的。

平民百姓肯定不会接触，即便是家底殷实又崇尚洋货的那些少爷先生们也基本不见穿。

即是说，这衣服是很难卖掉的，但只要能卖掉，绝对是赚的！

他将袖克夫缝完，检查了一下袖叉是否平整美观，随即将衣服放置一旁，起身准备把地上的线头和碎布清扫一下。

“老板呢？老板在吗？”

施玄曼正欲再看一眼幌子，确认没有找错地方，就见店内的灰布帘子被唰的撩起，一位身材高挑的男青年走了出来。

她不禁愣了愣，想过解太太的外甥应当年龄不大，却没想到他这样年轻，且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养尊处优又惹人注目的美男子。

这两个客人都很年轻，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

高的那个生着一张俏丽的鹅蛋脸，鼻梁高挺，面色姣好，眉毛描画得细细长长，看起来有些早熟。

纪轻舟通过对她们衣着打扮与神情气质的判断，猜测这二位或许参加过昨晚鲍老爷的寿筵。

见年轻的老板点了下头，便拉着同学兼好友的方碧蓉一起踏进门内，说道，“我们想做身旗袍，就是解太太昨日穿去鲍老先生寿筵的那件，您应当晓得？”

但上门的生意没有拒绝的道理，他拿来自己专门绘制旗袍的图稿本，随口打探：“你们怎么会来我这里，不去裕祥？”

施玄曼直白地回道，黑漆漆的明眸毫不避讳地注视着他。

她的性子偏文静保守，平日里和朋友出门，都不会和陌生男性多对视一眼，若需要同掌柜之类的人沟通，也向来是交给性格外向的好友。

“我这的价格也不低，”纪轻舟将本子递出前先声明道，“三元是基础的工费，面辅料另算，若是真丝、薄纱之类不易缝制的料子，要加半元，量身定做的设计费和服务费需加一元，不接受加急。”

方碧蓉微红着脸朝她点点头，小声说：“比起裕祥，这价不贵。”

但有钱不意味着她就会随意挥霍，有不明白的收费便要问个清楚。

“设计费很好理解，直至两位昨日看见解夫人之前，能想到旗袍会有那样的款式和穿法吗？

施玄曼听他这么一说便明白了过来。

“服务费就更简单了，定制服装免不了要多次试穿修改。

纪轻舟朝她们眨了眨眼，唇角露出一丝笑意。

施玄曼成功被他说服了，觉得对方愿意这样坦诚布公地说明每一笔费用的去处，可谓是难得实诚的生意人，一时间对纪轻舟更平添了几分信任。

纪轻舟此时方将手稿本递给高个女子，旋即靠在缝纫桌旁，拿起陶瓷茶杯，掀开盖子，喝了口茶水。

两人一低头，视线当即便被纸页上所画的曼妙女郎吸引了过去。

甚至还细心标注了大概的尺寸数目和市场价格，令顾客一看，便知图上旗袍的大致成本。

两人讨论了足有十几分钟，终于选定了款式。

纪轻舟扫了眼，图稿画的是一件鹅黄底色、带有丁香印花的全开襟长旗袍，配以风信紫的互补色盘扣与绲边，直身廓形，低立领，低开衩，无省微收腰，主面料是苎麻细纺，内含里衬。

“我选的是这一件。”施玄曼又翻开一页。

他这本手稿所画的旗袍大多是根据布料店采集的样本设计的，所选布料基本都有充足的备货，怕的就是客人挑中了款式，却买不到所需的料子。

一件廓形贴体的右衽大襟旗袍，淡茶褐的底色，花纹是他当时对着卧室窗外的苦楝树枝画的楝花，颜色也是凭感觉上的，市场上绝对买不到一样的面料。

施玄曼蹙起细长的眉毛：“我挑来挑去还是这件最合心意，别的固然也不错，花样却没什么特殊的，独你画的这件，最令我眼前一亮。”

施玄曼和同伴对视一眼，考虑了十几秒道：“市场上的那些绢绸花纹华丽的每尺价钱在三角左右，你这图案既需要找人定制，我想三角半到五角一尺当差不多了，我只能接受这个价钱。”

“净体尺寸你们若觉得不方便，可以找人量好之后再给我，需要测量的数据等会儿我写个单子给你们。”

他这话说得诚恳，其实心中颇不情愿接这笔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