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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辞春山 灿摇 51110 字 2024-02-04

祁宴将酒还没送到唇边,卫蓁已又一饮而尽。

她眉眼弯成一泓清冽的月牙:“祁少将军,你今日带我来过生辰,那我是不是又欠你一个人情了?”

她说完,将酒盏随手搁在?草地上,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

那些飘飞的流萤,萦绕上她的裙裾,她轻轻转了一个圈,裙裾也好似染上了莹光,扬起轻灵的弧度。

祁宴手撑着下巴,看少女提着裙裾,在?草地上随意地舞动?着。

“你都过生辰了,怎还惦记着要还人情?再说,你不也送我了一把宝剑吗?那足够抵偿了。”

卫蓁走?过来,拉他的手腕,祁宴也跟着起身,被她拉着在?草地中转圈。

萤火虫被惊动?,四?处翩飞乱窜,划过一道?道?莹光,将他们包围在?银光圈层里。

卫蓁笑道?:“我今夜真的很高兴,若是能停在?这一刻就好了,我就能看清夜里的一切。”

她不知疲倦似地拉着他转圈,风声猎猎在?耳,她与他指尖相逐,从前还因?为羞涩不肯靠近对方?,这一刻紧紧地握在?一起。

祁宴道?:“左盈说你的眼睛可以?治好,他已经在?医经中翻阅到了法子。不止今夜,日后每一夜你都可以?看清周围的一切。”

卫蓁难以?置信:“真的吗?”

祁宴点了点头,她唇角扬起的弧度更加明媚,一下松开他的手,快步走?到酒坛边,拿起酒坛,给?两只酒盏都倒了酒。

她将酒盏递给?他:“那我的下一杯,就敬左盈。”

她将酒饮尽,祁宴估摸着她酒量差不多到了,伸手欲接过她的酒盏,卫蓁却摇了摇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卫蓁道?:“第三杯敬谁?对,敬姬沃,若非他要与公孙娴见面?,给?我们做幌子,我们也不能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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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

她饮完第三杯,问道?:“第四?杯该敬谁呢。就敬我的阿弟吧。千里相距一杯酒,他应当也会?敬我吧。”

祁宴陪她饮下,无奈道?:“可以?了吧。这一回卫凌都敬到了。”

“不够!”少女摇摇头,望着天上月盘,“怎么够呢,还有我的阿姆,我的阿娘,我的祖父……好多好多人。”

祁宴看她如此情绪外放,便知她真的醉了。

她已经再次举杯:“那就敬天地吧,敬给?浩浩天地,敬给?星辰日月,感谢他们陪我度过这一个生辰。”

祁宴笑着道?:“好,我们敬浩浩天地,敬给?星辰日月。”

“还要敬给?四?野的长风,敬给?山川大?地。”

“敬四?野的长风,敬山川大?地。”

她饮了一杯又一杯,整个人醉醺醺的,脸颊的笑意却一直未落下来过。

“砰”的一声,身后一声巨响,卫蓁回过头去,看到林子里的烛火熄灭,然而天上升起了烛火,一簇一簇烟火升起,如火树银花般散开。

少男少女仰头,看到夜幕中星河流淌,整个夜空都是这般流光溢彩,用烟火构成了一座天上的琼楼玉宇。

烟火不绝,银河浩瀚。

她在?看烟火,而祁宴在?看她。

她眼底忽然坠下了两滴清泪,如露珠般洒落在?草叶中。

祁宴道?:“怎么哭了?”

上一次卫蓁也是醉酒之?后,在?他面?前落泪。

卫蓁抹泪,声音哽咽:“是高兴得哭了。”

她一边拭眼角,然而泪珠却不住地落下,仿佛断了线的珍珠。那样好似含着委屈的哭声,叫人听得想要上前将她拥住。

祁宴想,她孤身一人离家,到底还是在?乎有没有人陪着自己,想要人陪她一同过生辰的,对吧?

“你上次在?车上,给?我吹的曲子,你还能再吹一遍吗?”她凑到他面?前,眼睫上还沾着水雾。

她低声道?:“是有女同车的那一篇。”

卫蓁去林子边,捡来一片树叶送到他手里。

祁宴一直没想到她能听出来,轻声道?:“好。”

他在?草丛中坐下,将树叶送到唇边,婉转的曲子便从那小?小?的一片树叶下流了出来。

盛大?的烟火在?天上,祁宴看着少女起舞,她并没有什么章法,只是随意而舞,月色照着她柔软的腰身,流光追逐着她的身影,裙摆飞扬,像是在?月下奔逐的仙娥。

可她这种自幼接受的都是上好教化的贵族女郎,舞姿又如何能差到哪里去?

