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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玉怀姝 嘉衣 43640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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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一

半个时辰前热闹的街道?,现下已然人迹寥落。

影卫将此刻的尸首处理完便没了踪影,街道?上只剩下几个不得不路过的行人,和唉声叹气的酒楼掌柜。

撄宁呆呆的站着,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她只觉刚安分下来的那颗脏器又活蹦乱跳了?起来,像被人蹬了?一脚的兔子,不听她的使唤,没有章法的四下乱跳。

夜风很静,但威力不减,她甚至怀疑风会?将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递到宋谏之耳边,于是掩饰的蹲下身子,开始捡地?上的杏仁。

还没来得及多捡几个呢,就被人不客气的提溜了?起来,吓得她手一松,刚捡起的炒杏仁又滚回地?上。

撄宁有些呆的抬起头,正面?上晋王殿下冷刀子似的眼神。

她却莫名?的,不大畏惧了?。

不是从此刻开始,好像已经有段时日。宋谏之眼神再?冷嘴巴再?毒,她也没有那种后脖子凉飕飕的感觉了?。

初时,她是真的畏惧在这?厮手中丢了?性命,在他面?前只能谨小慎微夹好尾巴;如今,她胆子不知?何时被养大了?,比起豹子胆也不遑多让,虽有害怕,却是害怕他折腾自己的手段层出不穷,而非担忧自己的安危。

撄宁暗暗抿住嘴巴,在心里有些别?扭的打了?个补丁,甚至在方才的危急时刻,只听到他的声音,她就已经觉得心安了?。

这?份心安,大约不是句轻飘飘的“一根绳上的蚂蚱”就能解释了?的。

撄宁傻乎乎的看着宋谏之的眼睛,他的目光好似生出了?丝线,将她紧紧缠住了?。

撄宁在静默中生出一点心慌。

她隐约看见自己正站在个岔路口,面?前摆着两条路,脚下这?小小的一步选择,面?临的将是截然不同的景色,她还不知?该如何选。

于是只能咬着嘴唇不吭声。

撄宁正在这?犯着拧巴劲儿,宋谏之却忽得抬手,捏住她软乎乎的脸蛋,硬生生把美?人捏成?了?小鸡嘴。

“唔……”

宋谏之语气冷凌凌的,开口就给撄宁扣了?一口大锅:“巧言令色的小骗子。”

撄宁攥着他的手腕,让自己被捏成?露馅豆包的脸蛋解脱。听到他说这?话刚要反驳,脑筋一转,陡然反应过来,宋谏之指的是她昨日随口编的话头。

什么?想?吃炒杏仁。

他早就知?道?自己在骗人了?。

背后无?形的大黑锅变得更沉重了?。

不知?晋王殿下有意还是无?意,他松手时,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蹭在她下颌那块软乎乎的痒肉上。

撄宁瑟缩了?下,还不等?开口,对面?人又甩过来一句。

“你是拿定我不会?怎么?着你,才这?般胆大包天?”

颇有些算总账的意思。

撄宁只听&quot;哐哐&quot;两声,背后又多了?两口黑锅。

她仿佛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孙猴子,即便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施展,顿时背也弯了?腰也挺不直了?,顶天立地?不起来了?,只能可怜巴巴的给自己找补。

“我也给你捎的吃食,苏记的鲜花饼可是泸州一绝……”

她边说着,边去找那份被她吃掉大半的鲜花饼。

直到这?时候,撄宁才发现自己右手空空,左手的包袱里攥着颗杏仁。

劳什子的鲜花饼,早在刺客动手时就被她扔到了?地?上,眼下只怕打着灯笼去着,也找不到几块鞋底缝隙里掉出的碎渣,喂蚂蚁都不够。

撄宁干巴巴的尾音北风吹散了?,她恨不能自己也变成?渣北风吹散。

眼看宋谏之抬起了?手,不等?脑瓜崩弹到自己头上,她就迅速抱住了?他的胳膊,仰头露出个讨好的笑。

晋王殿下今晚先是神兵天降,后又给她带了?吃食,撄宁想?抓人小辫子都抓不到,反而自己的小辫子长了?两米长,正叫人踩在脚下。

她心亏得厉害,只能乖乖认栽。

撄宁抱人用了?十成?十的力道?,手腕上的金铃铛传来“叮铃”一声响,她刚回神似的,将下巴点在宋谏之胳膊上,小声道?:“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宋谏之侧眸看向自己身边的人,仿佛被只毛茸茸的猫儿蹭了?下,嘴角不动声色的翘了?翘。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却缓缓眯起来,营造出一副“审视”的模样。

撄宁的豆子脑袋,只够看出小王爷眼中的不信任,没看出他的矜贵装样。

顿觉自己被轻视了?,松开他的胳膊动衣袖里掏出个物件。

是一根百索。

“我好不容易编的……”撄宁见他不说话,自言自语似的嘟囔:“我给你戴上。”

百索是她中午编的。

照习俗应该昨晚就编好,但她昨晚被折腾的只会?说胡话了?,哪还有心思想?这?些。反倒是中午出门之前,她福至心灵,颠巴颠巴的跑去跟明笙学如何编百索。

冥冥之中,她觉得这?小东西能哄住晋王殿下,叫他不至于太计较自己偷溜出去玩的事情。

所以,哪怕十根手指头快绞成?了?结,撄宁还是努力编出来一条。

果?不其然,派上了?用场。

撄宁此时有些当?着关公面?前耍大刀,偏偏还耍成?了?的得意。她骄傲地?翘了?尾巴,谁还敢说她笨?

她撄小宁不是一般的机灵。

宋谏之眼底浮了?点清浅的笑意,嘴巴却不饶人:“你就拿哄小孩儿的东西应付本王?”

话虽这?么?说,手却诚实的伸了?出来。

撄宁垂着脑袋努努嘴,边给他系百索,边表情夸张的无?声重复“你就拿哄小孩儿的东西应付本王?”。

没成?想?,她呲牙咧嘴的表情还没收起来,就被人掐了?脸。

她表情一僵,有点傻眼,头低不下,就垂着眼可劲往地?上瞅,只差把自己瞅成?对眼。

“胆子肥了??”宋谏之微哑的嗓音里含了?点热,用那种打量猎物的眼神一寸寸刮过撄宁的脸,像是在盘算如何将手里的兔子剥了?皮,架到火上烤。

撄宁扯出个假到不能再?假的笑:“今夜有点冷,给我把脸都冻僵了?,我们快回府吧。”

宋谏之斜她一眼,开口道?:“是时候紧紧皮子了?。”

撄宁一只手还搭在宋谏之手腕上,被他反握住捉在掌心,指腹摩挲过细腻的肌肤,一点点撬开蜷缩的指尖,既暧.昧又强势的插/进她的指缝里。

分明再?旖旎的事两人都做过了?,撄宁却还是不可避免的生出点羞涩,眼神到处乱瞄,比春日的柳条还不老实。

宋谏之灼热的目光就落在她脸上,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撄宁的心跳重又急促起来,余光瞥见了?小王爷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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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同受到指引一般,踮着脚亲了?上去。

唇齿相?贴,呼吸纠.缠。

热意在脸上烧起来,好像火星掉进枯草,迅猛且不讲道?理,红,自耳垂一路攀进衣领里,再?深处便看不见了?。

她直直落入少年卷着旋涡的双眸中,垫脚愣在原地?,不知?自己方才受了?什么?蛊惑,向往后撤,又觉得太怂,便十分敷衍的舌忝了?下他微微闭合的唇缝。

一个不大体面?的吻。

撄宁刚要往后退,脑袋便被人从后摁住了?。

宋谏之显见不满足于这?个敷衍的吻。

他的手从怀中人毛茸茸的乌发缓缓往下滑,最后落在少女白皙的后颈上,拇指带着两分力,摩挲过她耳后那块骨头,磨出一片姹红。

温热的舌尖熟门熟路探进撄宁的唇,与她怯生生的舌尖缠在一起,唇肉在纠.缠中逐渐变得湿/红,泛起一点晶莹的水光。

他完全是一副反客为主的掌控者姿态。

撄宁有点喘不上气,哼哼唧唧的把人推开了?。

可嘴唇刚分开,视线又纠缠在了?一起,暧.昧无?声地?发酵。

撄宁听见了?两道?不同心跳声,还疑心是自己听错,呆呆地?伸手摸上面?前人的心口。

没听错。

她手下就是宋谏之有力的心跳声。

凉风拂过,撄宁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从‘着魔’的状态拽回神思来,她从胶着中移开目光,舔了?舔微肿的嘴唇,随后若无?其事的站直身子。

