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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尚书仆射
侍女从西边屋舍出去后,心情雀跃的哼着乐府诗的音韵,在走到东边屋舍的时候,突然远处有人喊了她一声。
“红鸢!”
一个老妪放下手里的瓠,一只手叉着腰,伸手就来拧她耳朵,“你不好好侍奉女君,怎么乱跑出来,我之前是怎么跟你说的。”
被唤作红鸢的侍女满不情愿的摘下几片叶子,折来折去:“女君特命我去周侧夫人的屋舍里面找人,我不是失职来玩。”
“女君怎么会命令你去来。”刚说完,老妪又心存侥幸的再次开口确认,“真的是命你来的?”
她们母女不属于奴隶,只是当年家中贫穷,所以才以钱财赎来的,因为并不是人身自由都永生永世属于主人家博陵林氏,也不是世代都侍奉的博陵林氏,所以很多事务并不会让她们接触到,她这个小女当初能够西边屋舍侍奉女君还是缺少洒扫的侍女。
在西边屋舍熬了一年多,终于能够得到这样的机会,但是被人给质疑的红鸢脸色十分难看的看向这个母亲:“我编造这种谎言干什么,难道我哄骗你还能够得到女君的赏赐。”
老妪听见女儿这么说,立马明白是真的,开心的前仰后翻,很快又摆出母亲的样子勒令:“那你要谨慎办女君给你的事情,这是在女君面前表现的机会,要是女君看你事情做得好,可能就会让你去居室侍奉了。”
红鸢点头,然后捂嘴变得着急,留下一句“阿娘要是再说下去就真的会耽误女君的事情”就匆忙离去。
*
赶到周侧室在东边屋舍的住处后,红鸢走进去,低头喊人:“侧夫人。”
坐在庭院里面的妇人抬起头看她,眯起眼睛愣了好久,在脑子里想这个侍女是在哪个郎君娘子的屋舍侍奉的。
红鸢看了出来,不慌不忙也没有丝毫局促之色,坦坦荡荡的报出自己名字和来处,又不拖沓的说出来意:“奴叫红鸢,是女君和家主所住屋舍的侍女,女君想要找侧夫人身边那位善女功的侍女去帮女郎做些贴身衣服。”
周侧室听完缘由,也没有多想什么,心里还觉得高兴,这位女君是怎么对待三娘和五郎的,她都知道,虽然平时很少去西边屋舍,但是一直很感激,时时想着要报恩,转头就喊了个名字:“紫朱,你跟着去一趟西边屋舍,用心侍奉女君和女郎。”
一个侍女从居室里面出来,向周侧室低头行礼后,跟着红鸢离开。
在快要到西边屋舍的时候,心中惴惴不安的紫朱脚步开始变得越来越慢,最后落后前面的侍女很远,她在心里想了想,然后迅速的快走几步,停下来,侧过身体,拉着红鸢的手,紧紧握在掌心,另一只手则将腕上的东西一路挪到了红鸢手上:“我一直都是东边屋舍侍奉侧夫人,侧夫人不喜欢出来走动,我也就很少跟着出来,更没有来过女君这里,不知道女君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我。”
红鸢看到她拢过来的东西,赶忙笑着推拒,把玉镯子原样还了回去:“你这是干什么,女君因为听李媪说你擅女功,女郎又刚出生三个月,肌肤柔嫩,时时都被衣服弄得后背变红,所以特命我来找你去,尽管安心就是。”
紫朱摸着玉镯,只能暂时把心里的不安给摁下去,双手紧紧攥着,交叠在腹部,一路上不敢东张西望。
等到了西边屋舍,走进庭院,在厅堂外面深吸了好几口气,把脑袋垂得更低才硬着头皮进去。
玉藻端着漆碗出来,看到不认识的侍女来,好奇的用余光扫了眼,站在庭院里面的红鸢看见后,心里打起算计,凑上前当成说是平常趣事那样,把刚刚来的路上,紫朱给自己玉镯子的事情说了出来。
玉藻听后,顺嘴就说出句“应该是心虚了”。
*
紫朱低着头,上阶到议事厅堂,看到的就是女君跽坐在书案前面,用手撑着颔,安安静静的看阅着竹简,层层叠叠堆垒成髻的乌发里只斜插、正插着简单的白玉钗与玉篦,衬得她是温婉玉人。
灯盏里面的火苗恍恍惚惚,就像是庭院里来的清风吹过。
堂上这么静好,更加让她不知道怎么办,只知道在南方家乡的时候,每次风雨来临之前,也是这样。
两只手死死贴在腹前,略显紧张的喊了句:“女君,不知道女君找我有什么事情。”
谢宝因抬头望向面前,一身丁香色的襦裙,相貌也确实有南方娘子的风韵,她收起支颔的手:“听说你的女功很好,我想让你帮女郎做一些衣服。”
心里装着事情的紫朱只想赶紧离开这里,一鼓作气把肚子里面的话全部都说了出来:“不知道娘子现在醒没醒着,就算是睡着也没事,我看一眼就知道身长,我想早点回去做出来给娘子穿。”
这么多话说下来就没有停歇的时候,像是生怕说慢了,性命就要留在这里。
这样连心都不能安定的人,竟然也敢在主人家里做出那样的事情。
谢宝因目光微闪:“女郎去了夫人那里,还需要再等一等,不过我今天刚好得到一件东西,需要你给我见教见教。”
紫朱大着胆子看向北面坐席的女君:“女君尽管问,我要是知道一定告知,不敢见教女君。”
谢宝因目光微闪,朝面前微扬下颚:“你认不认识这是什么。”
紫朱看向案上的漆木平盘,楞在原地,想到什么后,瞳孔猛地放大,下意识要张嘴否认之际,忽然灵光涌现,转了话锋:“这是鹿皮。”
把她一切神情都纳入眼底的谢宝因不急不缓的抚上鹿皮,正视过去,微微一笑:“我在家中的时候,也喜欢跟家里姊妹弟弟一起玩闹,哪怕是现在嫁来林氏也很难改掉这样的性情,经常跟侍女老妪言笑,谁不知道竟然画虎不成反类狗,她们不仅不把我当女君看,还要去认家中那些低贱的奴仆做主人,把她们说得话当成不得不听的圣人之言,对我这个和你们家主行过周公六礼的女君只剩欺诳。”
掌心不轻不重的落在竹简上,在这静谧的堂上发出“砰”的声响,谢宝因的眼神逐渐变冷,每一字都是在说她是世家夫人,是博陵林氏的宗妇,是他们的主人:“我治理家中事务也一向都以‘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为准,只要在大节上不超越界限,明白谁是主人,小节上就算有所出入也可以,但是没有想到这次竟然还在家中惹出更大的祸端,你们连大节二字都不顾了,既然不知道什么是大节,不知道怎么侍奉主人,你也不是世代侍奉博陵林氏的奴隶,女郎也小,我不要你的性命,黄昏时分之前就离开,要是在建邺不能待,那就回你自己的家乡。”
被世家赶出去的奴仆,基本都是僭越主人,建邺城内不会再有士族会愿意用钱财赎买。
紫朱嘴唇微颤,她父母早亡,幼弟也溺亡,财产被族人吃了绝户,南方的家乡早就已经不能够回去,绝对不能被博陵林氏赶出去,她的这颗心在左右摇晃,最后做出抉择,猛然泄气的双膝跪下,在原先李媪伏拜的地方,身体伏地:“禀女君,我认识,这是后天二郎亲迎礼要送去袁家的。”
随后,一片寂静。
不知道过去多久,她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开始战栗。
谢宝因偏过视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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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灯盏的火苗:“原来需要我问一句,你才肯说一句。”
听着女子愠怒的语气,紫朱眼睛看着地上,赶紧把所有事情全部都禀告给女君:“初十那天日出时分,黄媪拿着鹿皮来找我,说是五郎不小心给烧损的。”
谢宝因指腹来回摩挲着光滑的几案,沉吟不语。
林卫隺是周侧室所生,紫朱又是侍奉周侧室的,当然要保护这个郎君,只是她和她夫人都不怎么喜欢出来走动,所以很多事都不知道。
他长兄要看两位郎君的经学如何,五郎为了写治国策论,已经勤勉到很久没有出过自己的住处,林却意还因为这件事情取笑他事前不准备,临事慌乱应付。
除去林卫隺,还有一人。
黄媪?
她记得自己刚怀上林圆韫的时候,就被那老妪身上浓烈的气味给扰得心神难安,为此还特地问过名。
这黄媪从前在林氏也是仗着有李秀在,侍奉主人一直糊弄。
这是,玉藻从厅堂外面走进来,看着伏倒在地上紫朱,径直走到女子身边,弯腰附耳道:“那黄媪看到我们去侧夫人的屋舍找人,果真开始不对劲了,想尽办法跟家中奴仆打听我们这里的消息。”
谢宝因想到往日的那些事,只让她去找来李媪,还有几处疑云,需要再问个清楚。
等到林圆韫回来,紫朱估摸出身长,便赶紧从地上站起离开。
李媪也很快来到堂上,低着头,叹气摇头:“禀女君,这件事情我不好说,女君应该知道,我虽然是钱财赎买进林氏侍奉的,但是因为已经侍奉郎君娘子很久,所以家主的祖母也就是老夫人还在世的时候,有些事务也会让我来治理,但是后面老夫人去世,黄媪攀上李秀姑妇,我就只做洒扫的事务,不怕女君取笑,我活到现在也是个心胸狭隘的,嘴里肯定对她没有什么好话。”
谢宝因知道她是不想落人话柄,被家中其他奴仆疏远,莞尔道:“你既然不好说她,我就来问。”
李媪脸上的神情立马就变了个样子,爽快开口:“女君是主人,女君如果要问,我不敢隐瞒。”
谢宝因开口,只问:“她是不是嗜酒。”
家中奴仆能够惹出的祸端也就那些,那天需要用浓香遮盖的,除了酒,还能是什么。
李媪点头,就像前面她自己说的,她对这个人不会说什么好话,所以说到这里,:“黄媪也是老夫人从外郡用钱财赎买的,她很喜欢喝酒,也喜欢博弈。以前就出国事情,她夜半只顾喝酒,让家中的奴仆在夜里去了东边屋舍,只是事情没有闹大,所以李秀没有说什么。”
那个奴仆是谁,又为什么会这样了事。
谢宝因大概猜到一些。
听到博弈两个字,她笑了笑,说好听是博弈,难听就是赌博,赌博之风曾经也在建邺世家子弟里面流行过,曾经朝中有位重臣,发现身边的僚属整日喝酒赌博,荒废政务,一怒之下,把所有人召集起来,当场把酒器和赌博用具丢进江中,参与其中的全部鞭打,并训诫道“若王事之暇,患邑邑者,文士何不读书?武士何不射弓?”[1]
从这位重臣开始,本朝才开始禁赌之风,士族家主全部纠察族中子弟,严厉训斥。
没有想到世家里面的奴仆还有遗留,看来她需要为国好好治理。
李媪抬头看着女君神色,问道:“不知道女君要怎么处置黄媪。”
谢宝因望着越来越式微的火苗,笑道:“今天已经不早,剩下的明日再说,鹿皮的事情你得好好看着,再给黄媪多安排些事务,让她没时间跑去侧夫人的屋舍,她要是敢跟你闹,你就说是我命令的。”
李媪点头,低头领命退出去。
眼前昏暗的谢宝因直直看向外面,发现天色已晚,突然前面出现了人影。
侍女匆匆进来,在堂上站定,脸上是遮不住的喜色:“女君,家主擢升了。”
*
“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共理朝政,缺一不可,但是自从旧人逝去,中书省已经有三年没有长官。”
“大理寺卿林业绥在任近一年,处理大量积压案件,牵涉上万人,无一人冤诉,我有意点其进入三省。”
“远在外郡别墅的王侍中只说全由朕做主,不知谢司徒和郑仆射怎么想的。”
半个时辰后,谢贤、郑彧先行离去。
林业绥独自离殿时,刚行至阶下,便伫立不动,只是微垂视线,盯着正沿阶而上的两人,终于明白是哪里不对劲。
今日这盘天子亲自布下的棋局,有托孤之势,他急切的想要打破早已形成的三省长官皆由三族把握的局面。
殿外宫卫看见男子出来,趁他伫立之际,也紧着低声开口:“陛下今日日出时分就偶感身体不适,不愿让医工来瞧,食时就宣召了谢司徒和郑仆射进宫。”
闻言,林业绥淡淡扫了一眼皇帝的那两个儿子,漠然转身走了另一条路,避开了他们。
今日天子擅自拖他入局,便如当年的赐婚。
步行至第一道阙门,有人仍在等他。
男子遵从礼数,拱手:“岳翁。”
大受挫败的谢贤,忍不住讥讽道:“不过一年半的时间,你就从隋郡走到了尚书省,从四品官起步,走到从二品,你确实比林立庐有能耐。”
再次听到眼前之人拿林勉与他说事,林业绥捻着手指,淡然置之:“看来岳翁始终还不忘旧人。”
谢贤嗤笑一声:“他做的那些事,要怎么忘?”
