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什么他便信什么,到现在还以为父亲真和贵妃娘娘起了嫌隙,要转投他的麾下,让我去结为姻亲。”
“他也不用那芝麻粒儿大的脑瓜子想想,若单是贺贵妃和十皇子两个人,身后没有我父亲的支持,如何在朝堂上给他那样施压?”
贺椒茹倒看得清楚,三皇子其实也没得选。
他们都是被拿来制衡博弈的牺牲品。三皇子背后没有母族,被随意使用,他也不过是入虎穴罢了。
她忽想到什么,小声说:“不过我瞧着姑姑近来似乎真的与父亲……”
“总之,萧南时说的没错。”贺颂声沉声打断她,“有父亲筹谋一日,我就会被利用一日。到时候他利用完三皇子,我又怎可活的下去?”
“他拿我当傻子,当政治的筹码,我也不要这个父亲了。”她哽咽起来,“虽然不知道她要这册子何用,但她说过,只要这样就可帮我解除婚约,并且再不被迫卷入皇家斗争。”
“旁人说这话我不信,但是我追赶她那样多年,她没说过一句空话。”
“你会告诉父亲吗?”她抬起眼,害怕又期冀地看向二姐。
贺椒茹沉吟良久,摇了摇头。
“但你直接拿走,可有想过后果?”
她不知从哪掏出一个火折子,利落的点燃地上没被及时清理的杂物。
“秋日,易走水。”
*
“表姐,我好想你呀~”
萧南时回京几日,先是路上颠簸没缓过来上吐下泻,休养许久;等好了后又忙着给父亲的生辰打下手,终日不得闲。
一闲下来,就急切地跑来容妩这里找她。
她和孙瀛栩住在新开辟的府中,但出于种种原因,离原本的孙府也很近。
“回京好些天了,给你下帖子你总是说害喜不舒服,我也一直不得空见你。”南时拉着容妩的手说,“终于见到了,快让我抱抱看是不是想我想瘦啦?”
容妩却撅起嘴,推开她。
“妩儿表姐?”
萧南时满眼受伤,瞬间涌上盈盈的泪花,瘪嘴软软的喊姐姐。
容妩轻恼一声,背过身去,满脑子却更是这小孩儿惨兮兮的模样,终究不忍地小声说:“我看了阿栩的信才知道,你竟和太子……”
她很生气地转过来,瞪着萧南时抱怨:“你都不告诉我!”
萧南时心是虚的,但好在脸皮厚,表面依旧硬气:“你还让我和他保持距离呢!”
“再说,我哪里有刻意瞒着?”她坚定地说,趁机倒打一耙,“我只是没有主动告诉你们,我娘和爹爹都看出来了,就你心大,一心看着你那好夫君,一点也不关心我!”
容妩忽然想起来萧南时近来一会儿食欲不振、一会儿食如饕餮;又是绣花做针线又是老往佛寺、宴会跑,这下也回味过来,自己反倒不好意思了。
这怀着孕呢,如今却愈发爱耍小孩子脾气,竟把阿时惹得要哭了,真是不应该!
她摸摸委委屈屈的南时的头,温声哄着:“是我不对,来,姐姐给你念书听,话本还是诗赋?”
“不念你那经文就行。”萧南时破“涕”为笑,在她的小桌上翻看着。
“咦?”她举起一个木芙蓉的书签说,“这个……”
“阿栩的信件里夹着的。”容妩低眉浅笑,“说是你家太子教的呢。”
“嘿嘿~”萧南时傻笑着,从随身的小绢布包里翻出一本袖珍的诗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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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正夹着陈清玉送她的桂花书签,“这是我的!”
容妩瞧了一眼,嘴角抽搐,眉心皱起。
“不,等等,这就是他送你的东西啊?”她拍了下萧南时的膝盖,严肃地说,“怎么看着比阿栩做的差多了,也太……”
这片桂花书签着实别出心裁,剪裁包装的也很整齐,但仔细瞧一瞧就会发现,哪哪都是小问题,整个签形成一种奇异的姿态。
着实有些……丑。
“我就喜欢这个。”萧南时笑得更深了些,“你不懂。他是个做手工的大笨蛋。我悄悄问过下人,这还是他做了好久好久、费了好多材料才得来的呢。”
容妩安下心来:“丑不丑不打紧,最重要的是对你用心。”
萧南时点点头,捏着书签,越看越欢喜。
做不好,才是他的可爱之处呢,笨拙,却还是要做。
她忽然想到剥虾时的他,咬唇落寞;转而想到套圈圈时的他,又不忿起来。
“表姐,你可不许往外说啊!我们殿下也是需要一个好形象的,哪能让外人知道他做手工做成这样?”
“哎呀,知道啦知道啦……”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聊着,氛围正好,门却忽然被敲响。
“夫人,萧小姐。”容妩的贴身侍女进来,有些不大高兴地说,“骆姨娘来了。”
萧南时闻言看向容妩,只见她叹了口气,解释道:“骆姨娘是我公公最宠爱的妾室,今天说是要来府里看我,张罗一家人一起吃顿饭。”
“她和你是哪门子一家人?”萧南时说,“她不是有自己的孩子吗?”
“我那婆婆当年染疫去的早,孙大人疼爱姨娘,若是能扶正早就扶了,眼瞧着和正头娘子也没什么两样。”容妩讲着孙家琐事,“成天在府里斗犹嫌不够,把自己当成嫡母渴望让我孝敬顺从她,处处摆规矩。”
“斗来斗去,是因为她们没有事做。”萧南时犀利的评价,“身家性命全仰仗着擎天般的夫郎,没有家室支撑,也没什么爱好,活得可怜却可恨。”
“是这样呀。”容妩扶着肚子,在萧南时的搀扶下下床整理头发,“亏得她们只敢嘴上叨叨我,不敢硬来,搬出来后更是无从下手,不然我可不会轻饶了她们。”
不敢吗?那可未必。
萧南时想,在梦里,正是孙老大人最宠爱的这个姨娘嫉妒容妩家庭美满、出身高贵,想要仗着辈分压人不成而恼羞成怒,联合乌尼雅设计孙瀛栩,假借孙老大人的名义给他下药。
幸亏孙瀛栩听容妩的话,对几个姨娘也早有不满,她们送来的东西一概不碰,这才没有中计。
但姨娘里应外合,趁其不备将那位小姐送入他书房中,闹了好一通绯闻。
萧南时在心里握拳。
姐夫,这一次你的清白由我来守护!
“归根结底,还得孙老大人来治她才能药到病除。”她一针见血。
“我瞧着公公是不会管的。他……”容妩叹着气,“我和你讲,他看重阿栩,本就想给他谋个得力的妾室人家,阿栩死活不肯才勉强作罢。”
“虽说阿栩为了我和他对峙,我十分感动,可我朝孝字为大,若是更进一步反抗他们,我……”
“真过分。”萧南时不满道,“这是当爹还是当鸨公?”
容妩赶紧捂住她的嘴:“你可小声些吧,孝字当头压死个人,可不敢光天化日的说。”
她盯着义愤填膺的萧南时,忽然犹疑着说:“那你日后……?”
见对方满脸疑惑,很天真的模样,她提点道:“那位可是太子,皇家哪个不是三宫六院,也有未来的太后要侍奉。”
“凭他是什么,有旁人就不行,不护着我也不行。”萧南时想了想,又说,“他是天王老子也不行。”
容妩抚上她的手,眼神里满是肯定与祝福:“你定会美满的,放心。”
萧南时调皮的捏了捏她的粉腮:“你都没有见过他,如何相信他?”
“我不是信他。”容妩摇摇头,美目盼兮,“而是信你。”
“我们阿时呀,是全天下最最好命的女子,也配得这好命。你值得世间所有的欢爱和美好,他若不好好爱你,有的是人爱你,你也不会为了哪个负心薄幸的委屈了自己,对不对?”
萧南时听着听着,这回是真的有想哭的冲动。
她低下头,绞着手指呢喃:“若我,不是什么好命呢?”
“若我……”
怕姐姐担心,她没有透露分毫自己原先的命运,却不可避免想到那个结局,酸涩难挡。
“若我有一天不好了,我变成坏姑娘了,你要怎么办?”
“阿时若是变坏,也不会坏到哪里去。就算你伤自己,都不会伤到我们,你就是这样一个小孩儿。”
容妩不明所以,依然拉她坐下,自己站在身后帮她插上一根花簪:“今世簪花,来世漂亮。”
“若你真的好坏好坏,我才不信那是你,指定是被哪个脏东西夺舍了,那我就日日去给你抄经念佛,求我的阿时赶紧回来!”
萧南时抚上发顶的花簪,咽下泪水,巧笑倩兮。
她想起在梦里,陈清玉坐在寝殿中处理公事,侍从来向他禀报。
“陛下,孙瀛栩孙大人紧急告假。”
“告病?”
“孙大人的妻子容氏……”那人解释道,“就是萧家小姐的表姐。萧小姐死后,她去萧府门前站了良久,又被请进去半日才出府,一出去便哭倒在大街上。”
“如今许是感怀故人,要去寶华寺祈福数月,孙大人不放心,也打算跟着。”
陈清玉放下毛笔,望着满桌的案卷,目光深深。
“准。”
他古井无波地问道:“给萧家的恩典和诰命如何了?”
“回陛下,都传下去办了,不日昭告。”
“容氏是有情之人,朕深受感动;孙大人先前也有功,一并封赏了吧。”
……
萧南时陷入回忆,情绪剧烈起伏。
她不信佛,容妩却虔诚,傻傻的期望佛祖真能显灵,让那个熟悉的阿时回来。
不知妩儿姐姐在那个世界里,手抄了多少佛经,又诵读了多少日夜?
“表姐。”她靠在容妩身上,柔柔地虚环住她丰腴的腰,“阿时回来啦。”
容妩乐了:“我晓得了,你不就是刚从漪州回来吗?要说几遍啊。”
南时蹭了蹭她,嗅她身上让人安心的香味。
三愿其一,椿萱并茂,棠棣同馨。
表姐,我们都要好好的。
*
她们磨蹭了一会儿才出里屋,大厅里,骆姨娘已然等了好久,正摆着架子想发作,又心有戚戚。
见到一同出来的还有位眼生的小姐,她更不敢轻举妄动:“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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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姨娘好。”萧南时甜甜一笑,看起来人畜无害,“常听表姐说起您,您还没见过我吧?”
“我姓萧,萧家南时。”
骆姨娘一听,赶紧站起来,干笑了两声:“原来是萧小姐。”
她自然是没见过萧南时的,但对方美名远扬,谁都听说过。
传闻称这位丞相府的独女高贵优雅,不轻易见人,想来就算出门也都是见些达官显贵,哪里会见她这深宅妾室?
