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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顾承宴从不知道,原来亲吻可以变成武器、变成攻伐决断的战场,只要齿关失守……

他甚至来不及细想,就丢盔弃甲、输了个彻底。

不知是谁来不及吞咽下的涎水,正化作一道晶莹水光滑进他颈项。

因为用力才能挣得一点稀薄空气的侧颈上经络分明、青筋暴起,被水光浸润后肌肤好像更透明。

顾承宴抬起手,却并不是要挣扎推拒,只是轻轻放到了赛赫敕纳的胸口上:

结实饱满的胸膛还跟过去一样温暖、炽热,但只有这样,这样隔着一层肌肤感受到那颗鼓动的心脏……

顾承宴才能放松自己、慢慢勾起嘴角,觉得此刻昏过去好像也不错:

至少,他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至于这一年来发生了什么,小狼崽又是如何来到的王庭,甚至王庭有哪些破事……

顾承宴都觉得没那么重要,只要他的小阿崽还活着,还能这样对他胡来,就足够了。

正在他失神时,忽然咚地一闷响,有什么尖锐的东西落到了金帐内铺着红绒毯的地上。

赛赫敕纳比他警觉,瞬间松开他唇齿,低头拧眉看向传出声音的方向——

顾承宴被他紧紧箍在怀里,胯骨、后腰几根肋骨被勒得生痛,但他没躲,就那么虚着视线、气喘吁吁地靠在赛赫敕纳身上。

暗线莲纹的红绒毯上,落有一柄猎刀。

不是王庭士兵常用的那种长弯刀,而是一柄比较小巧、能藏在袖中的猎刀。

赛赫敕纳见过这柄刀,还见过刀的主人给他转刀花,然后笑着问他——今天想吃啥。

他皱皱眉,觑了眼怀里的人,脸上表情有一瞬的凝重:傻乌乌不会是想自尽吧?

但在转瞬间,赛赫敕纳脸上又浮起一丝可疑的红云,竟笑着半弯下腰,将那柄猎刀捡起:

呀,乌乌好爱他。

这会儿,趴在他怀里的顾承宴也终于缓过劲,斜了眼猎刀没多想,只笑着解释道:

“不是要杀你,我是以为……唔?!”

赛赫敕纳转过头就衔住他的唇珠,在他微微瞪大眼眸时,坏心眼地咬了一下:

他就知道,乌乌只要他。

他一看就知道了,乌乌以为被带回来是和别人成婚,所以想要用这把猎刀——不是杀人就是自杀。

好,他的乌乌好。

顾承宴被他亲得又啃又舔,很快就喘不上气、一阵阵眩晕,就连人是何时被他打横抱起的都不知。

赛赫敕纳抱着人,迈步走到金座旁拿了一件不知什么东西,直到顾承宴被他放着坐到书案上,才隐约感觉面上一凉——

鼻尖和两颊上传来了一点金属的触感,耳畔的碎发被撩开,有什么东西叮咚响着从耳廓后垂落下。

顾承宴眨眨眼,发现小狼崽给他戴了块面纱,面纱掺了金丝,挂绳上穿满珍珠贝母和铃铛。

“……?”

赛赫敕纳垂眸,挺满意现在面容被藏起来的漂亮媳妇:乌乌现在脸红红的超好看,只能他一个人看。

他俯身在顾承宴额心落下一吻,然后又给人抱起来,凑到耳畔、咬住耳垂轻语:

“这里有其他公狼的气息,臭,我不喜欢。乌乌乖乖的,别说话,我们去自己的地方。”

顾承宴嘶了一声,终于忍熬不住、轻轻侧了侧脸,结果就是换来小狼崽一口咬在他颈项上。

不疼,但很痒。

更像是被点中了身上某个穴道,带起一阵细小却能刺激全身的麻,简直像羽毛尖刮过心房。

他颤了颤,被面纱遮去大半的双颊微微发烫,还是忍不住蹭了蹭,把头藏到小狼崽胸膛。

说不怕。

……其实心里还是有点打鼓。

他的小阿崽,不会真“弄死”他……吧?

赛赫敕纳被他这一点示弱的动作取悦,翘着的嘴角就没落下,他稳稳抱着人走出金帐,看也没看外面跪了一地的人。

“……狼主!”

老梅录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各部翟王、首领还有勇士们几天后就要到了,您的即位庆典……”

赛赫敕纳心情好,并未计较这位老总管的多言。

他甚至笑着回头,饶有兴味地看了老人一眼,“几天后,那不就是还有时间?而且——”

老梅录等了半晌没等着下文,紧张地抬首,却见赛赫敕纳根本没看他,目光只款款情深地看他的怀中人:

“而且,我不正是在办我的即位庆典么?”

老梅录愣了愣,半晌后涨红了脸,只能讪讪带着众人退下。

赛赫敕纳轻嗤一声,转身抱着顾承宴钻进金账后,一个外观看起来较新的毡帐。

帐子不大,圆顶,西侧开有一大一小两扇窗,窗下摆有两口木箱,中间灶膛内升着火,东侧环一圈石炕。

石炕上铺着厚绒毯,绒毯上是两床今天刚翻晒过的锦被,是赛赫敕纳亲自抱出去晒的。

毡帐门口,竖着一柄松枝编成的笤帚,笤帚旁,放着的是一只小铁桶,桶内搁着浅浅一层炭渣。

赛赫敕纳抱着顾承宴径直走到炕边,然后才慢慢将人放下来,大脑袋拱到他肩窝里,小声唤着:

“乌乌,乌乌……”

顾承宴揉揉他的大脑袋,也透过他的肩膀看清楚了这间毡帐的陈设——

难怪,赛赫敕纳说,这是“他们的地方”。

这分明就是雪山别院的翻版,分明就是那个他们住了三年多的地方。

他心中暖暖的,还有点涩,看向小狼崽的视线没由来就模糊了,唇瓣也抖着,半天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好在,赛赫敕纳此刻,也不希望他讲话。

隔着那层并不算柔软,但足够精致华贵的面纱,他的小狼亲昵却有些凶狠地咬了他两下:

一处在鼻尖,一处在下巴。

顾承宴动了动指尖,想将这面纱摘下,但小家伙却在他耳畔轻笑,眸色极深地看他。

本来,顾承宴就对这双湛蓝色的漂亮眼睛没什么抵抗力,这么近的距离,他自然无法再分心想其他。

所以听见铮地一声猎刀出鞘的声音时,顾承宴显然已失去先机,只能眼睁睁看着这臭小崽,将他从中原带来的最后一件广袖宽袍,划成碎片。

其实也不是完全的碎片,而是丝丝缕缕挂着,有种……有种说不出的欲拒还迎。

总之顾承宴只看了一眼,就臊得别过头去,露出一截白皙泛粉的颈项。

这便被赛赫敕纳当成是邀请,小狼崽的眸色更沉,手中猎刀当地一声被他钉到了地上。

“唔……”

毫无防备被犬齿没入最脆弱的脖颈,饶是顾承宴都忍不住头皮发麻,只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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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真的被狼咬了。

赛赫敕纳这口咬得又凶又狠,但刺痛过后,又诡异地变成了酥麻,让他忍不住吞咽一下。

咬这一下明显不够,赛赫敕纳抬头,深邃的眼眸里全是顾承宴从未见过的攻击性,然后——

“呃!”肩膀上又挨了一下。

他像是成为了一头巨狼的猎物,狼并不急着吃他,却也不让他跑,舔舔咬咬,然后又啃又吮。

顾承宴忍挨不得,抬手虚虚圈住赛赫敕纳的脖颈,睁开被逼出水光的眼眸看向他的小狼:

“……别欺负我。”

赛赫敕纳闷闷笑,胸腔震动着、一下将仰躺在炕上的顾承宴捞起来,然后凑过去亲昵地隔着面纱亲他。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顾承宴总觉得他尝到了铁锈味,这坏小孩当真是给他咬出了血。

舔咬、亲吻,这是孩子过家家伴的把戏。

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顾承宴有些脸热,现在倒有些感激小狼给他挂这层面纱——

强自定了定心神,顾承宴笑着用指尖描了下赛赫敕纳的脸颊,然后一刮他鼻尖、捏起下巴:

“就会亲个嘴儿?”

赛赫敕纳一愣,然后摁住他腰的手明显紧了下。

“要不要……”顾承宴放轻声音,最后数语成了气声,全部化在赛赫敕纳的耳畔。

小狼崽耳力极佳,自然能听清。

他说的是:要不要,哥哥教你些不一样的。

赛赫敕纳眼中精光一闪,原来他的狼后也有这样调皮的时候——

不一样?

他收紧手臂,让坐在他身上的人贴近他的胸膛。

然后才凑过去,学着顾承宴,往他耳朵里吹气,声音放的又乖又软,“那,哥哥教教我呀?”

这句话弄得顾承宴人都软了,但他还是强撑着轻哼一声,转头与赛赫敕纳咬耳朵,讨要了一样东西。

本以为赛赫敕纳会叫人去准备,再不济,也该自己去拿取,结果他的小狼从不让人失望——

“不要那些,我帮乌乌舔。”

顾承宴呼吸一窒,险些要被小狼的直白骇晕过去,他摇摇头、心里发慌,手都有点抖,声音也细弱蚊蝇:

“……的。”

赛赫敕纳却否定了他的说法,乌乌又漂亮又干净,“香的,乌乌一点也不脏。”

然后,顾承宴就觉得这屋里实在不该烧炕。

虽说草原上入春后还很凉,但毕竟是早春,这种天气里烧炕,当真是……让人热得慌。

他知道挥汗如雨、汗如雨下、大汗淋漓,但从来都以为这是一种夸张的、表达情感的措辞。

但这回他知道了,创造词语的先人们果然是有先见之明,现在的他,简直就像是——

赛赫敕纳从科里河浅滩里捞出来的鱼:

浑身湿透、气促缺氧,软得再没一丝力。

而赛赫敕纳却明显觉得不够,所有美味的猎物、缱绻的伴侣,都是要互相交换气味舔舐。

这才哪到哪,他才舔过一处小小的地方。

顾承宴脸上蒙着的金纱已经湿了大半,重重压在他唇瓣上。

赛赫敕纳凑过去,还是隔着纱啄吻他、声音沙哑:“然后呢?乌乌不是说,要教我的吗?”