当年林勉和昭德太子实施了压制三族的政令后,已经开始着手商榷能让天下寒门不论出身地位皆可入仕的取士之制。
林业绥迈步走向车驾,刚踏上车凳,忽说了句:“岳翁放心,我这等钻营之辈,绝不会再让第二个林立庐出现。”
这句话,让谢贤怒目圆睁,终于恍然大悟过来。
林勉是要所有世族都消亡,林业绥却是要成为三族之一,或者,他要的是取代三族。
谢贤越想,心中越觉愤懑,天然的出身和对朝政的长期掌握,使得人性中的护食也彻底显露出来,让他终于成了父亲谢德:“江河入海,痴心妄想。”
这句话,曾使意气风发的林勉犹如丧家之犬般归隐。
林业绥不再持君子之风称其岳翁,直呼官职,疏离开来:“谢司徒可曾读过《水经》,书中详细记载千余条河流的发源到入海,途中再怪奇险劲,江河终会入海,非人力可挡。”
谢贤笑:“筑坝炸山,阻断入海途径,此乃非人力可当?”
林业绥也笑:“要是人再无筑坝炸山的能力又要如何。”
谢贤一时陷入茫然,想到王谢权势的逐步瓦解,他也已经中年暮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天子开始可以轻而易举的推倒世族所筑起高墙。
只要推倒一道,剩下的也不过是一推就倒。
那第一道墙,究竟是什么,又是什么时候被推倒的。
林业绥踩上车凳,要弯腰入车舆时,往下睥睨了眼:“幼福生下孩子已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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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翁可曾过问一句。”
谢贤还没有反应过来,男子又转瞬温笑道:“谢司徒,江河早已入海,决堤之势日渐旺盛,这场洪水,无人能幸免。”
“王侍中已寻好了避洪的地方,您呢?要拿谢氏的性命与天灾誓死反抗?”
*
从侍女口中得到林业绥擢升的消息,谢宝因沉默许久,然后浅浅颔首,应了一声,命侍女收起几案上的东西。
她撑着凭几从席上站起后,缓缓出去,裙摆曳地。
男子身边的奴仆也刚好来到庭院,拱手行礼:“女君,家主擢升为尚书仆射。”
谢宝因心中愕然,现在尚书省中的左右仆射都有人担任,天子这是对谁动了手,怎么会如此之快。
她问:“左还是右。”
童官摇头,表示不知道。
*
林业绥回到长乐巷,已经是日沉时分。
从门前巷道上阶归家后,径直回到西边屋舍。
玉藻看见家主归家,又想起女君在居室里面怔愣不言的相貌,便知道肯定是为了家主擢升尚书仆射的事情。
因为谢贤担任的就是尚书仆射,夫君取代了父亲,谁心里又能够好受,女君是渭城谢氏的女郎,在谢氏生长十几年,肯定难舍其中情分,何况那还是她血溶于水的父族。
眼看着家主已经快要走到居室外面,玉藻赶紧跑上台阶,喘道:“不知道家主现在要不要沐浴,我命人去备下热水。”
林业绥乜去一眼,想到居室里面的女子,直接迈步进去。
【📢作者有话说】
[1]若王事之暇,患邑邑者,文士何不读书?武士何不射弓?【世说新语·政事》注引《中兴书】
72?只是疼的
日沉时分过去,寒意变得越来越浓烈。
这几天的融雪冻寒,白天还好,但是一到夜里就更加难熬,所以往常三月早就熄灭的地龙也还在继续烧着。
炭火也不断。
用过晚食后,心神不宁的谢宝因跽坐在席上,因为热气聚拢,又刚哺乳过,所以只穿着白绢中衣,散披着黑色鹤氅裘,头发半挽半散,散下的乌发柔顺的贴在背后,被发带捆束,挽的那半成髻,白玉篦也不再是正插,而是斜插两柄在髻边。
林圆韫已经被乳媪带了出去。
她叹了口气,要伸手去拿书案的竹简时,忽然顿住不动,双眸一直看着眼前的铜灯,像是被抽走灵魂,一副若有所思的相貌。
没有半刻,女子眉头就紧锁起来,突然感到胸间翻涌,那股感觉直冲向喉咙,她匆匆搁下手里刚拿起来的竹简,还在努力忍耐着这阵呕吐,最后见实在忍不住,她双手撑着书案,膝盖离开坐席,顾不上滑落的鹤氅裘,连忙去到居室外面,走到稍远的地方呕着。
现在已经是黄昏时分,家中奴仆因为不需要再侍奉主子,所以大多都回到自己住处去了。
除了整晚都还在担忧着的玉藻。
坐在不远处拿热水洗女子贴身衣物的她甩了甩手上的水,放下袖子,起身走过去,叹息一声后,递了自己的帕子过去:“女君你风寒昨日刚病愈,怎么能够这么快就吃油腻荤腥的饭食,家主明明都已经令疱屋做了淡口素食。”
呕完脾胃里面的最后一点,谢宝因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她接过帕子,擦去唇边脏渍,听着旁边人的话,没有开口回应。
玉藻也没有再急着说话,看见女君还是不舒服,想要再吐,便赶紧回居室去拿来那件鹤氅裘,只是刚走进室内,身子滞住片刻,然后赶紧低头行礼。
等到再出来的时候,谢宝因刚好吐完。
玉藻快步上前,把鹤氅裘披在女君身上,又看了眼远处的居室,揽着人往庭院里多走了几步,压低声音说道:“女君是博陵林氏的宗妇,不再是渭城谢氏的女郎,就算是从前和十娘情义再好,还能亲过女君自己生的女郎。”
家主归家后,女君虽然是去亲自帮着宽衣,但是前面用晚食的时候,她也分明看见二人没有说过半句话。
谢宝因见玉藻这么小心翼翼的说话,应该林业绥已经沐浴完,从湢室出来了。
她拿手帕抵着唇,低声咳了几下,把嗓子里那股异感咳走后,虚声道:“怎么就突然说到阿兕身上去了。”
玉藻知道女子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嘴上不依不饶:“女君一直都说只管自己的死活,我还真希望女君是这样,这样女君才会逍遥自在,不用为别人劳神。”
谢宝因紧攥着手里的手帕,垂眼不语,她出身渭城谢氏,是谢贤之女,就是再怎么无情,也很难去做到彻底绝情两个字,而且还有十娘、六郎他们几个,覆巢之下又岂有完卵,渭城谢氏现在不能垮,离十娘出嫁也至少还需要三四年,只要脱离谢氏,哪怕日后那个郎君为了自保而舍弃十娘,自己也有办法保护,但是她也明白,洪水滔滔,不是人能够抵抗的。
天子这次突然对三省官吏动手,就是谁都预料不到的。
家中相处了十几年的兄弟姊妹,但是都免不了要各自走各自的路,眼睁睁看着高楼坍塌,她又怎么可能逍遥自在。
见女君在沉思,以为是听进去了,玉藻一鼓作气:“女君千万不要因为谢家而冷落了家主,那就是‘得不酬失,功不半劳’了,就算怎么样,女君也要想想大娘子。”
虽然玉藻遇到关于女子的事情,总是管不住自己的脾气,但是真要到女子心神被扰的时候,她脑子又能清清楚楚的。
谢宝因抬头望向屋檐下面那只从谢家来的鹦鹉,自己怎么会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而且也未必就是谢贤的尚书仆射被动了,只是想到谢氏将来的结局,心里就难免会生几分惋叹。
“这里好冷。”她终是说笑道。
听到这句话,玉藻安心下来:“家主在居室,女君快回去。”
谢宝因吐口出气,缓步走回居室。
室内,男子散着还带湿意的墨发,踞坐在几案北面的坐席上,重新看起了那卷论道的《坐忘论》。
她脱下披在身上的鹤氅裘,拿去东壁的横杆处归置好后,去到几案旁的东面跽坐,然后拾起交刀,干脆利落的吧烧完的灯芯顶端剪去,火苗闪了下,很快就燃得越来越亮。
眼前忽亮,林业绥抬眼,瞧着在安静忙碌的女子,主动开口说道:“郑彧调任为中书省长官,我到尚书省去填补他的空缺。”
谢宝因放下交刀,臀骨慢慢往后坐下去,并拢的双腿被压着,她重新拿起前面的竹简,听到男子说的话,直接便应:“陛下竟然让郑彧担任了中书侍郎?”
她倒是不奇怪皇帝能够这么顺心的就改变三省长官的任用,毕竟三族中的主心骨郁夷王氏已经罢手不管,她父亲谢贤又是司徒,郑彧心里肯定有所不满,现在他眼前就有一个大好的机会,怎么会轻易放过,而当另外两个都同意了,父亲要是聪明就不会反对。
只是中书省是三省中权力最高的,为事实上的第一宰相,中书令虽然是中书省长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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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个空壳子,仅仅只在太.祖朝和高祖朝任用过,其余时候都不常设,都以中书侍郎为长官。
自从前年中书侍郎病故,天子也不再置,政务都由几位中书舍人共同商议。
林业绥看不进去竹简上面的字,干脆不再看,视线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女子,开口答她:“任为中书令。”
不管是中书令还是中书侍郎,在这三年间,中书省都已经早被天子实际掌握,否则怎么还敢让郑彧去。
谢宝因刚把竹简摊开,试探问道:“陛下是不是已经动了那种心思。”
林业绥伸手揽住坐在自己右手边的女子,手掌极其自然的落在腰上,然后抱人来怀中,听到这样的问话,肃然起来:“三大王和七大王都入了宫。”
谢宝因乖乖待在男子怀中,长睫垂下,竟然没有太子。
三省官员突然调动,还齐诏两位大王。
要是天子真的崩逝,又改了储君人选三省长官一直都是被托孤的人选,新帝如果没有正当理由,难以下手,自然就会用尽手段解决。
被先帝亲点进入三省的男子岂不是入了虎口。
她想着想着,便失了神,手往竹简那边去摸的时候,忽然嘶了一声,食指被交刀扎出了血,不知是急的,还是痛的,往后抬头看向男子的时候,眸中波光粼粼,但是又说不出一句话来。
自从长生殿出来,心情便一直沉郁着的林业绥往下垂着眼帘,看到怀中女子这副样子,反而变得轻松起来,抬手去碰她的下眼睑,泪水即刻沾染上来。
“东宫已经快有子嗣诞下,太子也收敛了脾气。”他安抚道,“而且还有我在,朝堂也不是郑家独大,天子想要轻易改储君人选,也非易事。”
谢宝因抹去指腹上的血滴,轻轻点头,转瞬笑开:“我只是疼的。”
林业绥笑然,收回手。
谢宝因本来还想要说什么,但是发觉箕踞着的男子又重新在看案上的竹简,她也不再开口,看他那么认真,不知道要看多久,自己总不能一直这么窝在他胸膛里,所以挣扎着想要从他怀里离开,但是却被横在腰上的手臂又给重新带回。
林业绥闷着笑了声:“陪我看看书,你昨夜不是喜欢看这卷。”
谢宝因也就不再动,安心待着,
林业绥收回落在竹简上的视线,看着女子乌黑的发顶,问道:“家中可有什么事?”
谢宝因边看,摸着竹片的指腹边滑动,自然而然的答道:“家中有个奴仆惹出祸端,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明日就能风平浪静了。”
林业绥眉峰微挑,含笑道:“阿兕今日如何。”
谢宝因止住了指尖的动作,他身边的奴仆日正时分回来过,看见郗氏身边的侍女来这里,又看见乳媪抱着林圆韫出去,肯定会跟他这个家主说的。
她抬头与男子对视,眉眼柔和起来,莞尔笑道:“因为夫人想念她,所以我让乳媪抱去夫人的屋舍待了会儿,其余的时候还是吃了就睡,饿了就哭,偶尔睡着了,还会咧嘴笑,也不知道是梦到什么。”
林业绥想说的话就这么被女子堵在了喉间,他看见妻子在笑,手指忍不住的去摸她下颔,然后就低头吻在眉眼处,再得寸进尺。
感到唇上湿濡,谢宝因眉眼笑开。
*
翌日平旦时分,谢宝因因为心里装着事情,所以很早就醒来。
躺着醒好昏沉的神思后,手撑着床榻半起身,越过男子正要下榻去,谁知被什么给绊了下,刚好歪斜在男子身边。
一只大手伸来,她被裹挟进了男子所睡的衾被里:“去哪儿?”