“小狗么?你?”宋谏之俯身凑近,在她耳边低声道?。

这?是说她刚才没头没脑舔人的那一下。

撄宁假装没听见他的话,打了?个哈哈:“走走走,回家。”

说完把仅存的一颗炒杏仁填进嘴里,转身阔步走到了?前面?。

她后脑勺有点碎发散落下来,扎进后颈的衣领中,被灯笼铺上了?暖金色,落入宋谏之眼中。

头发和它主人一样的不安分。

宋谏之垂眸,长睫却掩不住眼尾溢出的笑意。

某只呆兔子脚步蹦蹦跳跳的,和他缠在一起的手也跟着晃来摆去。

宋谏之脚步沉稳的跟在她后面?,不紧不慢的姿态,偏生他腿长,走一步顶撄宁蹦两步,步调倒莫名?的和谐。

月光无?声,铺满在他们归家的路。

等?两个人不紧不慢的回到姜宅,已经到申时末了?。

前院里掌了?灯,再?加上皎白的月光,将院中一草一木都照的分明。

姜祖父就坐在院中石桌旁,桌上是杂乱堆放的药材,他正一点点的梳理分类,听见门口的动静才抬起头,目光落在二人身上。

他拍掉手上的药渣,站起身道?:“撄宁,跟阿耶来,阿耶有话同你说。”

撄宁脑筋简单,阿耶这?几日因为疫疾的事儿,忙的整日不见人影,祖孙二人都没来得及说点体己话,眼下正是个说话的好时候。

她闻言正要喜滋滋的往前走,却被宋谏之不动声色的挡在了?身后。

姜承照把这?小子的动作尽收眼底,太阳穴跳了?跳,嘴上却还唤着自家孙女:“撄宁来。”

撄宁没察觉到宋谏之的意思,而是冲他眨巴眨巴眼,眼尾闪过点愉悦的蜜光:“你先回去休息。”

早点休息好。

最好在她回屋时睡得不省人事。

撄宁说完便侧身从他身边溜过去,亦步亦趋的跟在自家阿耶身后去到书房。

宋谏之盯着撄宁蹦蹦跶跶的背影,眸色不知?不觉冷了?下来。

——

“那小子待你可好?”

这?是姜承照进书房后,她说的第一句话。

撄宁先是迟疑的点点头,停顿后,又拨浪鼓似的摇起了?头,她非常没良心告起了?晋王殿下的小状:“不好。”

她是被阿耶娇养大的,有个现成?的撒娇机会?怎会?不用?当?下便瘪了?嘴,一副受气的小模样。

姜祖父只消一眼,就看出了?自家孙女话里的水分有多大。

他有些好笑的看着撄宁,开口道?:“既然如此……我给你父亲修书一封,同那小子和离吧,你父亲若不肯同意,我就一头撞死在家里,不孝的名?声传出去,他的官生也就到头了?。不敢不听。”

“啊……也,也不用。”

撄宁傻眼了?。

先不说她和宋谏之的契约只有一年,即便没有这?份契约,她当?时既嫁了?,就是不想?叫阿爹为难。

撄宁脑筋飞速的运转起来,想?找个合适的理由把话圆回来。

低个头的功夫,便听到了?自家阿耶的笑声。

“阿耶,你唬我!”

撄宁气呼呼的坐到祖父对面?,胳膊往桌上一圈,红着脸把下巴埋进了?胳膊里。

回应她的是落在头上的一只手,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发顶。

撄宁偏过头,小小声的解释道?:“他虽然脾气有点差,有点小气,心眼多得像马蜂窝……”,她掰着指头数完宋谏之的缺点,再?拧巴的补充一句:“但对我,也没有那么?差。”

“撄宁,阿耶没有唬你。”

姜承照却回应她这?些拧巴话,而是轻轻叹了?口气,神色郑重:“阿耶说的是真心话,我很后悔当?初没拦住你父亲。”

向来都是精神抖擞的老人,头一回,目光中露出这?么?明显的疲惫。

“阿耶……”

撄宁不知?祖父神情为何如此严肃,不知?所措的唤了?他一声。

“阿耶只想?你平安快乐。那小子所图为何?你可有想?过?他若是想?要那万人之巅的位置,难道?还要你陪他一起,被锁在深宫里?”

这?句话仿佛扣在了?撄宁心上,直到回屋,她还有些魂不守舍。

她推门时感觉到了?阻碍。

一进屋便看见宋谏之立在门边,皂色的靴子尖就挡在门缝上,微挑的眉眼带了?点挑衅:“我还当?你们爷孙要诉衷肠到三更呢?”

撄宁乌溜溜的眼睛瞥他一下,嘴唇无?声张了?张,到底没有说话。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嘴巴比脑子快,顶了?回去:“想?自己霸占我的床榻,别?做梦了?!”

她蹭蹭蹭跑到榻边,踢掉鞋子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只露出颗毛茸茸的脑袋。

身后宋谏之却微微眯起眼,察觉出了?她的不对劲,不过她肚子里装不了?二两油,没一会?儿准要抖擞出来,所以他并未多问,擎等?着撄宁自己憋不住讲。

就在他脱掉外衣躺下时,身边传来一道?小小的声音。

自言自语似的。

“已经五月了?哦,时间过得好快……”

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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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出来,撄宁自己都有点虚,来泸州这?大半月,她的遭遇丰富到令人咋舌,一天过的比寻常人一个月还精彩,哪来的“快”?

宋谏之却立时摸透了?她的心思。

他们二月成?婚,如今已经过去三个月,离来年二月愈来愈近。

见他不说话,撄宁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小心翼翼的补上句更明显的暗示:“原来三个月一眨眼就过去了?。”

话音刚落,她眼前便一下子变暗了?。

宋谏之一手虚虚撑在她身侧,一手捏住了?她的肩膀,语气平淡的反问:“是吗?”

他的目光隐在迷朦的暗影中,撄宁辩不分明。

心里却有些说不出的滋味,酸软地?想?泡进了?酒缸里。

“听你的意思,是盼着过得更快些?”

宋谏之这?话说的太锋利了?。

撄宁垂着眼,窝在他身.下沉默了?好一会?儿,攥着被子的手心紧张的出了?汗,脸鼓成?了?皮球,半晌才泄气般的开口:“我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晋王殿下那冷血的脑袋在她沉默的时候,闪过了?多少个可怕的念头。

也不知?道?,自己方才与即将冲破理智牢笼的怪物擦肩而过。

多么?惊险的时刻。

但她全然不知?。

甚至还在怪物眼皮子底下走了?神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先不想?了?。

撄宁秉持着“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缩头乌龟能多当?一时就赚一时”的念头,决定放过自己今日劳碌过度的脑袋。

她把两只手从被窝中拔出来,拍拍被子,瞪着一双葡萄似的圆眼睛望着宋谏之,轻快道?:“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赶路……”

撄宁话未说完,宋谏之便低头咬住了?她刚露出来的锁骨。

那层薄薄的皮肉被他含在齿间,碾了?个来回。

撄宁疼得抽了?口气。

肯定被咬破皮了?!