祁宴口中换了一曲子——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她停了下来,走?到他身边。

夜风吹动?草叶哗哗作响,她的裙裾飘向他。忽然间,有一股难言的情感向祁宴侵袭而来。

少女笑靥明艳,宝石般的眼睛轻眨:“你今日为我过生辰,我要与你说三个秘密。”

祁宴挑眉道?:“既是秘密,怎能与我说?且你喝醉了,此刻说秘密,待你清醒后定然是要后悔的。”

卫蓁手捧着脸,笑道?:“少将军是正人君子,又怎会?将这些秘密泄露出去?大?不了我说了,你便装作没听见,第二日便忘了不就行。”

她起身,往前走?去,“第一个秘密,我不常喝酒,一喝酒就容易醉,会?说很多胡话?。清醒后什么便都忘了。”

祁宴道?:“这是秘密吗?”

她转身道?:“第二个秘密,我讨厌一切让我喝酒的人。”

祁宴微愣,今日这坛酒好像就是他带来的吧?

前两个秘密说完,便只剩下第三个秘密了。

卫蓁朝山坡边走?去,朝着天空伸手,“我喜欢春天,喜欢生意盎然的春日,喜欢天空,喜欢一切能叫我感觉旷然的景致,好像在?天地间,我就能把一切烦恼抛之?脑后。”

卫蓁转头,眯了眯眼:“方?才说的好像不止一个秘密了,那算两个吧,我的第五个秘密……”

祁宴懒散地坐着,道?:“已经超过三个了。”

“让我说完,第五个秘密,你不在?京都这大?半月,有很多郎君来找我,想约我同游,但都被我拒绝了,我并不想与他们接触,但面?上从来不显,都是笑着应承。”

祁宴皱眉:“我不在?时,这么多人找你?”

“是啊,第六个秘密……”

她忽然回首,看向祁宴。

“第六个秘密,我其实很少与郎君相处,我也是极其腼腆的性?子,我很容易感动?。谁要是对我好,我其实都会?记下来,日后也定然对那人好。”

她语气变得低落下来,不再像之?前那样的高涨。

她朝他一步步走?来,慢慢靠近,祁宴感受着她的目光,撑着脸颊的手慢慢落了下来。

那股方?才浮上祁宴胸膛的柔软情绪再次侵袭而来,冲刷了他的身体。

她在?他面?前慢慢地蹲跪下,“第七个秘密了。”

“我最近好像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困扰,变得踌躇不前,面?对他时总是害怕,想要靠近又想要远离,这是什么感情呢?”

祁宴愣住。

少女眼中清波晃动?,倒映着他的面?庞,“第八个秘密,我喜欢一个人。”

“是谁?”祁宴轻声,仿佛察觉到什么。

“可我觉得与他没有一点可能。”

祁宴道?:“为何?”

“因?为他不能给?我足够的安全感,我的祖父说过,若是与郎君在?一起,一定要选择能叫我安心的,可他不能给?我,因?为他的处境艰难,四?处都是危机,虎狼环伺,我面?对的前景也不明朗,觉得与他不能长久。我不知道?该不该坚持下去,我该相信他吗?”

“我说到多少个秘密了?”卫蓁问道?。

“第九个秘密。”

“那便是最后一个秘密了。”她靠过来,祁宴看到她长睫颤抖,被莹光镀亮。

她温柔的呼吸朝着他涌来,目光几度抬起又落了下来,仿佛在?做什么巨大?的决定。

“我喜欢的那个人,是你。”

而后,他感觉唇瓣一软,她的唇轻轻覆上了他的唇。

祁宴的身子轻轻一颤。

第57章犒赏

少?女的唇瓣一如以往清甜、柔软,还带着清冽的酒香。

繁盛的烟火在夜幕上盛放,也落在她的酡红的面容上,她双手环抱住他,与他动情地接吻,如同藤蔓缠绕上他的脖颈。

晚风从他们之间穿过,空气里浮动都是呼吸声。

她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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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松开他唇瓣,身子向下滑入了他的臂弯中,祁宴轻唤了几声?,她已经没?了反应,就这样头靠在他颈窝中,安静地睡了过去,他将她轻轻搂紧,继续看着天上的烟火。

夜风清凉,怀中少?女身上的温暖不断传来,他感觉到?一股酸酸麻麻的情绪占据了他的心口。

尽管怀中人已经睡着,他依旧陪她看完这一场烟火。

山坡的另一头,不止这一对少?男少?女相靠而坐,姬渊与公孙娴也坐在草地之上,一同望着那?不断升起的烟火。

公孙娴完全被?烟火吸引,许久之后?,轻声?问身边人:“这是你为我放的吗?”