谢宝因与林圆韫那种孩子自言自语多了,逗弄次数也多,连带着平日说话也带了些孩子气:“有虫咬烂了卫铆要带去袁家的纳币礼,我正准备去捉那条虫。”
男子本就睡在外侧,卧榻边沿的位置已经没剩下多少,她只能尽力窝在这人的怀里。
“我今日休沐。”林业绥抬手,揉捏着女子耳珠,“可要我帮什么忙?”
谢宝因眨眼点头,趴在他胸膛,揶揄道:“郎君好好养神,然后努力擢升,让我和阿兕也多沾些您的光。”
知道女子有事情要去办,林业绥也不再阻拦她,松了手后,就真的合了双目,养起神来。
谢宝因下榻,掖好帷帐,借着卧榻旁边矮床上彻夜长明的豆形灯盏的昏光,走去东壁,穿了昨日的襦裙,随后缓步走出居室。
现在时日还早,庭院里才只有一两个奴仆在,她也不想现在就闹得人尽皆知,所以眼下只能谁可以用,就用谁。
一两个也正好,多了容易惹人注意。
其中一个侍女看见女君站在居室外面,赶紧燃好炭火端来:“现在寒气重着,女君还是进去烤火取暖吧,有什么事情命我去办。”
谢宝因看着这个侍女,只觉得很眼熟,但是没有细想,望着她手里所端的铜盆,里面炭火鲜红。
“你叫什么名字。”
“红鸢。”
“名字不错。”
73?不要出声
大风刮过,留下萧萧之音,掩盖住了门闩松动的声。
红鸢手里提着短柄行灯,模样十分慌张的出了西边屋舍的门,提灯拾阶而下后,又小心翼翼的左顾右盼一番,低头咬着唇,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扭头往东面走了。
一路上,边走边抬起左手,松松握成拳,凑到嘴边不断哈着气取暖,时不时便偏头打量着各处屋舍。
等走到东边屋舍的时候,只看到南面有处庭院里面散出光亮,还有隐隐约约的说笑的声音。
她低头,转悠着眼睛,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什么,吓得急忙走过去敲门。
里面的老妪听见响动,立马竖起耳朵,谨慎询问了句:“谁。”
“是我。”红鸢的声音不大不小,生怕被旁人听见,又生怕里面的人听不见,“张秋她女儿。”
屋舍的门这才被打开,老妪聪明的看了看这个侍女,笑问:“我记得你是在西边屋舍侍奉女君的,现在还没到日出时分,怎么来这里了。”
红鸢偏过视线,往庭院里面望去。
老妪赶紧用身子挡住。
红鸢把目光收回,露出个挑不出错的笑来,在这家中侍奉主人,谁没练就一身的本事,她年纪是小,但是要论心眼,指不定谁多,仔细想了想后,她对老妪的话避而不答,只装作好奇的问:“我夜里不怎么能睡着,所以想要去六娘的屋舍找人说话,走到这里,听到庭院里面有说笑声,就也要想来凑凑热闹。”
“不过就是夜里冷,我们几个睡不着,这才生起炭火,坐着取暖谈话。”老妪用手把门死死掩着,一副岿然不动的姿态,“很快就要散了,怕是凑不了。”
僵持之下,庭院里面的笑声变得更大。
突然几个老妪大笑起来。
“又输了,我不来了!”庭院里面有人从箕坐的草席上站起,随意穿上鞋后,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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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敞口瓮,倒了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水状物,“那黄媪今天怎么这么听话老实,竟然都不偷摸着回来喝酒了,我去看看。”
只是她想走,另外的老妪不肯:“谁管你走不走,要走就赶紧走,把钱财留下就行了。”
“那这要等家里的女君发了钱再说。”
“什么发钱,你这老妪又想要赖了”涉及到钱的事情,另外那个老妪瞬间就变得大怒,应该是被赖惯了,玩笑声中也颇有几分要打架的架势,声音跟着拔高不少,传扬到了屋舍外面,“你我一起在林氏侍奉这么多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多少钱,你那些钱直接扔在陵江里面,激起千层浪都不是什么难事,今夜输给了我们一百钱都没有,竟然还舍不得拔毛自己身上的毛了。”
红鸢默默听着,提着短柄行灯的手也被风吹得通红。
她面前的老妪听得一副歪鼻子斜眼睛的相貌,似乎都恨不得现在马上就进去把那几个人的嘴给撕烂:“你看看这里面又吵起来了,也不知道是在吵什么,可能又是那些钱发疯。”
红鸢也不再听这老妪说话,留神了下周围无人后,便拉着人直接走进庭院里面,看着不远处的一群人,躲在门后小声说道:“你以为现在出来是干什么,天这么冷还这么黑,我还真的去六娘屋舍找人说话啊,而且我一直都在女君屋舍侍奉,又不怎么认识六娘屋舍里面的人,其实是女君命我来这边看看的,我本来还不懂这里有什么好看的,现在我是全部都清楚了,你们竟然敢在主人家里干这些事情,昨天周侧夫人身边那个善女功的侍女去女君屋舍,现在看来也不是真的给大娘子做衣服去的。”
老妪半信半疑,又不敢不信,那姓黄的老妪突然就被安排那么多事务,现在想想也着确实不对劲:“你确实不是来诈我的?”
“你怎么不好好想想,我要是六娘的屋舍,哪里需要走到南面屋舍来。”红鸢一字一句的把话和其中的缘由道理给掰扯开来,“我虽然是在女君那里侍奉,但是女君面前我根本就不能去侍奉,只能做些洒扫的粗活,今天也不过是女君刚好看到我醒了,所以才顺便命我来这里,而且我阿娘在林氏也都多亏你们能够照顾,我怎么可能还要来害你们,让你们像夫人身边的那个老妪一样,性命都没有了。”
“那黄媪是不是已经被女君发现抓住了?”
*
位于林家西面的厅堂里,人影照映,炭火也燃得正好。
谢宝因端端正正的踞坐在案前,双膝落在填充了皮毛的坐席上,暗红大袖襦的外面罩着黑襟纱衣,挽起来的一半头发作髻,髻上正中插着一柄云头玉篦,髻后错落斜插四支白玉钗,半散的乌发也蓬松被用玉饰束着。
堂上门口的两侧、坐席半中的两侧以及主位几案的两侧都各自摆着两个炭盆,共六个。
三足带长柄的油灯忽刺啦作响。
谢宝因不急不慌的拿起案上木棍把浅盏里快要浸入油里的灯芯给挑起,然后继续看着用线缀成一卷的竹片。
玉藻端着漆木平盘从外面进来,她昨夜睡得比较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把眼泪都给挤兑出来,因为怕僭越女君,又赶紧闭起张开的嘴,她心里也实在是担心那个侍女:“女君应该命人把我喊醒的,我看那个侍女不怎么对女君忠心,要是她过去是通风报信的,女君这几天的劳神都作废了。”
听说这人母亲就是府里的婆子,那不必说她也定是和府里这些婆子要好的,把那样的差事交给她,不就是让人特地去报信的。
谢宝因不怎么在意这件事,轻声笑道:“我看着她挺好的,怎么你看着不好,难道你还吃味了。”
玉藻走过去跪坐在女君前面的草席上面,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几案,她把平盘上面的,嘟囔几句:“女君在林氏能够多个人用,我心里自然是高兴的,才不会吃味,女君要说我是吃味,其实我更忧虑她会让女君治理事务更累。”
谢宝因抬臂饮汤,缓缓开口:“她只要是一个聪明人,自然就知道这件事情该要怎么做,你何必替她想那么多。”
玉藻也不去想这些烦心事,看着左右两侧猩红的炭火,脑子里又起了别的主意:“女君刚病愈,我去拿些红梨来烤,生津润肺。”
谢宝因无奈笑笑,随她去。
*
快要到日出时分的时候,李媪急忙赶来家中西堂,在这里侍奉的侍女赶紧拿来草席放在堂上。
正好朱梨烤好,散出阵阵甜香,跪坐在炭盆边的玉藻用漆木深碗盛着又大又饱满的梨,然后膝行两布,双手奉给跽坐的女子。
谢宝因隔着巾帕托碗底,从案上平盘里拿来木箸把梨肉搅乱,看见老妪的满脸笑容,随意问了句:“怎么这么高兴。”
李媪看着坐在北面主位的女君,走进来后,在玉藻旁边的草席上面慢慢跪坐下去,笑声怎么都忍不住,然后滔滔不绝的开始讲:“女君昨日命我给黄媪安排事务,女君是没看见她一脸吃死苍蝇的相貌,我刚说两句话,她就不敢动嘴了。”
听到有趣的事情,玉藻眼睛眨也不眨的,聚精会神的听着。
睫毛颤动,谢宝因垂下眼,认真搅着热乎软烂的梨肉,瞧梨皮破后,汁水涌出来,整个人安安静静的。
李媪人遇喜事,谈起治理黄媪的经过也是栩栩然。
大概就是昨天黄媪知道紫朱来了西边屋舍,但是在这里什么都打听不到,所以就急匆匆要回去东边屋舍问消息,不过在途中就被李媪给拦住,安排了家中的一些琐碎事务,她虽然心里怨愤,觉得李媪是狐假虎威,故意报复她的,但是大约心虚,也不敢多说什么。
等她做完那些杂务,想要回住处去休息,结果人还没有走两步,又被李媪勒令去十石舂米,舂不完就不能休息。
舂米家中有奴仆干,况且还是十石,黄媪直接就不肯听了。
李媪不想要这个老妪生疑心,怕她察觉到什么,所以把狐假虎威的相貌学了个十足的像,但是话里面肯定还是带着私人恩怨,所以也就显得更真:“你现在知道不好受了,从前你仗着李秀来整治我的时候,怎么就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如今我辅佐女君治理家中事务,我告诉你,你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去做,不然我要是像你从前那样,不仅落井下石,还要添油加醋的禀告到女君那里去,你就没有现在这样舒服了,你虽然是钱财赎买到林氏的,但是女君想要你的性命,随时都可以。”
黄媪也被惊吓到,可能是真的怕李媪禀告到女君那里,所以一整晚都在舂米,眼睛都不敢眯。
毕竟世家里面的奴仆,不论奴隶还是赎买而来,性命都不属于他们自己,主人一捏就死。
谢宝因听完也不搭腔,反而搅烂梨肉后,耐心挑出黑色的核籽,然后盖了层纱在上面,用案上的木匙轻轻压下去,生出许多泛白的汁水,她舀满一匙送入嘴里,细细尝着果甜。
大约是过于香甜,女子唇畔渐渐有了弧度,便连眼里也满是笑意:“你也吃个烤梨润润嗓。”
玉藻赶紧要站起,去拿碗来给她盛。
谁知李媪是不是太高兴的缘故,竟然直接徒手从炭火上面拿了个烤好的朱梨,冷不防被烫,想要扔下,但又怕摔烂了梨,左右倒腾的时候,嘴里还在呼呼出气,玉藻瞧见憋不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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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忙从席上起身,出去找碗。
但是刚站起,便听女子缓声道:“把她找来见我。”
玉藻急忙开口:“红鸢那边”
谢宝因放下漆木深碗,拿丝帕沾去唇边慢慢开始凝固粘腻的梨汁:“不用等。”
既然是喝酒赌博,那就肯定不会只是一个人的事情,这些人只觉得现在家中里里外外都在忙着林卫铆的亲迎礼,她更是病了几天,没有时间治理,所以更加不要命,自己命侍女去的意图,也不过去提醒提醒那些人。
明天林卫铆和袁慈航就要行亲迎礼,郗氏也刚回来没几天,这件事不管怎么样都不适合动干戈于邦内,更不能治理家中奴仆,每次都像李秀姑妇那样见血。
人心得稳,这次她只要擒贼擒王。
昨天的动作,要的就是黄媪打听不到周侧室那个侍女的消息,也要让黄媪知道的消息传不到那帮跟着一起喝酒赌博的老媪耳中。
玉藻听到女君所命,赶紧低头出去。
*
到了日出时分,举着木舂的老妪终于舂完最后一下,她弯下腰,把石臼里面的米全部舀出来,把米壳弄出去后,剩下白米。
玉藻寻来,站在她后面说道:“女君要见你。”
黄媪有些愣住,手撑着石臼边沿转过头来,然后又用手扶着酸痛的腰,再也没有从前女君问她名字时的喜色:“不知道女君要见我有什么事情。”
玉藻笑了笑:“女君没跟我说。”
黄媪的手紧紧抓着那些米壳,不说话。
等到了西堂,看见李媪跪坐在女君旁边,心里更加确定是这老妪在女君面前说了些什么。
但是还清楚情况,她只能先装傻充愣的笑道:“不知道女君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命令。”
用完热梨水的谢宝因闻言,头也不抬,只忙着自己的事情,语气极为平常:“这几天家中事务繁多,你应该知道,我就不跟你说什么客气话了,自己做了些什么,惹出哪些祸端,现在就在我面前全部说出来,要是漏掉什么,我也不会问你,但是你少说一件,鞭打就加十。”
“我不明白女君话里面的意思,一定家中那些奴仆在女君面前捕风捉影,无事生非。”黄媪愤懑的看向李婆子,然后马上跪倒下去,伏地叩拜,“女君只管去查,我要是做出一些对林氏不好的事情,任女君处置。”
把老妪的这些话全部听下来,谢宝因终于肯抬眼看向堂上,冷笑一声:“原来在你的严厉,我是一个可以任人欺瞒、不问是非的人。”
指摘女君是因为听信李媪的话才把她叫来的,听起来就是这个意思黄媪赶紧告状:“女君不知道她昨天是怎么折磨我的,家中不管什么大事小事,就连舂米这种奴隶的干得事务也全部拿来给我,十石米我舂了整整一夜才舂完,她心里一直都记恨着我。”
谢宝因秀眉一拧:“我为什么会不知道?”
