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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承宴瞅着他实在贤惠,便笑道,“你喝。”

“嗯?”赛赫敕纳摇摇头,“我不渴,乌乌体力消耗比较大,需要补水,你喝。”

顾承宴:“……”

他眯了眯眼,捕捉到小崽子眼底闪过一抹戏谑。

哦,可显着你了。

就你这样纵情纵欲,小心以后石更不起来!

赛赫敕纳听不着他的腹诽,却笑着接下他飞来的眼刀:乌乌只是表面上凶,其实待他最好,他都知道。

顾承宴不想继续这话题,怕暧昧着又闹出什么事。他体力有限,还想多陪小崽子几年。

他蹭蹭手上的油,接过竹杯换了个话题,“这稚|鸡可难抓,你怎么捉到的?”

“从前是挺难捉的,总要找到它们的窝,等晚上鸡睡着了再去套。但最近不知怎么了……”

赛赫敕纳沉眉,“它们总是成群结队地从山上飞下来,桦树林里随便都能扑抓到。”

成群结队地从山上飞下来?

顾承宴眉心一跳,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稚|鸡的警惕性极高,而且和家鸡一样是固定栖息在某处、很少挪窝的动物,这样突然下山……

他正想着,赛赫敕纳却突然用拇指擦过他下巴。

顾承宴:?

赛赫敕纳看着他,舔吮掉指腹上沾染的油渍,脸上表情像只偷腥的狸奴。

“……”顾承宴耳根发烫,横这小混蛋一眼,闷头继续啃。

赛赫敕纳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刚张口,洞外就忽然传来一阵阵急促尖锐的狼嚎。

顾承宴从未听过这样的狼叫,比啸月时更嘹亮,却短而快,像战场上发现敌情的号角。

赛赫敕纳脸上那点优哉游哉的表情也在听见这些狼嚎声后陡然消散,“是领地出事——!”

狼群有自己一套交流方式,不同声音代表不同的危险和敌人,叫唤的频率、高低也各有不同。

多年相处下来,赛赫敕纳已能听出各种不同的传讯,更能清晰分辨出这是黑背在向他求援示警。

——有灰熊想来抢占狼洞,在攻击它们的领地。

灰熊一般住在山中的固定山洞,来抢狼洞……这很不寻常。

赛赫敕纳皱眉,也顾不上剩下一只烤得半熟的鸡,起身就往顾承宴身上套衣服。

“我自己来,”顾承宴按住他,轻轻捏了下他掌心,“你别急。”

两人从洞中出来,很快就察觉外面天色有异:

秋来本该是天高气爽、万里无云,但此刻天上却浮着羊羔毛一样的小云块,像鱼鳞也像细碎的水波纹。

圣山上空盘旋着好几群鸟,远看过去,像是重山被戴上了一圈圈黑色花冠,看着怪渗人。

而且从覆雪的半山腰下来,远远就看见许多鼢鼠咬着彼此尾巴、排成一长串地往山下走。

这种灰褐色的小动物为草原独有、穴居,常年生活在地下,喜栖于黑暗封闭的环境。

即便是食物丰富的秋季,它们也是昼伏夜出,白天很少出来活动。

顾承宴瞧着这一连串异像,下意识摸向腰间,探了个空才想起来——他用来卜算的杯筊都送给小五了。

但光看这天相,他就直觉是有事要发生。

两人策马匆忙赶下山,桦树林内战事惨烈,一公一母两头大灰熊被狼围在中间,还有三只小熊跟在后面。

有两头狼已浑身是血、躺在地上不动,其中一头的半个脑袋都凹陷,黑背身上也有不少伤。

顾承宴见势不对,忙取下弓箭上前,而赛赫敕纳也极快加入战斗。

两人和狼群齐心,好不容易给那灰熊一家赶走。

正在清扫战场、收殓遗骸时,趴在地上由顾承宴帮忙包扎的黑背又猛然抬头。

顾承宴顺着它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在山一侧的缓坡上,不知何时又跑下来一群雪山狼。

见黑背呲牙、露出凶相,为首两头狼稍退了退,可后面几头却不愿离开,还是嗷嗷叫着蓄势待发。

领地接二连三受到攻击,而且都是栖息在雪山上的动物攻击,顾承宴抿抿嘴,回头看向身后连亘数千里的苍茫雪山。

莫不是,山上有事?

顾承宴按住黑背,自己抽了猎刀在手,告诉赛赫敕纳他的猜想,“或许有雪崩,或许是地动……”

赛赫敕纳拧断一头狼的脖子给尸体摔出去,闻言也抽空看了眼雪山——

云层因天色渐晚而变得一片猩红,血色云斑下,雪山被落日金辉映照成暗红。

黑色鸟群一圈圈盘桓在山巅,雪线附近还有许多正在往山下迁徙的动物。

“或者……”赛赫敕纳沉了脸,“两者皆有。”