小春问:【她怎么看上去对你如此客气?】
萧南时:“她自己怎么瞧人、待人,便觉得别人也都这样瞧她、待她。仗势之人,最易卑躬。
她一直渴望给表姐摆长辈架子,我却是不怕她的。”
她几步迎上去,扶住骆姨娘,在对方受宠若惊的眼神里不动声色给容妩递了个眼神。
“姨娘呀,我常听表姐说,您一手针线活最是好呢,刚好我最近织绣遇到些困难,姨娘能否指点一二?”
骆姨娘只觉得喜从天降,得了这位高贵小姐的青睐,抓紧机会拉拢:“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正好要去孙府用饭,若小姐感兴趣,可要先随我去我那里看看?”
“好呀好呀。”萧南时乖乖巧巧的点头。
一行人往孙府走去,容妩见萧南时眼中戏谑,满头雾水却也相信着她,一入府便借口累了去歇着,剩下萧南时跟骆姨娘往她住的院落走。
“这瀛栩的媳妇啊,就是个没规矩的。你看看她,一进府不问问长辈有没有什么要做的,先去歇着,有这么累吗?”骆姨娘和身旁的婆子抱怨,“怀个孕而已,这么金贵!还善妒,不许丈夫纳妾,哪里有这样的媳妇……”
婆子指了指后面的南时,对她摇摇头,骆姨娘立马住嘴,却只听南时说:“姨娘说的是,我这表姐,最是善妒呢。”
小春震惊:【你怎么还跟着她说起容妩了?】
“我说什么了?”南时不以为意,“我说她善妒。善妒不好吗?
就是要善妒,我若是在意一个人才会因他和别人在一起吃飞醋,在爱中,不善妒、不许妒才吓人呢!”
姨娘很是惊讶的瞧了她一眼,暗道:容妩三天两头就往这萧小姐跟前儿凑,原也是倒贴,人家根本瞧不上她呢!
她仿若找到了同道中人,高兴的不得了,一口气和南时讲了好些容妩的坏话,也放下警惕来,迎她进屋去。
等到了内室,萧南时款款落座,一副娇憨天真、依赖人的样子。
“姨娘,我有些渴了。”
骆姨娘:“我给小姐泡茶,萧小姐喜欢喝什么?菊花,金银花?”
萧南时为难的捂着心口:“原是不该麻烦姨娘,可我素来身弱体虚,喝不得茶叶,只能喝些现熬的果子渴水……”
骆姨娘看着她柔弱扑闪的水灵双眸,揪紧了手帕:“这有何难?我现在就去帮小姐盯着熬。”
她着急的走出房门,小春搜寻一番,指着卧房的方向说:【就在那儿!床边!】
萧南时很快起身,顺着它的指引在床边的夹层里找到一大沓子被拆开的信件,心里一阵怒火,登时便骂道:“这妇人,真是坏极了!”
“人家怀着孕,截了人家丈夫的家书,让表姐好一通担忧,若再被旁人挑拨几句还会与丈夫生出嫌隙。
万一动了胎气,伤了表姐,我要她好看!”
这时一直盯着周围动静的小春说:【孙老大人回来了,容妩在前厅迎接。】
萧南时于是走出里屋,往前厅赶去,对正好一脸惊喜看过来的孙老大人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礼。
“我都听说了,你来看你的表姐,那就顺便一起用膳吧。”孙老大人和蔼可亲地说。
其实,他一直很羡慕萧丞相有如此美名满天下的好女儿。
据说现在还没有婚配,不过看皇帝那意思,想着也只有皇家才嫁的了,那以后便是皇亲国戚……
他越看越慈爱:“不必客气,我与你父亲差不多年岁,便叫我一声伯伯吧!”
“孙伯好。”萧南时顾着容妩的面子,表面上十分温软有礼。
“我见孙伯亲切,见贵府的骆姨娘也是,她刚还将我带去她的院子里,说要教我针线呢。”
孙老大人笑意渐深:“她是个懂事的,你也是,若觉得投缘,日后也叫她多教教……”
萧南时用手掩唇轻笑一声,转而说道:“说是要教,桌上却没放针线,姨娘又先行走了,倒叫我一人呆着无所适从。”
骆姨娘刚好赶过来迎接孙老大人,这时忙给自己开脱:“我去给小姐熬渴水了呀。”
“那渴水呢?”孙老大人不满的问。
骆姨娘干巴巴地说:“还在熬着……”
“你怎么回事,放着客人一个人在屋里等!”孙老大人有意在南时面前卖个好长辈的面子,吼完骆姨娘,扭头笑着说:“我这贱妾不懂规矩,萧家是礼义世家,你莫同她一般见识。”
“无妨,我也是个不爱劳烦别人的,自己去找了针线来。”
萧南时勾唇,眼神却冰冷。
“却找到了点有意思的东西呢。”
她从袖子里取出那一沓被拆开的信件,先递给了容妩。
“我看见这信封便奇怪,上面写着我表姐的闺名,却出现在姨娘的房中。
不仅被拆封,里面的信纸也泛黄生皱,且沾了雨天木头的湿潮气,想来应是数十日前的京中雨季时便被拆了。”
“我前些天随家母回漪州老家探亲,偶遇在那里办公的姐夫,听他说往家里寄回过数封信件,当时便心存疑惑。”她盯着已经开始心虚的骆姨娘说,“因为我分明记得妩儿表姐说未曾收到过家书,还为此担忧不已,又正处孕期,心神难宁。”
“却不想被我歪打正着,在姨娘的房中发现了这些。”
“真真是……”
“这!”
容妩看着那些被拆封的信件,里面俨然是孙瀛栩贴心爱护与拳拳思慕之词,当下羞愤交加,昔日的好脾气和忍让全都被怒火冲下,责问道:“你竟如此下作!”
“我从未听说过谁扣留小辈的家书,还要将夫妻间的私信拆开来看!”
“原来这就是姨娘口口声声训诫教导,要我学的规矩!”
骆姨娘看着风雨欲来的孙老大人,梨花带雨地说:“我…我没有……
我只是怕他在信中报忧,你孕期本就不易,若是看了信后忧思过度,对孙家的子嗣不好呀。
这才仔细检查,实在是夫人去的早,我将瀛栩视如己出,才如此关心过了头……”
容妩起的大喘气起来,本身怀着孩子,如今更是红着眼死瞪住她。
她可没忘记,最近骆姨娘总是满面春风地过来,说孙瀛栩给家里写了家书问候父亲,容妩只当他公事繁忙,忘记写自己的份儿,却不免心中有些别扭;
姨娘还说孙瀛栩信中报平安,可外人却流传他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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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好差事,险些受重罚;抑或是漪州再度泄洪,他恐遭遇不测……
孙老大人看着容妩刚强的样子,又看了看泫然若泣的骆姨娘,心中不满:“就算她做的不对,赔礼道歉也就算了。
你一个小辈,何必咄咄逼人,对长辈指指点点?容家可有教过你礼义廉耻、三纲五常?”
“既然说到三纲五常,孙老大人。”
萧南时听见他这样偏心,也没了讲理的念头,算着时间走出一步,言语刺激。
“纲者,正也;若欲下者正,上者必先正。
孙大人想必将己视为庶妻骆姨娘之纲,视为儿媳儿子等晚辈之纲。
现今姨娘品行不正,孙大人不但不自责以正家风,反而包庇维护,实在令晚辈不敢苟同!”
“这里还轮不到你做主!”孙老大人被她说的颜面无光,怒气冲冲地大声斥责,“你一介小小女子,好生狂妄!我告诉你,今天就算是老天爷来了也……”
“那孤呢?”
一道温朗而清润的沉静声音在厅门前响起,众人偏头望去,只见门口一排孙府下人唯唯诺诺,显然是被气势震住一直没敢通传的模样。
声音落下,他们看清陈清玉玉白色的身影,以及身后满脸黑线的孙瀛栩。
陈清玉不疾不徐,正和颜悦色地向厅内诸人走来,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却让孙老大人汗流浃背。
“孤能不能做主?”
第97章高门贵女x厌世太子43
◎为她出头◎
“太子殿下!”
孙老大人一下子跪倒在地,叩首行礼。
其余人也跟着行过礼,陈清玉眼瞧着萧南时端庄规矩的动作,眼皮跳了跳。
“孤在漪州曾与萧夫人偶遇,听闻萧小姐近来身子不适,快起来吧。”
“容氏怀有身孕不便行礼,也快请起。”
容妩看了眼一旁一本正经“谢殿□□恤”的南时,在快步走来的丈夫的搀扶下站直身,一双水眸望过去,孙瀛栩心都要化了。
孙老大人也想起来,但陈清玉不许。
“孙老大人如此叩拜,老天尚且不敌,孤何以承受?”
孙老大人吓得哆哆嗦嗦,头埋得更低了些,拍马道:“何为天?皇天在上,天子为尊!太子是皇室储君,微臣鞠躬叩首犹且不足。”
陈清玉为人随和温润,但皇室该有的气势一点没少。一直等到孙老大人受足了压力,他才温和地开口。
“大人请起。
孤并非有意为难,只是瀛栩这次是治洪的功臣,孤原想来送一送他,拜访家中,却恰好撞见此事。”
“我竟不知……”孙瀛栩搂住容妩,自责道,“是我不好。”
那些姨娘这些年都对他不错,他虽冷淡待之,到底相安无事;如今想来,这也是她们对男子与后院女子的区别罢了。
可恶至极!
“你自己也是当人妇人母的人,为何这么狠毒?”他对骆姨娘愤恨地说,“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给她陪葬我都嫌脏!”
孙老大人到底要面子,低声呵斥他:“太子面前不得无礼!”
“无妨。瀛栩兄情谊深厚,孤深为感动。”陈清玉笑了笑,出来主持公道,“此事有悖人伦纲常,不仁不义,若不姑息,必定后患无穷。”
“孙家是名门望族,朝臣肱骨,后院不宁,在前朝也不会得力。”
孙老大人听见这话,空咽一口凉气。名门望族不假,孙家却不止他一个孙府。
自己在几个兄弟中只算一般,只是儿子争气,他才跟着扬眉吐气起来。
他立马和颜悦色地对容妩说:“我再替这贱妇给儿媳赔个不是,你觉得该怎样处置她?”
“禁闭在她的院落中,不可出门,倒也罢了。”容妩握着孙瀛栩的手,抚上隆起的腹部,“也算是给我腹中孩儿积德。”
骆姨娘被宠爱多年,平时一落泪就万事大吉,就连打了别人孩子都被轻轻放过,哪里受过如今这种待遇?
她自以为此番面对屋中其余几个男人,梨花带雨也能奏效,当即便哭哭啼啼:“将活人困在院落内不许外出,与服狱有什么分别?妩儿这又怎是积德之行?
我已知道错了,也在这里和你道歉,你为何还如此咄咄相逼……”
她的如意算盘,自是落了空。
陈清玉和萧南时岿然不动,孙老大人看陈清玉的脸色,话都不敢说。
孙瀛栩更加生气:“是非不分,黑白颠倒!”