李媪低头得意的笑起来。
黄媪被这句话问得更是心下茫然,这话的意思是昨天李媪让她做得那些事情都是这位女君命令的,但是没有缘由,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一定是那个紫朱说出来的。
“如果你要说就抓紧时间。”谢宝因把后背靠在凭几上,“等到了食时,女郎哭闹起来,我就要回屋舍去,那时候你连说话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静默许久后,黄媪张嘴还是那句“女君只管明查”,只要是让人自己说的,很多都只是捕风捉影,要是真的有什么证据,依照这些世家夫人的手段,早就已经开始惩诫。
现在这个时候,她必须死也不认。
跽坐着的谢宝因右手拍向几案,案上的东西全部颤动:“你既然死都不认,那我就往死里整治了。”
她冷下脸,对堂上侍女喝道:“立马去把家中所有的奴仆都给我叫到这里来,乳媪保母全部都不准少,谁要是敢不来,不管有什么缘由,全部都鞭打十下再说。”
李媪赶紧撑着地站起来,其余侍女也全部从两侧站出来,立在堂上,低头行礼,领命离开。
*
郗氏跪在佛龛前,虔心念着《法华经》。
待念完,林妙意也正好来省视。
她舒心一笑,回来的两日,这位三娘倒是一改从前,懂得什么是孝道,省视完也不再急着找借口走,还懂得要侍奉她。
把手中念珠递给侍女去收好后,郗氏也起身去了堂上。
林妙意看见妇人出来,还是带着一些畏惧,再加上郗氏和身边那个老妪的关系十分亲近,让人总是忍不住想起那些肮脏事。
她深吸口气,强装镇定的行肃拜礼:“夫人。”
郗氏点头,去北面跽坐。
一直谨慎着的林妙意这才敢挪动脚步,举止十分注意的屈膝在东面坐席跽坐。
“三娘看着庄重很多,不再像从前那样遮遮掩掩的,女郎就该要如此,更何况还是世家女郎,要是还像那些寒族庶族的女郎一样,带出去也是被人取笑,更不要提你日后要嫁人,又要夫家怎么想。”郗氏抬臂遮脸,饮了口汤,然后看着林妙意,无奈的叹笑道,“你长嫂是有办法治你,这么多年来,不管我怎么苦口婆心的劝你都不管半点用。”
正要饮汤的林妙意手一抖,盏内的褐色茶水左右摇晃。
她还来不及去想该要怎么回话才会让妇人开心,林却意便急躁的来到堂上,惹得郗氏一顿责骂。
前面的话也算是被揭过去了。
没多久,庭院里面的奴仆全部往屋舍外面走,郗氏的坐席是北面朝向南面门口的位置,看到后,马上命身边侍女桃寿去问,好像是不愿意再相信任何人,还特意说要亲自听人禀告。
桃寿只好出去喊了个老妪进来,附耳说着。
越听,郗氏的眉头便皱得越深,攒着手劲狠狠拍了几下面前的食案后,本来就对女子有所嫌隙的她大声斥道:“她这是又要干什么!我这才刚归家,就想要让我再看看家中染血?她到底是什么居心,难道还想杀光我博陵林氏所有的人?这时尚怎么会有这种残忍不仁的人!”
“妇人好不容易归家,只需要好好享福。”看着妇人说出来的话越来越难听,桃寿生怕妇人再跑去干出一些什么事情,赶紧上前安抚,每一句话都顺着她心意走,“家中这些烦劳的事务何必去管,让女君自己劳神就行,要打要杀,也不是夫人做的,报应不到夫人身上来。”
听到染血,又看见妇人这么生气,林妙意猜也能猜出是为什么,她本来就因为上次的事情心怀愧意,这次无论怎么样也袖手旁观不了:“长嫂待家中的人都很好,这次夫人归家,听说还是长嫂跟长兄说的,要是处置什么人,可能也是那些人不好好侍奉。”
林却意也想要帮着说话时,高堂上的人已经开了口。
只见郗氏自鼻间冷哼一声,脸上挂起那菩萨的笑来:“还真是可惜三娘没有投生在她肚子里,或者去你长兄以后侧室的肚子也好,有这么好的长嫂做嫡母,肯定是称心如意。”
林妙意紧攥着手,指甲嵌进掌心,跪坐的双腿也一阵阵的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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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寿也是家中的奴仆,需要去西堂,她在离开前跟妇人说道:“妇人,家主今日休沐。”
*
裴敬搏在长乐巷下了车,由童官引着去了西边屋舍。
因为居室顾忌私密,所以进去后,只往前走动两三步就不再动。
他曾经是男子的僚属,现在男子又擢升为尚书左仆射,成为三省长官,更加是官高于他,依旧还恭敬的拱手行礼:“林仆射,殿下想知道陛下与你们说了什么。”
东宫缺人,裴敬搏又想要出人头地,所以在林业绥的举荐下,自然为太子所用,尽心办事。
太子李乙封了些小官之女入东宫,因着这层姻缘关系,在朝中和兰台宫也有了些耳目,虽然还比不上七大王李毓,但是打探消息足矣。
昨夜知道天子突然诏见三省官员和两位及冠的大王后,彻夜未眠,太子妃羊元君也陪着一起。
“没什么值得说的。”林业绥想起皇帝的那些话,不过是些要调任升任的由头罢了,他望着几案上的这盘棋局,伸手从棋奁中摸出枚黑子,“陛下诏见三大王他们又都说了些什么?”
“陛下愧疚于三大王的腿伤和四年前贬斥他去洛阳,后来又说七大王和他的母族同出郑氏,应当友爱,相互扶持。”裴敬搏垂下手来,这番言论,更像是弥留之际才会说的,也怪不得从小不被天子喜爱的太子会有朝不谋夕的想法,“殿下觉得兰台宫那位这是想要让三大王日后辅佐七大王,他身边的人不好随意接触林仆射,所以命我来问问该要如何。”
林业绥笑起来:“我想出的法子,殿下未必敢用。”
裴敬搏沉默着,然后开口:“如今已经到这种地步,还有什么不敢用。”
“既然如此,那便代我问一句。”林业绥杀伐果断的落下一子,黑眸里的温度不似人,“可敢杀他的至亲。”
三族尚未完全瓦解,天子又有驾崩废立太子之忧,东宫那边必须要时刻做好一切准备。
裴敬搏尚有些反应不过来,呆滞一问:“哪位至亲?”
天子,还是活着的几位大王。
刚刚那一枚棋子落下,棋盘上大半白子皆陷入死局,被黑子吃掉,林业绥慢条斯理的将那些死掉的白子捡起,扔出棋局,随后抬眼,笑道:“所有。”
既要坐龙庭,便要随时舍弃所有,包括自己的亲人与妻儿。
裴敬搏与裴爽不同,听到这些很快便接受,眼神中甚至还带着赞同,拱手作揖后,急忙离去,禀告另一位。
林业绥指间的棋子也随之落下,得准备让王烹冒头了。
如今军中被把持严重,天子想来也急需一位能为他所用的新将。
*
送完人出去,回来继续侍奉在居室的童官好像是有话要说,但又怕他们家主责备自己越俎代庖。
“家主。”几番犹豫,磕磕绊绊的说出一句,“夫人已经归家了。”
林业绥斜瞥一眼,置之不理。
童官只好闭眼,咬牙直言:“女君那里要不要我看看。”
万一又像上次那样,夫人跑过去乱打人骂人。
林业绥转着棋子,轻磕着博局,冷声反诘:“看什么?”
童官有些摸不着头脑,喜新厌旧该不会如此快吧?
这大娘子才刚出生。
“女君她”
“让疱屋预备着清淡的吃食。”林业绥将手中的子随意下了个地,语气稀松平常,“等下你们女君回来要用。”
他知道女子的本事,治一方之政都不是问题,何况家中事务,他要是干涉,只会让女子立不了威,使众人都以为这位女君不过还是借着他的威望在治家,现在家中的奴仆,大多也还只是惧他而已。
她平旦时分醒来时,拐着弯拒绝他帮忙,想是也有这意思。
他只需要在这里等她回来,然后一起用早食。
*
快到食时的时候,家中所有奴仆都站在西堂外面的庭院里面,红鸢也在其中。
李媪是跟着最后到的侍女一起来的,两手相握贴在腹部,快步去堂上,对着席上的女子低头行礼:“女君,人都已经来了。”
谢宝因淡淡扫了眼,撑着几案跪直身体,然后堂上的侍女立即便上前用双手托住她的手,把她扶起来。
在席上站起后,她从案后走出,缓步去到外面。
立在堂外的女子褪去平日和善:“我成为林氏的女君已经一年多了,家中很多人都还没有见过,我不知道你们品性是怎么样,我的性情,你们也未必了解多少,今天有个心里善良的奴仆,要拿自己给众人立规矩。”
这边话音刚落地,玉藻也匆匆从西边屋舍赶来,快步从东面上阶,把怀里的东西交给女子。
谢宝因视线稍偏,落在那老妪身上,下颚微扬,鹿皮就被扔在了老妪跟前,正好砸在头上。
她发问:“第一件就是你烧损二郎的纳币礼,第二件是西堂存放各类器皿祭食,严厉管制着,你是如何烧毁的,第三件是去年四月里,日正时分都还没有过,你身上的酒气又是哪里来的?”