“啊?”姬沃也是诧异,瞧公孙娴转过头向自?己?一笑,低低咳嗽了一声?:“啊。应当是下人放的。”

公孙娴低低“哦”了一声?,埋下头不语。

少?女往他身边靠了一靠,姬沃整个人僵硬,扭过头看向一旁。

二人之间的距离一点又一点拉近,气氛尴尬又微妙。

姬沃额头与手边都渗出了大片汗,他的手在草坡上摸索,终于摸到?一柔软之物,他试探地握了一下,见许久对方没?有反抗,便也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少?男少?女笨拙又青涩地靠近。

烟火终于放完最后?一支,天地间都安静了下来。

姬沃回?过头,本以为自?己?已是极其羞涩,没?想到?公孙娴脸比自?己?更红。

好在此时?,远方山坡上出现了一道人影,脚步声?传来,将二人一下从尴尬的气氛中解救出来。

准确说来,来的不是一人,而是一人背着一人的身影。

姬沃收回?与公孙娴相牵的手,从草坪上起身,快步走了过去,“祁兄。”

他望一眼趴在祁宴背上睡去的少?女,问道:“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她喝了点酒,醉了。”

晚风吹来浓重?的酒气,姬沃道:“喝得还真是不少?,祁兄怎能放任公主喝这样多?”

祁宴只道:“先送她上马吧,夜风凉了。”

三人护送着卫蓁下山,一人在前?头挑着灯笼引路,一人则在旁帮忙看着卫蓁防止滑落。

总算到?了山脚下,公孙娴带着卫蓁上马车,祁宴对车夫道:“等会赶车走快一点,我们得趁着宫门落锁前?回?去。”

马车驶出了庄园,走上了乡野的小道,姬沃策马朝着祁宴靠近,问道:“今日那?山上的烟火,是你叫人备下的?”

祁宴点头。

姬沃手抵着唇,缓声?道:“祁兄为我如此出谋划策,实在是有心了。”

祁宴看一眼他的笑容,便猜到?他想到?哪里去了,轻笑一声?,倒也并未解释。

他看着远方漆黑的路,忽道:“姬沃,我问你一个问题。”

“是何问题?”

“如果一个女郎说喜欢你,却也说你给不了她安全感,你会作何感想?”

姬沃道:“祁兄怎会问我这个?”

他想自?己?也不是情场高手,但他见祁宴眸色深深,似被?心事困扰的样子,也低声?道:“安全感,那?自?然女郎们都是想要的吧。若郎君无法叫女郎感觉到?安心,那?定然是郎君的原因?。”

祁宴不置可否,“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姬沃道:“若女郎觉得没?有安全感,那?当然便就?给她,得向女郎许下承诺,叫她觉得心安。”

姬沃补充一句道:“不过我也不是那?风月场上的高手,这话祁兄也就?随便听?听?。”

祁宴道:“自?然。”

对方一下应得这么干脆,叫姬沃有些尴尬,他道:“那?你呢,换作是你,你打算怎么做?”

祁宴沉吟了一会道:“我不会给她承诺。”

他看向前?方:“既是承诺,许下就?必须做到?,若是没?完成,反倒叫人白白失落。只有完全有把握时?,我才会与她说。”

姬沃微蹙眉梢,隐约间察觉到?什么,回?头看一眼马车:“祁兄,你今日平白无故怎会问这个,莫非你口中的女郎是……”

祁宴在他说出卫蓁名字前?,极其干脆地打断:“不是。”

“当真?”姬沃狐疑。

祁宴一脸坦荡,“你觉得我与公主有什么?”

姬沃摇头:“那?自?然不是。”

祁宴及时?换了一个话题,二人不再聊此事。

回?到?宫中时?,已近两三更夜。湖泊宫宴的方向,仍传来嬉戏笑闹声?,那?边的宴席尚未完全结束。

公孙娴与卫蓁住在一处,马车在清雪院前?停下,郎君与女郎也在此处分别。

然而等到?祁宴与姬沃分开后?,祁宴又原路折了回?来。

凉蝉在院内见到?他时?,手上正捧着一碗醒酒汤,不由愣住:“少?将军怎么来了?”