他对容妩说:“你虽说要放过她,我却不愿再见到。这样的人放在府中也是祸害,这么多年不知还做过多少事,我看就送她去庄子上待着,无需再回来碍眼了。”
骆姨娘一下哭倒在地,孙老大人也心中不忍,刚想开口,就听见陈清玉说:
“有个决断也好,孤等下还要进宫去和父皇汇报公务,顺便一同用膳。若久久不断,恐会耽搁了时辰,到时父皇问起来,就不是私了之事了。”
孙大人立马跪下,俯首说:“家宅丑事已令太子烦心,何必惊动陛下?
臣今日就将这贱妇打三十大板,丢到庄子上,再不许她出来!”
骆姨娘一脸不可置信,立马扑倒在他面前哭喊:“你不能这样啊大人,夫郎……”
“今日之事马姨娘和张姨娘也一起谋划,便是马姨娘让下人放出那些流言惊扰容妩的!
她们说容妩这一胎生下来,我们年纪大本就逃不过被厌弃,以后孩孙也会被压得死死的,我这才糊涂,要罚最该罚她们啊……”
孙老大人气得抽了她一巴掌,迅速命下人堵上她的嘴拖下去。
“孤刚到时,在门外听见孙大人还有一言不妥。”陈清玉等安静下来后说,“孙大人对萧小姐说,一介小小女子,可太后、皇后、长公主以及孤的生母樨妃,哪一位不是女子;就连大人自己也是老太太所生,如今却指责萧小姐女流身份。
孤倒问问大人,如何学的礼义廉耻,三纲五常?”
孙老大人跪下不敢说话,又听他说:“不仅不以身作则严加规束,纵容妾室与下人戕害子嗣,后宅之德见立身之德,大人如此,朝廷如何敢放心重用?
孙大人一生都是无过纯臣,今日之事,得细思才是。”
“臣一时气急糊涂,在这里对萧小姐道歉。”
孙老大人赶紧赔礼,又说:“也给儿媳道歉。”
“臣自知愚钝纵容,治家不严,今后必求经念佛,替儿媳和孙儿祈福。”
孙瀛栩沉脸说:“只要父亲日后不再干涉儿子内院之事,也约束府中众人不再干涉,自然相安无事。”
“臣重责,不,遣散她刚才提到的妾室。”
孙老大人瞪了一眼儿子,却底气不足,又补充道。
“并新添一道家规,日后再有此事,不论主从犯各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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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大板,奴仆发卖,罪首入内狱。”
这事算是有了了结,陈清玉和萧南时要离去,夫妇两个出门相送。
容妩赞叹道:“还是你通透,我还以为这姨娘仗着辈分与得宠想训我我得躲一辈子,没想到这下一了百了了。”
“有太子殿下出头,就是不一样。”
萧南时不置可否。
于后院,本是要好好琢磨百费心机;于前堂,男人发一发话,便无法妄动。
高位的男人压迫低位的男人,低位的男人压迫女人;女人又去压迫更低位的女人,同层的人互相压迫,这原就是不对的,一时半会儿却也改变不了。
既然改变不了,就以毒攻毒,用硬茬来教欺软之人惧怕。
“如此一来,便再也没人敢在这府中欺负表姐了。”
她帮容妩捋捋发丝,心疼地说。
“只是你刚才对她的责罚也太心软了些,这种人若怀恨在心,只是禁足也不防她再度伤你。”
“你刚才说的有一点不错,她可怜,却也可恨;可恨,却也可怜。”容妩却是摸着肚子叹气道,“我只希望这世上日后少一些这样的女子,最好是没有。”
萧南时静默半晌,看着秋暮白茫的天色,怀着坚信的眼神说:“定会越来越好的。”
“表姐就是太心善了。你体谅她同为女子不易,她却早就很难将自己与其余女子同情同心。”
容妩欣慰的笑:“若是你自己,你必当也心善怜悯;只是因为想要替我不平,才咽不下这口气。”
她把南时送到门廊处便停下,最后一段路,留给陈清玉和南时两个人一起走。
陈清玉见到萧南时第一句话便是:“你身子可好了?”
萧南时鼓起嘴:“早就好了,你快让你那下人别给我府上送药了,现在堆着的晕车药我再回十趟漪州都吃不完。”
“说来也好笑,我一回家,爹爹就下帖请太医来;
后来谁知道你在路上如何听说了,又请一个太医来看,搞得我还以为我生了什么大病。”
陈清玉笑笑没说话,可对她,分毫都马虎不得。
萧南时又想到刚才的事,对他说:“今天多亏了你。
虽然我自己也不是没办法解决,但有你出马,自是一劳永逸,让这些重名怕势之人再不敢找事。”
“但,这等小事还要你分神出面,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她早就听小春报过他回京的时间,又算到他听说自己来这儿后定会过来,所以肆无忌惮地激怒孙老大人。
可他真的来了,她却又心中不爽。
——这舟车劳顿的,不先去休息休息,马不停蹄就来见她了,真的是!
她话的原意是想让他自己讨个赏,陈清玉却一副即将被抛弃的样子,看上去楚楚可怜:“你千万不要这样想。”
不是说不会和自己客气吗?他认真地站定,告诉她:“你的表姐过不安心,你也不会开心;如此,便不是小事。”
她需要他,无论大小都是好事;只要他对她有用,便不会被舍弃。
“你知道我的事都不是小事,可你自己呢?”
萧南时戳了戳他的胸膛。
“你一路跋涉还穿的这样单薄,路上天冷也不知道加衣服,我瞧着你有点风寒的样子了,你知道不知道?”
陈清玉一愣,没想到她突然说起自己,哑口无言。
“陈清玉,你就是不会好好爱自己。”萧南时说,“慢慢来吧,但你学不会也没关系。”
“有我爱你。”
刚好行至门口,一前一后两辆马车。
萧南时哼哼了两声,不满地说:“你今天奔波辛苦,本该早些回去,喝药预防风寒,再舒舒服服躺到床上歇着。”
“就不能不进宫述职吗?”
陈清玉失笑:“那恐怕不行。”
他低下头轻声说:“我也许久没见父皇和母妃了,罔论一起用膳。”
萧南时看了他半晌,叹了口气,悄悄拉拉他的手:“我今日也要进宫去找长公主听戏,却不能和你一起。”
“我也想和你一起。”陈清玉红了脸,又贴在她耳边说,“很快了,小时。”
萧南时咧开嘴角,很开心地点点头:“我信你的!”
她和陈清玉在不同的马车边分开,待上了车启程,还打开车窗望着彼此马车消失的小点儿。
这时,一直没出声的小春很犹豫的开口。
【那个,小时姐姐,我和你说件事,你别生气,也别伤心呀……】
【樨妃娘娘似乎,已经给太子选好侧妃了。】
第98章高门贵女x厌世太子44
◎牡丹亭◎
“侧妃?”
萧南时咀嚼了一下这两个字,语气平平。
那是个什么东西?
【是呀是呀!】小春焦急道,【是她母族的姑娘,虽然樨妃母家势弱,不太可能当太子妃,但她们一定想占个侧妃的。】
【这古代男子,好多都三妻四妾……】
“她想归她想。”萧南时没什么反应,还悠哉悠哉捻起一块刚刚陈清玉命下人买给她的桂花年糕来,“她想就能成吗?”
“我偏不信。”
小春想到上一世,陈清玉即使成了皇帝也没有别人,但那也有他一心想着早晚离世,不愿连累有人终生为他青灯古佛的原因在。
【若他真有呢?】它担心的说。
陈清玉为人最守礼重孝,樨妃发话,他就不会妥协吗?
“我不信他会有旁人。”桂花糖蜜的甜味在舌尖糯糯化开,萧南时小口嚼着年糕,望向窗外说,“不知为何,我就是相信。”
“就算真的有,哪怕只是给个名分……那也不行。我只要一心一意。
若他生出一丝这样的心思,便不值得我留恋。”
“你知道吗,小春,原剧情最好笑的一点是,不论缘何,乌尼雅用我萧南时的身份去二女争一男。”她忽然说道,“我永远不会去和旁人争一样东西。是我的,终归会乖乖留在我身边;不是我的、要拿我与旁人竞选的,我死也不要。”
“我是丞相府的小姐,是漪州萧氏的姑娘,是从小千依百顺长大的娇女贵女,不是一样物件儿,不会被挑挑拣拣。”
“我喜欢什么就主动去拿,爱做什么便随心去做。我要主动权,要被完全接纳,还要被捧在手心,永远不做他选。”
小春闻言猛地点点头,无比认同。
它立马调动精神,全神贯注帮自家姐姐盯着樨妃那边的动静。
*
怀樨殿中。
陈清玉向皇帝汇报完漪州诸事,又被他吩咐领了新的事务。其后,二人一同来此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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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虽然常来,但只是夜中,不常用膳,三人一起吃饭的日子更屈指可数。
樨妃很是高兴,亲自指挥宫人上菜,把皇帝最爱吃的大腥大荤都放在他跟前,又自己为他布菜。
她一边布菜,一边提起太子的婚事。
“玉儿现在已经这个岁数了,早该婚配,前几年处理科考舞弊和漪州的事不得闲,如今也都办好了,臣妾想着……”
皇帝吃着菜,神色淡淡:“上次太子和朕提过,婚事要慎重,不急于一时。”
“好了,好了。”他见自己盘里都堆起了小山般的烧肉,本有些不耐,看见樨妃那张熟悉的脸,又对她嘱咐说,“这种事让下人来就好,你别弄了。”
陈清玉留意到樨妃眼下的青黑,便知道她兴奋的难眠,也没忍住说道:“母妃亲自安排膳食,想必劳累,请先坐下吧。”
“长辈说话,你插什么嘴?”
皇帝放下杯子,脸色阴沉。
陈清玉差事办得好,国家风调雨顺,他称心如意,只是总不免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是治洪,偏偏一次也治不好,死伤惨重,后续也拉胯。
今天听对方条理清晰、耳聪目明的述完职后,更是心中不快,一有机会便发作起来。
“太子政务繁忙,久不见皇上,一时得意忘形,竟将臣妾日夜教导他的尊重忘记了,真是……!”
樨妃连忙福身,一边对陈清玉小声说:“快和你父皇认错。”
“得意忘形!”
皇帝一听“政务繁忙”四个字,便急火攻心地重复道。
太子日日要做那么多事,可是因为他这个当皇帝的不中用?
“是漪州的事办得太好了?让你觉得你可以万古流芳了?要不要朕现在直接把这个位子让给你?”