他指挥狼群速战速决,顾承宴看着,很快发现许多兵书的战术,狼群天生就会——

赛赫敕纳就好像是那个坐镇中军的大将军,懂得调度将士攻击敌军最薄弱的环节。

顾承宴看着看着,忽然明白了乌仁娜对他说的——草原牧民有自己的兵书和军师。

狼群对敌配合默契,还会佯攻佯退,那头体型小的草原狼,打起仗来更是冲在最前面。

它身形灵活、速度极快,给对面的雪原狼冲散后,大白狼就能找准时机一击制敌。

而对面的雪山狼也一样经验丰富,它们会观察这边狼群的战斗力,然后从两翼包抄那些落单的老狼。

顾承宴笑,拍拍黑背示意它放心,然后转身搭弓,利落地帮赛赫敕纳解决掉为首几头狼。

眼见大势已去,剩下的雪山狼也没恋战,不满地嚎叫几声后,就从桦树林退出去。

而先前被黑背派出去的几头侦察狼也在这时返回狼群,一回来就急促地发出几声吠叫。

顾承宴听不懂狼语,只能看向赛赫敕纳。

“它们说……”赛赫敕纳皱眉看了眼科里河方向,“河水浑浊,有大量鱼跃出水面。”

这便是异像中的异像了,赛赫敕纳看顾承宴一眼,吩咐黑背尽快带狼群迁徙、远离雪山避祸。

而别院距离雪山还有一段距离,人也不似狼能钻洞、群聚取暖,他们留在屋内,遇事还能有个庇护。

于是两人返回小院后,就先后检查水粮、饲料和柴火,见存量足够,才返回正屋生火。

赛赫敕纳等炕烧暖后,抖开被子想要顾承宴先睡,结果顾承宴却坐在炕边、拉开熊皮袄,冲他眨了眨眼:

“不如一起?”

天生异象,即便雪山小院坚固,也得留人守夜,以免出现什么不测。

赛赫敕纳皱皱眉,本来想拒绝,结果顾承宴眸光里狡色一闪、故意打了个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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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来,我冷——”

赛赫敕纳无奈,只能依言靠过去,接过那张熊皮袄,给顾承宴揽到怀中裹裹紧:

“那乌乌先睡,到后半夜我叫你。”

顾承宴牵牵嘴角,正想趁此机会与赛赫敕纳聊聊王庭和狼主的事,正屋的窗户却忽然传来呯嚓一声。

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地动,就连他们摆放在灶台边的一盏灯都被摇摔在地上。

两人没能坐稳,跌坐在地滚成一团。

赛赫敕纳护着顾承宴,伏趴在他上方、手掌垫着他的后脑和腰背。

两人一眼对视,耳朵都听到了如惊雷轰鸣的一声巨响,然后就是呜呜狂啸的飓风。

两扇窗户里的毡布被打得发出无数闷响,房门上也接连传来咚咚敲打声——

赛赫敕纳眸色陡深,搂着顾承宴腰的手也紧了紧:

“……是白毛风。”

第29章

白毛风?

不等顾承宴将这三个字代表的意思在心中咀嚼一道,又一阵剧烈的摇晃传来,将撑在他上方的赛赫敕纳震倒到他怀中。

小家伙沉甸甸的,压得顾承宴闷哼一声,但他却没撒开手,只搂紧了赛赫敕纳,要他别乱动。

他们现在滚到的位置正好是炕和墙壁间的夹角,远离窗扇,周围的陈设相对稳定,是个很恰好的安全之处。

顾承宴抬手摸摸小狼崽脑袋,手也停在他后脑勺护着,另一手用力,将虚撑起来的小家伙重新按平、严丝合缝贴回他身上。

“乌、乌乌……?”声音听上去有点慌。

“没事儿,”顾承宴笑,“压不坏。”

剧烈的摇晃只持续了一会儿,但屋外呼啸的风声却变大、尖哨一般,刺得两人耳朵嗡嗡。

劲风卷起的雪粒很快变成冰雹,呯咚击打着小院的屋顶、门窗。

顾承宴侧首环顾一圈,发现灶膛的烟囱被风吹得倒灌进来许多雪粒,一团团厚雪砸得火苗明明灭灭。

赛赫敕纳趴在顾承宴身上,见他侧着头、露出一截雪白颈项,他眸色暗了暗,只觉口腔内犬齿发痒,喉咙也烧得慌。

他不想给顾承宴留下个坏印象,也不愿做那种无休无止发|情、管不住下半|身的狼王。

所以,他也学着顾承宴扭头,想看个别的地方。

结果,顾承宴正好回头想与他说灶膛的事,两人挨得近,这下双双侧首,鼻尖、唇齿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磕碰。

其实就蹭到一下,但赛赫敕纳还是浑身打了个激灵,眼中尽是慌乱,手脚都不知要如何放。

本来挺暖挺软的一只大抱枕,这会儿却突然绷得死紧、跟块大石板似的。

顾承宴不想表演胸口碎大石,于是轻笑着给小阿崽的脸拨拨正。

他定定看了那双闪烁的蓝眼睛一会儿,然后闭上眼眸,捏起赛赫敕纳的下巴结结实实亲上去。

一吻终了,顾承宴舔舔嘴唇、眼神戏谑,“不就亲个嘴儿,这有什么不敢的?”

“还是就这么一会儿,教你的就全忘了?”

赛赫敕纳涨红了脸,瞪他半晌后轻哼一声,愤愤将脑袋藏到顾承宴肩窝里。

他咬牙切齿地叼起顾承宴颈侧一小块皮肤磨了两下牙,成功闹得人发出不满的轻哼后,又衔着那块皮肤含混不清地抱怨道:

“乌乌故意欺负我!”