声声责问中,黄媪的脑袋已经懵掉,抬手扯下头上的东西后,见到是鹿皮,赶紧上下翻动,结果连她自己都找不到被烧的地方是在哪里了:“女君,我也想要认下来,但是这鹿皮里里外外都没有看到半分的烧损,女君要我怎么认,至于去年的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久,女君一定是记错了。”
看见这老妪还在狡辩硬撑,谢宝因不再跟她周旋:“你是不是真的以为自己拒不认下,我就没有办法治你,但是你忘了自己侍奉的谁,这里是士族,我要是兴致高就站在高处看你困兽犹斗,增添乐趣,我要是不高兴,你的性命也就留不住。”
范氏治理家中的办法她并不是永远都不会用,她出身世家,这些东西是她与生俱来的。
伏拜着的黄媪吓得抬起头,她本来就跪在阶下,从这个角度看女子,发现她双目半阖,襦裙上俭下丰,裙摆曳地,有一部分落在翘头履上,竟然像自己在道观里面看过的神明。
神明冷冷开口决定她的生死:“先带出去鞭打三十。”
看着这件事情已经要结束,还没有自己的功劳,红鸢赶紧往旁边看去。
没有多久,庭院里站着的奴仆就有人出来跪下:“禀告女君,我有话要说,是关于黄媪的。”
谢宝因审度几番,吐出一字:“说。”
老妪想起红鸢和自己说过的话,再看着现在的情势,自己要是想活命,只能赶紧先撇清干系:“黄媪喝酒赌博已经很久了,刚开始也只是拉着我们陪她喝酒,因为那时候天冷,我们也就当是取暖,但是谁知道她后面竟然赌起钱来,还说什么世家子弟和建邺官员都赌,不过她不会玩世家郎君那种,所以就只是用其中的骰子来赌钱,经常就是输几百钱,我们一直劝她不要再赌,可她用李秀胁迫我们。”
玉藻不禁嗤了声。
谢宝因则只是垂眸不言。
虽然这些话一听就是真假参半,但是今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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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这老妪平反的,只要其中真的部分够真就行,原也只打算捉她这个贼头。
李妪更是摇着头,偏过脸去。
“听见了吗,你不愿意说,别人来替你说。”等老妪把话说得差不多,谢宝因适时出声打断,淡去所有情绪,凛然道,“博陵林氏已经留不得你,你今天烧的是鹿皮,来日烧的岂不是我和家主所住的屋舍了。”
前面站出来的老妪畏畏缩缩的赶紧站了回去,只怕被这位女君注意到。
“今天黄昏时分以前就给我把她赶出去,要是被我看见,直接以窃贼打杀。”谢宝因冷眼看着的底下这些人,她隔着四五级石阶居高临下,一双秋眉凝了半池冷风,“还有那些跟着她喝酒赌钱的,全部鞭打五下。”
五下,不足以致命,也不足以站不起来,该侍奉的还是要侍奉,但是会疼到骨头里。
赌博之风也绝对不能再在博陵林氏席卷而来。
威吓之下,黄媪立马就认起错来,不停磕着头,边磕边哭喊着:“这件事情是我的错,求女君饶恕我,我以后不敢了,要是再有这种事情,女君就把我沉入陵江。”
“你不用在这里起誓,我从来就不信这种用鬼神托志的事情。”谢宝因斜乜一眼,无喜无悲的看着匍匐脚下的老妪,恍如是冷眼旁观这世间的神祗,“前面我已经跟你说过,少说一件,我什么都不会问你,只管加鞭打就是。”
治理家中事务,心是最不能软的,规矩就是规矩,
主人退一步,奴仆就敢进两步。
女子扫向李媪,冷言道:“鞭打后再杆出去,你替我看着,等下我会亲自去看,要是打轻还是打少,那你们就一起帮她受着。”
事已成定局,黄媪只感觉心里悲愤交加,更怨愤的是那老妪让自己落到了这种地步,她也不管什么了,反正都活不下来,骂了开心最重要:“我什么时候拉着你们喝酒了,分明是你们自己看到我在喝,一直求我给你们喝的!还有赌钱的事情,你们哪里劝过我,好几次不是你们自己要赌的,看到别人赢钱就全部围上来,输了钱还要继续赌,这些不都是你们?现在竟然把所有事情都推到我身上来!”
庭院里瞬间就开始杂乱起来。
谢宝因冷漠看着这人愤懑怒骂,后面似乎是听腻了,视线微移,瞥了眼站在那里岿然不动的老妪。
被这么一看,李媪立马回过神,赶紧命两个奴仆上来把人给带出去,然后亲自监督鞭打去了。
其余的奴仆纷纷抬头去看。
谢宝因看着这些奴仆,双眸缓慢一眨。
身份不同,手段也就不同,今天的她不想从前在谢家的时候,不管什么时候、什么事情,她都会给这些奴仆留情面,万事都不会做绝,只保全自身,旁观看戏,但现在她是博陵林氏的宗妇,她的一生都要在这里过,所以她赤.裸直言,不近人情:“今天以后,家中的事务全部都按照我所定的规矩治理,你们从前做的那些事情,不管是我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我全都可以‘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但是你们从现在起也要明白谁是你们的女君,今日过后,再出现这种事情,我绝不会留下那人的性命。”
冷风飒飒吹来,说不清是风冷,还是这位女君的话让她们战栗。
*
“母亲。”
长嫂和阿姊被如这么说,林却意暗暗把心里的怨愤藏下,不停在心里头念着在庙里听过的那些经文,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那些字该如何写,只是念了个其音。
等平复后,她直言:“我在山寺修行的时候,曾经跟着寺庙里的比丘尼学过几日的佛经,修行过几次,比丘尼喝我说,佛教法义是苦、集、灭、道,也就是因果的意思,人种下什么因,就会有什么果,好像是还有什么十善戒,其中不两舌,不恶语我记得最清楚,说的就是出口的言语得柔软,不可伤人。”
“六娘说得好。”郗氏全篇听完,只记得那句什么因,什么果,还以为自己这个女儿是在安慰自己,面相慈祥下来,应和道,“这些话也该叫你那长嫂来听听。”
林却意歪头眨眼,更加挑明:“但是长嫂又不信佛,长兄也不信,什么因果对他们都不算数,比丘尼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我觉得只有信释迦牟尼的人才需要守戒,需要受因果。”
林妙意闻言,朝郗氏看过去,在这博陵林氏,信的只有一人。
“母亲前面那那些话,我听着好像是犯了善戒。”林却意起身,哎呀一声,十分着急的模样,“我记起来了,比丘尼说要是想不伤福寿,需要念八□□佛忏悔文。”
郗氏霎时哑口无言。
*
血气直直冲来。
谢宝因轻咳两声,用手挡在口鼻下,往庭院那边淡扫过去,那老妪已经被打得半昏了过去,衣服下面全部都是沁出来的血,泛着黑红。
在这处闲适的庭院里面,行着如此血腥的事,莫名还有几分可赏的地方。
“这里很难闻,女君还是先回去吧。”站在一旁看那些奴仆鞭打的李媪朝女子走来,低头行礼,“有我在这里替女君守着,绝对不会让她们少打一下。”
谢宝因只问:“多少鞭了。”
李媪忙答:“连二十都还没到。”
起得太早,胃里又没有积什么东西,只有那两碗烤梨汁,突然看到这种场面,身体也开始变得难受,谢宝因眉眼疲倦,撑着道出句“五十就够了”,然后转身离开。
因为忧虑林圆韫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会不舒服,所以回到屋舍里面后,她连居室都没有回,直接先去湢室沐浴,换下前面的襦裙。
等回到居室的时候,早就已经听到声音的林业绥抬目望着她,手边是搁置的棋局,还有一碗热腾腾的面片汤。
谷物香气浮动。
他朝她伸出手,温言道:“那些扰我们幼福清梦的虫可都解决好了?”
谢宝因缓步走去几案旁,弯下腰身,抬手去触碰男子的剑眉:“等她们打完就会赶出去,不过应该也是条死虫了。”
被弄得眉眼作痒的林业绥皱了下眉,然后舒展开,随她作弄着。
谢宝因只觉得身心都太累,忽然想要慰藉,男子箕踞着,她便跪在他双腿之间露出来的席上,比坐着的男子要高出一些,身体贴了上去。
她软下声音,喊道:“郎君。”
林业绥拢起眉川,不解的看着她,忽然所有光亮都被遮挡,唇上也是一片湿濡,是女子在吻他,第一次用她的唇舌描摹来自己的。
从前都是他来做这些。
虽然不知就里,却林业绥还是伸手抚上她的脖颈,抬头回应着。
两人一时难舍难分,谢宝因气息变得紊乱,眼里迷离起来,她的手往下面伸去,还想要再进一步。
可是林业绥却突然离开,视线落在面前几案上:“先用完早食再说。”
释放了一些情绪的谢宝因只好从男子两腿间离开,膝行到旁边的坐席上面,她并拢膝盖双足,压腿跽坐,舀起吃了一口,齿间慢慢嚼着那软糯的面鸭子。
咽下后,她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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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道:“郎君已经用过早食了吗?”
“只记得命疱屋做你的了。”林业绥摇头,语气虽然平淡,但是垂下去的眼皮,却让人心怀不忍。
谢宝因凝眉,当下便舀了勺汤,上面飘着只黄面捏的鸭子,随后微微坐起身体,递到男子嘴边。
一人一口的吃着,吃到最后,还剩下小半碗面汤,谢宝因实在是吃不下,全都交给男子解决了。
用完后,侍女端水进来侍奉收拾。
两人荡完口,还来不及温存,乳媪就抱着林圆韫来到他们的居室门口:“女君,娘子饿了。”
谢宝因命道:“进来。”
乳媪立马低头进去,把孩子交给女君后,又把素绢屏风放在居室中间,然后躬身离开。
抱过林圆韫后,谢宝因想要解衣哺乳,但是所穿的襦裙十分难解。
林业绥放下棋子,伸手去抱到怀里,然后看着女子对自己笑了笑,低头认真去解腰带,上襦稍微变松后,她直接把交领的三重衣往旁边轻轻扯了扯。
林圆韫去到母亲怀中后,马上就吸吮起来,眼睛还一直睁着。
看见女子已经忘记了前面的事,林业绥没法的无奈一笑,明明是前面她先做的那事,如今却稀罕别的去了。
哺乳完后,原先提溜着眼睛看父母的林圆晕沉沉睡了过去,谢宝因小心的将人放在席上,结果才刚放下,孩子就立马哭了起来,她只好俯身轻轻拍着孩子胸口,慢慢哄人睡觉。
林业绥瞧见,把身上的黑金鹤氅裘垫在她们母女身下。
没一会儿,便听见谢宝因在开心喊他:“郎君你快看,阿兕又在笑。”
林业绥循声看过去,榻上小小的人,长得像他们两人,此时正睡得香甜,咧开嘴,露出肉肉的牙床。
随后,看向旁边一起躺下的女子,他探手过去,轻喊了声:“幼福。”
谢宝因似乎已经睡迷糊,双眼虽然合着,旦手指却有了反应,微微蜷着,抓住男子的手。
林业绥眉眼有了弧度,任由她抓着,
到了隅中时分。
男子仍还坐在榻边,左手执棋,独自下着这盘棋,右手则稍微翻转,用指腹轻轻抚弄着女子掌心。
谢宝因忽然睫毛颤动,睁开眼,狡黠一笑:“刚刚我们的事情还没做完。”
*
地上所铺的鹤氅裘上面,孩子在右边安睡着,就躺在旁边的谢宝因被迫仰头,紧紧攀住男子,步摇随着主人的动作而动,发髻拢起。
林业绥俯身暗哑着声音,低笑道:“阿兕就在旁边,幼福不要出声。”
谢宝因偏头去看,然后神情忽变,隐忍着张嘴咬住男子肩膀。
在疾速过后,林业绥停下,开始缓速,他伸手勾起步摇下面的垂珠,她平时走动,这里极少会晃动。
此刻,却因他而动。
“脏了怎么办?”
“瞧不出。”
【📢作者有话说】
*王烹在第三章出现过。
[1]《论语·八佾》:“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译文】“已经做过的事不用提了,已经完成的事不用再去劝阻了,已经过去的事也不必再追究了。”
74?得寸进尺
三月十八的这日,家中奴仆全部在平旦时分便开始起来准备林卫铆亲迎礼的事务,器皿祭食都不敢懈怠。
谢宝因也是在平旦时分醒的,醒来的时候,卧榻身旁没有看见林业绥,只能够依稀听见帷帐外面衣物相互摩擦的声音。
她躺在榻上,懒得动弹,再加上前面刚醒,灵台还没有完全清明,要是突然起身,气血直接往脑袋涌去,会生出昏厥之势,所以合着眼,只试探性的往外面喊了声:“郎君?”
青色帷帐外,很快就有了应答,是男子轻轻“嗯”了一声,低沉又沙哑,像是有薄茧的手指细细摩挲着脖颈,令人喉咙和心里都痒痒的。
没有多久,地上的脚步声响起,矮床上面的灯盏透了火光进来,然后又被人给拦腰挡断,浅盏里趴着的火苗所照映出的黑色身影笼罩着卧榻上面的女子。
林业绥迈步到卧榻边,把帷帐给挑开后,屈身坐在榻的边沿,他看着翡翠衾下面的女子,见她还闭着双眼,以为是昨天自己胡闹过头,让她身体哪里不舒服,立即就探手过去,摸她额头,轻声道:“等下我就要过去家庙。”
闻言,脑袋依旧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谢宝因缓缓睁开眼睛,今天是林卫铆行亲迎礼的日子,在黄昏去袁家亲迎新妇之前,还需要去告庙祭祖。
林业绥身为博陵林氏的大宗和家主,这些自然都是需要他来。
但是谢宝因眼睛看着卧榻边的男子,却是慌张的发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还没到日出时分。”林业绥知道女子是忧虑等下去西堂治理事务会迟到,放在她额头的掌心没有感到发热后,然后又顺势往旁侧细软的鬓发抚去,“再躺会儿也不迟。”
谢宝因心里松下一口气,随即问起前面男子和自己说的事情:“叔父他们都已经过去家庙那边了?”