“儿臣不敢。”陈清玉恭恭敬敬,“都是父皇教导有方。”
“你有分寸就好。”皇帝看到他谦卑的态度,这才舒心起来,“你去漪州,确实办的不错,只要不因此忘了本分,还是朕最得力的儿子。”
不是倚重,也不是心爱,而是得力。
“至于婚事,你自己有定夺,朕也不多插手了。”
指个高贵的贵女吧,他舍不得,也颇为忌惮;指个地位低的呢,又怕受到他人的闲言妄议。
横竖就这么拖着。
横竖等陈宝闻再长大些,他再对比看看,闻儿可比陈清玉合他心意。
皇帝没吃多少就说要处理国事先行离开,他一走,樨妃便把筷子一丢,食欲缺缺。
“明明都做的是他最爱吃的,怎么还是只吃这么点儿?”她很是发愁,瞥到也没怎么动筷的陈清玉,心中更加不快,“怎么,你也学你父皇,给我颜色看?”
“儿臣不敢。”陈清玉说,“儿臣没什么胃口。”
“都是特意做的,怎会没胃口?”
她眼神紧逼,如之前千百次那样迫使他做她期望的事情。若换了往日,陈清玉必定觉得不碍事,为了相安无事勉强吃下去,今天却无论怎样也不想拿起碗筷。
他坦诚道:“母妃这里都是父皇爱吃的菜,油腻荤腥,儿臣吃不惯。”
樨妃没觉得有什么,念叨一声:“娇气。”
她质问陈清玉:“对了,你和你父皇说什么了,什么叫婚事不急?”
“你可要知道,你是太子!婚事子嗣也是你的职责!”她严厉地说,“我听闻三皇子要娶人家贺家的小姐,贺贵妃也在帮十皇子筹谋,你怎能被他们比下去?”
“上次我和你说的那个,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她问道,“就是我堂兄家的女儿,我已经替你看过了,各方面都好,就是不配做正妻,你先把她娶来当个侧妃吧!”
“我从未答应过母妃考虑这些事。”陈清玉缓缓说,“儿臣只说过,婚事自有打算,更无心纳妾。”
陈清玉难得在她面前强硬,樨妃惊怒羞愤之余,心中升起一股失去掌控的扭曲感,她还想再说什么,陈清玉已经起身告退。
出了殿门,陈清玉没急着出宫,先拐了个弯,走在长长的宫道上。
他随口问下人:“堂舅家近来入宫了?”
下人如实说:“正是呢,还来了好几趟。殿下您不在京中不知道,娘娘这些天都和那位卜小姐走得很近,约着一起听戏呢。”
陈清玉听到“听戏”,脑中只能想起刚才有人说自己要来宫里听戏的事情,随意挥挥手说道:“看来堂舅很闲,给他找些事做。”
下人领命,暗自咋舌。
殿下是真的,清心寡欲啊。
陈清玉却回味起刚才在饭桌上的情形来。
他想,他的确得意忘形。
并非所有人都是南时,对他那样好。他是如此幸运一个人,遇见了自己的所爱,日思夜想如何讨好她博得她的一顾,却听见她说,她本就爱他。
无论如何,无论他做什么,好与不好,都爱他。
被爱好像真的会让人一下子生出无限的底气和勇气。
宫道长而寂寥,他却再也不是一个人。
远处,萧南时刚听完戏,正从长公主寝殿外不远的花园一角走出,站在不易被看见的地方向他高高招手。
陈清玉粲然一笑,加快脚步朝她走去,往日怎么走也走不完的宫道此时好似很短,却又好漫长。
“菊花酥酪饼。”
他把刚刚取来、表面还烫着的轻便食盒递给她。
萧南时噗嗤一声笑出来:“我就知道你不会忘。”
“谢谢你呀,陈小玉。”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陈清玉的眼睛认真地注视她,好像一片常年死寂的湖迎来生机,波光荡漾,湖边生出芳华。
“若要谢,也是我谢你。”
“什么谢不谢的呀。”
萧南时害羞了,侧过身去,和他打着岔,谈起了刚才在长公主宫殿中听的戏。
长公主昔年对当今的陛下有大恩,陛下一直很尊敬她,特许她留住宫中。
萧南时一手好字,本身也颇得长辈欢心,喜文喜墨的长公主对她很是青睐,虽非经常召见,却也偶尔喊来一起听戏。
“今天听的是《牡丹亭》,我最喜欢的戏。”她叽叽喳喳地说着,不自主绵声哼唱起来,“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她停了下来,挠头讲实话:“我唱的不好。”
陈清玉正沉浸在她的哼唱中,立马说:“我觉得很好。”
这也是实话,他觉得她就是胡乱出声也很好。
他想更了解她,便好奇的问:“你为何喜欢这出戏?”
萧南时垂眸。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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皆非情之至也。
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
她像在说戏目里的人,却又像不是。
陈清玉似懂非懂,心里莫名有千军万马奔驰,又如星河流转涌动。
“一往而深,深在何处?”她说,“要我说,牡丹亭最深的不单是爱,而在一个争字。”
“因为深爱,所以敢去抗争不公与强行的命运;因为争了,才得到了圆满的爱。”
就像我冲破桎梏逆转那般炮灰的命运,才得以与你相爱此生,夜夜,朝朝。
*
初雪的时候,长公主在宫中设宴,邀请年轻的公子小姐们进宫赏雪景,说是要给沉闷的宫墙内添些活力。
贺贵妃和樨妃知道以后,更是上赶着来帮忙操办,一心想挑个好儿媳。
长公主宫外的湖心亭中,几位皇子坐在一起小聚。
但桌上除了温和优雅的陈清玉和没心没肺吃东西的陈宝闻,无一人敢出声;平日里最没头脑跋扈的三皇子,眼下正坐在陈清玉的对面,低着头,遮住心虚又不安的神情。
过了一会儿,他实在忍不住了,对依然慢慢悠悠品茶的陈清玉说:“七弟,为兄有事找你,可否……”
“正好。”陈清玉起身,“我也有事要找三哥。”
三皇子一个哆嗦,跟着他往适合单独谈话的地方走。
他可都听说了,陈清玉回来后就被父皇派去调查自己那些破烂事。虽然他一向行事荒唐,但这还是第一次父皇派人调查自己,还是太子。
他前阵子被贺贵妃勾结的那些党羽伤的不轻,自己屁股也不干净,心烦意乱,更惹出一堆事来;又经常与太子争来争去,想必结怨已久,他查自己,不得狠狠参好几笔啊?!
“都说七弟光风霁月,为人正直。”他只好晓之以情,“你我好歹是手足同胞,想必七弟也不会对父皇添油加醋……”
“谁说我会添油加醋。”
陈清玉站定,回过头低眸看这位比自己矮出一截的兄长。
三皇子看着他坦荡的表情,心里怀疑:难道他真的没有趁机踩我一脚?
若是让他查陈清玉,白纸也给他涂成黑的!
陈清玉自知他在想什么,叹了口气:“你心里最清楚,我踩不踩你,你都毫无威胁。”
三皇子正要发火,就听见他继续说:“父皇拿你当什么,拿我又当什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火一下子熄了。三皇子低头沉默起来,过了好久才说:“那你打算?”
“如实禀报就是。”陈清玉说,“譬如你那些私德不端、帏薄不修之事。
若说三哥您敢如传言般有不臣之心妄图谋反,那是子虚乌有。”
三皇子闻言放下心来,又疑惑道:“那你还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私德之过,看如何解读。”陈清玉说,“三哥狎妓纵情,往小了说,行事有亏,立身不正;往大了说,放纵胡闹,恐闯大祸,不宜再参与重大政务。”
“还未娶妻膝下已有庶子庶女,孤想,三哥就不要耽误哪家的小姐了。”
“你说贺二?”三皇子反应过来,上前一步说,“你威胁我?”
陈清玉与他对视,淡淡道:“你真的以为娶她就能拉拢到贺家?”
“你怎知她之于贺家,未必不是你之于父皇?”
“孤只说一句,前阵子弹劾你的那些大臣,不是贺贵妃一人能结交到的。”陈清玉见三皇子冷静下来,背手离开,“贺家狼子野心,不论是放过贺小姐还是放过自己,三哥都该细思。我言尽于此。”
“我只是在想,我和陈宝闻都无生身母亲,为何他可得贵妃和贺家庇佑,可我却沦为现今这副模样?”
“同是世人口中的纨绔,我还比他通政务,为何贺家支持的不能是我?”
三皇子呆呆的站在原地,突然冲陈清玉的背影沉声说,声音无比泄气。
陈清玉脚步停顿一下,没有应答,继续走远。
三皇子盯着那道高挑清瘦的背影,如绢墨发被风吹起,消失在雪色中,这才想起这位太子弟弟的事。
是了,有人有生母,却不如没有的好——他也说不上来,只是回忆起小时候路过樨妃的宫殿,常能听见一墙之隔后传来雷霆般的戒尺与板子声,打桌子,打手,打背。
最开始还能听见小孩子的哭声,他知道来源是那个从来不和他们一起玩的太子弟弟;再后来过了几年,便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像一个死人。
其实他听皇室书院的夫子说过,陈清玉已经是天才中的佼佼者了,可架不住上面要叫他三岁和五岁比,五岁和十岁比,十岁就要和弱冠之年的人比,还要求面面俱到。
他承认自己找陈清玉的茬是出于不平衡,是为了找存在感,但对于他,他无法嫉妒。——谁会嫉妒一个完美的、望尘莫及的、离自己太远太远的人呢?
若他被这样逼着成人成神,早就受不住要投湖了。
他这样一路想着,一路回到亭中。这时陈清玉已经坐回原位,和陈宝闻闲聊。
“太子哥哥近来身上总有桂花香,不是之前父皇赐过的兰香了。”陈宝闻好奇道,“原来哥哥喜欢桂花啊。”
陈清玉莞尔。
他想,他并非有多喜欢桂花。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所有花都没什么分别,只是路过它们开,路过它们死。
或许因为母妃曾经的事,让桂花变得有些不同或者禁忌;但在母妃都不再在意的今日,因为一个人,给桂花赋予了全然不同的意义,让他不由自主的寄情其中。
一个皇子看氛围正好,起哄道:“我有个友人也是这样,从某个时间开始突然有了新喜欢的花和香料,一问才知道,是新婚的妻子喜欢,他爱屋及乌。
难道七哥现在有了心仪之人?”
陈宝闻刚想说怎么可能呢,一扭头,看见陈清玉但笑不语的神情,两眼霎时冒出八卦之光。
他咳嗽几声,身子前倾凑到陈清玉身前,小声道:“哥哥,你真有了心仪之人?是怎样的人啊?快告诉我,我不会说出去的!”
他近来,“君子好逑”,“寤寐思服”,没想到最是孤家寡人的七哥哥居然与自己一样有喜欢的人!
陈清玉点点头,玉指蘸水在桌上写下一个字。
陈宝闻原本又是好奇又是兴奋,还有一种“他只告诉我了!”的自豪,可看着看着,却脸色难看起来。
“你!”
他大叫一声,跳起来指着转瞬间已将水迹拂去的陈清玉。
“你你你你!!”
三皇子落座,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有病吧?”