顾承宴胸膛起伏两下,然后还是慢慢伸手攀住他肩膀,“你……你乖,先闭上眼,不、不许看。”

赛赫敕纳笑着阖上眼眸。

事已至此,即便齿关微颤、掌心里全是紧张渗出的热汗,顾承宴也不得不咬牙坚持着教下去——

小狼崽很听话,由着他动作,一直都好好闭着眼,只是偶尔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哑的轻哼。

顾承宴也难耐得很,这种事……

这种事他当然知道,也、也在书上看过,青霜山上不是没有偷偷拉手到小树林里去的笨蛋师弟妹。

但……

看过见过是一回事,自己来好像又是另外一回事。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总不至于他最后要和小狼玩上好几年的啃咬游戏。

咬咬牙,顾承宴也闭上眼,然后如愿在自己的呃啊一声惨哼中,听见了小狼崽的倒抽一口凉气。

嘶……

顾承宴疼得五官都扭曲,额角冷汗也止不住地往下流,但他还是勉强对着受惊张开眼的小狼勾起个笑:

“……我没力气,接下来的,应该不用再教你?”

赛赫敕纳眨眨眼,却犯愁地拧了下眉,凑过去蹭蹭顾承宴额头,“可是,乌乌你看起来好痛……”

“……”顾承宴额角的冷汗都汇聚到下巴上,他睨着赛赫敕纳,觉得这臭崽子真是磨人。

他聚起最后一丝力量,五指恶狠狠绞紧了赛赫敕纳的长发,逼得人不得不仰头看着他。

垂下的金纱和铃铛叮咚掉到了两人交缠的视线之间,顾承宴低头重重咬了赛赫敕纳一下。

已经濡湿的金纱上更洇上一重暗渍,他衔住小狼崽的唇瓣低喃:“不痛,一点也不痛……”

痛只是一瞬间,但不上不下的那种空虚感,却能磨得人更想发狂。

狼是最敏锐的。

赛赫敕纳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就果断搂紧他,重新掌握了主动权。

他等这一天太久,也错过这一刻太久。

早在他们初遇的那一时、那一刻,他就应该让他的狼后浑身染满他的气味,让整个草原都知道他是他的。

顾承宴一开始还能忍住,声音压抑,只是偶尔闷哼,甚至还能抽空看着赛赫敕纳巧笑几声。

但当赛赫敕纳一次折腾就过去大半夜后,他还是终于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一些破碎的、带颤音的哭腔。

明明……

明明给他念过那些经的。

顾承宴昏昏沉沉间,总在怀疑是不是自己汉文转译戎狄话的时候除了什么岔——

都说了:务存节欲,以广养生。

但怎么落到小狼崽耳朵里,就变成了:务欲淫佚,必求快意。

“呃啊——”

似乎是为了惩罚他的走神,赛赫敕纳在他后颈凸起的大椎骨上狠狠咬了一口,而且还就这样咬着不松。

顾承宴惨哼一声,发虚的视线凝聚,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是什么时候趴在的炕上。

这样的动作,倒很像是青霜山上春日的那些猫儿,也是这样衔着彼此的后颈,生怕脱逃。

“别咬了……”顾承宴声音嘶哑,有气无力,“我不跑,也不会……逃——”

但赛赫敕纳就好像没听见一样,还是坚持着打自己的标记——所有的狼王都是这样对狼后的。

顾承宴意识混沌,总之没个清明的时候。

到最后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没有了一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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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气能反抗,只能随着小狼崽,任凭他予取予求。

他好累,好困,但每次要阖眸昏过去,就会换来小崽子一下狠咬,声音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乌乌又要丢下我!”

顾承宴可背不起这样狠心的骂名,只能强撑着提一口气,再续精神,陪这头莽撞的小狼崽继续。

后来,面纱终于重得挂不住掉下来,赛赫敕纳怔愣地看了会儿,然后指尖一勾、扯掉上面的金纱。

剩下那串挂着小金铃的珍珠贝母链,被他栓到了顾承宴脚踝上。

铃声清脆叮当,更衬得乌乌叫得好听极了。

如此到天际白,又到日上三竿。

顾承宴的精神终于到极限,也被逼的眼角湿透、什么告饶的话都说尽。

最后一点模糊的记忆是——

他搭着赛赫敕纳的手,枕在他胳膊上,难耐地说了句:“不要了,好涨……”

然后,他就失去了所有意识,沉沉陷入黑甜乡。

只盼小狼崽别揉按了,他没练过合|欢宫的秘术,再揉下去也只是肚子痛,消化不了,也变不出小崽。

……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承宴觉浅,隐约听见一些嘈杂人声,然后就是赛赫敕纳慢慢走过来的脚步声。

他想睁开眼,但实在太累,眼皮重胜千钧,犹豫再三,只能攥紧被子轻声嗫嚅道:

“……好累了,阿崽饶过我。”

赛赫敕纳却只是轻笑,俯身低头捏起他还挂有牙印的下巴,然后舔吮着他布满紫红血痕的唇瓣——

将什么东西,推进了他嘴里。

顾承宴挑挑眉,一开始还以为小阿崽进步了,会玩这些花样了,结果下一瞬,就被入口的苦味刺得浑身一颤。

他下意识张嘴就要吐,赛赫敕纳却压着不让他吐,反堵着他的嘴、缠住他唇舌,加深了这个吻。

……是药。

顾承宴被苦得清醒了几分,也从那熟悉的味道里尝出来了:是他的药,是一年前害小狼落崖的那些药。

啧。

顾承宴含着苦药,忍不住腹诽:这种时候,缱绻喂人的应该是蜂蜜水、红糖蜜枣什么的。

臭小狼勾着他亲吻,竟是给他喂颗倒牙的药。

顾承宴累极,阖眸再昏睡过去前,却忍不住在心中默默哀叹:

别人是夜深丝竹、春意凰鸣,只盼着无限缱绻深情。到他这儿,斗帐香篝、被底摩挲,却只换来——

苦药一枚。

哪有这样的。

看来,路漫漫其修远兮,他要教小狼的,还有很多很多……

第32章

顾承宴睡着了。

或者说,是彻底失去意识昏过去了。

赛赫敕纳趴在炕边,瞧着他安静的睡颜,总忍不住用手去戳碰他泛红的眼尾、留有牙印的耳尖……

此刻的顾承宴仅剩下本能,被这作乱的手指招得实在难受,便一缩脖子、嘟哝着把脸藏到被子中。

赛赫敕纳一愣:“……?”

半晌后,又不由闷笑出声,他怕人憋坏,伸手拉拉被子,想给乌乌漂亮的脸蛋挖出来。

但——

顾承宴骨子里,大约还是怕的。

刚才自己撩拨在先,碍于面子才硬撑了个全场。这会儿意识全无,身体最直接的反应就是瑟缩着往里躲、手指紧攥住被面不放。

赛赫敕纳无法,沉吟片刻后俯身趴到被边,贴着那几根白里透粉的手指,轻轻哼唱起《苏德鲁牧歌》。

他记得乌乌喜欢这个。

果然,一开始感受到他碰触而绷紧的顾承宴,在熟悉的舒缓曲调中渐渐放松,终于松开了被面。

给人脑袋挪出来后,见他眉心还不安地皱着,赛赫敕纳又凑过去浅啄一下,用柔软的唇齿抚平额心。

眉间的川字纹渐散,顾承宴这才彻底睡踏实了。

赛赫敕纳凝眸看了他一会儿,已变成暗蓝的眼瞳里,倒映出屋内的羊油灯光晕——很亮很亮。

他小心翼翼掖好被子,才恋恋不舍地挪步到门边。

如果可以,他当然要寸步不离地守着乌乌。

但这一夜一日消耗太大,乌乌醒来该饿了,他要去弄头肥美的小羊羔来杀。

掀开帘帐,正巧巡逻经过的几个勇士肃立给他行礼,赛赫敕纳挑挑眉,烦躁地扭头转到帐后——

这里到处都是陌生的臣子、勇士,每个人都对他很恭敬——看起来很恭敬。

至少,他的族人就不会做这些流于表象的虚礼。也不知它们怎么样了,黑背、奥塔还有小婕斯……

这间新盖的毡帐后,有一间小小的圈舍,里面养着两只灰兔、三只五彩雉|鸡和六头黄羊。

都是赛赫敕纳闲来无事捉的,总是每隔几日就杀掉再换,总要保证顾承宴来时,能吃到最新鲜的。

他扫了一圈,利落地拨开前面两头碍事的公羊,准之又准地拖出躲在里面最小的一头羊羔。

杀羊放血的时候,赛赫敕纳失神地抬头,又往北方看了看:

一年多时间,或许黑背已经当上了新狼王,又或许它们会选择并入其他狼群内求生。

又或者……

他一哂垂眸,摇摇头没继续想。

此境气味难闻,每个人身上都充满了算计的腐臭味,像秃鹫、像鬣狗,像狐、像貉,就是不像狼。

若非老梅录当着他的面跪下来、对着长生天起誓,说定会让他名正言顺地迎娶乌乌……

赛赫敕纳将锋利的匕首顺着羊羔喉咙上的伤口插进去,然后利落地剥皮拆骨:

他才不愿来这破地方,当这什么狼主。

只可惜乌乌病着,等他稍好些,赛赫敕纳会想办法带他回家,回他们的领地、他们真正的家。

如何调制酱料、如何腌制备烤的羊肉,这些顾承宴都教过他。

赛赫敕纳正串好了羊腿准备回帐上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他敛眉、沉了脸,突然拔出插|在羊皮上的匕首,反手头也不回地掷了出去。

锋利的小刀似离弦之箭,嗖地一声从两个来人中间飞过,然后重重钉在他们身后的树干上。

串有珍珠宝石的帽带被利刃削断,上面的宝石叮咚啪嚓落入草丛,更吓得鹿角帽的主人一身冷汗。

——是大萨满。

老梅录站在大萨满旁边,压眉望向赛赫敕纳欲言又止,最终只能默默躬身先行了大礼。

赛赫敕纳睨着他俩冷哼一声,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帐内走,继续他手上的事。

“狼主——!”