顾承宴被他咬得真是有点痛,但还是忍不住发笑:

他当然知道小崽子在顾虑什么,也知道此时此地不宜,可他就是不想看他的小狼委屈,一点也不行。

他时日不多,更想要赛赫敕纳知道——在他这儿,他永远可以尽情放纵。

几次强烈的地动后,就没有再出现像刚才那样强的摇晃,两人双双松了一口气后,赛赫敕纳却突然起身。

“又去哪儿?”顾承宴抓住他。

“我……”小狼崽支吾了一句,挠挠头指向西窗下的两口箱子,“我想去给乌乌的药拿出来。”

窗户上加固过的木条已经从中间裂开,钉着的毡布也被雪打湿。

若照现在的风速刮下去,恐怕是撑不了太久。

在赛赫敕纳看来,这屋里第一要紧的是顾承宴,之后就是与顾承宴密切相关的东西。

除了灶膛里用来保温取暖的火,就属箱子里那匣药最重要。

他不通医理,不知道这些药具体有什么功效,但他看得懂那只装药瓶的木匣,上面繁复的花纹绝不是草原工匠能雕凿出的。

——那就只能是顾承宴从中原带来的。

乌乌不远万里都要带在身边的药,想来是很要紧。

所以赛赫敕纳快速过去将那只匣子翻出来,带着返回到顾承宴身边。

顾承宴坐起来,靠在墙壁上接过那匣药。

昔日陆老神医的叮嘱犹在耳畔,可惜如今故人为鬼,他也早没了那些挣扎求生的渴望。

无奈地叹了口气,顾承宴推开盖子,看了看里面仅剩的十个瓶子。

“……谢啦,”他闭闭眼睛,将木匣抱到膝上,缓了脸色冲赛赫敕纳招手,“站着危险,过来坐。”

话音刚落,就像为了印证他的话一样,西窗边就传来轰隆一声,吓得赛赫敕纳赶快扑下来护着他。

而顾承宴透过小狼崽肩膀,只看见有道黑影直朝着窗扇砸落,轰地一声震得整间屋子都颤了颤。

饱受摧残的两扇窗户终于不堪重负,先后咔嚓断了支柱,湿透的毡布兜着细雪扑进屋。

“咳……”被寒风呛着,顾承宴揉揉眼后才开口道:“是粮仓。”

那粮仓的用料薄,砖石都不如正屋厚,且整个建筑较窄,结构不稳固。这回圣山地动剧烈,再加上白毛风,自然就经不住、被震塌了。

赛赫敕纳眨眨眼,看样是很想起身去查看,但顾承宴先拦了他,“等等。”

将药匣兜到块布里系到身上,他才冲人伸出手,“一起——”

赛赫敕纳眼眸亮了亮,给顾承宴拉站起来,又将熊皮袄裹在他身上,然后才放心牵着他过去。

粮仓的上半部都塌了,碎裂的石砖堆在正屋窗外,窗边的墙壁上也被砸出不少裂缝,还有道危险的缝隙正顺着窗户的上沿蜿蜒攀上了屋顶。

顾承宴皱眉,和赛赫敕纳对视一眼后,提出去屋外看看。

圣山这番地动剧烈,秋日里还异样地刮起白毛风,只怕对整个极北草原的影响都不小。

房门外已推起半人高的雪,赛赫敕纳拉开门后,那些积雪立刻像泄洪般涌进屋。

这是顾承宴第一次直面极北草原上的白毛风,门外浓雾重重,目所能见处全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白。

院墙、关畜生的小屋,还有屋外的草地、远处的桦树林,全被扬沙一样的白雪覆盖,半空中寒风不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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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断将地上的落雪卷上天。

要不是小院内的一草一木他都熟悉,顾承宴根本无法分辨这外面哪是哪,也难怪特木尔巴根和他讲白毛风天时是满眼惊恐。

这样一片纯白严寒的世界里,还真的很容易迷道,加上极北草原本就贫瘠,迷路之后很容易冻死饿死。

顾承宴深吸一口气,握着赛赫敕纳的手紧了紧。

赛赫敕纳大约也看出了他的不安,立即用温热的手掌回握他,“乌乌不怕。”

顾承宴张了张口,本想反驳说一句谁怕,但身体却忍不住往他那边挨了挨。

赛赫敕纳抿嘴偷乐,牵着人继续查看:

许多原本挂在粮仓墙壁上的熏肉掉到了雪里,而大半的干草也被厚雪浸湿。砖石掉下来,砸碎好几只装油盐酱醋的瓦罐。

顾承宴多少有些心疼,这些调料都是从大市集上换回来的,下回商人来还不知要多久。

不过好在他和小狼崽都没事,关牲畜的屋子也没事,这些身外之物……有损就有损吧。

两人绕着小院走了一圈,搬了点吃的东西到正屋,重新打扫加固门窗后,又单独通了烟道、拨旺火。

两人挨在一起醒醒睡睡,都以为这诡异的白毛风天很快就会过去。

结果次日,外面刮着的风势不减反增,雪还越下越大,天空也布满浓云,昏昏暗暗的、分不出是否天亮。

顾承宴趴到门边观察了一会儿,才发觉这白毛风的厉害之处:

它就像是草原上的飓风、雪暴,能把天上的雪刮到地上成冰,又能给地上干爽的白雪卷到半空成云。

若换平时,白毛风刮一阵就该停了,但偏巧这回遇上了圣山地动,山峦上接连崩落的雪就成了白毛风的养料,周而复始、始终不歇。

所以这覆盖四野的白没有削减,反愈演愈烈。

——明明昨日还能隐约视物、看见些东西的轮廓,今日却连远处的圣山峰尖也看不见了。

院里的积雪又厚了些,踩上去沙沙作响,大半是被狂风卷进来的干雪。

赛赫敕纳想了想,与顾承宴商量着干脆给草料全送进圈里,然后将剩下的食物全搬到正屋内。

在白毛风天里,外面的情况全是未知,尽量待在原地不动、找个容身之所才是万全之策。

然而,这番简单的行动也并不顺利:

先是搬出来草料就废了好大的劲,干草被雪打湿,比平时重许多,还有不少新鲜的紫花苜宿被压在砖石下,扯出它们又用去不少力气。

而后刚打开圈舍,里面受惊的羊群就不顾一切地涌出来,撞得顾承宴抱着草筐就跌坐在雪里。

赛赫敕纳暗骂一句,忙过去给乌乌捞起来。

掸去顾承宴身上的雪,这么一会儿功夫,圈里的羊竟就都跑出去、消失在白茫茫一片风雪里。

顾承宴还来不及说什么,那匹枣红马就跟着蹿出来,要不是赛赫敕纳眼疾手快,他就要被马蹄踩了。

不等他们舒一口气,大白马就跟着追出来,它往前追了两步,看样子是想去咬住枣红马的缰绳但失败了。

白马嘶鸣一声返回,焦急地用脑袋拱顾承宴,似乎要他快点离开小院。

顾承宴眉心跳了跳,都说大灾之前动物们会用行动反常来示警:老鼠不怕人、家禽不归圈。

他摸摸大白马脑袋,正想与赛赫敕纳说这话,结果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簌簌刷刷声——

顾承宴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腰上忽然一紧、人就被抱起来丢上马,赛赫敕纳也快速跳上来。

大白马不用催,驮稳他俩后就如离弦之箭般撒开四蹄飞出去——

“是雪崩……”赛赫敕纳的声音很闷,“乌乌坐稳!”

顾承宴回头,只瞧见一座流动的巨大冰山正缓缓从山峦上滑落,在转瞬间就将整个雪山别院“淹没”。

原本白墙上的黑瓦一点点消失,极目看过去仅剩下一片厚而深的雪。

这样的突发状况让他们失去了唯一的庇护所,只能被迫在这一片寒凉恐怖的白雪中行走。

白毛风是飓风,没有固定风向,时而向北、时而向南,总之你是能朝着某方向走,但能不能活着走出去,却全看的是命。

——用戎狄人的话说,就是要看腾格里的指引。

顾承宴皱皱眉,检查身上后,只能苦中作乐地想——还好火石他随身带着,至少不用愁生火的问题。

赛赫敕纳策马走了一段后,感觉到风雪小了很多,他看看周围,决定还是凭直觉赌一把:

头顶的重云中隐约有一片透有亮光的方向,或许那就是日出的东方,只盼能朝这方向走出这片白毛风。

他们冒着雪又走了一段,听着大白马有些气促,赛赫敕纳也正好在前方看见一块能挡风的大石头。

正想和顾承宴商量是不是过去休息片刻,结果低头就看见人已经昏过去了——

为了不让他担心,顾承宴是一直强撑着,被冻得嘴唇发紫都没吭声,一直紧紧咬着下唇。

赛赫敕纳被他唇瓣上的血渍吓得不轻,连忙抱了人过去生火、让白马卧在一边帮忙挡风。

而他给顾承宴身上吸饱了湿雪的鞋袜都脱下来,然后毫不犹豫将他的双腿都捂进自己怀中。

温热柔软的触感让昏过去的顾承宴终于找回一点知觉,睁开眼就看见小狼崽正在忙着搓热他的手。

“我没事……”

他想缩回来,赛赫敕纳却不让,一边用蓝眼睛瞪他,一边低头呵气,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揉搓。

等顾承宴双手都通红发热,赛赫敕纳才冲他摊开手,“乌乌是不是该吃药了?”

上回顾承宴畏寒昏过去,醒来是吃了药就好,所以他理所当然认为这次也一样。

顾承宴想了想,那药虽是给他续命用的,但也有一定避寒的功效,拿出来吃一粒也不是不行。

可低头去看身上绑着的布兜时,却发现不知何时系紧的绳结松了,整个药匣都不知掉到了哪里。

“……”摸着空荡荡的布兜,顾承宴好像并没多难过慌乱,只有一瞬间的茫然。

赛赫敕纳却拧紧眉、猛然起身,“我去找!”

顾承宴急忙去拉他——

白毛风天里浓雾极重,云层更厚得分不清黑夜白天,四境都是一样的白,去找那劳什子做什么?!

可小狼崽的动作太快,他根本没拉住人,指尖仅碰触到赛赫敕纳腰间垂下的一缕狐狸毛。

“阿崽——!”

顾承宴连忙裹着熊皮袄起身,可惜他的鞋袜被赛赫敕纳脱去,一时没能追上,只能着急地喊:

“丢了就丢了,别找了!”

