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家又不可能只给他染几米面料,生意太小,任谁都不乐意做。
但一来,他逛了那么多市场还未看见过合适的纺织颜料,二来面料手绘部分其质感多少会有些发硬,做成衣服后必然会影响其舒适性和服帖性,这不是他能接受的瑕疵。
当然,他也可以拒绝这笔单子,但如此一来,则不利于他累积客源,培养名声。
“没问题。”施玄曼欣然答应下来,在付定金之前,倏然说道:“对了,我还想要您店门口的那套洋装,可否给我改得合身些?”
她所指的是纪轻舟在皮衣之前做的一套裙子。
修身的高腰裙头与暗金色的双排扣对身材要求较严苛,适合腰身纤长、风格轻熟优雅的女性。衣服是在人台到店之后制作的,只花了三天时间。
这套衣服改起来倒方便,衬衣版型宽大,基本不用改,裙子可适量修改松紧,料子都还有剩的,改起来也方便。
九块五的价钱买独一套的新款洋装已是相对公道的价格,况且这面料看起来都是好料子,做工也精细,还要老板依照她的尺寸再做修改。
两姑娘接着便付了定金,在顾客信息本上留下了各自的名字和住址。
待二人携手离去,纪轻舟拿起自来水笔,准备将两人的名字和需求记在排单计划表上。
施玄曼……方碧蓉?
他这是撞上名人了?
纪轻舟思索片晌,终于想起来这似乎是民国时期一位著名的歌星、影星兼作曲家。
倘若不是碰巧遇上了同名同姓之人,那这几笔单子,他务必比平时更用心做了。
第19章 出主意
这个点,解予安估计连午睡的床都铺好了。
吃罢午饭,将碗筷送还杨记,纪轻舟坐在门边的竹靠椅上,边吹风休息,边拿出纸货店购买的棉浆纸,依照之前的旗袍设计图,在纸页上绘制需要定制的织物图案。
花费了一个钟头的时间绘制完一组花卉图案,以铁皮盒装的水彩颜料上完颜色后,纪轻舟起身伸了个懒腰,望向巷口清爽清寂的梧桐树。
巷口的烙饼摊弥漫着焦香味的烟尘,它却兀自不动,睡得安然。
此时生意最好的地方当属茶馆和咖啡馆了吧?
然后顺带的,将那件鹅黄旗袍所需的料子买回来,这样待两姑娘的尺寸送到,便可立即动手制作。
依这位汪姓女士所言,她是沈南绮以前在圣玛利亚女校的同学,来他的店里是为了支持一下好友外甥的生意。
最终这位女士选择了一款裙摆有流苏设计的黑色直身旗袍,面料是菱格暗纹的真丝提花缎,正好和鹅黄苎麻面料在同一家布庄有售。
结果到头来只等来了一个老顾客,前来取走前两日放在店里更换里子的棉布长袍。
随后拿上速写本,匆匆地走出了巷子。
这家店的老板是嘉兴人,卖的大部分都是从当地农民织户那收购的丝绸,同样品质的料子,价钱要比对街那家宁波人开的苏缎庄便宜几分几厘,只是花色上没有那家丰富。
听闻纪轻舟的诉求后,年逾五十已有些谢顶的王老板摸了摸胡须稀疏的下巴,语气慈祥道:
纪轻舟听出他话里有话,直言道:“您不妨开个价?”
纪轻舟犹豫几秒,问:“您说的高价,大概是?”
纪轻舟挑起了眉:“二十块一匹?”
一百大洋!
纪轻舟吃惊,掏空他口袋都拿不出这么多钱……
纪轻舟顿感为难。
“可这成本应该也没有那么高吧?”纪轻舟有些怀疑王老板是不是想给他施压,逼他抬高价钱。
“染印费钱啊,”王老板一摊手道,“不说试色的染料消耗,丝网的制版成本你得承担吧?”
犹豫片刻后,他伸手拍了拍纪轻舟的后背,将他带到角落,压低嗓音道:“我看是你诚心想要,就给你指个路,你去虹口问问。”
“日本人的印花厂,听闻他们有自动化的印花机,说不定价格会便宜许多。”
但见王老板眼神中满是慈和与关怀,看起来是真心为自己这个后辈考虑,便打消了这念头,礼貌感谢道:“多谢指点,真是有劳您费心了。”
纪轻舟告辞后,径直地去了对街的苏缎庄,在那购买了另两笔单子所需的主面料。
纪轻舟不禁有些气馁,但又不愿就此放弃。
于是趁着太阳还没落山,又搭乘电车去了之前逛过的布料批发一条街,决定去碰碰运气。
然而仿佛老天都不愿他做成这笔生意,一连走了两条街,问了十几家小铺子,不是被一口回绝,就是委婉地表示他出的价格太低,不愿接这生意。
不知不觉,天色也黯淡了下来。
月光下,纪轻舟左臂夹着布料,右手抓着搭在后背上的西服外套,漫然地穿梭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
耳边忽然响起附近钟表店传出的报时声,纪轻舟抽出插在裤兜里的左手,撸起袖口看了眼手表,蓦然惊觉都已经七点了。
收起沮丧的情绪,纪轻舟走到最近的电车站台,乘车返回解公馆。
虽说解家人给他在厨房留了饭,但纪轻舟一个人坐在大餐厅吃饭也没意思,便让佣人帮他把餐食送到二楼东馆的小餐厅。
走了这么多路,纪轻舟胃袋里早已空空荡荡。
他紧接着又盛了碗饭,刚拿起大勺准备往碗里加一勺鱼汤,一抬眼却见一道白面黑影无声地直立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