老梅录低唤道:“阿利施和巴剌思两部已至乌麦坪,今晚或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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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能到王庭。”

赛赫敕纳挑起帘帐的手顿了顿,但他只是侧首扫了老人一眼,然后就脚下不停地钻入帐内。

老梅录噎了噎,却也只能尴尬地僵立原地。

而大萨满则眼神复杂地看了眼这顶新的毡帐,然后才吩咐身边弟子捡起地上掉落的宝石。

赛赫敕纳回到毡帐内,先给两条裹好酱料的后腿烤上,然后又把剩下的肉该炖的炖、该腌的腌制上。

他这忙碌着,帐外两人却被昭昭烈日烤得冒汗。

大萨满到底年轻,看了老梅录好几眼后,才忍不住压低声音开口质问道:

“狼主他……您、您就这样看着?”

老梅录瞥他一眼,示意他少言。

但这一年来,大萨满明显积怨已久,他深吸一口气,刻意压低的声线都憋出一丝扭曲:

“长生天在上!戎狄十二部的主人是个黄口小儿便罢了,他还如此将一切当儿戏,只顾着那个汉人!”

老梅录皱皱眉,依旧保持缄默。

大萨满跺了跺脚,啐骂道:“中原的汉人到底有什么好?一个个狐媚似的惯会甜言蜜语、妖言惑众!”

“大萨满,”这次,老梅录打断了他的话,神色平静地纠正道:“里面那位,是我们尊贵的遏讫。”

大萨满眯了眯眼正欲争辩,面前的帘帐又动了动,赛赫敕纳一矮身,面无表情从毡帐中钻出来。

“……”被他森寒的视线一扫,大萨满立时闭了口,瘪瘪嘴低下头去。

老梅录还是很恭敬地冲赛赫敕纳行礼,没继续说刚才的事,而是另起了个话头道:

“您吩咐去找的那匹大白马已经有眉目了,那牙勒部的勇士传来鹰讯,说七日后就给您送到王庭来。”

是乌乌很喜欢那匹大白马。

赛赫敕纳点点头,“那就好。”

看他脸色稍霁,老梅录才又绕回去,继续刚才的话题:“阿利施部是老狼主的旧部,他们对您是无二的忠诚,大可放心。”

“但您并非塔拉遏讫的亲生,只怕同来的巴剌思部族会有人不服、生事,您还得做些打算。”

赛赫敕纳好像在听着,但目光却游移到刚才剥下来的那张小羊皮上——

这个大小,似乎正好能给乌乌做双新皮靴。

“还有,那牙勒部和阿利施部是世仇,到时我会帮您安排他们各自到王庭的时间,以免发生什么冲突。”

老梅录顿了顿,抬头顺着赛赫敕纳的视线看了眼那张羊皮,然后像是没看见一般,继续道:

“阿利施和巴剌思两部是先代狼主最亲密的旧部,您新即位,还是应多联络亲近、设宴款待。”

见赛赫敕纳还是不吱声,只自顾自盯着那块血淋淋的羊皮子,大萨满终于还是忍不住讽了一句:

“您看起来可真忙。”

老梅录蹙眉更紧,总觉素日乖顺收敛的大萨满在顾承宴回来后,愈发冲动不智。

——无论赛赫敕纳年龄大小,他都是王庭唯一的希望。

只要亮出狼主的九旒白旗后,能让草原上的十二个部落拧成一股绳,哪管他是傻子、疯子还是呆子。

老梅录摇摇头,不想在这样的节骨眼上旁生出枝节、让萨满与新狼主离心,便还是和了句稀泥:

“主上,您要记着我与您说的那些话。”

这次,赛赫敕纳终于有了反应,他收回视线,“设宴、世仇,还有呢?我听着。”

“还有,在您即位庆典的库里台议事会上,翟王和臣子们肯定会问您关于札兰台部的事。”

对外,王庭宣称老狼主是病逝,并未大肆宣扬他那荒唐的死法。

所以,前任狼主既是在讨伐札兰台叛部路上病逝的,那这一场仗还要不要继续、如何继续等,都会成为新任狼主必须解决的问题。

老梅录抓紧时间一口气说完,浑浊的眼眸动了动,直迎上赛赫敕纳的蓝眼睛意味深长:

“各部翟王性情不一,心中计较也不同,他们就像是盘旋在天空的秃鹫,您应当——明白的。”

赛赫敕纳沉眉,难得应了声嗯。

不为别的,只为老梅录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一年前,他被这狡猾的老头暗算,以涂满踟蹰花粉的箭簇射中放倒、绑来王庭。

一路上,他弄伤打残不少勇士,更抓了老梅录做人质,只想尽快返回极北草原和雪山。

结果老梅录临危不乱,告诉他顾承宴是老狼主的第五遏讫,若他不回来即位,草原上还有大把的人等着要来抢。

抢狼主位,也抢领地和妻妾。

那些人对男子,尤其是汉人男子的态度可不一定好,说不定还会让顾承宴沦为最低贱的奴隶。

甚至赏玩给一众部族勇士,成为军帐内供人取乐的……戏奴、淫|奴,落得生不如死。

“第五遏讫身后没有族人,汉地君主更不会冒然为他攻打草原,就算……”

老梅录一点不在乎被扼住的喉咙,“就算您能带着他离开王庭、躲到圣山上,甚至出北海……”

“他做遏讫一天,就是先狼主的附庸,总会有新任狼主等着来继承这一切。”

“与其让给别人,倒不如您自己名正言顺,作为前任狼主的亲儿子即位,稳坐狼主尊位护好他。”

……

赛赫敕纳不喜欢王庭的一切,也知道这老人三句真三句假,多半是在利用顾承宴挟持他。

这个叫王庭的狼窝看起来很需要一位狼王,但是不是他赛赫敕纳,其实并不重要。

只是,老梅录目前别无选择罢了。

要算起来,老人和他倒像是互相在利用,老人利用他稳固这个看起来破烂腐朽的狼窝;而他利用老人,找回乌乌。

之后,等顾承宴醒来、好起来,他会找尽快想办法让乌乌自由,能跟着他再不受任何辖制地回家。

“那你去安排吧。”他看向老梅录。

目的达成,老梅录躬身领命,再起身时眼角眉梢都舒展,而旁边的大萨满也略有些惊讶。

“对了,你刚才说——”赛赫敕纳又开口。

观他表情严肃,那两人都略有心喜,以为这小狼主终于听进去劝、要讨论点正事,纷纷洗耳恭听:

“您有主意了?”

“还是关于应对库里台议事的计划?”

赛赫敕纳却只抬眸,用他纯粹的蓝眼睛看向大萨满,“你刚才说的‘甜盐蜜雨’——”

大萨满一抖,以为小狼主是听清了他的妄言要找他算账,他腿一软跪到地上:

“主上,我、我不是……”

“我只听过崖盐、井盐,”赛赫敕纳托腮,有些犯愁,“你说的这甜盐,又要到哪里挖?”

“你是萨满,想必有通天之能,所以一定能算准——那下一场蜜雨,是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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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他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忽然泛起一丝浅笑,一双蓝眸璀璨生辉:

“乌乌怕苦,我得备些给他。”

第33章

约莫四天后,顾承宴才彻底苏醒。

其实中间他也醒过几次,但意识太模糊,只大概知道是臭小狼在喂他吃东西。

这一日不同,他是被咚咚擂鼓声吵醒的。

顾承宴睁开眼,只觉帐内光线炫目,眼皮浮肿发沉,四肢百骸酸痛难当,整个人像被大卸八块又重新拼回来。

他抬了抬手,想略挡挡这明亮的日光,但才动了一下,就忍不住嘶地发出一声痛呼:

……小禽兽。

闭眼,顾承宴慢慢挪动着侧身,靠在枕头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喘匀了气坐起身。

叮咚——

随着他的动作,一阵轻微细小的铃声传来,循声望去,顾承宴瞥见自己脚踝上还拴着那串铃铛。

赛赫敕纳这臭崽子,竟没给他取下来。

看着已经被勒出一圈红痕的脚踝,顾承宴动了动,却发现双腿实在酸痛、根本曲不起来,只能勉强折腰、伸手够着给那串作孽的铃铛取下来。

这么点儿简单的动作,却让他出了身冷汗:一半是累的,一半是痛的。

顾承宴蹭蹭下巴,却又看见自己手腕内侧、小臂上一连串的咬痕、吻痕:

“……”

真不愧是狼崽,这一顿连啃带咬的。

疼倒不算很疼,就是看着怪惨的,这要被不知情的人瞧见,恐怕还真要以为他是被虐待了。

顾承宴摇摇头,一垂眸,又在炕边发现双新制的高筒羊皮靴:

靴面是白黄色的毛料,内里衬的绒毛蓬松柔软,靴筒上沿还特别缝制了两圈装饰用的黑色狐尾。

造型挺别致,他一看就喜欢,忍不住捞起来摸了两把:这样软细的毛,怕是只新宰的小羔羊。

炕边没别的鞋,看大小这双应该是给他的。

顾承宴从中原带来的外衫丢的丢、破的破,仅剩的那件还被赛赫敕纳割成了碎布。

无奈,他只能穿着里衣,在周围的衣箱里翻出件长毡袍穿套上。对镜一照,倒有几分像戎狄人。

只可惜,他下巴上有个齿痕,喉结和颈项上深红、紫红一片,形容惨烈狼狈,根本没个戎狄勇士的样儿。

——小鬼。

顾承宴摸摸喉结上两个交叠的红印:挑这种显眼的位置下口,还新伤叠着旧创,臭小狼还真是不打算让他见人了。

好在散下的长发能遮住后颈和肩膀,顾承宴想了想,又取了条长些的帕子来堆了个假的曲领,终于勉强给自己收拾出个人样。

赛赫敕纳不在帐内,外面这样热闹,只怕他是作为新狼主被叫去主持什么筵席。

顾承宴环顾周围,本想叫个人来问,开口才发现嗓子哑了,只能发出嘶嘶气声。

吸吸鼻子,他挪步走到中间灶膛找水润嗓,却发现灶上温着一只小铁壶。

顾承宴挑挑眉,翻出只碗来倒,清澈透明的、闻着不像酒,反而有股很清爽的花香。

浅抿一口后他登时双眼发亮:甜的,是蜂蜜水。

温温的甜水整好用来润嗓,顾承宴接连灌了两大碗,才感觉整个人活过来了。

外面又嗖嗖放响了礼炮,牛角长号齐鸣后,就是歌舞乐声起——

顾承宴挑帘,挪步出毡帐,远远就看见了金帐前垒堆起来的索罗柱,柱子顶端还扎了五色经幡。

索罗柱是戎狄用来祈福、祭祀的一种神柱,说白了就是松柏枝扎成的一个高大火堆。

里面插|着的松枝、柏枝都是经过仔细挑选的,要用那些枝干笔直、没有太多分杈的。

遇上大庆典或者到燃灯节,各部族都要扎索罗柱、点羊油灯,明亮的灯光、火光彻夜不熄。

远远看着还未燃烧起来的索罗柱,顾承宴发现自己还从未好好看过戎狄这王庭——

草原民族的“皇城”不像中原,有巍峨宫禁、城墙林立,戎狄王庭以金帐为中心,一圈圈呈圆形扩出去。

很像中原皇室秋猎时临时扎在围囿里的行猎帐篷,但又比那金贵复杂、用料更丰。

而且据说王庭这顶金帐跟他们普通的毡帐一样,逢战时,也是可以整个架起来由马车拖着走的。

光这一点,顾承宴就挺欣赏:

居安思危,也难怪中原抗击戎狄侵扰多年,总是没能讨到什么好。

他这儿正想着,金帐前却突然传来一阵辘轳的嘎吱声,伴随异响传来的,还有几个戎狄勇士的大嗓门——

“我不信,我们打赌!他肯定不会喝酒!你瞧他那张脸,简直跟他那个娘一模一样,哪有男人相!”

“草原儿郎哪个不会喝酒?你别提大特勤!要不是他贪恋美色,哪轮得到这小子来即位?”

“行了行了,你们都少说两句,他回来即位还是好的了,瞧他这傻乎乎的样儿,不随便拿捏么?”

他们旁若无人地说着这些犯上忤逆的话,顾承宴远远瞥了一眼,发现路过的巡逻勇士对此也没异议。

他顿时沉眉推断出——这几个人,大概率是巴剌思部的,所以才会拿小狼崽和大王子德勒比。

顾承宴往前快走两步,藏身在金帐和一颗柏树的阴影中,听他们继续谋划,说要在宴会上灌赛赫敕纳酒。

“……”顾承宴扶额长叹一声,竟又是这种趁着隆重庆典,让对方丢丑的把戏。

老狼主沙彦钵萨姓阿利施,他死后,阿利施部自然希望他的儿子能顺利即位,以保部族利益。

但巴剌思部就不同,他们若在中原,就算是外戚,是大遏讫塔拉的母族。

原本,他们有自己的王子可以拥立,如今却要被迫去拥戴、尊崇一个他们看不上的女奴之子……

顾承宴哼笑一声,那这就是鸿门宴了:

吃好了皆大欢喜,还能收获一个上三部旧勋贵大族的忠心;吃不好地位不稳、沦为笑柄,被人看不起。

他深吸一口气,本想走过去给小狼提个醒,结果迈了几步后,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双腿和体力。

而且……

顾承宴气喘吁吁扶住一棵柏树,双颊泛起一丝绯红:小狼混蛋,这么多天,竟没帮他……

吞了口唾沫,他缓缓靠到树上,只能庆幸这戎狄毡袍颜色够深、材质够厚,天晚,大概也瞧不出什么。

但腿|间传来的感觉实在太难忽略:温热、黏腻,还像涌泉般有些止不住。

难怪刚才这一路挪步,他就隐约觉着腹部坠着什么有些重。

顾承宴哀叹于自己最后一条干净亵|裤遭了殃,明日,他倒真可以彻底躺炕上不出门了。

真不知小狼是灌了多少进去,怎么能多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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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承宴实在困窘,只能倚着树干,听着鼓噪的心跳声想辙。

好在王庭内除了巡逻的勇士,还有些帮忙送菜、搬酒,类似于中原宫廷里太监、宫女的杂役。

他这儿半阖着眼眸,耳畔却忽然传来一道怯怯的声音:“遏讫您需、需要帮助吗?”

顾承宴睁眼,看见一个黑瘦的男童。

男童腰上系着蛇皮腰带、脸上画着红绿二色油彩,年纪不大,也就六七岁,声音还很稚嫩。

这幅穿着打扮……

“你是大萨满的弟子?”

“不、不是,”男童摇头,脸也红,“我、我不配,我是伺候他的黑骨头。”

顾承宴哦了一声眨眨眼,“那,扶我一把?”

男童脸看上去更红了,衬在偏黑的肤色上都有点泛紫,他慌慌张张伸出手,然后又突然缩回去,在顾承宴好奇的目光下,往衣服上揩了两下:

“我、我怕,给您摸、摸脏了。”

顾承宴好笑,捏了小孩脸蛋一把:他身上可没多“干净”,这有什么的。

男童看着瘦,力气到蛮大,很快就给顾承宴扶回了毡帐,还帮忙烧了壶水。

自己去不了,无奈,顾承宴只能托小孩去给赛赫敕纳带句话。

看得出来,小孩在王庭活得不算好,顾承宴也没强求,“能带就带,你先顾着自己的安全。”

戎狄的奴隶命贱,有的甚至连牲畜都不如。别因为要帮他,反害这孩子丢掉性命。

“嗯,”小男孩点头,“我记下了。”

顾承宴拍拍他肩膀,等人离开毡帐后,才脱力地靠着被子堆躺下。

他系在脖子前做假曲领的巾帕都湿透了,身上又凉又黏,双腿也灌铅一样再迈不出一步。

歇了一会儿、脱掉身上这些“脏”衣裤,顾承宴披着被子,拿出几块巾帕丢到铜盆中——

冒着蒸腾热气的盆瞬间“伏尸百万”,他随手捞起一条来绞干,然后先擦去那些黏在肌肤上的污渍。

嘶……

被热帕子一焐,顾承宴才发现不仅有红肿,皮肤也被擦破了好几处,每擦一下,都痛得他眉头紧蹙。

而且,那日后来他失去意识,小混球就成了遵循本能的大野狼,全凭性子胡来。

也不知凿进去多深,顾承宴都扔掉了五块巾帕,却明显感觉还有湿湿黏黏的东西在缓慢流动。

本来顾承宴都先擦了一遍身上,但这么靠在炕边折腾一会儿,他又累得浑身冒虚汗。

……好想洗澡。

顾承宴无奈叹气,拎起最后一块巾帕,正准备绞,耳尖一动就敏感地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他来不及收拾,只能拉过被子盖到腰腹上。

等他喘息着蹙眉抬头,才发现进来的人是赛赫敕纳,小狼一见他就露出了粲然笑脸:

“乌乌醒……唔呀?”

赛赫敕纳只觉眼前一白,被什么软乎乎、湿漉漉还有点温热的东西砸到了脸上。

他伸手揭下,发现是一块顾承宴的巾帕。

顾承宴一条腿垂在炕下,另一条腿被他自己抱在怀里,腰间盖着锦被,面前却有个铜盆。

而铜盆边的地上,却堆着一团衣裳,衣裳旁是好多条湿透的巾帕,没拧干的水蜿蜒流淌。

赛赫敕纳歪歪头,抱着巾帕不明白。

顾承宴环抱着腿,将脑袋枕到膝盖上,他倒没多生气,只是觉得麻烦,所以用下巴点了点那些帕子:

瞧你干的好事!

赛赫敕纳眼珠跟着转了一圈,竟是懵懵懂懂低头、嗅起自己身上——

他是喝了酒,但好像没有留下味道呀。

但乌乌却给他帕子、还瞪他,难道是嫌他臭,要他擦擦?

顾承宴看他发愣,正想戏谑一句,转眼却看见小家伙拿起他用过的帕子就要往身上揩:

“喂你——!”他忙捡了地上金铃丢过去拦,“喝酒喝傻了?”

赛赫敕纳被铃声吸引了注意力,手上动作一顿后,他摇摇头笑,“酒,没喝多少。”

顾承宴狐疑地看他一眼,觉得他这样才像是醉酒,微醺的人一半都会嚷嚷自己没醉。

“……”他叹了一气,本想扯被子裹在腰间下炕,给小狼煮一盏醒酒汤——

草原上到处是新鲜的奶,这灶上还有蜂蜜水,兑在一起煮开就能醒酒。

但他才一动,身后不受控制的东西就流出来,湿漉漉的简直像尿炕,臊得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你、你……”顾承宴平生第一回结巴,别过头去不想看这小坏蛋,“你自己煮,用奶加……”

“乌乌,”赛赫敕纳却大步走过来,握住他一只手打断他,“我真没醉,不信你闻闻看?”

说着,他还给大脑袋不由分说拱过来。

嗅到小狼身上极富攻击性的熟悉气味,顾承宴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却意外地没有嗅到酒臭。

他眨眨眼,疑惑地抬头。

赛赫敕纳脸上笑意融融,“乌乌派人提醒我,我就没多喝,还给他们都收服了!”

……都收服了?