“你!”陈宝闻伸出的手指颤抖,“她……”
他再次燃起希冀,凑近陈清玉压低声音问:“……是那个?那个……”
“事关名节,怎能宣之芳名?十弟不可妄言。”陈清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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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我只能说,名门贵女,才惊四座。”
他停顿一下,又扬唇说:“一往情深。”
“情深什么情深!”陈宝闻心乱如麻,“你根本就没那个缘分!”
他忽然想到什么,心都要碎了,这时陈清玉又说:“十弟这是怎么了,又有哪里不顺着你的心意?”
“这实属不该。父皇一向最是疼你,天子膝下,有求必应。
你若是有什么难处我们帮不了,该去找父皇,而不是在这里惊诧。”
三皇子奇怪的瞧了一眼这两个人,陈清玉云淡风轻,没说几句便先离开。他于是问雪中凌乱的陈宝闻:“到底怎么了,你们在说啥啊??”
“三哥……”陈宝闻一脸木然地转向他,“我问你,你可知太子和贺三小姐有什么交集?”
“这我怎知。”三皇子只当这一向不靠谱的小孩儿在胡闹,本是没放心上,忽然灵光一闪,按住他的肩就说,“我知道了!”
“难怪他刚才要让我……”他恍然大悟,“原来是讨好他的姨姐来了!”
“你说什么?”陈宝闻更急了,“什么姨姐?!”
听三皇子避重就轻讲完情况,他心如死灰,又想起陈清玉最后的话,双手攥紧成拳,急匆匆往亭外走去。
*
说是小辈聚会,但满是女眷的花厅中,依然有不少夫人陪同前来。
譬如贺夫人,正拉着贺椒茹给贺贵妃行礼。
“这就是茹儿吧。”贺贵妃礼貌一笑,“果真亭亭玉立。”
待贺椒茹走后,她却别开眼不看贺夫人,自顾自和身旁的宫嫔说笑。
贺夫人张望一下,抓紧帕子问道:“许久不见十皇子了,他近来可好?”
“将军时常同我念叨,贵妃一人在宫中,多亏十皇子体贴在身边作陪,不然他这当哥哥的可真是放心不下。”
见贺贵妃的眼神因为提到哥哥变得复杂而柔软,她接着笑言:“所以呀,我想着我们也应让孩子们亲上加亲才是……”
“亲上加亲,自然好呀。”贺贵妃抿唇笑着,“我看茹儿也是个好孩子呢。”
眼见贺夫人脸上的笑意渐深,她继续说:“给我们闻儿做侧妃,如何?”
“侧妃?!”
贺夫人本高兴着,这下直接傻了,一下子没控制住音量。
贺贵妃深吸一口气,鄙夷地暗骂一声蠢货,幸好周围都是她交好的宫嫔,不然真丢人。
“茹儿虽然优秀,到底有个那样的生母。”她叹了口气,“这也是皇帝的意思,我实在是……”
贺夫人面上陪着笑脸,根本没想到她会这样打算,心里乱得很,还没来得及想出对策,便听那边一阵吵嚷,萧南时扶着长公主走进厅中。
众人忙向长公主行礼,礼毕,贺贵妃先站起来迎上去,樨妃也不甘示弱,一左一右围住她们,表面是赞美长公主雅兴,实则暗中打量着萧南时,眼中都是满意之色。
萧南时对贺贵妃的示好兵来将挡,笑盈盈的倒也看不出什么喜恶;
却是不着痕迹地多看了好几眼樨妃。
在梦里和宫宴中都见过她,如今更近距离看这位未来的婆婆,却瞧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疲累,不在皮相在神情,上好的脂粉都无法遮挡。
陈清玉来的时候,就看见这样一幅场景。
周围的人或谈或笑,在背景的银装素裹里拥挤成一团团,在人群的最中心,萧南时坐在长公主身旁,正捂着嘴笑。
冬日的阳光穿过皑皑白雪融化在她脸上,镀上一层金黄色的浅光,看上去便很温暖,很耀眼,是众星捧月。
众人都围绕在她的身边友善欢笑,那月却忽然照向他。
宾客来往间,只见她的手还没从嘴前放下,弯着眉眼眼波流转,不知有意无意与他对视一眼,杏眼眯了眯,又很快移开。
那一刻万籁俱寂,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们,而他只听见她的笑。
他走上前,对长公主和周围的长辈一一问候。到了这小圈人里唯一的小辈萧南时这里,长公主介绍道:“这位是萧家小姐,你们应当见过吧?”
二人一齐点头,互相问好过,贺贵妃立马抢先说:“萧小姐记得太子,可还记得我家老十啊?”
“闻儿可是常和我说萧小姐中秋宴上惊艳绝伦,他很想与你交个朋友呢。”她意有所指,“你们又恰好是同年生,想必很有共同语言。”
萧南时在心里呵呵笑。
他说的是她吗?绝对是贺椒茹吧。
樨妃很快呛回去:“同龄人代沟小是实话,可据我所知萧小姐锦心绣肠、才气过人,说到共同语言那恐怕十皇子……”
贺贵妃眼皮子猛跳,口不择言道:“那不然呢?难不成要那种年纪大几岁、早到了议婚年龄却迟迟不定的才有共同语言?”
就差没报太子名讳了。
萧夫人这时候走过来,递给长公主一杯她们从萧府带来的漪州特产加了桂花的瓜片,好好介绍了一通,算是解围。
萧南时心里没平复,听不得别人说一点她和陈清玉不配的话,等萧夫人说完,又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似是什么都不懂的拐回来说道:“年纪大几岁不是刚好吗?沉稳持重,也会照顾人。
我姐夫就比表姐大几岁,我瞧着很美满的呀。”
陈清玉听到她在众人面前暗点自己,用力压下窃喜的嘴角,端的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清润样子。
这时,一道突兀的少年声音插进人群中。
“谁说年纪大的才会照顾人啊?!”
陈宝闻迈着大步气喘吁吁地进来,他刚才走错路了,这下才找到这里,可一来就听见不知时说年纪大的怎么怎么好,一下便戳到了他的肺管子。
他扬眉,对着罪魁祸首萧南时义正词严地说:“这位小姐,你未免太过武断了!”
萧南时:?
她问小春:“这熊孩子今天怎么回事,谁惹着他了?”
但她很快与不远处的贺椒茹对视一眼,见对方也只是茫然地摇了摇头。
小春指着陈清玉说:【他。】
【他激十皇子来着。】
萧南时又看了一眼表面无辜的陈清玉,见她看过来,后者眨了眨眼,她顿时用袖子遮住嘴勾了一下唇角。
虽然不知他到底做了什么,但陈宝闻这样也太搞笑了。
怒气冲天的陈宝闻看着坐在萧南时身边的母妃,又看看远处的贺椒茹,转头便又怒气冲天的离开。
长公主瞪了一眼尴尬的贺贵妃,拍了拍萧南时的手:“让你见笑了,去外面转转看看宫中的雪景吧。”
萧南时见这下她终于肯放人,心道陈宝闻也不是百无一用嘛。
她和萧夫人打过招呼就小步出厅,陈清玉算好时间,也行礼:“那姑母,母妃,各位,孤也先行告退了。”
出了厅,他低头看见雪地上的一瓣瓣早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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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笑一声,朝花瓣指引的方向走去。
初冬初雪,地上的积雪不多,只有薄薄一层,树枝上却盈了不少。偶尔有长公主特意放养的松鼠蹿过,落下一小滩细细的白雪。
花瓣消失处是他们上次在宫中相见的花园角落,人少,树却多了些。红墙雪瓦绿琉璃,灰枝白玉金衣裳。
萧南时上着绣了兰桂的白金色长袄,下着金边月华缎裙,披一身银狐轻裘披风,站在相互掩映的雪枝下,伸出小手,不知是接落花还是雪花。
陈清玉走近她,大手覆上她的掌心轻握一下:“冷吗?”
“不冷的。”萧南时乖乖地说,“但是如果你要帮我暖手的话,也是冷的。”
陈清玉恨不能将她这一小团人揉入怀中,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些,渐渐感到两个人的手心一起温暖起来。
“我已同老三说了。”他汇报道,“你可放心,他会拒绝与贺二小姐的婚约的。”
“嘻嘻。”萧南时很是安心,“我就知道,是你的话一定没问题。”
原先她打算自己解决这事,不想陈清玉一直记着她提过一嘴,主动和她说他有办法,她就一下闲了下来。
哎,亏她满肚子坏水,和小春琢磨了一大堆设计三皇子的办法来,却一点儿没用上。
不过眼下,她有更在意的事。
“那陈宝闻是什么情况?”她好奇地问,“他怎么和吃了炮仗似的?”
陈清玉对她解释:“你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说过的赐婚一事吗?”
萧南时想起来了。
陈清玉说过,要想让皇帝赐婚,最快的办法却不是直接求娶;因为皇帝敏感多疑,对他百般猜忌,他若自己求丞相之女的婚事,必定波折四起,耽搁良久。
但陈宝闻不同,他虽是皇帝属意萧南时婚配的对象,却一心痴情于贺椒茹。皇帝百依百顺,贺贵妃虽然寄予厚望但也溺爱无比,他若出言求娶,再撒个泼卖个乖,不管是谁最终都会被同意。
他心性单纯大条,只需激一激,让他产生紧迫的危机感,必然立即去找皇帝说明心意。后续的事再安排安排,最大的障碍迎刃而解。
“可你是怎么同陈宝闻说的?”萧南时撅起嘴说,“不会真的说你喜欢人家贺三小姐吧?”
哎呀,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即使知道了原委,但一想到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也会心里不舒坦。
就是善妒的紧呢!
“他问我喜欢怎样的人,我写了个字。”陈清玉摇了摇头,拉过她的手写字。
萧南时看着他长指落下的笔画,只觉得手掌心酥酥痒痒。
她将字念出来:“茹?”
“既是问怎样的人,又不是问名讳,我便想到可以用这个来误导。总归他不爱动脑,一时反应不过来。”
陈清玉说。
“茹,食也;凡贪饮食者谓之茹。”
萧南时抽出手打了他一下,忍不住哈哈大笑,肚子有些疼。
陈清玉看她开怀大笑,也笑了。
他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块包好的糕点,塞在她手里,看了眼远处不舍道:“该回去了。”
萧南时也不舍,但一想到赐婚指日可待,又高兴起来。
待到回了花厅,她环顾一圈,却没发现贺椒茹的身影。
萧夫人给她也倒了杯茶,加了桂花,却并非瓜片而是温和的红茶。
“你又从哪顺来好吃的了?馋猫儿!”
萧南时对娘亲的瞋视置若罔闻,小口啄着加了蜜红豆馅儿的年糕,刚好瞧见长公主朝自己看了一眼,回望过去,甜甜一笑。
长公主眼含笑意点头,却有些意味深长。
*
“十皇子!”
“陈宝闻!!”