她胆大包天的伸手去拽宋谏之的头发,但还没来得及用拽,手便卸了?力,只能无?助的插进他黑发间。

腰.背难.耐的高高拱起,倒像亲手把自己献祭到旁人嘴下。

宋谏之已然将她从被窝里剝出来,手上动作毫不留情。痒.麻感从尾椎骨窜上来,混着轻微的痛感,撄宁没忍住哀哀叫了?一声,随即狼狈的捂住嘴。

宋谏之简直像吃错了?药,折腾起人来半点数没有。

她到后面?根本忍不住不发出声音,又哭又求又骂,可惜一点用都没有,这?厮好像铁了?心,软硬不吃。

三更的梆子声响起,撄宁才抽抽噎噎的闭上眼,眼皮都被人又吮又舌忝的成?了?粉白色。

她早想?自暴自弃的闭上眼任宋谏之折腾,但她一闭眼,他的动作就格外凶狠。

闹腾到现在,她也没心思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立马和周公见了?面?。

可惜,连梦都是她变成?了?兔子,被宋谏之追到满山野跑的场面?。

九十二

一宿折腾下?来?。

他们原先定的卯时出发,硬生生拖到了巳时末。

即便如此,撄宁醒来?半刻钟后,还在迷迷瞪瞪魂游西天,眼下?青痕明显,勉强对付着吃了顿分?不清早午的饭。用膳时脑袋还一点一点的,险些一头埋进?粥碗里。

晋王殿下却一副容光焕发的模样?,和?平时并无?二致,好似昨夜出力?的人不是他。

撄宁被采了阴补阳,也只能拿烧饼撒气,拿出了风卷残云的架势,恶狠狠的下?嘴。

她拖拖拉拉的,宋谏之倒也不催她,一行人磨蹭到快午时,才将行李收拾到了马车上?。

来?泸州,他们只装了半乘马车的行李,要回京却多了一倍不止。撄宁只差把自己的屋子整个打包带走?,阿耶做的药枕要带上?,二哥买的各色吃食要带上?,她甚至还去前街铺子买了两只土窑鸡,卷着扑鼻的香气一并塞进?食匣里。

明笙的那乘马车装不下?了,她就往小王爷的马车上?倒腾。

上?好的银狐皮成了她的食匣垫子。

姜淮淳今日?恰好休沐,他站在?家门口送人,送了半个时辰也没将人送走?。

眼看自家小妹一趟趟的拿东西,嘴里还念念有词的算着数量,他打趣道:“你这是把云桥铺和?陈记都搬空了?怎么不在?食匣上?面贴个签子?不用打开?就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才不要。”

撄宁闻言摇了摇头,她“咚”一声跳下?石阶,转过身,神情认真?的讲起她的歪理:“不知?道食匣里装了什么,每开?一个都会觉得新鲜。再说我才没把陈记搬空呢。”

话音刚落,她眼睛一亮,就手把怀里的食匣子塞到晋王殿下?手里,提腿就往屋里跑,浑身上?下?都透着雀跃。

只在?风里留下?一句不甚清晰的念叨。

“坏了,差点忘了我的糖蒸酥酪。”

她走?的倒是痛快,剩下?情绪不明的几人呆站在?原地。

姜淮淳瞄着晋王的脸色,直觉脊梁冷的人打哆嗦。他咽了下?口水,正犹豫着要不要主动开?口把食匣接过来?,就见晋王殿下?阴着脸把食匣放进?了马车里。

分?明脸色难看得紧,动作倒是半点不拖沓。

他默默收回眼神,在?心中无?声地给自家小妹鼓了鼓掌。

傻人有傻福,以恣肆不羁出名的晋王殿下?,居然被撄宁拿捏在?了手里。

等撄宁最后一趟出来?时,姜淮淳看向她的眼神除了欣慰,夹杂了点钦佩。

他轻拍了拍小妹的肩,手刚要顺势搭上?去,就接到了晋王甩过来?的冷冽眼神,于是赶忙收回手。

“回京后,记得常给二哥写信。”

“放心吧二哥,我肯定记得托人给你捎杨梅。”

二人兄友妹恭的依依惜别后,车队终于启程了。

撄宁上?马车时脚下?一软,险些摔倒在?地,被后脑勺开?了天眼的晋王殿下?及时捞了一把才幸免于难。但她丝毫没有感激,只扯出个假到不能再假的笑脸,从他身边钻进?了马车里。

她一进?马车就老僧入定似的,坐着看起了话本,半个眼神没分?给共处一“室”的那位活阎王。

话本是明笙预先备好的,生怕自家小姐路上?无?聊,去书肆打包了一堆回来?。

撄宁正在?看的这本讲的是山野志怪。

一穷困书生进?京赶考,路上?住不起客栈,只能在?野外的破败寺庙落脚,寺庙方圆几里荒无?人烟,书生夜间点着蜡烛温完书,正准备入睡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木门吱吱作响的动静,像是有人在?推门。他持着蜡灯开?门查看,门外却不见人影。

书生只当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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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风吹的,便关门回去了。

谁成想,他刚躺到临时铺好的被褥上?,就又听见木门吱呀作响。书生无?奈的叹了口气,这风怕是要吹得他睡不安稳,他熄灭蜡灯合衣入睡。眼看就要入梦,书生忽觉自己耳畔传来?阵轻微的呼声声,他疑心自己出现了幻觉,又忽觉自己的头发被人扯动,他缓缓睁开?了眼——

撄宁看到紧张处,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正要翻到下?一页,她忽然觉得如临其境,自己和?书生同样?被扯了头发,这份感受格外真?实……

“啊!”

撄宁吓得惊叫一声,“哐”地把话本扔到旁边。

一抬头才发现,昨晚折腾自己到三更的罪魁祸首,正百无?聊赖的扯着她一缕编发。

撄宁喘得厉害,她深吸了两口气,实在?不能忍了,像被点着炮仗忽然发作起来?:“你太讨厌了!”

昨晚把她拆过来?折过去的折腾了一宿,她现在?腰还酸得厉害,又来?吓唬她!

她气的头脑发昏,伸手想打人,可拳头刚送出去就被人接下?了,她干脆两只爪子抱住宋谏之的右手,抻着脖子就要上?嘴咬。

宋谏之神色懒洋洋的,倒是没有躲,就这么摊着手,由着撄宁在?自己手上?留下?两道深深的牙印。

他微眯着眼,被咬疼了倒也不恼,而是反手轻捏了下?撄宁的小尖下?巴,好整以暇的开?口道:“什么故事?也值得你吓成这样?。”

“你故意的!”

撄宁瞪圆了眼睛,把他的手扔到一边,气鼓鼓的重复:“你太讨厌了!”

她越想越生气。

宋谏之微挑着眉,不紧不慢的反问:“我故意什么?”

“你趁我看到吓人的地方,故意扯我头发!”

撄宁看他这幅悠闲模样?,更坚信了自己的猜测,言之凿凿的给人“判了刑”。

宋谏之压根不知?道她看的是什么故事?,不过是见这傻妞一上?马车就装看不到自己,才想着逗她一逗。他闻言拾起了话本子,随便翻开?页,目光随着文字一寸寸扫下?去,眉梢愈发挑高了,随即视线落在?撄宁脸上?:“你倒是看的投入。”

他尾音刻意拖长了,明晃晃的逗弄。

撄宁刷一下?把头扭向旁边,不肯看他:“要你管!”

她如今在?晋王殿下?手下?磨砺着,单量堪比俗话讲的“吃了熊心豹子胆”。

宋谏之被她气鼓鼓的小模样?刺得心痒,把书扔回人怀里,屈指在?她头上?弹了个爆栗:“看吧。”

撄宁被他气的,上?来?那股赌气劲儿了,听到这话,竟真?的低头看了起来?。可打开?的这页,内容明显不大对劲……

什么绣着蝶采牡丹花样?的肚兜被风吹到地上?,什么书生汗津津的脊背上?挂着两条藕节似的赤白胳膊……

撄宁呆呆地瞪大眼睛,脸一下?子烧红了。她忘记了自己还在?生气,悄悄的抬头瞄了一眼,正对上?宋谏之那双含着戏谑意味的眼眸。

“我…我方才看的不是这个……”撄宁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解释,只觉再不解释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她顶着猴屁股似的大红脸,手忙脚乱的往前翻页。

她嫩生生的指头点在?讲书生刚道寺庙落宿的段落,磕磕巴巴的解释:“我方才看的是这里,特别吓人……没看到后面,不对,我就不知?道它后面这样?写的。”

一束日?光透过车帘的缝隙照进?来?,正好落在?少女脸上?,给她周身披了层暖洋洋的金色。她记得往前挪了挪屁股,只差把话本贴人脸上?。

这样?近的距离,近到宋谏之能看清她脸上?细细的绒毛。

他从喉咙挤出一声“嗯”,不等眼前人高兴,又悠哉的补上?一句:“你说没看就没看。”

“我真?的没看!”