“你揍他们了?”顾承宴挑眉。

别的不说,他的小阿崽武力是超群,从小跟狼、跟野兽打架练出来的,寻常勇士确实不够他看的。

“乌乌想什么呐?”赛赫敕纳拱拱他鼻尖,“我哪有那么鲁莽?”

不是打架?

顾承宴来了兴致,“那,说说看?你怎么收服的?”

赛赫敕纳想了想,先给顾承宴扶起来,然后拢到自己怀里又裹紧被子,才絮絮道来:

今日老梅录替他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阿利施部和巴剌思部。

阿利施部对他说的都是好话恭维话,但巴剌思部的几个人却夹枪带棒,上来敬酒都是抬着一整坛。

赛赫敕纳听不懂老梅录说的那些什么塔拉、什么德勒,这一个个人名简直就像顾承宴给他念的经。

他只知道对方的目光充满了不屑和挑衅,就像那些明明屈从在他族群里,却总要时不时质疑他决定的外族狼。

赛赫敕纳瞥了眼他们端上来的几个酒坛,又想到半路拦住他的那个怯生生的小男孩,便招呼他们先坐下吃肉、不要忙喝酒。

今日王庭准备的都是现杀、现烤的牛羊,每一份装在个海大的盆子里,少说有一条公羊腿那么多量。

赛赫敕纳不动声色地瞧着他们,然后随着老梅录帮着说话解围,他就开始一盘盘大口吃肉。

一边吃,还一边往嘴里灌酒。

刚开始,那几个上前挑衅的“外族狼”还不怀好意地看着他笑,然后一坛坛往上端酒。

但等他吃到第十盆肉、第八坛酒的时候,那几个人的脸色就变了,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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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赫敕纳瞧他们神情改变,便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席,片刻后又回来,还是照样喝酒吃肉,怎么吃喝都不够似的。

又来十盆、七坛后,那几个勇士眼中的震撼变成了敬佩,甚至有些惶恐,其中一个更醉倒在地上,让其他部族好一顿嘲笑。

“诶?”赛赫敕纳还故意瞥他一眼,询问地看向那几个上前挑衅的人,“他怎么啦?身体不舒服?”

几位勇士面面相觑,终是变了脸色,跪倒在地,单膝着地、右手扶着左胸,面上露出惭愧。

他们坦然讲明了自己的不怀好意,然后又被赛赫敕纳这豪爽的酒量、饭量给唬住。

纷纷跪着齐声承诺,往后会敬他为唯一的狼主。

顾承宴听得是又心惊又好笑:

那几人,折腾半天就……就这样结束了?

“可你……”他转头看小狼崽,“我记着你没这么大的食量,你是——硬撑进去的?”

说着,顾承宴的目光就往下扫了扫:

赛赫敕纳饱满胸膛下的肚子很平坦,结实的肌肉块还是照往常那样紧绷着,好像,也没特别鼓?

“乌乌笨蛋,”赛赫敕纳却趁他目光发直,凑过去在他嘴边偷了个香,“我当然不是真吃。”

“不是真吃?”

赛赫敕纳点点头,“嗯,每回吃差不多了,我就借口离席,跑到外面的钦那河边给脑袋浸到水里,被冷水一激,就能给酒肉都吐掉。”

钦那河是流经王庭和整片草原的一条从西向东的大河,水流湍急、河道曲折。

顾承宴嘴角的笑僵了僵:这什么又聪明又傻的办法?

他忍不住抬头看赛赫敕纳,伸手碰碰他肚子,“……下次教你不用催吐的办法。”

中原武林多得是能以内力催逼酒力散去的法子,小狼这样反复干呕,不是自己找受罪。

赛赫敕纳看着他乌黑的眼眸,只挂上融融梨涡,牵起顾承宴的手贴上自己脸颊:

“好,乌乌疼我。”

顾承宴睨他一眼,冲口而出,“我疼你,你以后能不能也疼疼我,那事之后……”

他话说一半,又突然闪了舌头:

不,不成,清理这事不能让小坏崽做。

帮你舔这种话他都能说得那样直白坦荡,要再让他清理,指不定闹出什么更大的荒唐。

——再折腾一宿,他哪里还有命?

于是顾承宴语调一转,强行给要说的话改成了:“我们以后得约法三章,每回这么凶,我吃不消。”

他都想好了,如果小狼每次都要这样狠,那他勉强能接受五日一次,就像之前“奖励”的那样。

但若小狼能稍微听他的、受些控制,那……三日一回或许也不是不成。

但他还没亮出自己的条件,那边赛赫敕纳就点点头,十分郑重地承诺道:“嗯,不要了,明年再做。”

顾承宴:“???”

这、这事是,是一年一次的?!

看他表情惊诧,赛赫敕纳却忍不住又抱住他蹭:乌乌傻傻,灌进去那么多,崽崽肯定怀上了。

这一年要好好等小崽崽,哪能再胡来?

不过老婆傻乎乎的也可爱,他又凑过去重重亲了顾承宴一口,然后勾住他的手:

“乌乌抱紧我,我有赢回来一个彩头给你!”

“……彩头?”顾承宴还震惊于一年只有一次这件事,有点没反应过来。

而赛赫敕纳却已经笑着给他连人带被子抱到帐外,然后在索罗柱的红色火光下,指了一头雪白大绵羊给他看。

顾承宴眨眨眼,目光一下和那头羊圆圆的黑眼睛对上——它、它长得好像大|白!

——那头总爱陪着他、暖着他,看起来好暖好软的大白羊!

“乌乌喜欢吧?”赛赫敕纳笑,但接下来却说,明天要杀给他做烤羊。

“……别,”顾承宴忙拦他,臭小子怎么还误会他是要吃羊,“我、我想养着它。”

“养着?”

“嗯,就像养小猫小狗……”他不好解释,只能含糊说,“就,就是养来玩的。”

玩?

赛赫敕纳不太明白,狼很少逗弄猎物,但既然老婆喜欢,那他听乌乌的:“那就先养着,以后再吃。”

“以后也不吃!”顾承宴急了。

“……不吃?”

顾承宴额头都冒汗,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我最近不喜欢吃羊。”

不喜欢吃羊?

赛赫敕纳也急了,“那乌乌想吃什么?”

怀小崽最耗体力,他得负责地备好充足的食物,不能饿着乌乌。

“……鱼,”顾承宴只能顺着往下编,“就、就你之前煮的酸浆果鱼,还、还蛮好吃的。”

酸浆果是一种生长在雪山上的小红果子,赛赫敕纳一年前在极北抓了一把放进过鱼汤尝试。

“哦,好,酸浆果鱼……”

他默默在心中记下,却不知为何脑中闪过一句话:

这一年和乌乌分开,老梅录也常教他些戎狄俗务,而他却爱常央著老人讲中原汉地的故事和俗话。

酸浆果鱼……

他又将这道菜过了一遍,然后福至心灵地亮起眼睛,抱着顾承宴转了一圈后,将人扑到炕上:

“酸儿辣女!”

第34章

一句酸儿辣女,给顾承宴噎得好半天没说出话。

小狼崽的想法稀奇古怪、思路独辟蹊径:一道酸浆果鱼,怎么就能绕到生儿育女的话题上去??

当真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语言不通害死人,鸡同鸭讲、问道于盲。

他得立刻马上,跟这小白丁谈谈。

不然他一天天的,小脑瓜里到底装着什么。

等赛赫敕纳出去给那头大白羊牵到圈舍内栓好回来,顾承宴裹好被子,冲他拍拍身边的暖炕:

“阿崽过来,坐,我们聊聊。”

赛赫敕纳噢了一声,乖乖走过去坐下,然后还伸手掖了掖被角,给顾承宴的露出的脚背藏藏好。

看着小家伙还有些潮湿的卷发,想到刚才他吐酒肉的笨办法,顾承宴眉目舒展,等他动作完才问道:

“谁教你这些乱七八糟的?”

“唔?”小狼崽茫然眨眼。

“……酸儿辣女,”顾承宴重复一遍,捏了捏小家伙鼻尖,“谁教你的。”

“老梅录呀。”赛赫敕纳歪歪脑袋。

老、老梅录?

顾承宴呛了声,那老人家看起来一本正经的,怎么私下里竟跟小狼崽说这些。

他又皱眉,“还有呢,老梅录还跟你说什么了?不会你这一年在王庭,他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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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跟你说这些吧?”

这情况,顾承宴免不了多心:

赛赫敕纳才十八岁,人生的前十多年都是和狼群生活在极北,他所知的生存法则和王庭必然不同。

狼群内团结、忠诚,狼群外虽有狡诈、争斗,但总是不比人类阴险,不比王庭权势之争凶残。

老梅录是王庭的大总管,算上小狼、他合共侍奉过前后三代的狼主,根基不可谓不深。

——就像中原那些历经三朝的老臣,宫中耷拉着三角眼、掌管内廷廿四衙门的秉笔太监。

若老人想玩挟天子令诸侯那套、给赛赫敕纳教成个只知玩乐享受的小憨包,那以阿崽现在的心智手段,肯定斗不过他、将来只能做个傀儡皇帝。

顾承宴沉眉,到时,若他这病犯起来先走一步,留下小狼一个,怎么会是这群人的对手?

他这越想越深,那边赛赫敕纳却先摇摇头,然后又满脸犯难地答道:

“乌乌教我那些,他也教我了,但……他给我念的名字经,我听着头痛,没能记住。”

“名字……经?”

“嗯嗯,爷爷说他们都是我的家人,”赛赫敕纳撇撇嘴,“我的家人明明都在极北,哪来什么家人。”

“……”顾承宴眼睛飞快眨巴两下,他捂住嘴、竖起手掌让小狼崽别说话,“阿崽你等一下。”

赛赫敕纳乖乖闭嘴,蓝眼睛看着他眨巴眨巴。

顾承宴深吸一口气,决定耐下性子、跟小家伙从头捋起——掉下雪山断崖后,他们各自发生了什么。

赛赫敕纳哦了一声,一五一十交代了自己的行踪,然后又扁扁嘴,委委屈屈向老婆告状:

“老爷爷看着慈眉善目的,其实——”

“他心好脏!”