为显示西边是大宗的地位,博陵林氏的家庙虽然就建在西边屋舍的左侧,但是要真的过去那边,还是有些远,需要乘车。
而且按照礼制,家庙中只会供奉昭穆二庙以及太.祖之庙,其余不是近亲的庙都要被毁掉,现在那里面的昭庙是祖父林祉,穆庙是先父林勉,而等男子百年以后,其祖父的庙就要被毁,供林勉为昭庙,他为穆庙。
看见女子在出神,林业绥手上的力道加重,让她能够集中心思在自己的身上:“有处工事出了点问题,叔父昨夜在黄昏时分就离家了,要是那边一切顺利,应该能够赶上观礼。”
谢宝因若有所思的点头,忽然蹙眉,最后又展眉回应男子:“我还没有荡口。”
俯身去亲妻子唇角的林业绥笑眼看她,随即继续,开始得寸进尺。
嘴中被塞入东西的谢宝因开始难以呼吸,只能努力张开嘴,试图喘息,却无意中让男子能够更加肆意妄为。
快要窒息的时候,她抵在男子胸膛的五指慢慢收拢。
林业绥也终于放过,沉默的与女子对视着,他除了小幅度的喘气,看着并没有什么异样,但那是他在暗暗调整紊乱的气息。
脸色潮红的谢宝因也抬手抚平男子被自己抓皱的衣服。
到了日出时分,林业绥才收起折腾妻子的玩心,起身走出居室。
等到男子离开以后,侍女才开始端水步入居室侍奉。
端着铜盆、漆木平盘的两个侍女低头走到几案旁边跪坐着,另外一个手上没有东西的侍女双手交叠在腹前,径直走去卧榻旁边扶起女君。
谢宝因从卧榻起来后,把中衣拉拢了一下,似乎是想要遮住什么东西,然后才走去卧榻前面不远处的几案东面跽坐着。
前面已经跪坐着的两个侍女开始侍奉女君盥洗,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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巾奉水。
盥洗好,三个侍女低头逐一退了出去。
玉藻进来侍奉女君更衣的时候,边整襟袖,边言:“女君,昨天那个侍女在庭院里一直在看向居室。”
谢宝因愣了愣,情绪没有丝毫波澜,暗中思索着,那侍女不仅是机警,而且还懂得人情之道,知道怎么逢迎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主要是知道进取,虽然也是以钱财从外郡赎买来的,但是却不像家中其他奴仆把心计用在主人身上。
她既然想要“献子加于人一等矣”[1],自己就做一回成人之美的君子。
谢宝因出声命道:“命她进来奉汤。”
玉藻用十字结系好女君的腰带,然后马上把手放在腹部,低头领命出去。
*
红鸢知道女君命她进去奉汤,又喜又惊,赶紧放下手里的扫帚,净手后,去疱屋端着漆木平盘走进居室。
她站在门口,先低头行礼:“女君。”
自从昨天治理完家中的事务后,女君就再也没有找过他,甚至连昨天命令她办的事情也没有过问,这一整夜,她心里越想越焦虑不安,生怕失去这么好的一个能加人一等的机会。
谢宝因抬头看她:“过来奉汤。”
红鸢点头,恭敬的应了声,然后才低头走到坐床旁边跪坐着,把漆木平盘放在几案上面后,双手捧着黑红漆纹样式的碗递到女君面前。
谢宝因左手接过,随即抬起右臂,举止眉眼处,宽袖垂落挡住大半张脸,开始饮汤。
红鸢听到细碎的声音,这才敢偷偷抬起眼睛去看女君。
女君背向窗牗而跽坐着,穿着最尊贵的黑色暗纹的层叠三重衣,腰带是白色,襟袖也是白色,上面缀满各种花鸟和福寿纹样,腰带左边还垂着玉佩连成一片的杂佩。
云髻上也都是白玉作饰的钗篦,十分庄严。
她第一次明白,原来这就是世家夫人。
谢宝因浅饮几口热汤,宽袖落下,左手往前伸去:“我今天要去治理二郎的亲迎礼,你随侍我身边。”
红鸢马上低下眼睛,双手掌心向上去接漆碗,有些诚惶诚恐的开口:“奴从来没有侍奉过郎君娘子,怕侍奉不好,不知道玉藻娘子是有什么事情。”
能够到女君身边侍奉当然求之不得,可是那个侍女是从谢家就近身侍奉的,虽然女君已经下命令,但是没有女君身边侍女的同意,为了争女君的正视,侍奉女君的日子就是如履薄冰,不如不侍奉。
谢宝因的眼眸里慢慢开始有笑意:“我身边无人侍奉,她说你的禀性不错,所以才让你随侍,既然你侍奉不好,奉完汤出去,继续你前面做的事情。”
红鸢转身把手里的漆碗放在平盘上后,立马就举起双手放在额头,然后上半身倒在地上,脸上是庆幸的笑:“是,我一定好好侍奉女君。”
*
谢宝因从坐席上起身,穿好翘头履,然后缓步出去,下阶走过庭院,离开所居住的屋舍。
来到西堂的时候,家中几个老妪已经都在堂上站着,看到女君来了,马上左右站好,全部都把双手放在腹前,低头行礼:“女君。”
谢宝因从西面上阶进到堂内,看了她们一眼,然后径直走到最前面的几案后,屈膝跽坐着:“你们也坐吧。”
红鸢侍奉完女君坐好后,掌心帖腹,慢慢后退到旁边侍立。
堂上的老妪听到家中女君的话,也都各自走到案后,恭敬的跪坐下去。
随后,三个侍女端着漆木托盘来到堂上,各自散开把盘中的两碗热汤放在几案上面,中间的侍女所端的盘中则只有一碗热汤,她进来后便直走去到北面的坐席,放在女君案前。
等奉汤的侍女退了出去后。
老妪开始禀事:“禀女君,洒扫家中屋舍,寝室器皿、祭食的布置,还有沃舆、同牢、合卺礼要准备的东西以及请家庙里先祖神牌到西堂等事务,我们都已经安排好。”
谢宝因饮汤听着,等她们说完,满意颔首,再令道:“今天是二郎的亲迎礼,除了在建邺的世家会来以外,居在外郡的士族也都会派遣族中子弟来建邺送礼,不能怠慢。”
议完事务,堂上老妪饮汤离开。
随即李媪又从东面上台阶,来到堂上,马上低头禀道:“女君,时间实在着急,找遍建邺城和周边郡县都没有纳币礼需要的白鹿皮。”
白鹿最开始是生长在山林间的,后来皇室喜欢豢养珍兽,命人进山把白鹿全部都抓捕进皇室兽园,导致后来基本已经找不到鹿,但是昏礼与六礼都规定需要用鹿皮,找不到鹿皮的士族开始全部上书,天子迫于士族压力,这才放归山林,但是也因为遭人追捕屠杀,已经是濒危,直到文帝朝颁布政令,规定白鹿皮只能为士族所用,寒族、庶族都不准用,一旦发现有人用了,全家都要被问责,这才开始好转。
但是随着战乱平息,人口变多,士族通婚频繁,现有的野鹿早就已经不能够满足士族的需要,所以又再次下达政令,白鹿皮以满足建邺士族为先,这就导致开始出现专门饲养白鹿的人。
人为饲养出来的鹿皮是赤金色,而山林所养的鹿皮则是白中泛金,因为后者更难捕猎,所以白中泛金的白鹿皮也就成了象征士族地位的东西。
奴仆慌乱,谢宝因身为家中女君却不能够出现慌乱,她踌躇半晌,泰然自若的命道:“卢阳范氏已故范尚书的堂侄是从军习武的,他常常待着子弟出行围猎,家中应该会有鹿皮。”
范尚书是她外祖父,范氏的父亲。
渭城谢氏和博陵林氏都没有和这位堂舅父交恶,现在又是昏礼,两家又有姻亲关系在,虽然这层关系远,但是世家靠的就是盘根错节的姻亲行事,。
思虑周全后,她拿出自己的玉牌:“命家中奴仆带上重礼去这位堂舅父的家中。”
红鸢上前,从女君手中接过玉牌,然后走过去递给李媪。
李媪也赶紧行礼离开。
谢宝因继续跽坐堂上,要在这里治理整日事务。
在日正时分,李媪也来回禀已经从范家拿到白鹿皮。
*
到了日入时分,穿戴好爵弁服的林卫铆直接去了家庙,准备亲迎前的告庙醮子,要是不告天地祖宗而把新妇迎回家中,礼部朝廷也不会认这门姻亲。
等告庙完后,他就乘坐正门前的墨车出发去了袁家。
谢宝因也命家中奴仆去把祖宗神牌请来堂上。
黄昏时分,林卫铆比新妇先到长乐巷,然后下车等待,郗氏为嫡母,不用专门到正门迎接,只需要等在西堂外面就行。
因为不是嫡长,所以也不用像他长兄成婚的时候那样,在迎新妇回家后不用念祭文。
新妇还没有到,谢宝因突然想起日正时分看林圆韫有些不舒服,有些像风寒之症,心里怎么都不能安心,走到中途就要转身回西边屋舍。
只是在堂外,又遇熟人。
看见女子的林妙意惊喜过后,立马近前来,行肃拜礼:“长嫂。”
谢宝因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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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很少见你。”
想到这里,林妙意难免有些低落之意:“这两天来,夫人都留我和六娘在她屋舍那边做女功,说是以后出嫁成了新妇,要习女功以供服饰之用。”
“这是好事情。”谢宝因想起前面林却意和她说的事情,垂眸思虑片刻,含笑与眼前的人道,“跟着家中的母亲学习女功,比跟着我这个长嫂学习的名声要好,以后出去,别人也不能说你是没有母亲教养的人。”
林妙意听到这句话,心里也想明白了一些,跟着开心起来。
“夫人是尊长,我们都要尊敬。”谢宝因把人间常理和人情冷暖都揉碎掰开,跟眼前人说着,“你是博陵林氏的娘子,我是博陵林氏的宗妇,我们在林氏的身份都不同,不要因为我的事情去坏了你和夫人的关系,你心里也不用顾忌我,明不明白。”
林妙意一听就知道肯定六娘说的:“长嫂待我像亲姊妹一样,要是有人侮辱长嫂,我坐视不管,那就是孟轲说的‘同乎流俗,合乎污世’了,我所读的经史也没有长嫂多,所以我也做不到圣人才能做的‘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只知道真心才能够换来真心。”说到最后,也委屈的跟长嫂告状,“六娘肯定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昨天才用话讥讽了夫人。”
刚说完,林却意就来了。
这位娘子虽然已经快要十三岁,但是还是像只飞鸟一样,丝毫都不掩藏山间里的灵动:“长嫂不用为我们忧虑,治理家中事务就已经很劳神了,而且现在你和长兄还有自己的孩子,夫人就一个人,我们姊妹有两个人,不怕的。”
两个娘子都这么不在意,谢宝因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稍稍弯唇,看不出脸上是什么情绪。
听到长乐巷里的礼乐之声,林妙意和林却意就先观礼去了。
*
新妇所乘坐的墨车抵达长乐巷以后,林卫铆作揖亲自请新妇下车,然后行过繁琐的三揖三礼,来到家中西堂,郗氏再和新妇互作揖。
因为家中父亲已经不在,所以由长兄林业绥代父与新妇行揖礼。
谢宝因赶到的时候,他们正在行沃舆礼。
叔母王氏看见她来这里,也走到旁边叙旧,说起她和男子成婚时候的观礼趣事。
两人正在笑谈的时候,谢宝因突然看见堂上的一个人,眉头轻蹙,然后又展开,高平郗家的三夫人也来观礼了,但是为什么没有提前告知。
*
行完沃舆礼,林卫铆与新妇便起身回了自己的寝屋,接着要行合卺、同牢之礼,这也是可以观的礼,林却意这个最爱热闹的人,立马就拉着林卫罹几个郎君娘子去了。
其他人都散开,各自忙去。
陆氏这才得以上前,侧耳与郗氏说话,不知说了什么,郗氏满脸诧异,好像是训斥了一番这个弟媳,情绪到了的时候,更是嗔怒的轻打了一拳,随后又是神伤抹泪的模样。
桃寿急忙上前扶着。
陆氏也不停的低头行礼赔罪,似乎真是一个怙恶不悛的人。
谢宝因看过去一眼,而后与王氏同出西堂,把家中事务都治理完后,和王氏一起离开。
这时,天早就已经黑下。
月光洒下,王氏忽然止住笑,满脸心疼,反问一句:“生完孩子补的那些,这是又给瘦回去了?”