赛赫敕纳也没走远,他顺着他们来时的马蹄印低头寻了一段,很快就发现白雪中掩埋着半截木匣子。

他眼睛亮起来,快步过去将那木匣抓起来,轻摇了一下里面的药瓶都还在,便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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奋转过头举给顾承宴看。

顾承宴松了一口气,嘴角挂起笑容正想叫小狼崽快回来,却看见赛赫敕纳的身形猛然摇晃了一下。

嗤地一声,他像是脚下踩空,挣扎两下后,赛赫敕纳所在的那片雪地竟整个粉碎,人也一下被雪吞没。

劲风呼啸,吹散头顶浓雾。

这时顾承宴才发现——

他们面对的方向并不是正东,那片隐藏在白雾重云后的亮光,也不是太阳。

不知什么时候攀上中天的残月正洒落下一片清冷的月光,刚才大白马之所以气促,也并非跑得太远,而是——他们一直在走上坡路。

他们在白毛风天里迷失了方向,走着走着又兜了个圈回到圣山,而他们避风的巨石,正处于一片断崖上。

顾承宴踉跄两步,赤着双脚就跑了出去,却只在赛赫敕纳消失的地方,看见一道一眼望不到底的深谷。

“……”

压在喉间的那口腥甜再忍不住,他呛咳两声呕出一口猩红,在大白马焦急的嘶鸣声里,昏厥在雪地里……

第30章

赛赫敕纳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深雪中。

他是被一只好奇跳到他胸口的小松鼠惊动,见他睁开眼,那棕褐色的小家伙又一跃跳走。

赛赫敕纳动动手脚,缓缓撑起僵硬的身体,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风停了、天晴了——

红日高悬在秋日澄碧无云的高空上,仿佛那场白毛风和地动雪崩都是一场幻觉。

他很幸运,躺着的这块地方正好能晒到一线阳光,没让他在昏迷时彻底冻毙在深谷里。

大约是从小生活在雪山上,跟着狼群也没什么像样的衣裳穿,他的身体早习惯了这种严寒。

不知在这躺了多久,赛赫敕纳站起身时,只觉有些冷,稍在日光下活动了一会儿,就重新掌握了身体的控制权。

他看看周围、上下观察一圈后很快明白过来:

是遮天蔽日的白毛风让他失去了判断力,错把月相的亮光当成了太阳。

所以东西方向搞反,捡那匣药的时候才会踩空、从断崖坠落,跌入这处深谷。

好在谷底雪厚,山壁上也有许多藤蔓和枯木。

对了,乌乌的药呢?!

赛赫敕纳紧张起来,俯身低头找了一圈,发现那只精致的木匣就掉在他身边不远。

大概是他下坠时还死死抱住了药匣,直到落地后被冻得神志不清才松了手。

见木匣斜|插|在雪地里,他急忙跑过去捡起来,扑去上面的雪、推开盖子检查一番:

里面的十瓶药整整齐齐,就连上面的塞子都没脱落一只,就是溢出的药香有些呛鼻。

赛赫敕纳抓了把鼻尖,小心翼翼扯下腰间一条狐尾给那匣子包好扎紧、贴身放到胸前。

还好还好,药没丢。

只是乌乌……

赛赫敕纳的心又提起来,他烦躁地在原地转了一圈,仰头就冲着头顶大声长嗥——

这是狼群传递消息的一种方式,他知道顾承宴听不懂,但现在也只有这种声音能快速传出去。

然而连续叫了好几次,哪怕是惊飞了谷底一群雪鹀,他竖着耳朵仔细分辨、也没能听到一丝回应。

顾承宴还病着,也不知那匹白马能不能照顾好他。

而他跌落山谷后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是一天一夜,还是许多天、许多夜?

乌乌会不会冒险下来找他?

……

赛赫敕纳越想越急,双腿不停地交换挪步,都给站着的那片雪踩化、露出谷底原本深黑色的泥土。

他闭上眼、胸膛起伏,好一会儿才稳住心神,决定先找能上山的路。

他是狼王,他得沉住气。

好在赛赫敕纳在这山上生活了七八年,即便地动雪崩后许多地貌发生了改变……

他还是在绕了几圈后,就顺利找到了出口。

只是回到断崖时,茫茫深雪里早不见了顾承宴和大白马的踪影,就连他生的那塘火,也冻满了冰碴子。

“乌乌——!”

赛赫敕纳不死心,一边大声喊着、一边来来回回在附近搜寻,还攀了截无辜的松枝来做笤帚扫雪。

他是最近才学会的扫地,以前他想学,顾承宴总爱环臂靠在门边、笑他没出息:

“谁家好儿郎学这个?你都已经会做饭、浆洗了,难道将来不打算做王,是要与谁家做小媳妇儿?”