撄宁一下?子理解了窦娥,这才是真?真?的感同身受如临其境呢。

只怕六月飘雪都洗不清自己身上?的冤屈。

她的豆沙包脑袋想不过来?太多事?,眼下?忙着跟宋谏之解释自己不是急色的人,全然忘了自己方才还在?生气。

“你倒是比我想的有精力?,昨晚把我折腾到三更……”

宋谏之话没说完,就被恼羞成怒的撄宁捂了嘴。

她今天脸皮特别薄,又欲辩无?门。

什么叫倒打一耙,她撄小宁可真?是见识了。被折腾到险些爬不起来?的人分?明是她!

撄宁把脸鼓成了皮球,可惜憋了半天都憋不出反驳的话,气得低下?头就要拿毛茸茸的脑袋拱人家,正好被宋谏之接了个满怀。

她瘪着嘴不肯再说话了,多说多错,再说她就要被黑锅压趴下?了。

宋谏之也没开?口,只是低头埋在?她肩侧,闷闷的笑出了声,笑到身躯隐隐发颤,连带着撄宁的肩颈也颤动起来?。

他故意的!

撄宁气鼓鼓的推了把他的脑袋,转移话题道:“我饿了!我要吃东西!”

宋谏之好一会儿才收了笑,掀眼看她,眼底是他身上?少见的明显笑意:“寻常人家倒是供不起你。”

说着,他松开?揽着少女腰背的手,下?巴往前一点,示意她去开?食盒。

撄宁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拐着弯儿说她能吃呢。不过撄宁也没恼,能吃是福,能吃怎么啦!她现在?可不用他养了,买吃食花的银子都是阿耶给的。

想到这儿,撄宁是手不软了嘴也不短了。

她麻利的翻身去开?食盒,好从当前的尴尬中解脱。

察觉到宋谏之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撄宁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袖口摸出张薄薄的纸票递到他眼皮子底下?。

她扬着下?巴,得意道:“还你的。”

摊开?的掌心里放着张飞钱,五千两整。

撄宁见他没接,手又往前送了送:“这是阿耶给我的,当初不是借了你五千两嘛,今天就算清账了。”

说到清账的时候,她暗暗挺起了小胸脯。

撄宁前几年赚到手不少银子,大半都留给了祖父,如今收祖父的银钱也不心亏。她看宋谏之的表现,疑心他早就忘了这笔账,不过她撄小宁向来?是个正直的人,不会赖账,甚至好心的提醒了一句:“就是六皇子妃的事?情,我要拿田契同你换,你不愿意……”

可她话都提示到这份上?了,对面的人脸色反而难看起来?,薄唇抿成条直线,冰刀子似的眼神落在?她脸上?,完全不见了方才的笑模样?。

“哦哦……”撄宁抓住了脑袋里闪过的一段回忆对话,她低头默默解下?了腰间绑的钱袋子,颠颠分?量,磨磨唧唧的递了过去:“利钱。”

她有些肉疼的撇撇嘴,嘟囔道:“这里面有六十七两五钱,两个月,你就是存钱莊都收不来?这么多……”

撄宁自觉做出了极大的让步,宋谏之的脸色却更难看了。

“你……你总要跟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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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数吧,”她刚说完,就小声补了一句:“不能高的太离谱,不然我可就不认账了!”

她这话一出,宋谏之最后的那点耐心都烧干了,懒得再听这铁疙瘩脑袋说话。他的手掌囫囵包住少女的手,一把将人拉近了。

钱袋子“啪嗒”一声掉在?狐皮上?,极悦耳的银子相撞声。

撄宁的小眼神就粘在?钱袋上?,她一句“哎呀”还没说完,软乎乎的脸蛋就被人咬了一口。

结结实实的一口。

撄宁呆呆的捂住脸,想质问一句,余光瞥见宋谏之尚带齿痕的手,质问的话只能吞回肚子里。

“气死?本王,对你有何好处?”

“我没有……”撄宁小声反驳。

谁知?道他又撒什么癔症,难不成是享受当她债主作威作福的滋味?照这混账的性?子,倒是可能性?极大。

两只锯嘴葫芦,在?统共两丈长的马车里打起了哑谜。

宋谏之最后也没理会那张飞钱,而是抱臂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不搭理她了。

撄宁愈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但人家不收,她也没办法硬给,于是只能稀里糊涂的把飞钱收起来?。

大不了,等晋王殿下?想“奴役”自己的时候,再把飞钱甩到他脸上?!

撄宁暗暗下?定了决心。

此事?居然就这么揭了过去。

——

撄宁来?泸州的路上?因为贪嘴吃了大亏,回京途中在?客栈落脚,都要小心翼翼的等到宋谏之先动筷子才敢吃。

宋谏之把她那点小心思全收在?眼底。

有回晚上?落脚,他借口不饿,眼睁睁等着撄宁自己吃。

看着她的眼神在?菜品间来?回打转,馋到快要流口水,一副想吃又不敢的模样?。

宋谏之才不紧不慢的开?了尊口。

“敞开?你的肚皮吃吧,他们不会在?路上?动手了。”

撄宁闻言雀跃的动了筷子,美食下?肚才后知?后觉的想要解释:“我……我主要是担心你饿。”

她三根指头一并作发誓状,不打自招道。

宋谏之斜她一眼,没有应声。

撄宁有些心虚的扯起了闲篇:“你为何知?道他们不会再动手了?”

她打量一下?四周,压低声音凑到宋谏之耳边,追问:“太子落在?你手里的把柄太多,所以直接放弃挣扎啦?”

宋谏之眯起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唇角挂起一点轻蔑的笑:“他哪里舍得放弃,不在?路上?动手,自然是有后手。”

一语成谶。

他们一行人刚回到晋王府,大门还未进?,宫里的人便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为首的监礼态度恭敬:“泸州路途遥远,晋王殿下?辛苦了,皇上?召您入宫有事?相商,烦请您跟奴才去一趟。”

撄宁初时还没当回事?,可直到半夜,宋谏之都未回府,她才察觉到不对劲。

九十三

撄宁倒是没有等宋谏之回家的那份乖觉。

她?这几日?呆在马车里,除了吃就是睡,哦,还有就是陪宋谏之胡闹。

进京前,她?刚趴在软软的银狐皮子上睡足两个时辰,睡得脸蛋都压了印子,下马车听?旨时,她就顶着那滑稽的睡印子。

撄宁回府的第一件事,是打开库房大门,细细盘数了一遍自己的嫁妆,这一数就数到了申时。她之前忘记了还有嫁妆这回事。出嫁的时候,因着家中不大和善的氛围,和对未知的恐慌,也没有心思去看嫁妆单子。

眼下仔细一看,这厚厚的嫁妆单子,她?阿爹阿娘大约是把姜府库房搬空了大半。

何况,她?自己身上还揣着张五千两的飞钱。

重归阔佬儿行?列的撄宁,喜滋滋的把嫁妆封好,又跟明?笙她?们玩起?了叶子牌,一直玩到戌时末。

还是明?笙困得打个哈欠,问了一句:“王妃,王爷怎得还未回府?他走之前可有同您说过何时归府?”

回到燕京,她?对自家小姐的称呼又变回了‘王妃’。

撄宁顶着满脸的纸条子,懵懵的抬起?头:“他没和我说过啊?”