宫道上,贺椒茹提裙追着步履匆匆的陈宝闻,眼看着他越走越快,心中着急,竟也不顾昔日谨慎恪守的礼仪。
陈宝闻听到她的声音,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攥紧拳头往前走去。
“你不过来,我就不理你了!”
贺椒茹心里没底地放着狠话,却见陈宝闻一个急刹车,急吼吼地跑回自己面前,低着头站定,一副受伤委屈的模样,哪里还有刚才不管不顾的态度。
“你刚刚怎么了?”贺椒茹皱着眉问,“不对长公主和太子他们行礼也便罢了,怎么可以对萧小姐那样说话?”
陈宝闻听见她提起太子,又想起那个“茹”字。
他还想起来,当时他听见乌始挐口出狂言,提腿便想跟上去救人,贺椒茹却拉住他,说一定要告诉太子,他出面才可妥善解决。
他咬住嘴唇,几乎快要滚下一滴眼泪来,又吸了吸鼻子忍住。
贺椒茹只当是雪天寒冷,他穿的轻便,被冻得吸鼻涕,忍不住关心:“你看现在大家都穿着厚衣裳,虽然有些笨重,不便你上蹿下跳,但也比冻着好。
再不然你学萧小姐和太子,披个披风也好……”
她刚才看见萧南时和太子殿下都外披雪白,一个狐裘一个鹤氅,便觉得十分登对,不由心生羡慕。
这话落在陈宝闻耳中却又是一箭。他忽然伸手按住贺椒茹的肩膀,认真地注视她因为惊慌失措而羞红的脸,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我绝不会让太子娶你!!”
“你在说什么呀?!”贺椒茹本来小鹿乱撞着,这可被他惊吓到了,小鹿都要撞死,连忙说,“太子他……太子他怎么会娶我呢?你搞错了!”
“我没错!”陈宝闻如今听不下任何话,只是一股脑地说,“你等着,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
“我这就去向父皇求娶你!”
“你若不愿、若不愿……”
他脸涨得通红:“你不许说不愿!就算不愿意,也起码考虑考虑我,我是真心的!”
见贺椒茹脸也红的像块烧炭,并未阻拦,他信心百倍,更快地往皇帝的书房走去。
留下贺椒茹一人在原地,捂着脸满心慌乱与没来由的隐秘欢喜。
“你……”她小声呢喃,“你这是……都在说些什么呀………”
第99章高门贵女x厌世太子45
◎贤淑端庄,清静软绵◎
*
“这老三还真是荒唐。”
书房中,皇帝翻看着刚刚由太子府的人递交上来的案卷,阴沉着脸说。
“整日就知道花天酒地、纵情声色!就这,枉朕还指望他和太子分庭抗礼!”
“陛下息怒。”
李公公仔细揣摩着皇帝的神色,只见他表面大怒,实际上却并未有多生气,便添上一杯茶劝慰道。
“虽然私事糊涂,但可见三殿下只敢不端,却不敢对陛下您不敬啊。”
“前阵子有小人传言三殿下有取而代之之心,实在是荒谬,陛下春秋鼎盛,谁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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逾矩?”
皇帝被他夸得心花怒放,也点头说:“太子这事倒也做得不错。”
“若他急于将老三踩上一脚,必定大为批判,细数其桩桩罪名。可他此表呈上来,却是条理分明、证据确实、不偏不倚。”
李公公受过太子恩惠,平时明哲保身,今天好不容易见皇帝龙颜大悦,自然想为恩人说一句公道话:“这也能说明,太子对陛下的命令严谨听从,没有急于上位、罔顾兄弟情义的念头。”
“归根结底,还是陛下教导太子有方。”
皇帝没有说话,心里的天平稍稍摇晃。
他日前还打算过,若陈清玉确有不恭不敬的行为,他就让贺川或者禁卫军在漪州的回程派人杀了,装作意外了事。
只不过近来年关事多,改立太子更是程序繁冗,若诸事堆积,恐动摇国家;老三那边又和贺家的势力闹起来,贺川本人也不太安分,才必须留住他。
“如此看来,倒是朕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皇帝面上看不出喜怒地说,“太子年纪稍小的时候的确锋芒毕露,如今却也愈发得体了。”
李公公叩首,不敢多说。但他心里明白,太子幼时之所以崭露头角,一半是因为樨妃炫耀,一半却是因为想要得到父皇的关注;
如今太子殿下行事无比稳妥,他不好说原因,但或许也是因为对亲情冷了心的缘故。
正因为心怀期待,所以有所欲念;而越得体端慎的,都磨去了孺慕的深情。
“可朕还是最中意老十。”皇帝遗憾道,“性格可爱,又有几分像……”
最重要的是,好把控,不会对自己有任何威胁。
太子最好的地方,就是他最不好的地方。身为父皇,他都不知道自己应该骄傲还是害怕。
“父皇!!”
下人拦不住,也不敢拦这位祖宗。陈宝闻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书房里,刚见到皇帝就跪了下来。
“爹爹,儿子有一事相求!”
皇帝瞥见他身后得了消息后匆匆赶来的贺贵妃,含笑说:“求什么?莫非是和你母妃上次提的一样,求朕赐一门金玉良缘?”
说到这个,他就更舒坦了。
那萧丞相前几日忽然松口,肯将他家藏在深闺里的宝贝闺女嫁入皇城了,高兴的皇帝半宿没睡着觉。
看你老萧,一辈子脊梁骨梆硬,连朕都要让你三分,最后还不是乖乖听朕的把女儿许进来?
他与贺贵妃对视一眼,接着说:“朕看那萧家小姐不错,已和萧丞相说好……”
“我不要什么萧家小姐!”陈宝闻抬起头,慷慨激昂的大声说,“也不要什么张家王家李家!”
“儿臣只求一人,贺家三小姐,贺椒茹!”
“咚!”
贺贵妃听他这样说,原本喜悦的笑容僵住,手中专程拿来给他暖手的暖炉掉到地上,滚了好几圈。
皇帝看了看跪地不起的陈宝闻,又看了看一脸茫然的贺贵妃,问道:“你可想好了?”
“那萧小姐我和你母妃都替你看过了,她温柔贤淑,端庄思慧,是京中最好的贵女……”
“儿臣只求一人!”
陈宝闻充耳不闻,再次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贺贵妃本来心里蹿火,直骂贺夫人狡猾算计,却也被吃准,心疼起孩子来。
皇帝本就觉得贺椒茹也不错,只是舍不得萧南时这么好的人选,可不论她们谁,在他心里都无法越的过这个启蒙后一直养在身边的好孩儿。
他慈爱地说:“闻儿,你先起来,地上凉,你起来说话。”
陈宝闻坚毅决绝:“不起!若今日父皇母妃不同意我和贺三小姐的婚事,我就绝不起来,跪到死我也愿意!”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贺贵妃一下子冒出眼泪,赶紧去扶他,“这大冷天的,饶是室内烧着炭也不能跪在地上呀,把膝盖跪坏了怎么办!”
“什么死不死。”皇帝也说,“你快起来,朕又没说不答应。”
他差人去给衣着单薄的陈宝闻拿件自己的披风来,陈宝闻接过,熟练地用他的披风裹住自己,撒娇道:“那父皇母妃,是答应孩儿了嘛?!”
皇帝和贺贵妃看着他,情不自禁想到了他小时候也是如此藏入父皇的外褂里裹成一团躲猫猫的样子,当即便笑了。
“你呀。”皇帝指了指他,摇摇头,“朕答应了,回去等着吧。”
陈宝闻于是欢天喜地地走了,贺贵妃也跟着离开。
待走出一段距离后,她叫住前面蹦蹦跳跳的陈宝闻:“你个浑小子,你给我站住!”
陈宝闻心情好,下意识转过头来,咧的老高的嘴还没来得及降下,就见母妃一脸难看的说:“我不是都和你说了,给你挑好了萧家的小姐,你是哪里不满意,非贺小姐不可了?”
亏她一听陈宝闻往皇帝书房走,便急匆匆赶来,一来就听见他说求娶之事,高兴的她还当小子终于开窍了,却是开错了窍!
“阿娘为何不准我娶贺家三小姐?”陈宝闻不解,打起感情牌,“要论亲厚,贺家是阿娘您的母家……”
“……那贺家的女眷,心术不正,动机不纯。”贺贵妃闭了闭眼,扶着额说,“你也不想想,若非蓄意,你何以与贺三巧遇那么多次?”
她都不忍心和陈宝闻讲,侍女听交好的侍卫偷偷说过,他出宫时偶然发现那贺椒茹还打过太子的主意,也上赶着去“巧遇”。
怎么人家陈清玉都没上当,就宝闻这个没心眼的一头栽进去?!
陈宝闻红了脸:“那是我与她有缘。”
“怪我把你养的太天真了!”贺贵妃气不打一处来,又不舍得责备他,“得了,你赶紧走吧!少在这里碍我的眼。”
陈宝闻嘻嘻哈哈:“阿娘日后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也别欺负了她呀!”
贺贵妃捏着帕子:“……我好歹也是她姑母!”
“其实贺小姐也是极好的。”
陈宝闻走后,一直跟着贺贵妃的贴身侍女走上前来劝道。
“虽然不比萧小姐名动京城,说出去也是交口相赞的端庄小姐,很有才华。
最重要的是,将军大人不也说过她不错吗?十殿下刚有句话很对,亲上加亲。”
“哥哥……”
贺贵妃看见远处的花园里凌雪独立的菊花,口中喃喃,心里又难过起来。
侍女劝道:“将军大人对小姐您是极好的,从在府里就是,如今这番自然也是为了和小姐更亲些,和小姐的孩子更亲些呀。”
贺贵妃点点头,眼中却闪过一丝疑虑。
她不喜欢贺夫人,连带着不喜欢贺家那些小姐。过去她还可以说一句,那是因着她们蠢笨粗鄙、颇爱算计,可如今看来,她真的不敢保证那里没有哥哥的手笔。
上次哥哥送菊花来顺便进宫看自己,言语里竟是要将他的二女儿嫁给三皇子去当棋子,不管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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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拉拢,都来给闻儿铺路。
虎毒尚且不食子,他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舍弃,难道不会舍弃妹妹吗?
如此谋划,真的是为了宝闻,还是为了……
有的事情,她不敢细想。或许就这样稀里糊涂下去也可以,但又心有芥蒂。
*
殿里。
皇帝有些发愁。
陈宝闻娶了贺椒茹,自然也好,可萧南时的婚事怎么办?
“姐姐?”
他正叹着气,忽听见门外通传长公主入内,立马起身迎接。
“陛下看起来有些愁眉不展。”长公主笑了笑,坐到茶桌旁。
皇帝也坐下,给她讲了些情况。
“这有何难。”长公主说,“只说了嫁进皇室,又没说明是许给谁。”
“还能是谁?其余的太低微不提也罢,老十定下来了;若是老三,萧丞相非提着刀来砍朕不可。”
长公主提醒他:“陛下是不是忘了有位最合适的?”