谢宝因伸手摸脸,笑道:“家中好事接踵而至,等忙完这些时日就能休息了,而且我本来就是这样,生完女郎被补过了。”
王氏叹气摇头。
哪里能够休息呢?还有林妙意的婚事,再过两年,林卫罹、林卫隺与林却意也该是时候了。
而且不久后,林益夫妇也要回来了。
*
回到西边屋舍,谢宝因走到居室外面,刚要进去就被侍女喊住。
她停下来,转身朝庭院里面看过去。
玉藻低着头,迎面走来:“夫人屋舍那边的桃寿来过这里,她应该是看夫人在家里已经管不了什么,所以特意来禀告,说是高平郗家那位三夫人还没有离开,现在就在夫人那里。”
听完这些,谢宝因神情不冷不淡:“身为夫人的侍女,不尽心侍奉主人,就为了说这么一件事情来这里,看来我还是治理不力。”
玉藻听出话里面的责备,面露怯意,头低的更低,把话禀告的更为详细:“是夫人遣她来这里请家主过去,就在女君回来的不久之前。”
谢宝因转身回居室。
玉藻赶紧加快语速。
“家主刚进居室,她就来请家主过去夫人那边,说是夫人已经哭到不行,好几次都昏厥了过去,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郗家三夫人和夫人独自在室内说的,连桃寿都没有听到。”
【📢作者有话说】
[1]《礼记·檀弓上》:“献子加于人一等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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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公物私用
居室中央距离卧榻不远处的几案边,沐浴过后的谢宝因跽坐在坐席上,身上只穿着的白绢中衣,沐过的青丝用白玉笄簪挽着,身骨挺直,穿着罗袜的双足被整个身体的重量给压着。
玉藻端着炭盆从外面走进来,看见女君在看那些经史,好像又回到在渭城谢氏的时候,白白天习女功和如何治理家务,夜里就会这么跽坐在书案前诵读经典,直到灯盏里的油全部烧完,那时候双腿也就给压得没了知觉。
有一次被压得怎么按揉都回不了血,只能去请来疾医,谢家夫人一顿训斥,命她不准再看那些书,再次说出以后又不去做博士的话,反而是家中的阿郎觉得这个女郎很特立独行,十分支持女郎继续读经史,所以谢家夫人也没了办法。
她暗叹口气,把炭盆放在离女君五指远的地方:“今天家里才刚把二郎的亲迎礼给操办完,女君劳神了这么久,怎么不上榻去休息休息。”
谢宝因淡淡道:“还没有睡意。”
玉藻走去拿来凭几放在女君身后:“就算没有睡意,也可以去窗牗那边的坐床踞坐着,放松双足。”
踞坐是臀股和双足落在席上,不过是极为不雅的行为,会被认为是失礼,虽然在居室内不管怎么坐都是无妨的,但是这位女君任何时候都是庄严的跽坐着,唯一的例外就是去年怀有身孕的最后两三个月里,腿脚有点肿胀,不能够再跽坐。
谢宝因收起看完的这一卷竹简,吐出口浊气:“命乳媪来见我。”
玉藻发现女君不应自己前面的话,就知道肯定是不会听的,所以把凭几放置好后,低头领完命出去。
乳媪也战战兢兢的进到女君居室,垂头不敢僭越:“女君。”
谢宝因浅浅应了她一声:“女郎的身体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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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林圆韫从早上开始,鼻孔就不怎么能通气,日正时分睡觉的时候,更是呼哧呼哧的出气,动静特别大,后面更是打了好几个错喉。
整日都不敢懈怠的乳媪马上应答:“娘子已经没有再打错喉,但是呼气的时候还有些不顺畅。”
谢珍果小时候就是谢宝因带大的,心里明白现在这种天气,最容易染上一些季节的顽症,所以她听后,没有什么多焦虑,只淡淡颔首:“只担心会是风邪,今夜要仔细照看着,那些保母、侍女要是咳疾、出涕唾的,都不准再靠近女郎,你们几个乳媪也要留意。”
乳媪点头,行礼离开。
居室外面又有两个侍女端着漆盘进来,并排站着,长方的木盘上摆着腊兔、干鱼与肉酱、肉汤。
右边的侍女出声禀道:“女君,这是二郎与二夫人行完同牢礼的腊干,依礼各处屋舍都送了,不知道女君现在要不要吃一些。”
谢宝因把手里的竹简放到一边:“拿来。”
两个侍女动身上前,跪坐下去,把漆盘放在案上。
看着这些肉,谢宝因抬手从盘中拿来木箸,只夹了片腊兔,放入口中细嚼慢咽,随后淡声命她:“夹两片出来放在这里,剩下的你们都拿去分食。”
因为都是分食,所以漆木平盘中都有另外的漆盘与木箸,听见女君的话,侍女伸手拿起一双没用过的箸与盘,夹着两片腊干到漆盘上,随后端起厂方的木盘退出去。
玉藻知道女君用了祭食,与另外一个侍女端着水和荡口的汤进到室内。
她在案边跪坐下,从侍女手中拿过浸湿的巾帕递给面前的人:“女君,郗三夫人这次来建邺要待多久,不知道要不要命人去收拾住处。”
谢宝因接过湿帕,擦去指间从箸上不小心染上的油污,抬头看了一眼,心中立马就知道这侍女有怎么样的心思,她垂眸淡言:“需要等郎君回来,问过才知道。”
玉藻捧过女君用完的巾帕,再交给旁边的侍女:“女君难道就不担心吗?”
谢宝因重新把案上竹简拿到面前摊开,安静的看着:“夫人要是身体有恙,我能做的就是派遣家中奴仆出去找疾医,而且你们家主在那里,我不必担忧。”
玉藻又奉上汤,虽然脸上已经焦虑到不行,但是始终还记得女君曾经对自己说得话,要谨言慎行,她咬着唇,觉得不说不行,所以双手撑着地后退两步,直接伏地:“夫人是高平郗氏的女郎,现在高平郡那边来了人,要是跟那位郗三夫人说了什么话,要怎么办。”
谢宝因饮汤荡完口,往右边看去,看见这个侍女成为孟轲说的自暴自弃者,笑了笑:“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行事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玉藻听着女君语气的轻松不像是假的,知道她心里有主意,稍稍安心,跪直身体,接过汤碗,侍奉完就出去了。
等人离开,谢宝因敛起笑态,眉眼仍是平和。
这侍女没有看到陆氏在西堂发生的事情,所以当知道高平郗氏的人来了,郗氏又在自己居室内哭到昏厥,还请了他们家主过去,自然就会误会。
但是她看见了。
郗氏在堂上的时候,分明就是责备陆氏,而陆氏也任由妇人打骂着,低头赔罪,看来是高平郗家那边出了什么事情,瞒着这个阿姊。
这次来,可能是事后告知。
*
北面屋舍的居室中,妇人哭闹的声音还未休止,哭天挠地,一定要把胸间所有的郁痛都哭出来喊出来才能够好起来。
“你们都瞒着我!你们到底是什么居心!”郗氏爬有皱纹的手死死抓着旁边的东西,一口长气喘了许久,才得以喘息,旋即又咬牙切齿的指着跪坐在她面前的陆氏,手抖个不停,不知是气的还是哭的,“一个个的都出息了,是不是非得要进了棺椁里面,你们才愿意屈尊来告诉我一声?你们是有多恨我啊!”
陆氏两只手都自然垂落在跪着的膝盖上,频频点头应下妇人的这些怒骂:“阿姊说得都对,但是高平郡到建邺路途遥远,那时候又不怎么严重,阿姊也知道从前每年都要这样,进食完药石,疏散疏散也就没有什么大碍了,可是谁知道这次发病竟然三四个月都没有病愈,郎君大兄他们继续找医生的同时,我也赶紧来天台观做法会,主要还是来告诉阿姊的。”
以前妇人还在郗家做女郎的时候,她那夫君也就是妇人的幼弟就一直都处处迁让着这个小时候照顾过自己的胞姐,成婚的时候也告诉她,不得忤逆阿姊。
多少年都这么过来了。
“阿姊那个孙女诞生三个月的时候,我来过这里,就是想要和阿姊说。”陆氏心里委屈,抬手擦起眼泪,“但是谁知道阿姊竟然去了寺庙修行。”
郗氏全然不听,只抓着这个妇人的错,手掌拍在几案上就要再责骂,只是用力过猛,气血直冲天灵,受不住的要往后倒去,刚从西边屋舍回来向妇人复命的桃寿在门口看见,赶紧进来跪坐在妇人身后扶着。
妇人缓过来了后,边顺着气,边道:“现在还在这里说什么事后话,你们要是真的想要告诉我,还知道我是你们阿姊,早就应该在身体开始衰竭的时候就来家书的,我是去寺庙修行了,但是博陵林氏就没有人了?他们不知道去寺里找我?”
最后又搬出儿妇谢宝因的身份来,一起训斥:“你们到底是有多尊贵,竟然连渭城谢氏的女郎都不能听你说这件事!”
妇人不桡不离,陆氏被说得只剩叹息,也不再说什么。
心里早就觉得委曲,不是滋味的郗氏更是想要借着这件事情把火都发出来,哭哭啼啼道:“在这家中,儿女不向着我也就算了,现在连你们也”
郗氏的话还没有说完,桃寿只觉得心中猛跳,连忙慌张的扯了扯妇人的衣服,皱着眉头,有些害怕的看着居室门口的黑夜。
妇人也立马就把话都堵回了口中。
陆氏看过去,终于松了口气,露出个尊长的笑来:“从安来了。”
林业绥负手站在门口,不言不语,也毫无要进来的意思,只是微颔首,似乎只是随口问道:“舅母为何不坐席。”
陆氏听到这句话,脸色有些难看,她一进来,还没有走到坐席边,已经跽坐着的妇人就开始骂,她只好马上就跪下来认错,跪在硬木上已经很久,膝盖早就疼起来。
现在林氏家主来了,她撑着地站起,去到坐席跽坐。
桃寿也扶着往后倒在自己怀里的郗氏重新跽坐好。
男子这才迈步进来,走在西面的坐席坐下,直截了当的询问:“不知道母亲找我来有什么事。”
提到这里,陆氏只有唯唯诺诺。
“你你”郗氏哽咽着,连续说了两次都说不出一句整话,最后低头捂着脸好久,把心里面的眼泪都哭出来大半后,一面擦泪,一面告状,“你外祖父病重,你的好舅父和舅母到了现在才想着来告诉我。”
林业绥半阖着眼,再看对面的陆氏垂头不敢说话的相貌,看来是已经被骂过,他开口道:“母亲身体不好,舅父可能是怕虚惊一场,到时候再让母亲身体出问题,不知道要怎么跟我们几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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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安是个懂事的。”陆氏赶紧踩着男子给的这个台阶,点点头,“你那个舅父十分疼惜你母亲,以前还年轻的时候,你母亲只要有个什么热症,十天半个月都好不了,他是立马就赶来建邺送药了,本来这次是他要来的,想要亲自见见你母亲,但是老了,身体越来越不好。”
想到往事,郗氏的态度渐渐软和下来,悲痛依旧:“你们都这么瞒着我不说,我就能好?你们知不知道我现在才是真的不好”
林业绥知道她这母亲的性子,绝对不是叫他来听听哭喊这么简单,怕是心里早就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不过是借着高平郗氏的人在这里,要逼着他立即就给句话出来。
五岁久没有了来往,自己跟高平郗氏那边也不记得有过什么骨肉亲情。
他淡漠道:“事已至此,母亲有何打算。”
跽坐的妇人身体有些摇晃,不停擦着眼泪:“我想要回去看看你外祖父,也已经有十七年没有回去过了,也一直没有过往来,这都是我不孝,不能叫你外祖父在死前也看不到我这个不孝女。”
郗氏和那两个异母兄长向来不和,她和母亲还有幼弟以前没有少受欺负,后来母亲的死,都跟这两个人有关。
如果在那寒冬腊月的时候掉进湖中,她母亲怎么可能会染上风邪,缠绵病榻整个冬月,刚开春就去世了,但是在那两个兄长的嘴里,确是一个玩笑。
好不容易忍到嫁了人,又被高平郗氏取笑嫁的是没落士族,于是她干脆断绝来往,哪怕她那父亲对自己再好,也不愿意回那个家中去。
现在父亲病重,不能够再这么不孝,加上林业绥现在又成了尚书仆射,回去能够好好出一口气。
林业绥摩挲着指腹,不置一词。
*
已经快要到夜半时分。
西边屋舍的居室内依旧还点着灯盏,看到豆形铜灯的浅盏里面快没有油,一直跪坐在女子身边侍奉的玉藻双手撑着地上站起,去拿来陶瓮添油,不敢发出声音。
尽管她再小心翼翼,但是旁人忽然的靠近,还是谢宝因从竹简中回神,抬手揉眉。
夜色已经很深,玉藻怕惊到女君,小声道:“女君还是上榻休息,那些奴仆都还没有睡,等家主回来,他们知道怎么侍奉的。”
谢宝因卷起竹简,点头:“你也回去休息。”
玉藻又慢慢在原先的地方屈膝跪坐,摇摇头:“我不急,要侍奉完女君休息才能安心。”
以前在谢家,还是谢氏女郎的女君女君就这样过,诵读经典到很晚,遣身边侍女先去休息,但是坐太久,双足血液不通,女君就独自在坐席上坐着,室内暗着,月光洒进窗牗,直到小腿有了知觉才自己摸黑上榻去睡,那时候都快日出时分了,后来她知道了,就再也不敢离开先去睡,一定要侍奉女君上了卧榻才放心。
谢宝因无奈笑着,把竹简捆束好后,撑着几案跪直身体,然后两只腿先后站起,虽然有些麻痛的感觉,但是还能忍受。
玉藻收拾好竹简,跟着起身,弯腰把铜灯放在卧榻旁边的矮床上,侍奉女君躺下去后,又把帷帐掩盖着才离开。
出了居室,把门关好后,她走过庭院去自己的住处,望天轻啧两声:“这天翻脸还真快。”
从雨中跑到无言下面的红鸢跺着脚,搭话:“已经冷了快半年,也该暖和了,不然真是不叫人活。”
玉藻倒没有那么乐观:“现在下起雨来,恐怕暖和不了几天,又要开始倒春寒。”
红鸢笑道:“这次冬雪长,春寒必短,捱过去就好了。”
两人一言一语,回室内去睡了。
*
夜半时分的时候,庭院里的风雨大了起来。
大风呼啸,雨滴砸在地上、屋檐上的声音也逐渐清晰可闻。
疱屋里面的奴仆看见家主从外面回来,赶紧准备提水去湢室。
居室内,睡意很浅的谢宝因也被这风声给吵醒,捂嘴打了个呵欠,又想要闭眼再睡,但是怎么都没有睡意了,干躺着也浑身不舒服。
她坐起身,推开帷帐从卧榻下去。
没走几步,忽然蹲在原地。
回来淋了一些雨的林业绥站在东壁横杆前,几下就解开布扣,望向女子,淡言:“吵醒你了?”