“那?不应该啊,至少也会遣人传个信儿回来……”明?笙欲言又止,把后半句‘会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吞回肚子里。

撄宁站起?身提起?襦裙,蹭蹭蹭跑去窗边,探着头看外面的天色。

夜色成了凝冻的墨块,月亮星子一并隐匿了踪迹,黑压压的令人喘不动气?。

确实是很?晚了。

宋谏之之前也不是没有回府晚的时候,刚成亲那?一阵,撄宁常常连着几天瞧不见他身影。

她?当初并不觉得纳罕,甚至心中隐隐窃喜,只觉没了父亲的严厉管教,又不用应付晋王殿下喜怒无常的情绪,很?是过了一段逍遥日?子。

现下,撄宁却莫名生出了一点心慌。

不多,但足以让她?没心情继续打叶子牌了。

可能是因为在泸州,她?和宋谏之整日?整日?的待在一起?,鲜少有分开的时候,叫她?养成了抬眼就能看到人的习惯。

这样不好,不好。

撄宁摸了摸自个儿的小胸脯,想把在胸□□蹦乱跳的那?只兔子摁住。

这一幕落在几位侍女眼中,就是王妃为王爷担忧的不行?。她?们极有眼力劲儿的把桌案收拾干净退下了,明?笙拿了件披风给?自家小姐披到肩上。

“王妃莫要着急,王爷可能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顾不上传信儿回来。”

燕京的天儿比泸州要冷些,撄宁手中攥着披风带子,打个寒颤,小声反驳了一句:“我没有着急。”

她?抿着嘴走回案边,从莲花瓷碟里拿了块奶汁角塞进嘴里,念叨着:“炸物?不经放,再放下去就不脆了。”

“王妃不若先安置吧……”

明?笙看出自家小姐的口是心非,刚要再劝慰一番,十一恰好从外头匆匆赶过来。

他未及正?堂,在门口单膝跪地行?礼道:“回禀王妃,殿下被皇上扣在了宫中,暂且无法脱身。王妃切莫挂念,过几日?等案子查清,王爷便能被释放了。”

事出突然,撄宁愣了一下:“他,他下大狱啦?”

“并未,”十一摇了摇头,神色却十分严峻:“只是暂时留在宫中,有人看押,吃穿用度无虞。”

“因为何事?”

撄宁脑海中电光火石的闪过宋谏之那?句——‘他哪里舍得放弃,不在路上动手,自然是有后手’,难不成这就是太子的后手?

十一极轻的叹了口气?,解释道:“属下不知,皇上只招了众皇子和谏议大夫去御书房议事,属下无法探听?消息。”

实际上,他出宫前同自家王爷见过一面,但王爷并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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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代?事情缘由。

他甚至疑心自家王爷是故意要引王妃着急……但他作为影卫,只能照主子交代?的传话。况且,照他瞧着,情势确实严峻,众人从御书房出来时,只有太子一人表情略轻松些,皇上甚至当场就把王爷扣下了,问题严峻可见一斑。

撄宁这下听?明?白了,她?呆呆的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十一低头行?完礼退下了。

明?笙面露担忧的看向自家小姐,只见撄宁一面发呆一面咬了口手中的奶汁角。

白糖混着牛奶酿出的流心馅,热烫烫的淌进喉咙里。

本该令她?愉悦到眯起?眼睛的美味,眼下却没了滋味。撄宁好似被流心馅儿黏住了嗓子,一堆话翻涌上来,却迟迟没有开口。

半晌只挤出一句小小声的“好困,我要睡了”。

明?笙暗暗叹了口气?,给?自家小姐铺好床榻便退下了,只留嘴上说着‘好困’的撄宁,躺在宽敞的床榻上,翻过来覆过去的熬到了三更,最后盯着头顶的床架子默默出神。

晨起?时果不其然的挂了两个大黑眼圈。

卯时正?,上朝的时候,撄宁带着从泸溪买的菱粉糕和糖蒸酥酪,匆匆上了马车,目的地是贤王府。

她?昨晚把所有事情挨着捋了一遍,进京的人应该有三波,首先是何仲煊等人,进京补缴去年账目上亏空的七十万捐输,其次是南城楼子里为太子和盐政司办事的人,最后是她?和宋谏之。

南城楼子里的人是被囚车押来燕京的,虽早出发了几日?,但脚程未必有他们快,出岔子的,十有八九就是何仲煊他们。

撄宁前两年来燕京后,一直被姜太傅拘在府中,鲜少参与的雅集诗会,只是去充当个边角料,况且了解此事内情的人并不多。当下遇见事情,她?也只能想到找邹莹探听?消息.

没成想,她?刚到贤王府,邹莹正?好预备出门。

“我刚要去找你,”邹莹见到撄宁从马车下来,明?显松了口气?,她?暗暗打量一圈四周,拉着撄宁的手轻拍两下:“先跟我进府再说吧。”

撄宁点了点头,也不耽误,叫下人把马车牵去一旁,跟着邹莹进了府。

贴身婢女上完茶点,在邹莹的眼神暗示中默默合上门退出了正?堂。

室内只剩下她?们二?人,邹莹这才低声说起?了正?事:“王爷都同我说了,晋王殿下被扣在宫中,事情没有定论前,约莫要扣一段时日?。我生怕你着急,今日?莽莽撞撞的进了宫,再闹出乱子来,父皇如?今心情不好,你可憋屈触他霉头。”

“我不会去找皇…父皇……”撄宁老实的摇了摇头,临时转变话头,扭捏的挤出父皇二?字。

她?和崇德帝实在不相熟,在被指婚给?宋谏之前,甚至都不知道这位‘父皇’长?什么模样。她?一个外人,总不能去问崇德帝为何要把自己儿子扣下吧?她?撄小宁又不傻。

邹莹抬手抚了抚撄宁鬓角的一缕碎发,嘴里说着开解的话:“你这么说那?我便放心了,前朝的事你我无法插手,但晋王殿下总有办法的。”

照理来说,她?该唤宋谏之一句“九皇弟”,但碍于宋谏之的性子,满皇宫,即便是太子妃都不曾这么唤他,是以只能含糊的称一声“晋王殿下”,竟也成了习惯。

“我不知能不能问,”撄宁有些纠结的咬了下嘴唇,她?知道宫里讲究多。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她?虽然摸不清,但也不好意思大咧咧的直接问,于是先提前打好补丁:“姐姐你若不知道或者不方便说,摇摇头就好了。贤王可有同你讲过,宋谏之是因为什么被扣下的?”

邹莹闻言轻轻摇了摇头,解释道:“这我确实不知。王爷昨日?戌时末才回府,他平日?也不大同我讲前朝的事,只说晋王殿下怕是有麻烦了……”

说到这儿,她?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有件事,我不知和晋王殿下是否有关。”

她?没打关子,抬眸看向撄宁的眼睛,声音压得更低:“前日?,泸州盐政三位总商入京补缴捐输,上午刚面完圣,下午便横尸街头。有消息说是晋王殿下没有查案,只逼他们补缴捐输,但泸州盐政司压根没银子,盐政司史又意外离世?,三位总商东借西借才勉强凑够了银钱,不然只怕家小性命不保…说晋王这是把人往死里逼……”

邹莹说到后面默默叹了口气?。

倒不是她?消息有多灵通,此事闹的沸沸扬扬,那?位何总商是在西直街街口撞墙自尽的,自戕前还疯疯癫癫的念叨着‘逼死人了’。

西直街每日?来来往往的人不计其数,如?今只怕满燕京都知道了。

她?说完后,撄宁垂着脑袋半晌没有说话。

夫妇一体?,若是自家王爷出了事,她?必然也是要忧心忡忡的,更何况,撄宁身上还卡着姜家的站位。

邹莹刚要安慰她?两句,身旁的人倏地抬起?头,乌溜溜的眼睛瞪圆了:“他胡说!”

撄宁往日?在邹莹面前,虽算不上有多端庄,但大多是极稳得住的,偶有雀跃的时候,也不至于失态,眼下她?两只手紧紧攥成了拳头,颇有些义愤填膺的道:“他胡说!但何家这三年敛财便不下万两之数,分明?是他们扒在百姓身上吸血吃肉。”

撄宁背过那?七八本的私盐账簿,盐场所赚几何,没人比她?更清楚。

可她?早就将账簿默抄了下来,宋谏之难道没有交给?皇上吗?