赛赫敕纳重重皱了下鼻子,将当时的情况细说给顾承宴听,包括踟蹰花、包括弓|弩手。

看着面前耷拉着耳朵、夹紧尾巴给他告状的小狼,顾承宴忍不住闷笑:

哦,原来是被蒙汗药放倒掳走的。

难怪他后来带着穆因去找了那么多回,还守在雪山别院寸步不离,都没能得来一丁点赛赫敕纳的踪迹。

“那,乌乌呢?”

赛赫敕纳目光澄澈,表情好像那条等在山门口、许久没见掌门回来的大白狗,眼睛滴溜溜。

顾承宴忍不住伸手挠挠他下巴,然后才简单解释——那日他病发昏迷,是被路过的穆因救走。

因此两厢错过,才会让他们分离一年之久。

想到那些担惊受怕、失望绝望以至心如死灰的日子,顾承宴咬了下唇瓣,狠狠拧了小狼一下:

“下回不许捡什么药了!你的命更重要。”

赛赫敕纳痛得龇牙咧嘴,但表情看起来明显是——下次还敢,他用双手抱住顾承宴手臂:

“那乌乌也要好好的,至少不要再吃药!”

看着他认真的表情,顾承宴有一瞬间的失神,他那些药本就是为了续命,若小狼知道……

顾承宴低下头,避开赛赫敕纳视线,然后才弯起眉眼,故意轻佻地勾起小崽子下巴:

“唉,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你好好陪我,我可一天都不用吃药。”

赛赫敕纳皱皱眉,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他一时没有头绪,只能愤愤地捉住顾承宴手指咬了一口。

“嘶,还咬!”顾承宴耳根发热,忍不住又伸出脚去踹他,“你属狗的么?!”

属相是中原习俗,是十二地支佐以传说的象形,每种动物都有不同神格,当然,草原上没有。

戎狄连年号纪年法都是跟汉人学的,哪里会管什么属相,所以赛赫敕纳没听懂,只小声反驳道:

“是狼,不是狗。”

顾承宴横他一眼,继续说正事:“那名字经呢?老梅录给你讲几位特勤和遏讫了?”

“嗯,讲了,还讲了他们都怎么死的,”赛赫敕纳想了想,又补充道:“但他没有乌乌讲得好!”

——这什么奇怪的夸奖,顾承宴勾起嘴角:

“那你给我学学,他都怎么讲的?”

赛赫敕纳鼓起腮帮,整张脸像不小心啃到了草原上的臭灵丹草,皱得比包子褶还多还难看:

“我、我试试。”

他大约是真没注意听,说的是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好几个人名复述得磕磕绊绊,最后干脆用老大、老二、老三……来代替。

顾承宴一边听,一边问,再结合前世零散的记忆,总算是给戎狄王庭这一年多发生的事厘清——

除他之外,沙彦钵萨有四位遏讫:

巴剌思·塔拉,是狼主的第一个妻子,小他六岁,在他远征札兰台部时,大约是五十岁上下。

——就像中原的皇后。

斡罗·清朵,是他的第二个妻子,这位是沙彦钵萨自立为狼主后,斡罗部献来的美人。

特木尔巴根、拉旺等人都对顾承宴说过,清朵遏讫有自己的心上人,嫁给狼主时甚至怀有身孕。

那孩子生下来,狼主原本给他封了特勤位,是后来为了平衡各部势力,才又令他还归斡罗部去。

之后,清朵有孕,狼主远征回鹘、大胜凯旋,从战场上带回了他的第三位妻子——毕索纱。

与前两位妻子不同,毕氏在草原上无有倚仗,能得到多少吃穿度用,全要仰赖狼主的宠幸。

所以毕索纱心怀惶恐、来到王庭后就用尽一切手段争宠,先后迫得两位遏讫被流放:

最终清朵在西境病逝,而雅若在极北失踪。

就连那时候顾承宴刚到王庭,毕索纱也见缝插针地耍了个手段——在他装病当晚,送了族妹到狼主金帐。

至于狼主死后那段,老梅录做为臣子,到底顾及狼主颜面,没对赛赫敕纳说得太白。

小狼本就被三位遏讫的名字绕得云里雾里,老人那边再一顿德勒、日莫齐、旺顿克图、澈特尔地说,赛赫敕纳头痛欲裂,干脆就记住个结果——

“最后他们都死了。”

顾承宴:“……”

好一个都死了,还真是简单明了。

不过这样听来,老梅录确实没藏私,只是赛赫敕纳这小笨蛋没听懂,刚才是他想岔了。

无论之前那几位特勤之间是如何相互残杀,老狼主死在去讨伐札兰台部的路上这是事实。

就目前的形式看,戎狄十二部里,至少有阿利施部、巴剌思部和被札兰台部攻打的乞颜部是忠心的。

而戎狄王庭组织本来松散,若狼主持续式微,众部族首领里的佼佼者,定会找机会自立……

——就像当年的沙彦钵萨。

想到这,顾承宴才突然有点明白过来:为何中原皇帝要自称“天子”,讲究一个血统、一个授命于天。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震慑天下拥兵自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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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是像草原上——只要有实力,人人都可以起来称王称主。

他睨了旁边盘腿坐在炕上发呆的赛赫敕纳一眼,如果想保证这小子坐稳狼主位,除了联络各部外:

或许……真可以利用老萨满留下的那个骨卜。

——就像中原的丹书鱼腹。

眼看顾承宴面色越来越沉、眉间像是要堆起一座高高的雪山,赛赫敕纳忙打了个呵欠道:

“乌乌还在想什么呀?好困了,我们睡觉吧,明天还要起来抓鱼呢。”

言毕,他还似模似样地假装揉了两下眼睛。

顾承宴不疑有他,真当小狼是跟巴剌思部勇士斗智斗勇累了,就捏捏山根点头应下。

反正联合各部、天人感应这些事都需要时间谋划,也不是一朝一夕想想就能成的。

“好吧,睡觉,但你要帮我搓巾帕。”

顾承宴用下巴点点地上那些堆着的湿帕子,“我腰酸,猫不下腰去、身上也没力。”

那么些东西留在体内,他过几日肯定要发热难受生病,这时候还是抓紧清理、能病得稍舒服些。

赛赫敕纳点点头,依言照做,但捡起来搓干净、换了热水过来递给顾承宴后,却看着他动作有些好奇:

“乌乌这是……在做什么?”

反正看了看了,捣也捣了,那么深的地方都凿进去灌过,顾承宴也没遮掩,只嗔他一眼不想说话。

赛赫敕纳没得到回答,自己观察半晌后,突然扑通跪到顾承宴面前,漂亮的脸蛋快要贴到他的……上。

骇得顾承宴往后一躲,来不及丢掉巾帕,就那么湿漉漉地推到他肩上:

“你、你干嘛?”

这回,算是轮到小狼崽犯愁皱眉,他似乎不是要动作,只是趴下来、下巴搁到炕沿:

“乌乌是嫌我做的差?”

顾承宴:“……”

“或者——”赛赫敕纳的蓝眼睛瞬时盛满了哀愁,“乌乌是觉得现在时间太晚,已经不是最好的时机?”

“时机?”顾承宴略收了收腿,“什么时机?”

赛赫敕纳抛给他个“你明知故问”的眼神,然后脑袋埋到被子里、声音闷闷的:

“我也不想再次错过隆冬的,但不是被坏爷爷掳来王庭了么?”

隆冬?坏爷爷?

怎么越来越听不懂……

顾承宴拍拍赛赫敕纳脑袋,怕小家伙闷坏了,“你起来好好说。”

“哦。”

赛赫敕纳抬起头,丧眉搭眼地解释——狼的发|情期都在隆冬十二月,狼王和狼后会固定在那时交|配。

这样,狼后怀孕两月后,就能顺利在春三月生下健康的崽崽,天气暖和、食物也充足。

“虽然现在是开春了,但……”赛赫敕纳掰着指头算,“两个月后是夏天,老梅录说这个狼窝窝到夏天食物也会很丰富的。”

“所以我没胡来,乌乌你不要恼。”

哦,现在又叫人老梅录了,之前不还编诨名叫人家坏爷爷。

顾承宴都被气糊涂了,这时候还有空想什么老梅录,他咬咬牙,原来小狼当真是……

是给他当狼后来、来……

交什么配什么那两个字他还真完整说不出口。

原来是要他生,难怪之前能说出什么酸儿辣女,还弄那么多进去灌那么狠,不清理、还一年一次——!

顾承宴忍了忍,攥住被面的手指收拢、松开又握紧,他磨磨后槽牙,然后又忍了忍。

最终,还是没忍住——

抄起身后枕头,重重砸在这小野狼大混球、憨包笨蛋胡思乱想的小白丁脑袋上:

“生什么生!你、你到底懂不懂!”

赛赫敕纳被这一下打懵,抱住枕头飞快地眨了好几下眼睛,想到多说多错,干脆一扁嘴:

“呜。”

“我男的。”顾承宴气得胸膛起伏。

赛赫敕纳点头,小小声,“我知道,我都摸过。”

“知道你还生?!”顾承宴觉得自己刚才想那么多真是白费劲、又踹小狼一脚,“生什么生。”

赛赫敕纳接住他的脚,怕漂亮老婆踢疼了、着凉了,他给顾承宴的脚焐在胸口上,红着脸分辨道:

“可以的。”

可以什么可以?

虽说锦朝有男妻制,男风也不算稀奇,但他还从没见过哪家男子成孕生子。

就听过些江湖传言说合|欢宫有秘法,说远在西南的苗疆有神秘的异树上会结孕果。

但他们这是草原、草原!

这回,顾承宴是真有些恼了,踩在赛赫敕纳胸膛上的脚都忍不住重重用足尖的指甲抠了抠:

“男的没那本事!生不了!”