赛赫敕纳没听明白,私心里却还是不舍得乌乌累。所以央了好几回求得顾承宴松口,才教会他用笤帚。

直到后来某次他扫完地回头,正想问顾承宴晚上吃什么,结果却看见乌乌托腮、目光放空地蹲坐在门口。

那个瞬间,赛赫敕纳才忽然有点懂了:

顾承宴不教他,倒不见得是因为那套什么狼王不该做家务的言论,也不是想藏私。

他只是想陪着他,想找些事情做。

赛赫敕纳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他的错:是他没能在去岁隆冬让乌乌怀上崽,所以乌乌现在才百无聊赖。

于是往后,他总是挖空心思“没事找事”:

今日凑到顾承宴身边,放软了声音要他帮忙在脑袋上编个小辫子;明日故意撒赖,要他陪他出去玩。

——总之,不让乌乌无聊,不让乌乌难过。

可如今,翠绿松枝都给整片断崖扫了个干净,赛赫敕纳也没能找出一点顾承宴的踪迹或马蹄印。

他咬紧后槽牙、双手不住颤抖:

不、不可能!乌乌那么聪明,他绝不可能有事。

既然、既然他一个人找不到……

赛赫敕纳虽然急,却没完全失去理智,他扭头下山,决意先去找他的狼群——

狼多力量大,而且狼群嗅觉灵敏,能在雪山中嗅到他发现不了的气味,找起人来会方便得多。

再说去找狼群的路上一定会经过雪山别院,如果顾承宴回去了,那他也能看着。

结果当他穿过崩落的重重深雪来到山脚下,却意外在被掩埋的雪山别院外,看见了很大一群人。

他们大多是些年轻男子,身上穿着长过膝盖的皮毡衣,毡衣外面是制式统一、皮条编成的黑色胸甲。

这群男人们都背着弩|弓、腰间别着马刀,身后马背上都挂有箭囊和短柄手斧。

为首一人是个戴护耳皮帽的白须老者,他通身素白皮裘、腰间系一条黑狐尾,脚上踏着长筒皮靴。

老者骑在匹花马上,身后还背着支带钩的长矛。

他有双浑浊的鹰眸,乍看赛赫敕纳从雪山上下来还十分戒备。

然而等人走近后,老者却突然兴奋起来——

“特勤!”他一跃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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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尽是狂喜,“是您吗小特勤?您还活着!这、这太好了!”

看着远远朝他奔来的人,赛赫敕纳皱皱眉,隐约觉得自己曾经见过这位老者。

他在模糊而久远的记忆里搜寻了一圈,终于想起来——这位是王庭的大总管、老梅录。

顾承宴教过他王庭官制,狼主、遏讫之下就是梅录,梅录往下才是十二翟王和各官员。

当年就是这位老梅录,亲自送他们来的极北。

赛赫敕纳不想和王庭扯上关系,不等老梅录靠近,就一闪身躲开他的跪拜大礼。

他还要去找乌乌,没工夫与他们虚与委蛇。

“特勤,小特勤!”老梅录追了两步,见他大步流星、并不停留,只能大喊道:“狼主死了!”

赛赫敕纳脚步一顿。

见他停步,老梅录缓了一口气后,忙追上去堆起笑脸,“所以我来接您回……”

“和我有什么关系?”赛赫敕纳打断他。

“啊……?”

“他自死他的,”赛赫敕纳瞥老人一眼、绕开,“与我有甚相干?您别挡路,我还有事要办。”

老梅录愣在原地,看着赛赫敕纳的背影有些意外,沉吟片刻后,又觉得理所当然——

老狼主将第四遏讫和小儿子流放极北,他们之间没有感情也是应当。

但……

但眼下的情况非常棘手,若不是被逼到绝境,老梅录也不想大费周折赶来这极北草原碰运气。

可如今狼主崩殂、圣山雪崩,腾格里终于降下灾殃,惩罚祂倒行逆施、昏聩荒淫的信徒。

老狼主是死在第三遏讫床上的,或者准确地说,应该是死在他自己的军帐内。

老梅录和大萨满赶到时,那张床上除了哭哭啼啼的第三遏讫,还有她两个妖冶艳丽、身姿曼妙的族妹。

汉人管老狼主这种死法叫马上风,一种古怪却又好像能全逝者最后体面的称呼:

马上、马上……老梅录倒真希望沙彦钵萨最后是战死在马背上,至少还能像历任狼主一样被称为英雄。

事发突然,他们又是在南下讨伐札兰台部的路上,不能像往常一样回库里台召开议事会。

于是老梅录只能找来阿利施和巴剌思部的两位翟王,以及大遏讫塔拉、狼主的长子德勒商议后事。

没想,纷乱也是从那一刻开始——

第三遏讫毕索纱算是罪魁祸首,她和她的两个族妹按理来说都应当被处死。

但不知为何,最终被推出来处以极刑的,只有毕索纱和她的亲妹妹毕格丽。

而那位真正勾着老狼主纵情的陶如格,却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大王子德勒的毡帐内,成了他的侍婢。

为了此事,诸位特勤之间爆发了剧烈的冲突,即便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最后也闹得拔刀相向。

从老狼主暴毙开始:

今日是二王子联合巴剌思部勇士暗杀了大王子,明日就是六王子下毒杀了四王子……

妻杀夫、子弑母,兄弟相残、部落倒戈。

折腾了一年多后,跟在狼主身边的妻子、儿子几乎都死光了,仅剩下的第五特勤虽被众翟王推上了狼主位,但也身负重伤、命不久矣。

这位特勤是大遏讫的小儿子,今年不过二十岁,他名澈特尔,有纯蓝天穹之意。

大约从小被父母、兄长宠溺着长大,他对权势没追求,也并不懂族人们为何在一夕之间变得陌生。

他只挣扎着握住老梅录的手,像临终托孤那样:恳求老人设法稳住王庭,不要再让草原起战火。

老人跪在金帐内沉吟良久,最终没派人去西境寻斡罗部,而是亲自带人来到极北——

比起去赌当年被驱逐出王庭的、第三特勤科尔那钦的良知,老人更愿意相信老萨满留下的那个骨卜。

——会有南来之人,引领众生找到真正的英雄。

只是老梅录没想到,他竟会在地动雪崩后的极北草原上,看见已经被默认“死亡”了多年的小特勤:

蓝色的眼睛、卷曲的长发,还有白皙的面庞、出众的五官,简直就是当年雅若遏讫的翻版。

老人不愿就这样放弃,又追了赛赫敕纳几步,删繁就简将王庭这一年多来发生的事告知。

可赛赫敕纳却当没听见,一门心思往东走。

老梅录无法,只能一声令下,要他带来的勇士围住赛赫敕纳。

“……你要跟我动手?”

面对着赛赫敕纳那双蓝眼睛里摄人的寒光,老人别开视线,“……抱歉。”

他别无选择——

澈特尔撑不了太久,再找不到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这好不容易统一的草原肯定会在瞬间四分五裂。

“呵——”赛赫敕纳嗤笑一声,突然一撩长发拔刀,“来,速战速决,别耽误我做正事。”

老梅录根本没想把事情闹成这样,但小特勤不配合、对上那些勇士也丝毫不留情面。

眼看他弄伤两个勇士、捅死一匹战马,老梅录胸膛起伏,终于别过头、对外围的弓箭手做了个手势。

那弩手眨眨眼,再三跟他确认后,才抽出一支箭、在随身的小布兜里沾上了些踟蹰花粉末。

……说来惭愧,这其实是用来药野猪的。

赛赫敕纳听见了利箭破空声,但他没接触过王庭劲|弩,所以即便躲了,还是慢了一步被划破手臂。

踟蹰花在草原上被叫做闹羊花,或许还有个别名叫黄杜鹃,就是那头雪山狼用来设计他的艳丽黄花。

——当然在中原,这种花磨成的粉末还有一个更加响亮的名号,叫做:蒙汗药。

赛赫敕纳一开始并没在意手臂上的伤,只是察觉到有弓|弩手存在,不在恋战、想尽快脱身。

但才动了两步,他就感觉眼前的勇士分出了重影,残存有白雪的整片地面也在旋转。

赛赫敕纳变了脸色,沉眉怒瞪着老梅录,张了张口,却最终没能抵过药性。

老人看着昏过去的少年人叹了一口气,然后吩咐勇士们迅速将人送回王庭。

“还有,你们尽快去找到第四、第五两位遏讫,人手不够就让附近三部都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您……”

“我先送小特勤回王庭,”老梅录揉揉额角,“澈特尔狼主撑不了太久了……”

○○○

三日后,黄昏。

顾承宴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个从未见过的小毡包内,昏暗油灯下,有个小少年正在灶膛边看火。

他起身窸窸窣窣的响动惊了那少年回头,“长生天保佑,你终于醒了!”

顾承宴眨眨眼,意外发现这人是那个在科布多湖畔行窃,然后被他和赛赫敕纳捉住的小少爷。

大市集上的商头说过,他来自那牙勒部,是部落翟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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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儿子,名叫穆因。

“……是你。”

“嗐,可不就是我!”

穆因过来扶他,脸上的表情很骄傲:

“狼主死了、天神降怒,大秋天刮起白毛风。你说你好好的,跑那圣山上做什么,也亏是我恰好路过!”

顾承宴压了压眉,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后,猛然转头,“沙彦钵萨……死了?!”

穆因眨眨眼,有点佩服眼前这个汉人竟敢直呼狼主大名,“啊是,其实死一年多了,我们极北得到消息比较晚。”

狼主死了……

顾承宴压了压眉,虽然他早知道沙彦钵萨会死,但前世他好像并没有死得这样早。

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他眸色一亮,突然掀开被子下地,“我的马呢?”

“啊?”穆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马,我捡到你的时候你就一个人躺在块大石头下……”

顾承宴的脸色本就憔悴,听他这么一说,神情更凝重起来,“这是哪儿?现在什么时候了?”

“这……”穆因嘶了一声,拦住他,“诶你这人,我救了你,你怎么连半句谢都没有……”

顾承宴凉凉看他一眼,没说话。

“好吧好吧,我说我说,”穆因举起手,“这里是我发现的一处秘密绿洲,救你下来你昏迷了三天三夜,还耗费了我好多药……”

“三天三夜?!”

穆因点点头,“哎,你去哪?”

顾承宴掀开帘帐,匆匆回头看了他一眼,“谢谢你救我,借你的马一用,我要回圣山。”

他语速飞快,穆因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就看见这人已经跳上了他的宝贝黑马,然后打马绝尘而去。

“哎喂你疯了——?!”他两道浓黑的小眉毛拧成毛毛虫,恼火地抓了把头发,“你、哎你等等我!”