撄宁不知道自己的心慌从何而来,就像她?不知道昨晚没人折腾自己,为何反而更睡不着了一样。

但她?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虽然宋谏之坏的淌黑水,但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蒙冤。

她?撄小宁向来是黑白分明?的性子。

想到这里,她?定了定神,倔头倔脑的看向邹莹,言之凿凿道:“他是被冤枉的。”

“我能入宫去见他一面吗?我有证据,人证、物?证都有,我能证明?他的清白。”

她?的眼神格外认真,瞳仁里是一点倔强的光。

邹莹少见得愣了一下。

她?与撄宁认识的时日?虽短,但也算相熟。

撄宁脾气?好、不拧巴,说话直但不莽撞,总能考虑到旁人的感受,就像她?方才有事相问也会先给?自己想好退路,又有皇城里罕见的纯真。邹莹初时只是因为自家王爷和晋王殿下走得近,才愿意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帮撄宁说两句圆场话。

后来才是真心愿意同她?亲近。

邹莹出身好,但家中规矩森严,一行?一动皆有要求,嫁与贤王后更是小心,撄宁鲜活的令她?心中生羡。

但她?也能看出来,撄宁对着门亲事不甚在意。宫宴上看她?和晋王相处,像被薅了后颈的猫儿,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不过倒也正?常,晋王的名声委实不大好,虽然生得一副好皮囊,又有赫赫战功在身,但在朝中树敌太多,又不是个能怜香惜玉的性子。姜太傅还担着太子之师的身份,姜家女嫁到晋王府,处境不可谓不尴尬。

不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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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泸州个把月经历什么,竟让撄宁对晋王的事儿格外上心起?来。

可如?今的形势,怎是她?们能左右的?

邹莹暗暗咬住了下唇,手中的帕子绞紧了,沉吟道:“撄宁,你既唤我一声姐姐,有些话我不能不说。”

撄宁结结实实点了两下头,示意她?继续讲。

“你手里的证据,可能没那?么重要,”邹莹轻轻叹了口气?:“晋王即便真做了这些事,但他到底是皇子,断不会有性命之忧。可你不同,你若不掺和到这件事里,还能借机和…和他划清关系,你若掺和进来,就是彻底同他绑在一条船上了。”

邹莹为人处世?惯来稳妥,极少说这般出格的话,简直是撺掇着撄宁明?哲保身,日?后找机会与晋王和离了。

她?说完先是舒了口气?,随后看向撄宁,补充道:“我怕你日?后后悔,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我……”撄宁刚说了一个字,又抿起?嘴。

她?默默从桌上拿了块藕粉糕,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一边吃一边小声道:“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冤枉。”

她?后知后觉的想起?了徐彦珩的那?封信,还有宋谏之那?句轻佻却笃定的应答。

——“你当本王跟你一样,答应过的事情也会食言?”

他这句话说的极轻松,神色冷淡,微挑的眼尾还带了点对她?戏弄。

但撄宁已经从信中得知了此事背后的凶险。

手里最后一口藕粉糕也下了肚,撄宁偏头看向面露关切的邹莹,重复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冤枉,我知道这件事不是他做的,就肯定要帮他,即便我想不出办法,但他脑筋活,总能想出办法来的,我想见他一面。”

她?脚后跟晃悠着点了点地,乌溜溜的圆眼睛瞪大了,透着份执拗:“我和他本来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这句撄宁用来绑住宋谏之的话,如?今自然的套在了自己身上。

宋谏之既没有在半路把她?抛下,她?自然也不会把他抛下。

她?撄小宁可是天下头字号讲信誉的人。

况且,就算宋谏之真落魄了,但依着他说到做到的性子,肯定也不会赖她?的一年之约。

想到这,撄宁拍了拍手上的糕点沫子,暗暗给?自己打气?道:“我去求见皇上。”

她?刚要站起?来,肩头便被人按住了。

邹莹沉吟道:“你若只是想见他一面,不必惊动父皇。晋王如?今被扣在上阳宫,是皇子们幼时居住的宫殿,不在后宫之中。父皇虽未明?言,但庶人犯罪,也无不许探视的道理。此事没有广而告之,就还有商榷的余地,你大可以带着晋王府的令牌去探视。”

“啊?”撄宁有点懵了:“我能直接去皇宫吗?”

“傻丫头。”

邹莹苦笑不得的拍了拍她?肩头:“你是堂堂正?正?的晋王妃,为何不能进宫?上阳宫肯定有御林军看守,你同他们说说便是了。”

御林军早先也是在晋王辖下,焉有不通融的道理?

“那?我直接去了。”

撄宁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这个王妃的身份有多有用。

她?蹭地站起?身:“多谢姐姐。我明?白你是为我好,但是我还有旁的打算,你放心,我肯定会保全自己的。”

她?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眨巴眨巴眼哄邹莹高兴。

“好。”

邹莹拖着长?音应道.

&quot;我这边如?果有什么消息,就遣人去告知你。&quot;

——

果不其然。

和贤王妃说的一样。

撄宁进宫的这一路毫无阻碍,反倒是走两步就能遇见宫人同她?行?礼。

她?端着冷脸直到上阳宫,宫殿前的守卫并不多,只有八九人。

如?果晋王真有心闯宫,就算安排上八九十人也拦不住,实在没什么必要。

为首的御林军只同撄宁行?了个礼,简单说明?不能有人陪同进殿便放她?进去了。

大约是来得太轻松了些,守卫打开殿门时撄宁还是懵的。她?原以为想见宋谏之一面就跟唐僧西天取经似的,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谁成想这么容易。

上阳宫是众皇子旧居。

自从崇德帝沉溺炼丹求仙以来,后宫十五年未有皇子公主降生了,年龄最小的十二?皇子分府后,上阳宫已闲置了两三年,但殿内常有宫人打扫,入目十分整洁。

撄宁顺着正?堂往里走。

正?是晌午时分,满殿赤金的光泽。

殿内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撄宁弯着腰小心翼翼往内室看了眼,并没有宋谏之的身影。

她?心中暗暗敲起?了小鼓,那?厮不会胆大包天到偷逃出宫了吧?

那?她?怎么办呀!

皇帝要是发现人没了,她?可就成帮凶了!

撄宁的良心进行?着艰难的斗争,犹豫要不要把船上另一只蚂蚱给?告发了,忽然觉得头皮一紧。

她?呆呆的回过头。

宋谏之那?厮手里正?拽着她?一缕头发,将明?笙给?她?编了足足半个时辰的发髻拽散了。见她?回过头,他才懒洋洋的掀起?眼皮。

“哪来的小贼?敢来皇宫偷东西?”

他俯下身子,温热的吐息尽数扑在呆兔子的耳朵上:“贿赂贿赂本王,本王考虑放你一马。”

九十四

撄宁虽然被他?唬了一下,但刚要顶嘴回去又想起他当下的处境,直觉这厮不过是强装着镇定罢了,实际上说不准早就慌了神儿。这般想着,撄宁的心境竟也诡异的平和大度起来,不再?计较他?薅自己头发此等小?事,看向宋谏之的目光里流露着同情。

真真是倒反天?罡,竟然有她救活阎王的一天。

撄宁努了努嘴,站直身子大发慈悲道:“我来看看你。”

宋谏之闻言微挑了眉,赤/裸裸的目光一寸寸刮在撄宁脸上,像是要看出点什么一样:“看我做什么?”

他?虽被看押了一夜,身上还是那件进宫时?穿的蟒袍,但面上半点不显憔悴。日光映照清了他?白皙如?玉的面孔,微挑的眉给他?添了两分少年的逸气,更衬得人眉目如?画。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死要面子活受罪。

这厮只怕是刀架在脖子上,也是这幅鼻子插葱——能?装象的模样。

撄宁的目光愈发怜爱,好像看到了路边野生鸡崽儿的老母鸡。

“我来?帮你呀,我晨起去了一趟贤王府,贤王妃同我讲了,你是因为?何仲煊自戕的事才被皇上扣在宫里的?”