赛赫敕纳拖着他的小腿,也不拦他的抠挠,更看出来顾承宴确实在发火,可他有证据:

“之前,我在雪山上见过的,乌乌不信可以去问奥塔它们,我们山上就有两头公狼组成的大家庭。”

顾承宴睨着他。

“真的,”赛赫敕纳又强调了一遍,“它俩可好了,后来还生了小狼,白白的,和它们一个毛色!”

一个毛色?

顾承宴气笑了,莫说狼崽小时候,就是他跟狼群混这段时间,还是偶尔会分不出它们谁是谁。

同一个毛色就能证明是亲生?

兴许是两头公狼去哪儿叼来的小狼呢?

中原的男妻都是上慈幼局或者同族亲眷那抱养一个,哪来的什么男男生子!

顾承宴遂哼笑,“哦。”

赛赫敕纳见他不信,也急了,尤其是他发现乌乌在挖擦的时候,心就呯呯跳起来——

乌乌再生气也罢,怎么可以不要他们的崽崽。

“喂你——!”

“可以生的,”赛赫敕纳上炕后就搂紧了顾承宴,“我哪里做的不好,乌乌教我。”

顾承宴挣扎了两下,没法从小家伙混不吝的怀抱里挣脱,只能勉强转过身、背对着赛赫敕纳:

“别胡说八道,我没那功能、不可以,要生你找别人生,东西留在里面我肚子痛、会发热,很难受!”

赛赫敕纳看着他冷硬的背影,再听着他这些话,嘴角抖着,眼睛都有些泛红了:

果然,他做得好差。

明明别的狼后都好舒服,乌乌却说他肚子痛,还赌气不要他们的崽崽、说这样绝情的话。

顾承宴愤愤面对着墙壁,等了一会儿,却只听见身后越来越重的呼吸声,还有后背上隐约传来的颤。

他舔舔唇瓣,回头正对上赛赫敕纳泛红的眼尾,以及一双盛满水光的蓝色眼眸。

小狼的肩膀很宽厚,侧躺下来正好挡住了屋内羊油灯的光,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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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的脸庞看上去更加深邃。

但脸上的表情,却仿佛今日就是末日一般。

“……”

只这一下,顾承宴就心软了。

他好笑地抬手,本来是想摸摸臭小狼的狗头,结果赛赫敕纳却先一步将大脑袋拱过来、埋到他胸口。

“我是第一次,没经验,做的不好,乌乌对不起。以后,我会继续努力的,乌乌教教、别嫌弃我。”

顾承宴垂眸,看着胸前毛茸茸的脑袋,终于跟上了小狼这七拐八弯的思路——

小狼或许还相信着两头公狼能生出小狼。

但发生所有事,第一时间都是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从不怪他,和他分辨一番,也是觉得错在自己。

——像是在雪山上,不顾一切要去给他找药。

傻。

但傻得很炽热,烫得他也有些眼睛发胀。

顾承宴叹息一声收紧双手,给小家伙的脑袋抱紧,然后下巴搁到他额顶蹭蹭,最后只吐出两句:

“好,教你,不怪你。”

“好晚了,不是困了?睡吧。”

第35章

次日,赛赫敕纳没能如愿去抓鱼。

因为老梅录一大清早就急匆匆跑来帐外跪着,身后还抬来一个吱哇乱叫着、双手大拇指被斩断的人。

而顾承宴甚至没能醒来,他的身体本就经不起折腾,昨日清洗不过是——船到江心补漏,为时晚矣。

来势汹汹的高热让赛赫敕纳不得不妥协,由着老梅录去请大萨满,然后自己转去前面金帐、应付王庭事。

那被砍去双手拇指的、是老狼主生前派去札兰台部的使节,姓阿利施,封了沙罗特贵。

算起来,也是赛赫敕纳的族叔,能自称一句长辈。

他的双手沾满已经凝固的暗血,看见赛赫敕纳走过来,也没行礼,就那么激动地举着双手凑上来:

“您瞧!您瞧瞧!这就是他们的态度,这就是他们札兰台部的对待王庭使节的态度!”

他情绪激动,黝黑的脸涨得通红,“先狼主多仁善,并没对他们赶尽杀绝,还差遣我去做使节和谈。”

“好嘛,他们倒好——我们一行七个勇士,才刚到那!话都没说一句就叫他们绑了!真杀我们、我们没二话,但您瞧他们这法子……”

这位特贵生得五大三粗、身形魁梧,若在平时,定是族群中冲杀在前的中坚力量。

但现在——

赛赫敕纳看看他亮出来的残缺手掌,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掌:五根手指齐全。

——若没了拇指,就不能握刀拉弓,甚至最简单的拿笤帚、持鱼竿都无法做到。

好好的勇士,就这样变成废人。

赛赫敕纳沉眉:此法恶毒,算是直击命门、杀人诛心,草原勇士不能骑马射箭,这真比杀了他还难受。

“札兰台部攻打乞颜部本就不义,是罔顾王庭命令、不把狼主放在眼里,不管您怎么想,我们阿利施部和他们不共戴天!”

他这嚷嚷着,金帐的门帘正好动了动,走进来的是老梅录。

赛赫敕纳往老人身后连瞟几眼,却见没人跟着他进来,便忍不住开口问,“大萨满呢?”

老梅录还没来得及回答,那阿利施部的特贵就开口抢白道:

“多谢您的赏赐,但我不需要治疗。我们要的是战斗、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是以血还血、要让札兰台部的血染红钦那河!”

赛赫敕纳莫名其妙,“谁说要给你治疗了?”

老梅录在这方面有经验,知道不能让小狼主继续说下去了,忙上前两步打断赛赫敕纳的话:

“那个,狼主……”

赛赫敕纳没注意老人不断挤眼的暗示,只急着追问,“乌乌怎么样了?”

老梅录呛了一声,尴尬地看那位特贵一眼后,飞快小声回答,“……大萨满还、还在看。”

然后他又凑到赛赫敕纳身边,声音压低,“您能不能……先说正事。”

“乌乌的事就是正事啊。”赛赫敕纳耸肩。

老梅录抿抿嘴,欲言又止。

而那位被他们暂时忽略的沙罗特贵却突然插话,“乌乌?这不‘乌罕特’的亲昵称么?”

他陡然亮起眼,围着赛赫敕纳上下左右打量一圈,“您瞧着还年轻,就好成婚啦?是哪个部族的公主?”

不等赛赫敕纳回答,这位又摇摇头啧啧两声:

“唉,您这可真是不厚道,我们阿利施部可多得是能生养的好姑娘,改天我叫他们送些来给您挑挑?选个好的,做第二遏讫。”

他话这般密,老梅录暗自摇头,只觉阿利施部这位特贵也是个不着边际的。

怕小狼主开口说出什么更加不可挽回的话,老梅录连忙截口道:

“狼主年轻,有一位遏讫就够了。沉湎声色,终归于部族不利。”

他意味深长地看那特贵一眼,“您说,是吧?”

那人呃了一声,老狼主沙彦钵萨是阿利施部的人,他真正的死因在部族内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特贵挠挠头,讪讪歇了这话题,“我、我就随便说说的。”

老梅录这才给议题重新引回正事上:

“札兰台部叛逆这事板上钉钉,您从前线回来,正可说说路上见闻,如乞颜部如何了或者札兰台部接下来的打算……”

老人绕步走到金帐的西南角,示意那两位跟过来——这里挂着张植鞣过的牛皮,上面绘有草原舆图。

“之前探子来报,说札兰台部的毡帐已经西进到了腾布岗,看方向是在朝豁兰城去,您多说说这个。”

滕布岗在王庭以南、挨近锦朝疆域的奈龙高原上。

那里本是乞颜部的领地,但随着札兰台部的崛起扩张,这些年总是冲突、战争不断。

至于豁兰城,那是许多许多年前,曾有一任狼主仿照汉制在奈龙绿洲上建的一座富丽堂皇的国都。

此城有内外两城、防备完善,城墙高大坚固、易守难攻,只是距汉地太近,常生战乱,后来就被废弃。

当年沙彦钵萨南巡,路过豁兰城瞧着好,又见这么多年风霜摧折,城墙也没坍塌、反有磐石之固。

就觉得荒废着怪可惜,干脆征来做了王庭的国库,这些年陆陆续续往里面存了不少金银珠宝。

在豁兰城附近的乞颜部是小部,不好战、多文官,还擅农耕、受汉地文化影响深远,其部族中还有信佛、信道的。

所以沙彦钵萨很放心将自己的宝藏交给他们看管,每年都命乞颜部负责巡防豁兰城。

札兰台部起兵、突然攻打乞颜部,大约也是看中了他们背后豁兰城,这可是王庭的五大国库之一。

要是能打下来,就等同瞬间拥有雄厚的财力,能再招兵买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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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继续拥兵北上。

阿利施部那位沙罗特贵指了地图,说札兰台部的翟王鲁阿尼,是派了精锐部队七千人打头阵、先探到豁兰城外驻扎,然后自己坐镇在部族内。

“乞颜部上下合共才一万人,还是算上了老人小孩在内,幸亏之前王庭派过去的联军还守着,不过——”

他不怀好意地看了眼旁边十八岁的小狼主,“现在人心惶惶,只怕等不到库里台议事了。”

“他们是继续帮乞颜部打下去,还是各回各家做鸟兽散,可全看您怎么决断了。”

这话说的挑不出毛病,但他脸上神情古怪、像在瞧热闹,似乎根本不信这小东西能坐稳主位。

赛赫敕纳看着地图,没说话。

老梅录正准备说点什么,金帐的门帘又动了动,从外面怯怯钻进来一个小孩:

“主、主上,遏讫请您过去。”

他声音小,进王庭后就双腿跪在地上,脑袋深深扎在地上,像是恨不得直接钻进地里去。

见到这样的行礼姿势,那沙罗特贵哼了一声,知道来的是个黑骨头,没太当一回事。

结果,赛赫敕纳看见这小孩眼睛就陡然放光:是那天过来提醒他、代顾承宴传话的小孩!

他当场丢下老梅录和那沙罗特贵,迈开长腿走到门口,一把给小孩拉起来:

“乌乌醒了?怎么样,有没有事?走走走,快走,带我过去!”