——他还想拜这个厉害的汉人为师呢。

他闯出来这么大祸,还对不起兄长,总要学点本事才有脸回家。

戎狄骑术他都会,摔跤部落里也没人是他的对手,但这汉人一招制服他的本领,他还从来没见过。

极北草原上的黄昏有漫天红霞,顾承宴借着这点亮光,朝着圣山所在的方向疾驰。

他不怪少年救他,但却根本不敢想——

赛赫敕纳有没有事,以及这三天里,他的小狼崽找不到他会怎样。

顾承宴咬咬牙,加重催马的力度:“驾——”

穆因一路跟上雪山,发现顾承宴就像不要命了,一遍遍往断崖边凑,嘴里还不住地在喊一个名字。

那个名字是“赛赫敕纳”,意为英勇的狼?

他上前看了看,发现那个断崖深不见底:

“他是上回跟在你身边那个黑骨头吗?这么高掉下去肯定没……”

嗖地一声——

穆因的话没能说完,顾承宴突然拔剑直指他咽喉:“要么,帮我找人,要么闭嘴滚。”

穆因举起双手,“我、我帮你找人……”

顾承宴眯了眯眼,转身却以剑撑地、呕出一大口血,黑紫色的血很快在断崖上冻出一朵冰花。

“你……”穆因担心,又往前凑了凑。

顾承宴却暗着眼眸阻止他上前,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一抹嘴,“先找人。”

穆因点头,转身后却在心里腹诽:

这冰天雪地的,我看掉下去的根本不是黑骨头,而是你的心肝宝贝小娇妻。

这么急,简直不要命了!

可惜三天三夜过去,即便有什么踪迹,也早被山上活动的野兽和肆虐的风雪掩去。

顾承宴看着茫茫白雪,终归不死心,他用剑撑在地上,咬牙拽住穆因:“明天继续。”

穆因被他抓得痛呼一声,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削瘦的汉人竟然能有这样大的力气。

他突然有点后悔,不该随便救人。

但又想着顾承宴那厉害的身手,最终安慰自己——汉地传来的书上都讲,世外高人都是古怪的个性。

罢了,为了成为英雄、混出个名堂,穆因握了握拳,要找就找吧,只盼将来这疯子能传他绝世武学。

如此,穆因觍着脸做了顾承宴的跟班。

每日跟着他去圣山上绕一圈,找那个不知道是他心肝大宝贝还是什么生死仇敌的“赛赫敕纳”。

他们找过了山顶、圣山遗泽,山下的桦树林,还策马去了东边的托里草荡,科里河的上游……

甚至攀岩绕过了圣山陡峭的北坡,下到了那片断崖下,可惜,最终什么都没能找到。

不过在隆冬落雪时,穆因还是意外有些收获——

他发现这位性格古怪的中原高人,竟然能和狼群沟通,雪山下的小院外,竟有几头狼来。

一开始,穆因以为它们是来攻击小院的,还戒备地让顾承宴藏起来。

结果顾承宴一看到外面一大一小的两头狼,就兴奋地跑了出去,而那两头狼也没咬他,反而亲昵地在蹭他。

穆因骇然地站在后面看着,脑子嗡嗡作响,只想起来部落武师傅们给他讲过的:

真正的狼主,能统御万兽、与狼群沟通。

找来小院的,是那头草原小狼和大白狼,它们看上去很狼狈,大白狼身上还有不少细碎的伤。

小狼舔舔顾承宴,其实它们是来和狼后告别的——王不见了、黑背死了,雪山狼驱逐分化了它们。

其实在顾承宴回来前,狼群就回到圣山找过它们的狼王和狼后,但最终都是失望而归。

眼看隆冬将至,雪山上的狼群敏锐地发现了这个变化,集合起来、攻击了它们。

黑背和其他不愿认输的几头狼战死,而那些老狼、小狼为了活命,选择了屈从。

小狼相信赛赫敕纳会回来,所以它选择带着大白狼离开,暂时到托里草荡里生活。

它知道顾承宴听不懂,所以只是亲昵地蹭蹭他,然后舔舔他的手,希望狼后好好的。

顾承宴目送着这一大一小两头狼离开,隐约从它不舍的目光中读出了一些东西。

然而不等他搞清楚那是什么,次日清晨,极北初春的小院里,就突然到访了几位不速之客——

有面带赧颜的拉旺,也有和穆因长得三分相似的一位青年,以及带着一众王庭士兵出现的老梅录。

老人毕恭毕敬跪下,带着众人对顾承宴行大礼:

“遏讫,按照草原规矩,新狼主继位,会继承老狼主的所有妻妾和领地。”

“所以,还要请您跟我们回去。”

顾承宴面无表情,藏在广袖下的手却紧了紧。

他在雪山守了一年、找了一年,却最终也没寻回、等来那个叫他乌乌的小狼崽。

而同样消失在雪山里的,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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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他那最后的一匣药。

顾承宴忽然笑了,在老梅录警惕而异样的目光中,一扫脸上的郁色,竟眸色煜煜说出个“好”。

他的小阿崽的不在了……

然而,就在顾承宴被架回王庭、送到金帐内时。

他一抬头,却意外看见了阔别一年的小狼崽坐在王座上,正在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瞪着他。

顾承宴还没来得及开口,赛赫敕纳就从王座上站起,直接挥退了老梅录和欲言又止的大萨满:

大步走来,将顾承宴紧紧抢到怀里——

顾承宴最终,也没能说出口一个字。

因为迎接他唇齿的,是小狼崽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息,以及几乎要将他吞吃下去的噬咬啃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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