说来?也怪,她原本?有些慌乱的心思,见到宋谏之人后?却莫名平定了下来?。

宋谏之没应话,只神色平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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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内室坐下了。

上阳宫最东边这间,本?就是他?年少时?住的,他?离宫后?也未曾住过旁人,是以大到床榻屏风,小?到香炉花瓶,都是他?最熟悉的模样。

见他?如?此熟稔的坐到床榻上,撄宁也紧巴巴跟了过去。

“你怎么不理我?”如?今她的胆子养的可比将要出栏的猪还壮,理直气壮地追问道:“那些账簿你可给皇上看过了?”

她话说的有些急。

当着邹莹的面,尚且知道假惺惺的唤一句‘父皇’,当着宋谏之的面,却是装也懒得装了。

“他?看与不看,结果都一样。”

宋谏之垂眸看着攮到自己眼皮底下豆子脑袋,唇角勾起一点轻蔑的笑?:“装聋作哑的事,早就见惯了。”

撄宁隐隐约约听明白了一点,又感觉和真相之间隔了层薄薄的纱窗,雾蒙蒙的看不分明,她小?声?问道:“什么意思呀?你说话别绕弯子,我听不明白。”

宋谏之没有接话,他?慢斯条理的卷起了袖口,右手小?臂内侧那道尽十寸长的疤就这么显露在撄宁眼前。

那疤痕是浅淡的褐色,长长一条,几乎是比着筋脉来?的。

撄宁见过他?这道疤痕,不过是在被人折腾到进气多出气少的时?候看见到,还以为?是他?在战场上受的伤,也没有问过。

“我八岁的时?候,和太子因为?件无足轻重的小?事起了争执,老六把我从门口石阶推了下去,”宋谏之开口时?眼中?毫无波澜,仿佛是在讲旁人的事情:“就是你方才走?过的石阶。”

撄宁方才走?过上阳宫的石阶,粗略估摸得有二十几层,比寻常石阶更高些,每层一尺有余,从下向上看格外气派,爬起来?却有些吃力。

难以想象他?幼年还有这般可怜的时?候,撄宁呆了呆,眼神儿先是落在那道旧疤上,又滴溜溜的黏在宋谏之脸上。

“那,那后?来?呢?”

宋谏之嗤笑?了一声?:“后?来??太子带着老六,趁父皇和大臣议事的时?候,在御书房门口跪了足足两个时?辰,不许人通禀,说老六年纪小?不懂事,责任在他?,是他?这个兄长没及时?约束引导。”

“结果如?何?”

“父皇嘉奖太子有担当,对他?大为?赞赏。”

“再?后?来?呢?”撄宁好似变成了鹦鹉,只会愣愣地重复这一句。

“没了。”

太子主动告罪,认打认罚,体面到不能?再?体面,崇德帝哪里又能?苛责他?,六皇子也不过落了“禁足半月”这等不轻不重的惩罚。

宋谏之话说的风轻云淡,撄宁却听得整张脸都皱巴起来?。

她幼时?虽然也时?常挨训,但因为?是家中?独女,父母从未与她动过手,最不济就是罚她抄书跪祠堂,两位兄长都是护着她的。

宋谏之母亲越贵妃去世得早,崇德帝是所有皇子的父亲,又偏心太子。他?小?小?的年纪在这深宫里,无人可依,性子又冷又倔,不讨人喜,不知受了多少磋磨算计。

撄宁垂着脑袋,心中?慢慢的算起了帐,六皇子年长四岁,宋谏之八岁的时?候,他?也一十有二了,哪里是一句不懂事就能?开脱的?此事很明显是太子怂恿的,但架不住崇德帝偏心,也无人愿为?宋谏之申辩。

装聋作哑,可真是这座皇城里常见的事。

心底替宋谏之生出了一点不忿。

撄宁这厢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念头,正出着神,额头被人狠狠弹了一下。

“你在苦大仇深什么?”

她呆呆的伸出两只手捂着泛红的脑门,忘了要生气,落在宋谏之身上的眼神都酿着一点点苦。

宋谏之俯身低着她的额头,墨黑的眼底添了点熟悉的狂悖邪气:“老六禁足半个月,我也养了半个月的伤,他?重回上书房的第一天?,我用匕首还了他?一道更深的伤。不过太子跑的快,没来?得及跟他?动手。”

他?那时?只是个半大孩子,太子见他?的凶相有了防备,再?加上宫人护着,想动他?也难。

说完,宋谏之顺势捏了把撄宁的脸蛋。

如?此睚眦必报,倒和他?现?在一样。

撄宁顾不上自己的脸蛋,只觉得他?报复的十分合理,于是眼巴巴的追问道:“那你也去御书房门口跪了吗?”

以退为?进的招数,虽然烂,但确实好用。

她小?时?候闯了祸,都会回家先可怜巴巴的跟阿娘哭诉一番,等阿爹想罚她时?就多了个帮手。

不过这招太子用过了,宋谏之再?用,约莫也没什么用,何况他?是明晃晃的蓄意争斗。

宋谏之懒洋洋的半眯起眼:“我用得着学?他?们?”

话里的狂妄可见一斑。

“那你岂不是会被罚的很惨?”

宋谏之抱臂靠在了拔步床的床架上,微敛着眼,眼底隐隐透出一点厌倦:“也没什么,父皇说我野性难驯,不敢再?将我和他?人归在一处,让定国公领我教?养,倒也全了我的自由。”

他?神色平淡如?经年的山石,好似不论发生何事,不论多猛烈的风暴雨雪,都无法动摇他?、摧毁他?一丝一毫。

撄宁的眼神在他?脸上打转,心中?更忍不住为?他?叫屈了。

不知宋谏之是受了多少委屈和算计,才长成现?在这幅性子。

她之前还总觉得他?心硬的像臭石头,水泼不进油淋不进的。可他?若真生了副软心肠,面对父皇的偏心、兄弟的算计、可能?还有宫人的冷待,这些年间,又要难过多少回呢?

撄宁的眼神不受控的黏在宋谏之脸上,又在他?看过来?时?移开视线,盯着自己的鞋尖。

嗓子眼好像被噎住了,半晌都说不出话。

殊不知,天?生冷心冷肺的晋王殿下瞧着她这幅神色,唇角无声?地翘了翘。

他?太了解撄宁那豆腐一样软到稀烂的心肠了。

从让十一回府报信开始,他?就给这只心软的兔子下好了套,等她恍若救世主一般钻进圈套里,再?顾左右而言它的提起幼年的事。

每句话都是故意的。

这傻妞果然就忘了一开始追问的问题,被他?的话牵着鼻子走?。

她不知道,宋谏之天?生天?长的反骨,从未把那几个所谓‘兄弟’的针对当回事,这区区一道疤又算得上什么?旁人的眼神怎么配左右他??

可现?在实在是再?好不过的示弱机会了。

宋谏之从未做过以退为?进的戏,不是不会,是不屑,但要能?推撄宁往前一把,他?不介意用些自己看不上的小?伎俩。

撄宁那厢正垂着脑袋,头顶微微散乱的发髻随着她蹬腿的动作一晃一晃,再?日光映照下愈发毛绒绒的惹人手痒。

她还记得和宋谏之的初遇,就是在定国公府上,定国公又是他?舅舅,想来?对宋谏之也不会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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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这样想着,撄宁长长的舒了口气,笨拙的劝慰他?:“这样的兄弟,不要也罢。”

&quot;那你现?在要怎么办?&quot;她的目光重又落到宋谏之身上。

“你来?帮我,为?何还要问我?”宋谏之反问道。

撄宁准备好的说辞一下子卡了壳,支支吾吾的红了脸,分明是来?帮忙的,却被人架在了原地,她也没察觉出不对劲,干巴巴的挤出句老实话:“那我没有你聪明嘛,你那么聪明肯定有主意的,我们有证据可以说明真相,总不能?平白被人冤枉了。”

说完她自顾自的点了点头,对这番话颇为?认可。

宋谏之看撄宁这幅认真的模样,手里发痒,于是顺从本?心捏上她软嘟嘟的脸:“真相是什么,不重要。”

他?毫无波澜的声?音钻进撄宁的耳朵里,敲得她有些懵。

“如?果真相大白于天?下,会如?何?”