小孩被他放到地上还踉跄了一下没站稳,他脸有点红,声音更轻:

“我、我只是来传话……”

“那我们快走,”赛赫敕纳搂过他肩膀,“别让乌乌等急了。”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那位沙罗特贵略显惊讶,倒是老梅录挑眉,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竟露出一丝笑。

——那位汉人国师,还真有法子。

不过老人回身后,脸上又恢复了素日平静的表情,他看向那特贵,“您这手,我给您找位萨满看看?”

“……成。”特贵哼了声悻悻答允。

小狼主行为怪异、不同于常人,他们此番来王庭试探的目的没有达成,摸不清他对战争态度如何。

不过,那特贵皱皱眉,小狼主已成婚这点真是出乎他的意料,白费了他们部落搜集的那些美女。

新任狼主的大遏讫竟不是出自他们阿利施部……特贵憋闷着一口气,实在不想应付老梅录这狡狐。

他起身拱手,“那我便回客毡了,您直接让萨满到那儿去就是。”

老梅录点点头,亲自送了他离开。

……

赛赫敕纳跟着小黑孩去毡帐前,大萨满和顾承宴正在说话——

顾承宴靠坐在炕上,身后是两个软枕和一叠厚被褥堆成的小山,他收回脉枕上的手,轻笑:

“都说只是普通发热,没有大碍,何妨劳动您?”

大萨满坐在炕边的小木凳上,兀自收着脉枕没说什么,一个脉枕当然没什么好收的,但他需要这个动作来稳住心里翻涌的惊涛骇浪。

他没瞎,能看见顾承宴脖子上、手腕上的齿痕、咬痕、吻痕。

半晌后,大萨满还是忍不住,他攥紧那只小小的脉枕,忍不住瞪向炕上那个面色近乎透明的人:

“为什么……回来?”

顾承宴转转眼珠,也看着面前的头戴彩羽神帽、身上披着龟蛇长袍的萨满——

三十多岁,在萨满当中算非常年轻。

特木尔巴根曾对他说过,说这位心术不正、是用手段逼走了前代老萨满,才得到了如今的尊位。

戎狄的历任萨满都是要从小学徒,掌握繁多的知识,精通巫术、天文地理和医理。

这样的人,至少在乌仁娜告诉他的那些故事里,都应当是平和、纯善,甚至没什么心计。

——像他在极北见过的,阿克尼特部的萨满婆婆、那牙勒部的萨满大叔。

他们真正将自己当成了戎狄与腾格里沟通的使臣,和狼、和飞鸟,和这草原上的飞禽走兽一般无二。

那些萨满更像是中原的得道高僧,慈悲为怀,平等地对待着草原上的芸芸众生。

至于王庭这位大萨满……

别的不说,他身边竟然蓄奴,光这一点就足够证明他的信仰不够那么纯粹。

不过有心机就好,有心机的人就有权|欲,顾承宴最不怕的就是这种人。

若换从前,顾承宴会徐徐图之,顺着大萨满的话和他兜一会儿圈子,但现在他没那个闲心。

所以他勾唇莞尔道:“您是想问,我为何会和赛赫敕纳在一起吧?”

这话点得明,大萨满那张涂满油彩的脸上终是闪过一抹恼愤,他忍不住大声质问起来:

“您当年为何会来草原?!据我所知,您在中原地位尊崇、声望空前,百姓更是对您爱戴有加!”

“您来草原也就罢了,为什么要突然去极北,去了极北又这样回来,您……”

大萨满瞪着他,脑子里只有那片老萨满留下的、让他浑身难受的骨卜。

什么南来之人……

顾承宴在他看来简直就是祸乱草原的妖孽,嫁给老狼主又搭上小狼主,他一定会毁了草原。

“您来之后,小狼主眼里心里都是你,什么正事都听不进去。”

大萨满目光幽幽:“这便是你的目的,对么?瓦解王庭、毁灭草原,你们中原人真是奸诈狡猾、无所不用其极!”

顾承宴:“……”

他好冤,这又干中原人什么事。

来草原是为了躲开凌煋那疯子,去极北是要避开给人当小爹、伺候五十多岁的老狼主。

哪就扯到了毁灭王庭、瓦解草原。

顾承宴哼笑一声,打断他的胡乱猜忌,“那些‘正事’,我会慢慢教赛赫敕纳的。”

“你教?”大萨满眯起眼睛,声音骤冷,“你还能活几年?而且,你根本不懂草原。”

对方说话夹枪带棒、充满敌意,顾承宴本来也不是什么软脾气的人,他也冷笑道:

“这就不劳大萨满您费心了。”

“我怎能不操心?!”大萨满急了,“札兰台部虎视眈眈,已经准备攻打豁兰城!”

他语速飞快,对于前线的消息竟然也很灵通,给现在的战场局势、豁兰城的重要与顾承宴说了一道。

然后,他瞪着顾承宴,“你说你来教,那你说说,这情况换你、你怎么办?”

豁兰城险要,易守难攻,里面有乞颜部的守军,远处还有王庭派过去的一支一万人左右的援军。

乞颜部为了活命,自然会死守豁兰城。

但那王庭援军,却因狼主位的更迭,不见得会出多少力,多半是想观望拖延、借机测试赛赫敕纳实力。

本来库里台议事,会让赛赫敕纳给十二翟王一个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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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以后,王庭的守军或许才会听他调遣。

但现在札兰台部掌握先机,随时随地可以攻打豁兰城,然后再起兵推翻赛赫敕纳的狼主位。

大萨满承认他当年夺位的手段不光彩,但他也不想草原陷入混乱、战争再起。

顾承宴沉吟片刻后,轻笑,“这有多难?”

“不必理会那些原地待命的援军,只从王庭调拨精锐五千骑、直扑札兰台部就是。”

“札兰台部的精锐七千人都在前线,虽说他们部落内也有兵丁,但并不是主力,趁夜偷袭、绝不恋战,得手就撤离。”

“若鲁阿尼调兵回来,那豁兰城的危机自然解了;若他不调兵,五千精兵大可打退札兰台部的西进。”

大萨满听着想着,渐渐呼吸稍窒、脸色急变。

而顾承宴只以指尖轻点炕沿,“我或许不懂草原,但我懂打仗,而且在中原,和你所谓的狡诈者们——打了十年。”

围魏救赵,这有什么难的。

大萨满瞪着他看了良久,最后从牙缝中挤出六个字:“我去……给您煮药。”

顾承宴唇角挂着笑,却在大萨满要起身时,突然手中寒光一闪,将一柄小刀架到他脖颈上:

“不管你是忠于腾格里,还是贪恋在王庭无上的权力,但谁若胆敢对我的小狼不利——”

他指尖发力,刀尖往大萨满的肌肤里抵了抵,“别看我命不久矣,但对付你,还是绰绰有余。”

大萨满还从未被人这样用刀架着威胁过,当即就后背上冷汗直流,骇然地看向顾承宴、连连点头。

这时,毡帐的帘子正好被挑开,顾承宴迅速放人,瞬间恢复成刚才虚弱无力的模样、躺靠回炕上。

赛赫敕纳牵着小男孩进来,“乌乌!”

大萨满颤了颤,甚至来不及行礼,就匆匆忙忙跑出毡帐。

那动作快的,让赛赫敕纳都不免侧目多看了两眼,“跑这么快?乌乌,他怎么了?”

顾承宴笑眯眯,“大概是很着急想给我煮药吧。”

赛赫敕纳歪歪头,不懂,但乌乌笑得很好看,他便凑过去亲了下顾承宴嘴角。

问过病情后知道他无碍,赛赫敕纳便突然正色看着顾承宴,将刚才老梅录、沙罗特贵说的事复述一道:

“乌乌,关于如何解豁兰城的围,我有个主意,想说给你听——”

“叫围点打援。”

第36章

围点打援此法,顾承宴在中原也听过,与围魏救赵一法算是异曲同工,都是避不攻城的战术。

小狼崽竟知道这个?

他勾起嘴角,牵了赛赫敕纳手要他坐上炕,“嗯,你说,我听着——”

豁兰城易守难攻,单外城墙就高逾数丈、厚足十尺,更莫提城内是内外城嵌套的防御工事。

即便能侥幸撞开外城门,城内复杂的道路和内城上林立的箭塔,也会让攻城者有来无回。

“我问过坏爷爷,他说豁兰城虽是国库之一,但里面只存放有金银,并没有其他物资。”

赛赫敕纳说着,端过放在炕边的铜盆,从里面蘸了水在炕沿上画图:

“往日乞颜部奉命巡防豁兰城,也只是拿着单子进城去待个几日,对照完里面的东西不曾缺损就走。”

“吃的是他们自己带的干粮,喝的水是靠城外东北十余里的坨难河,城里也有水井,但大多干涸了。”

顾承宴垂眸看着小狼画的几个圈圈和线条,坨难河是钦那河的一条支流,流向是从西北到东南,水势较小、秋冬季会断流。

赛赫敕纳点了点那条河,在旁边画出一个三角,“梅录告诉我,之前派去的联军驻扎在此处。”

井水作水源不算稳定,联军既驻扎在坨难河上游,大可直接阻断豁兰城这唯一的水源。

“我想过了,与其派兵增援、让乞颜部死守,倒不如传讯让他们直接撤离、让个空城给札兰台部。”

这一段炕沿画满,赛赫敕纳便取来巾帕擦拭掉那些水迹,然后又重新添几笔:

“让札兰台部以为乞颜部不敌,等他们占据豁兰城后,我们再发兵将豁兰城围起来。”

“适时围而不攻,札兰台部的精锐等同被困在豁兰城,他们守城虽易,但外出对战却不一定占优。”

“这时候,那个什么鲁的就一定会派人来增援,我们以逸待劳、谁来打谁就好了。”

什么鲁?

札兰台部的首领叫鲁阿尼,顾承宴摇摇头浅笑,小狼崽好像特别不擅长记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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