“论年龄,那位是该婚配了;论尊贵,除了你,也没人越的过他。”
“朕也不是没想过。”
皇帝沉吟很久,沉声说道。
“太子……”
“眼看其他皇子都挨个有正妻了。”长公主提到,“今日花厅上,你的好表妹当着众人的面,说太子早过了议婚年龄却一直没动静。”
“不管是为了皇家颜面还是旁的什么,他身边都该有个人了。如果能借此机会解燃眉之急,不是两全其美?”
皇帝想,他不是不知道,只是那可是丞相家的小姐,他舍不得这么轻易赐给他。成婚之后,陈清玉定是如虎添翼哪。
“姐姐和萧家小姐是不是很熟?”他想起听人说过长公主总找萧南时听戏写字,心有盘算的问道,“她是个怎样的人?”
长公主却叹了口气:“孩子是好孩子,外面传的那些美德都有,可若非必要,我是不愿让她做这么尊贵的位置的……”
皇帝一下来了精神:“怎讲?”
“虽说要制衡朝廷,贺家女嫁给十皇子,那么萧丞相的女儿嫁给太子也很好;且丞相是陛下无比信赖的人,可以替你督导太子。
可那萧南时她……”
“贤淑端庄,出门甚少,虽说是恪守古时的女诫女德,却未免有些不问世事。”长公主一副不看好的样子说,“而且她性格太过清静软绵,没见过什么大场面,针掉地上都会被吓到。
瞧着是镇不住人,恐怕成不了什么助力啊。”
皇帝喝了口茶,压下嘴角:“姐姐此言差矣,这么说来,萧小姐性情温和,与太子倒相仿,也是一桩好缘分啊。
萧家小姐最是贤淑规顺,名门条理森严,想来能约束太子。”
长公主走后,他才在位子上舒心的叹了口气,眼睛快意的眯起来。
陈清玉不敢逾矩,萧南时软绵无力;到时候的东宫,还不是由他拿捏?……
*
“啪!”
深夜的山林中,一群侍卫举着火把,正围着一个被绑起来的狼狈男子严刑拷打。
萧南时坐在人群后,对眼前的惨叫哀求充耳不闻,以袖掩嘴打了个哈欠。
“西域的人当时是上哪儿找的这么好的地方?……哦,你那时还不在。
人迹罕至,密林遮掩,干什么坏事也不会被人发觉。”
她端端正正坐在一把不知从哪搬来的木椅上,对流月说着闲话。
身旁还有个小桌子,看上去不像在荒郊野外,而像是在皇宫里的花厅,举止优雅,谈笑风生。
“小姐。”
一个腿上满是血点子的侍卫上前,对萧南时禀报。
“他还是不说。”
“再打。”
萧南时清甜的声音在初冬晚风中响起,流月眼疾手快地帮她拢了拢披风。
“板子打不出话来,就往上面扎上钉子,再抹些盐水、死耗子血。”
“我前几日去书院看卫鸦他们,听说山下来了几条疯狗,闻见血味儿就咬人,倒也咬不死,就是会得比死还难受的疯狗病,现在都还没人敢去抓。
若是有谁身上被打出了血,送去引狗出来也算死前积德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帕子捻起一袋点心悠然吃着。
“这核桃酥不错,里面夹着琥珀桃仁儿,看着像是人的脑子。”
眼见被打的男子疼的在地上哀嚎,听见她刚才的话后更是眼神松动,萧南时接着吓唬他。
“诶,对了,流月你可曾听闻人吃猴脑?”
“流月愚钝,愿闻其详。”
“我这次探亲回来,路过一处农庄。那里面的人呀,居然捧着猴的脑袋,用勺子挖里面的东西吃,津津有味的。”
“我好奇的紧,就问他们怎么做的呀?那人说:把猴儿抓住先用木板子打听话,打到他动不了为止,然后把脑袋砍下来。”
“再用一壶滚水,浇在那脑子上,表皮融化后溃烂,露出里面的肉来,就可以享用……”
她说着说着,提起桌上的玉茶壶倒了一杯热茶。这是陈清玉特意让太医调配的温补花茶,甜丝丝的,又毫无药味。
“我、我说!!!”
地上的人看见茶壶嘴冒出的热气,吓得快失禁了。
“当年……”
他回忆起当年的事,只要记得清,连个石子儿都不敢放过。
“……姑娘您拿到的人事簿上记录的没错,当年小的在贺府确实当过差,后来还经常陪着贺大公子……就是将军出入宫中,给贵妃娘娘送菊花。”
“当时八皇子还在,一开始将军不是很爱和他亲近,后来贵妃娘娘一直从中周旋,也亲厚了不少。
只是有一天,将军回来,突然命我派人去跟踪八皇子,记下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最后……”
他吞咽了一下,还是讲了出来:“最后,让人提前去八皇子常去滑冰的湖上做了手脚,在某个地方,石子儿一扔就能砸破;
还、还让我去旁敲侧击八皇子,让他喊太子一起去玩,兄弟间培养感情……”
萧南时手上的核桃酥“啪”一声被从中捏断,流月赶紧接住,另一只手按住她颤抖的肩头,提醒她不可失态。
原来如此。
难怪她瞧着那湖上结冰那样坚固,为何突然破掉;
而且陈清玉比八皇子年长,也比他高壮,为何偏生是八皇子掉下去,陈清玉无事。
所以贺贵妃才一直用这点疑心陈清玉。可,居然真的是贺川所为?!
“我怎知不是你这小人胡乱攀咬?”她做出一副不信任的样子说,“那贺将军可是八皇子的亲舅舅,他为何要害他?”
天晓得她之前找贺颂声要贺府的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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册子,只是为了查查贺川有没有什么旧人可以收买;
漪州梦中看到的黑影让她始终疑心,思来想去没有头绪,却看见册子上在同一时期有莫名的人员流动,这才把这个昔日的近侍抓来,严加拷问。
“这谁知道哇!?那些记录也没过我的手,都直接交给将军了。
但,小、小的对天发誓,绝无半句虚言啊!!!”那人趴在地上哭着求饶,“对了,还有——还有其他人证的!”
“那个投石子打湖面的被将军杀了,将军以为我不知道内情,而且什么证据也没留下,最后留了我一条狗命。”
“可是当年将军身边的管家,是将军在边关结识的,没在人事簿子上记录。他当年于将军有大恩,这事之后也走了,却没被怎么样,现在应该还在京中!”
萧南时问:“你可还记得他的名字和长相?”
那人觉得自己能活命了,赶紧狗腿的点头。萧南时让人去记下他说的特征,然后嘱咐流月:“找个庄子关起来看好,事情结束前不能让他死掉。”
流月颔首应下,走到一边和萧府的侍卫交待。这些侍卫都是萧府最精良的练家子,全被指来保护萧南时,任她调遣。
小春咋舌不已:【这贺将军真的这么狠毒?为什么啊?!】
它压根就想不通,从萧南时一开始疑心贺川它就想不通。
“贺川这个人,打着八皇子的名号残害清玉,但我总觉得他并不出于疼爱八皇子。”萧南时没心思吃东西了,“没想到从一开始就……”
她更替陈清玉不值。
他因为念着痛失八皇子的心情,放过贺川那么多次,甚至自责到现在,一直厌世都有很大原因是因为幸存的愧悔。
却根本就是贺川的蓄意谋害!
她想了想,说道:“贺川狠辣至此,我不觉得对他有恩他就会网开一面。
你帮我查查那个管家现在在哪,我敢说他手上一定有贺川的把柄。”
【放心吧!】小春义正词严,【已经知道了名字和长相,这点小事我还是可以的!】
“不过看来贺府出来的人,嘴都严实的很。”萧南时说,“那个管家在边关待过,轻易吓不到……
得问清玉借个人才是。”
第100章高门贵女x厌世太子46
◎赐婚◎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丞相府嫡女萧氏,恪恭持顺、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闻之甚悦。秉性端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
特将汝许配太子为正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京城的初雪一连下了好几天,雪停的这日,宫中来人宣读皇帝赐婚的诏书。
萧家一家出门领旨谢恩,送走传话的宫人后,萧南时捧着诏书,笑嘻嘻的。
萧丞相第一百次看向饭桌上还抱着宝贝诏书的萧南时,没忍住说:“你就没什么要和我们交代的?”
“还交代什么?”萧南时摇头晃脑,“你和娘亲早就看出来了,还不告诉我,害我瞒你们那么久,好辛苦的!”
“你这孩子!”萧丞相手拍了拍桌子,“一开始就不该瞒我们。”
萧南时冲他做了个鬼脸,匆匆吃完饭漱过口,又抱着亲爱的诏书回房。
“时儿昨晚都是抱着婚诏睡觉的。”萧夫人瞧了眼女儿欢欣雀跃的背影,摇摇头说,“要我说,那诏书上写什么恪恭持顺、温良敦厚、秉性端淑……和她有半点干系吗?”
萧丞相:“应当是好吃懒做、油嘴滑舌、诡计多端!”
萧夫人狠狠打了他一下:“分明是聚美养饕、口若蜜糖、聪明伶俐!”
…
那边的萧南时回到房里,走路消化了一下,觉得有点乏,又卧到火炉旁的榻子上。
春困秋乏,夏累冬眠,饭吃饱了想歇着,这是人之常情。
她这么想着,靠在墙上的软枕前小憩,眼皮越来越沉,手却不忘紧紧攥着赐婚的诏书。
再醒来时,却是枕在什么东西上侧卧着。
她懒得睁开眼,听着火炉里凤炭焚烧的声音,感觉身边暖和极了,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她闻见兰草,闻见桂花。
她忽然猛地坐起,恰好与抬眼看过来的陈清玉对视。
“你怎么……”萧南时瞧着他边笑边整理刚才被她压住的头发,不自主伸手捏了下他的脸揪揪,“我这是还没醒?”
“不是梦。”陈清玉的脸被她揪的有些浅红,却并未制止,“我刚来。”
他借口编撰事宜找萧丞相询问,萧夫人自然知道他心里想着谁,便把他带到她房里来。
他一开始还觉得不合礼数,太过唐突,可真见到她在榻上安眠的模样,又不舍离开,于是坐到她身边。
没成想这人睡着睡着嫌枕头靠着不舒服,哼哼几声便敏锐地凑过来,枕在他腿上接着睡。
萧南时这才想起来宝贝诏书还被她握在手里,觉得眼前这人了然的笑意甚是碍眼,脸上燥的慌,转过头嗔道:“原来殿下是这样的人,竟和个登徒子一样闯入女子闺房!”
陈清玉明白她故意做出客气疏远的样子逗他玩,可还是有点受伤。
他拉拉她的袖子:“你还要叫我殿下吗?”
他不提这个不要紧,一提,萧南时又想起来一些往事。
“你不是最喜欢我叫你殿下,不是最喜欢恪守礼仪吗?”