他?轻飘飘的给撄宁抛了个钩子。

撄宁摸了摸被捏红的脸蛋,转着脑筋思索道:“太子会被……废掉?”

说到后?面她紧紧捂住了嘴巴,乌溜溜的圆眼睛惊疑不定的和宋谏之对视上。

若真相大白于天?下,只怕会起民怨,太子的位置也就坐不稳了。

在这个牵涉众多的局中?,太子和一众大臣站在天?平的一边,宋谏之站在另一边,真相才是最不要紧的东西。

“太子和我,总有一个是保不住的。”

“父皇当然要权衡好保哪个。”

九十五

撄宁听得有些呆了。

倒不是说她没考虑过东窗事发后,太?子位置还能否坐得?稳当这件事。

相?反,如太子般视人命如草芥的人,登上万人之巅,才是最差的结果。

但她忽然想?透了,泸州盐政的案子,真要?论起来,在崇德帝眼里就不是难民?性命和百姓温饱的问题,而?是他一个儿子要?将另一个儿子拉下马。

正如宋谏之所言,崇德帝会?派他南巡查盐政一事,最根上的原由是国库空虚,泸州盐政账上差的一百七十万两至关重要?,并非是为了救难民?。在这点上,皇帝和太?子倒是意外的一致,钱财最要?紧,人命算得?了什么?不过?前者是为了充盈国库以供九月巡江南,后者是为了拉拢朝臣稳固地位。

皇帝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追究谁的责任。

甚至于说,他早就知道祸事是太?子做下的。

太?子并无?政绩,好拿捏,即便野心再大,也只能蛰伏隐忍。朝中又立着宋谏之这个现成的靶子,战功赫赫年少有为,太?子更不敢轻举妄动。

反而?显得?平衡。

撄宁脑筋转得?飞快,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

发髻随着她低头的动作,散得?更厉害,一缕发丝扎进了衣领中,刺得?人脖颈发麻。她反手?把发髻捋顺了,一面别簪子一面不死心的发问:“太?子这般草菅人命,皇上不能偏帮他吧?”

她说这话时,完全忘记了自己身边这位,也是个不把人命当回事儿的主。

大约是因为在宋谏之那儿,从不以身份论贵贱,倒显得?他比那些欺软怕硬的软烂货强上许多,不能一概而?论。

没等宋谏之回答,撄宁自己也觉着问得?太?天真了些,于是小心翼翼的又补上一句。

“那皇上站你这边的成算有多大?”

宋谏之睨她一眼,脸上半点波澜未动,只是往宫门口略扬了点下巴。

撄宁同他狼狈为奸这些日子,默契还是有的。

她立时明白了宋谏之的意思。

都被扣在宫里了,还问皇上站谁那边呢?

照崇德帝那个寻仙问药炼丹的热情劲儿,恨不得?跟老?天爷借五百年寿数,最好活得?比王八长,哪能轻易把屁股底下好不容易坐热的龙椅让给旁人呢?

亲儿子也不行。

两相?对?比,太?子明显是更稳妥的人选。

太?子大约也是拿准了皇帝的这门心思,才敢光明正大的诬告宋谏之。

撄宁有点傻眼了,她跟那刚被捉上的小金鱼一样,嘴巴长了又合,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丧气的嘟囔:“你干嘛要?把他逼得?狗急跳墙啊……”

她说话的声音虽小,但架不住两人离得?近,都拢在一张拔步床里。

宋谏之不怒反笑。

他挑着眉,不再搭理这还没过?河就想?着拆桥的小没良心,就靠在床架上睨着她,微眯的眼里藏着明晃晃的威胁。

撄宁被盯得?有些心虚,先是贼头贼脑的瞄他一眼,又在对?上他目光时若无?其事的转回去。

最开始查私盐场,好像是她提的?

要?不要?继续追查,好像也是她问的?

她现在这样说,好像有点用完就扔的嫌疑?

想?着想?着,撄宁那颗圆脑袋只差埋进地里了。

苍天可见,她来这一趟可不是为了甩锅的。只是情形比她想?的还要?严重,所以有点慌不择言而?已?。

如果放在平时,自己顶他两句嘴也没什么,还会?因为说得?过?他而?暗暗自得?,反正她摸老?虎屁股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现在偏偏是宋谏之‘落魄’的时候,她又刚听过?他幼年被欺负的经历。

真是好一出“虎落平阳被犬欺”。

撄宁掂量了一下自己隐隐作痛的良心,随后两手?撑在榻上,侧过?身子把脑袋往宋谏之屈起的膝盖上一搁,心虚得?说话都结巴了起来:“没,没事,老?话说得?好,天欲其亡,必令其狂,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宋谏之懒得?同这只粘人的怂包生气。

他毫不客气收下了她的羞愧,唇角微翘,冲人勾了勾手?指。

撄宁听话的往前凑了凑,下一秒就被人擒住了下巴颌。

两人都光着身子睡这么些回了,如今不过?是被捏回下巴掐回脸的,撄宁早就已?习惯。再加上她刚说过?‘忘恩负义’的话,正心虚得?紧,只能任那略带薄茧的指腹在自己下巴软肉上细细摩挲。

逗猫似的。

她忍着痒,手?攥成拳锤了锤自己的小胸脯,瞪圆了眼睛保证道:“你放心,我不会?叫他们就这样欺负你的。”

虽然只听宋谏之讲了一桩事,但撄宁在脑海中无?师自通的给他补全了悲惨的幼年经历。

简直要?为他鞠一捧辛酸泪了。

她第一次见到的宋谏之,已?然是柄锋芒毕露的剑,冷血、骄矜,看她的眼神好像看一只蝼蚁,总是副高高在上无?所畏惧的模样。于是她对?他就只有‘怕’,还有满肚子的抗议不满。

可供着他高高在上的本钱,都是他自己在沙场搏命挣来的。

少年将军,说起来容易,有谁知道这四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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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背后,是与阎王斗争了多少回?

在此之前,他的日子又是如果度过?的呢?

乱七八糟的念头如一团乱线堵在撄宁心口,闷闷的叫人喘不上气。她憋了半天,话在肚子里绕了又绕,最后还是直愣愣的抛出一句:“你放心,我们也算是穿一条裤腿的人了,我肯定不会?抛下你一个人,我会?帮你的。”

她歪着脑袋,满脸写着‘匡扶正义’四个大字。

柿子净捡软的捏,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撄小宁得?让别人知道,她和宋谏之哪怕是柿子,也是那邦邦硬能硌掉人牙的柿子!

被一并归类到软柿子行列的宋谏之,却没心思肯定撄宁的正义。

他轻羽似的眼睫微垂,在眼下打出道淡淡的阴影,拢住了眼底藏着的一点热。

那双女娲用了十足十心思的桃花眼微微敛着,不似往常锋利,反而?平白添了几?分罕见的温柔。

薄唇勾起一点弧度,低声问:“你要?如何帮我?”

撄宁只是大包大揽的打了包票,至于如何帮,还没有头绪。但牛都吹上天了,现在认怂有点丢人。

她闭着眼,大话脱口而?出:“你不用管,我有办法。”

说完,撄宁想?往后退,但下半张脸都被人掐在掌心动弹不得?。

宋谏之的手?比她要?大上一圈,嬉闹的时候,一只手?能包她两只拳头。

眼下,这只手?毫不费力的包住了她小半张脸,食指和中指夹着那一小块耳垂肉,慢条斯理的逗弄。

撄宁耳垂诚实的发起烧来,但她还没来得?及解救自己的耳朵,又被宋谏之专注的视线盯得?脸热,红了个满头满脸。

热血没头没脑的往脸上涌,耳朵里都灌满了砰砰的心跳声,痒得?厉害。她傻了吧唧的伸手?去摸耳朵,两根软乎乎的指头刚伸过?去被人就势压住了,暧昧的纠缠到一起。

撄宁被火燎了似的猛然收回手?,两根指头蜷缩着,小心翼翼的藏在了身后。

如果美?色是酒,那宋谏之酿的这一坛子便是仙人醉。

撄宁光看着就有点晕晕乎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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