“没有,是这风声吹得有些吓人。”看到男子,谢宝因难得露出个笑来,缓步去几案旁屈膝跽坐,“这是二郎他们的同牢礼祭食,要不要命人去热热?”
林业绥披了鹤氅裘,跟着在北面坐席踞坐:“几口就能吃完。”
谢宝因笑着把漆盘推到男子面前,然后发现没有箸,又担心弄脏男子的手,她抬眼问道:“郎君可嫌我脏?”
林业绥剑眉微挑,十分坦然的笑答:“那里都吃过了。”
谢宝因皱起鼻子,嗔笑看着他,又羞又臊,然后直起身体,跪在席上,用手拿了片腊干塞进男子嘴边。
林业绥也笑起来,张嘴连着吃掉两片:“幼福吃过了吗?”
同牢礼上的祭食,新妇、新婿两人共食后就表示要开始共同生活,而其余人食用听说也会永不分离。
他从前是不信这些的。
谢宝因点头,然后问:“夫人找郎君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林业绥简单吐出几字:“外祖父病重。”
谢宝因心中一惊:“怎么突然就”转瞬,又想起陆氏这次来建邺,为的就是到天台观去做法会的,想必做的也是祈福祛灾病类的。
只是没跟她明说而已。
她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听说夫人哭得很伤心,现在有没有好点。”
“舅母今夜留在母亲居住的屋舍陪着。”林业绥另作它言,“夫人也想要回去尽孝。”
“什么时候走。”谢宝因仓皇问道,她知道男子肯定是答应了,又想起范氏给自己的帛书,思忖着开口,“我记得我们行亲迎礼的那天日出时分,父亲把一支野参也给了我,已经有些年岁,可能会管用。”
“幼福。”林业绥蓦地沉下语气,“那是你的妆奁,不应该好好守着?”
谢宝因默然,妆奁的确是女子的立身之本,但是这关乎人命,又那里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清的,大约是从来就没有在意过郗氏,她心里也说不上什么怨恨,毕竟在博陵林氏,她只需要依靠自己的夫君,林氏家主。
她笑道:“我不一定有用得到的时候,就算以后需要用,再想办法去找”
需要用,就是性命危急的时候。
其实那本来就是谢贤与范氏留着给她生孩子的时候用,谢二娘说是病逝,其实是生完孩子大出血,用药不及时,拖成顽疾,没捱过一年就去了。
林业绥强硬的捉过女子的手腕,打断女子剩下的话,有几分冷淡:“依舅母的意思,他们已经用过了。”
谢宝因暗叹口气,这样的话那求神仙方术也没用了。
她略加思索,又言:“那也还是得准备一些滋补药物或是礼品给夫人带回去,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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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有衣绣昼行,不能让夫人回高平郡丢脸,更不能让别人取笑我们博陵林氏。”
郗氏是嫁来建邺的,现在博陵林氏开始起势,时隔十几年再回高平郡,该准备的东西都不能缺。
“卫铆刚成婚,明天的成妇礼还需要完成,所以后天再离开。”林业绥拿帕子仔细给她擦去指腹上的油腥,“带东西回去这件事情等明天睡醒,你命家中奴仆准备就行。”
谢宝因轻应一声。
随后两人便互相看着。
不知为何的谢宝因渐渐回过神来:“我等郎君一起。”
林业绥放下帕子:“你先睡,不必等我。”
本来还想再坚持一下,但是想着他还要沐浴,肯定还要很久,睡意再次上来的谢宝因只好温驯点头。
*
东府那边的勤慎院里,林卫铆夫妇刚歇云雨。
庭院里的风声也开始听不见,雨声却还没有减弱之意。
谢宝因睡得迷迷糊糊间,只听见帷帐外面荡口的水声。
没有多久,旁边好像上来了人,只感觉榻上也变得暖烘烘的。
她往那热源处靠去。
林业绥看见女子被衾被给缚住,伸手把她搂到自己的怀中,低声问道:“阿兕怎么样了。”
“我命乳媪今夜看着。”谢宝因还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到了男子怀里,但是睡意浓重,懒得动弹,所以也就窝着不动,“明天要是症状不减,我再命人去请沈女医。”
“沈女医进宫为太后侍疾去了。”林业绥公物私用起来也是十分坦荡,“明天直接拿我尚书省的鱼符去请医工。”
王太后在进蓬莱殿的第七年,身体就开始不好,每年都要卧病几月,刚开始怎么也不愿意让医工来看,后来不知道沈女医说了什么,竟然愿意让她侍疾。
一侍就是九年。
这些宫里的事早就已经不稀奇,所以谢宝因的注意力全在后半句,她揶揄笑道:“郎君竟然就这么公物私用。”
林业绥大掌抚上女子的脖颈,嗓音里带着狎昵,反戏弄了回去:“那是谁叫我努力擢升,好让你们母女沾光的。”
谢宝因合眼,不满的喃语,似埋怨似娇嗔。
“好困。”
76?女凭母贵
昨夜里那场声势浩荡的大雨过后,原先寒冬积攒下来的似陈年棉花的沉闷也消散而去,嗅着这雨水气味也只觉清香袭来,身体心情也通畅。
西边屋舍的庭院里面,侍奉完女君的几个侍女,坐在胡床上说话,走路说话都压不住的轻盈。
原本只是在做些清扫粗活的红鸢根本就插不进去话去,现在虽然是侍奉女君,但是毕竟刚去侍奉,以前最多就是庭院里见过面或者说过一两句话,互相都不知道,又是突然被女君亲自命令随侍,都对她还存着戒心。
女君那里有什么需要侍奉的,这些侍女也基本都会排挤她,不会让她有在女君面前表现的机会,反而那位跟着女君从渭城谢氏来的玉藻娘子对她和颜悦色,居室里有什么需要侍奉的都会命她一起。
她想着就叹了口气,从小就近身侍奉在女君身边的,心胸果然与其他人不同。
红鸢看了眼庭院北面,满不在意的走去西面坐下。
刚从住处出来,往西面居室走去的玉藻整理着有些褶皱的衣服,看见蹲在树下的侍女,皱起眉头。
这天还飘着些细雨,奴仆都不往那里走。
她站在原地看了几眼,发现是红鸢在捡昨夜风雨打落下来的花草,笑道:“你捡这些干什么,等下命奴仆来扫就行了,比你这样一朵朵的捡要快。”
“我看这些花都很好,扫了丢掉挺可惜的。”红鸢边捡边抽空抬头,笑着回她,“我阿娘以前在外郡家中,她是最会用这些花草来编精巧小物的,反正现在也没有事情。”
“既然这样,等你编好也送我一个。”玉藻继续往西面居室走去,还不忘回头说一声,“你可一定要记住,要是编的好,我给你钱都行。”
“我编的这些都不值钱。”红鸢立马就高兴的答应下来,捡起花来也更加有干劲了,“玉藻娘子要是喜欢,我编两个送给你都可以。”
玉藻笑着应下,走到居室门口后,乳媪也抱着林圆韫从里面出来。
等乳媪离开,她才收起所有情绪,低头进去行礼:“女君。”
临窗的坐床边,女君跽坐其上,身后有凭几能够靠,身上穿着中衣,因为刚哺乳完林圆韫,所以衣服是松垮的,衣襟处还没有弄平整,虽然她现在是低着头,但是女君更是等同于坐在地上的席上,所以她的视线瞥过去,一眼就能看到女君白皙的胸前落满红点,甚至还在往下蔓延着。
那不是哺乳大娘子留下的。
不经人事的玉藻不敢再看,耳朵通红。
谢宝因把稍稍敞开的中衣整理好,没有发现侍女的怪异,神色自若的开口:“我看阿兕睡着时候依旧还是呼哧出着气,几案上有样东西,你拿去命奴仆到宫中请位医工来家里。”
玉藻低头领命,动身走去几案旁拿,然后瞬间愣住,有些不知所措的偏头去看着女君,她原本以为只是博陵林氏的玉牌,竟然是身为尚书左仆射的家主的鱼符袋。
谢宝因笑了笑:“怎么了,不敢拿?把旁边的竹简拿来给我。”
这是早晨男子去书斋前留下的,有光沾,为什么不沾。
“我只是不知道这算是母凭女贵还是女凭母贵,要是别人生的,家主还会不会这么重视,打个错喉就要去请宫里的医工来。”玉藻拿起鱼符袋,又把竹简送去给女君,小声叹气,“夫人现在身体不舒服,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回高平郡。”
北边屋舍一早就传出了消息,郗氏身体不舒适,感觉头疼,需要休息一天,家中郎君娘子的省视都不必再去,但是又说因为想到林卫铆夫妇刚刚才成婚,按照礼仪制度,还有成妇礼需要完成,不愿意怠慢新妇,所以怎么也要起来,听说是被侍女搀扶着去到厅堂里的。
谢宝因接过竹简,拆开束带,缓缓展开竹简,听到侍女的话,只是不冷不淡的看她一眼,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
看着手里的鱼符袋子,玉藻也带着自己的心思问道:“要不要派遣奴仆请个疾医去夫人那里看看。”
谢宝因微微垂头,语气十分平淡:“夫人身体究竟好不好,她屋舍里的侍女自己心里有数,不用你来费这个心,先把我命令的事情做好。”
要是郗氏真的有什么事情,她身边的侍女自然会遣奴仆出去请疾医,要是没有事情,她却着急的命奴仆去请,最后只会被郗氏说是居心不良,心里一直望着她这个姑氏出事。
想起大娘子的事,玉藻恍然大悟的赶紧低头离开。
*
日出时分,初为人妇的袁慈航很早就从卧榻袭来,梳洗沐浴一番后,又按照在家时母亲所教的,侍奉丈夫更衣束冠。
随后跟着林卫铆去了北边姑氏的屋舍。
他们二人到的时候,礼部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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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已经在厅堂外面等着。
袁慈航从阶下接过漆盘,高举着进见礼从西面上阶,进入堂上后,把东西交给高堂之上的赞者,借着又饮下赞者代郗氏向她敬的甜酒。
她再以肉干和甜酒祭先人。
这些礼都行过后,郗氏才从东面上阶来到堂上,桃寿则在旁小心搀扶着妇人的手,侍奉妇人在坐席跽坐号。
赞礼者也端了只煮熟的小猪代新妇进献给姑氏。
袁慈航亦赶紧上前,跽坐站在妇人身边,执筷为她夹了小块猪肉,这表示从今日起便要开始履行孝养的职责。
郗氏吃了一小口,便放下了:“早些为博陵林氏诞育子弟,好好相处。”
袁慈航和林卫铆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