“一口一个‘萧小姐’,一口一个‘孤’。”她带哭腔说着,攥着帕子去抹眼泪,“‘萧小姐自是百姓万民中的一员’~”
“想来殿下广爱天下人,我哪里是什么特例,不过是殿下偶尔的一顾、三千弱水里的一瓢罢了……”
陈清玉听得太阳穴直突突,忙去抓她的手,又是拍又是好言哄,末了不知从哪掏出一根簪子来,替她重新绾好她刚才睡乱的头发。
其实也没有绾好。他举动小心仔细,手法却生疏笨拙。萧南时很容易将松松的簪子取下,端详着那根嵌有宝石蝴蝶的白玉簪。
陈清玉说:“结发与君知,相要以终老。”
他又说:“没有什么三千弱水,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
“以前是我不好,不该避着你。”
其实萧南时也并不怪他,只是觉得好玩随口逗逗,怕他想到那样避讳的缘由,刚想说什么打岔,又听他说:“还有一点,我也要向你道歉。”
“我也该在殿上,堂堂正正的求娶你,说出我的心意。”
而不是用旁门左道设计,将我们都变成无奈之下的备选。他多羡慕陈宝闻,能够毫无顾忌的直抒爱意。
萧南时和他对视着,浅浅笑了。
“我几个月前初次见你,哪里想到如今我们会这样亲密。”
“不管怎样,现在我们是堂堂正正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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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
该道歉的从来都不是他。
是皇帝的猜忌与偏心,是这讨人厌的压迫制度。
她突然拉开他的衣领,坐在他腿上。
“南时?”陈清玉正说着正事,忽然被软香温玉盈了满怀,满面飞红,双手双眼都无措,赶紧闭眼睫毛抖动地说,“……小时…”
“啾。”
却是很轻、很轻一声,陈清玉只感受到她的发丝在自己颈部蹭动,顺滑而柔软;而她的唇啄上他脖子上的某道伤痕,他自己都快要将它遗忘。
“你……”
他睁开眼,看向怀中吻完后轻抚伤痕的她,忽然很用力的抱住。
她是怎么注意到这里的,他不愿多问了,只知道那处伤痕好像被她的吻跨越时空安抚,曾经流过的血都回到原处,结疤下的肉重新长好,变成完整光滑的一块。
“疼不疼?”萧南时小声又心疼地问,“肯定很疼吧。”
“不疼。”陈清玉说,“真的。”
他已经忘了当时疼不疼,但他很确信,这一刻的感受。
“不疼了。”
凤炭平静的燃于炉中,发出细微的声响。白茫茫的日光透过窗纸照在他们身上,投下明亮的斑驳光影。
京城的雪又开始下,鸟雀啾鸣,秋千落了一层浅绒,很温柔地摇动。
*
“都说瑞雪兆丰年,来年定是个好年。”
“就是呀,今年刚入冬就下着小雪,不很冷,却喜人的紧呢。”
宾客盈门,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萧府中人声鼎沸,都在下人的指引下往展厅走。
本朝自古以来有男女分席之别,虽不如前朝礼教森严,但新婚夫妇在成婚前照理说也是不可以相见的。
教条外不外乎人情。说要避讳,绝大部分人家都会找个宴会,将新人偷偷引到一处见一面,也算提前了解。
萧家多宠萧南时,又怎舍得让她真的那么久不见?暗地里纵着她们独处一室,明面上也要来。
这不,今日萧府便设了宴,展示萧家夫妇多年来珍藏的书画,实际上大家都知道,着重邀请的是那位太子殿下。
“你们不是早都……”容妩大着肚子来了,孙瀛栩在旁边扶着她,很是小心,“怎么还要设这个宴?”
萧南时扬起下巴:“这个叫‘官宣’。”
“得让大家都来看看,我们有多登对才是!”
容妩摇头笑她,那边,贺夫人带着贺家两个未出嫁的女儿也来了。
贺椒茹一来,分走了一小波人去围着她,祝贺她即将与十皇子喜结连理。萧南时和她远远对视一眼,也很高兴的笑着。
贺椒茹这些天听父母的教诲,听那些朝堂上的弯弯绕绕,总怕她与萧南时一个嫁给太子,一个嫁给十皇子,最后会成为怨敌。此刻接收到她善意的目光,一直踌躇的内心这才安稳下来。
贺颂声不久前摆脱了和三皇子的婚事,贺家不高兴,下人数落她,她却大松一口气,每日乐得悠闲。
她身边没人,也看不进书画,转来转去,最后不知有意无意转到萧南时的身旁。
容妩不知道内情,只当她又要来找茬,扶着肚子护在萧南时面前,惹得贺颂声尖声道:“老母鸡护崽儿呢!”
萧南时原本乐呵呵的表情有些不快,贺颂声见了,扭头哼了一声,又吞咽不得已经说出口的话,只叫侍女拿来一个包装精美的大盒子交给她们。
“这是?”
容妩定睛一看,是一盒樊珍楼新推出的蟹粉酥,由楼中大厨做好,密封起来,等到想吃的时候可以自己加热。
她有些心疑,不知贺颂声这爱找事的跋扈抽什么风,却听萧南时言笑晏晏:“送给我们的吗?谢谢你呀。”
贺颂声扭过的头扭得更偏了些,冷言冷语道:“你爱要不要!”
她说完就很快走了,容妩看着她别扭的背影,问萧南时:“……这东西里面没毒吧?”
“没有的。”萧南时笑嘻嘻的,“我和她近来发生了些事,化干戈为玉帛了,她这是示好呢。”
容妩没看出来半点示好的意思,却还是信了她的话。
“她原先爱找你事时你就不大搭理她,我还以为你是烦的,现在看来是从没放在心上。”
萧南时不置可否。她叫下人好好收起那盒蟹粉酥,有些馋,却忍住了。
同样的蟹粉酥她前不久才吃过,那时这款还没有上市,樊珍楼的老板就给陈清玉送去了,陈清玉又全给了她,还特意嘱咐定时定量吃,不能贪嘴。
幸好是冬天,食物能保存的更久些,她能吃好久好多蟹粉酥,想想就让人高兴!
“小姐。”
“锦绣?”萧南时正数着蟹粉酥傻乐,忽然听见娘亲身边的侍女来叫自己,心中一动。
锦绣说,萧夫人有事找她,约在萧府后院的花园中一叙。容妩一听便懂了,当即笑着将她推出去,萧南时自己更是掩嘴偷笑,提着裙子就往花园的方向走。
说来奇怪,见过千百次的人,今天却忽然很紧张。
她走着走着,路过萧丞相被一群人围着赏画,听见有人说:“这清明赶集图乃是稀世奇画,不想今日在萧大人这里得以一窥,也算此生无憾了!”
“哎,你懂什么,这对我们来说一生见一次的珍宝,可是太子殿下送给萧大人的生辰贺礼之一!”
“记得那时还没有……嘿嘿,谁会知道这桩美事?果真是天赐良缘、早有注定啊!”
萧南时听着,嘴角上扬愈深。
她莲步端庄,走的却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花园口。远远看见假山旁有个人影,雪白,高挑,她知道是他,难得步履踌躇。
她想起娘亲在回漪州的马车里说的那句话。
“近乡情更怯。”
“小时?”
陈清玉回头,看见萧南时单手虚扶花园的月洞门,站在原地望眼欲穿。
他温柔的弯着眉眼,向她张开手,然后看见那一小团人影由慢到快奔入他怀中,最后被他稳稳接住。
“你怎么又一个人站在湖边啦?”她抱着他哼哼唧唧。
陈清玉闻言望向假山旁的湖水,解释道:“我在看湖里的鱼。”
明明是寒日,天气却不错。白日落光,如银片般荡漾在水面上,粼粼光波下是红色的锦鲤,争相冒着头,也被镀上一层温暖的白光。
桂花谢了,茉莉早已不开花,她送给他的绿菊开的也没先前那样好。可她的周围,永远有源源不断的生机景象。
不过,桂花是谢了,他们的身上却还有一样的桂花薰香。他发现抱着她时,还嗅到一种更加浓郁的桂香,仔细辨别,应当是她在漪州买的头油。
漪州就像一个梦。应该说遇见她之后的每一天,他都像在做梦。
“你风寒好了没有?”萧南时忽然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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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之前我让你喝药来着。”
“我喝了,预防风寒的。”陈清玉说,“其实我原就没病。我身体很好,冻一下也不打紧。”
注意到她的眼神犀利起来,他赶紧住嘴:“我说笑的,以后一定好好穿衣,好好保暖。”
话音刚落,他忍不住咳了两声,二人陷入一阵静寂。
陈清玉率先打破沉默:“……许是之前留下的病根。”
“哪?!”萧南时急了,“什么时候?”
在梦里也没见到啊?不过这么一说她倒是想起来,梦里偶尔也会有咳嗽的声音,但或许因为梦是由陈清玉视角展开,他觉得不重要,也就没多流露。
“小的时候吧。”陈清玉说,“我也不懂,这么多年只是冬日偶尔咳几声,想来并无大碍。
你不放心的话,我回去再找太医看看,吃几副药就是。”
他没有多说,萧南时却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个雪天。
她是不能由着他再在室外呆着了,连忙拉他又一次进了自己闺房,左看右看,取出一盘棋。
“教我下棋,陈小玉。”她信誓旦旦,“不许放水,要好好教我,我要下赢我爹爹!”
陈清玉莞尔。
一炷香后。
“你真没放水吗?”萧南时笑吟吟的,“我之前和我爹爹下棋,半柱香就输了。”
她玩棋随心所欲,不爱动脑子记棋,兵来将挡随机应变,一般撑不了太久。
陈清玉落下一子:“说明你进步了。”
萧南时喜上眉梢,捻着棋子撑脑袋想棋,忽然说:“我听爹爹说,你近日挺忙的?”
皇帝那老头子,好不容易干了件好事给他们赐婚,又抠抠搜搜不乐意起来,似乎觉得便宜了陈清玉,动辄小肚鸡肠挤兑。
陈清玉没打算和她诉苦,只说近来负责编撰事宜,又是年末,事情自然多些。
父皇存心找茬是一方面,可另一方面,他身居高位已久,虽不被喜爱仍受众人肯定,不是没对策的。皇帝再心有芥蒂,依然要考虑群臣与百姓的声音,不敢再轻易动他。
贺川倒是急了。眼瞧着陈清玉一天天比以前更加得力,也不知为何这常年无欲无求、麻木履行职责的太子忽然意气风发、精神百倍起来,他私下里找过陈宝闻,言语之间尽是要他与太子反目,不惜用贺椒茹威胁。
“……老十还没说话,贺椒茹就先假意自残,反过去威胁贺川。
他大发雷霆,婚诏却已送到府上,他也不能拿她如何。”
陈清玉把这些云七监视到的事说给萧南时。
“将别人都当成棋子,受制于棋局之中。”
她沉吟片刻,落下一子。
“自困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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