祁宴道:“我来见见你们公主。”

凉蝉将殿门推开,祁宴看到?了殿内那?道身影,“我去里头陪她一会。”

凉蝉有些犹豫,祁宴已经接过她手上醒酒汤,道:“无事的,我一会便出来,你在外面候着便是。”

祁宴跨入门槛,瞧见卫蓁正无力趴在桌上,他将茶碗搁下,慢慢扶她坐起来,卫蓁柳眉蹙着,唇瓣粉嫩若桃夭,整个人醉得不成样子,祁宴将她头慢慢靠到?自?己?的身上,一边端起汤碗送到?她唇边。

“卫蓁,醒醒。”

他将卫蓁唤醒,卫蓁在他的轻哄下,将醒酒的茶全部喝完。

她靠在他身上又睡了过去,祁宴垂下手,看到?她长发反射着烛火温柔的光泽,手轻轻覆上去,拢了拢她的乌发,将她醉颜露了出来。

他想,自?己?再陪她一会。她已经饮下醒酒茶,等会神志应当能稍微清醒一点。

少?年?指尖拨开落在她脸颊上的每一丝碎发,目光温柔,就?静静望着她。

殿外传来叩门声?,凉蝉道:“少?将军,时?辰很晚了,您得走了。”

祁宴道:“我知?道,再等会。”

也是这话将靠在他肩上的少?女吵醒了,卫蓁睁开眼,还不适应周围的环境,问道:“我在哪里?”

“回?宫了,这里是你的寝居,你不记得了?”

卫蓁慢慢环视了一圈,祁宴手撑着脸颊:“那?我们在山上发生了什么还记得吗?”

卫蓁努力回?忆了一会,“你带我去看烟火和森林,之后?……”

她摇了摇头,突然轻嗽了几声?,祁宴伸手抚了抚她的后?背,见她仍旧一副昏昏沉沉的样子,便知?她还是在醉着。

他往桌上瞥去,被?一只精美的木椟吸引,问道:“这是何物?”

卫蓁道:“凉蝉说这是姬渊身边的宦官送来的。你打开看看便是。”

“姬渊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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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祁宴声?音上挑。

“咔哒”一声?,木盒子打开,里面摆放的是是一把精致的匕首。

他取出匕首,拔.出刀鞘,锋利的刀身一下显露在光下,上面没?有过多的装饰,然而如雪光一样的明丽漂亮的匕面,足以表明,这是一把极好的匕首。

祁宴道:“姬渊为何在今夜送你这个。”

这语气不是疑问,更像是猜到?了什么。

他将匕首收回?,目中掠过一缕如刀似的锋芒。

恰在这时?,殿外传来叩门声?,祁宴正要回?话,却见投落在殿门上的那?道人影高大,显然不是凉蝉。

“公主。”是一道男子的说话声?。

卫蓁睁开惺忪的睡眼,与祁宴对视一眼,祁宴叫她出去看一看,卫蓁慢半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

卫蓁拉着祁宴往内殿走去,叫他躲在屏风后?莫要出来,再将殿中的帘纱放下,随后?才朝外走去。“是谁?”

门外男子声?音清冷:“是我,姬渊。”

卫蓁将门向两侧拉开,便瞧见姬渊一身玄袍侧身立在门前?,月色浇在他身上,他衣袖边淬着一层银光,衬得身量越发巍峨。

他缓缓转过头来,四目对视,一阵风掠过,他道:“公主饮酒了?”

卫蓁点了点头:“嗯,今日宴席上多饮了点酒,便想早点回?来歇息,不知?七殿下来找我有何事?”

姬渊道:“在下送公主的生辰礼物,公主收到?了吗?”

卫蓁一怔:“七殿下怎知?今日是我生辰?”

“从使臣那?里听?来的。今日傍晚时?分,我本是叫宫人给你送去礼物,想了想,还是打算亲自?来与你说一下。”

卫蓁看到?他身后?宫人手上还捧着一物,姬渊将那?物拿起,弓箭在光下泛着银色的光。

“那?日在草场上,在下有幸看见公主骑马时?的飒爽身姿,听?闻公主也十分擅长骑射,却也不知?公主喜欢什么,便先想送一把华弓,这应当会不会出错。”

他唇角轻勾了一下又落下,薄唇抿直成一线。

“至于在下送的那?把匕首,公主应当也看到?了吧?寻常女儿?家的胭脂水粉,公主想必并不缺,在下便送了一把匕首,觉得公主与寻常女儿?家不同,那?把匕首极适合你,公主日常戴着,无论防身或是如何都极好。”

他将手中弓箭递来,卫蓁却未接过,道:“七殿下送的物品如此贵重?,我如何能收?多谢七殿下记得我的生辰,改日我必向殿下道谢。”

“不必,今日是公主的生辰,又何须道谢?”

卫蓁实在疲累,身子几乎立不住,在她身形摇晃时?,姬渊伸手搀扶住她一只胳膊。

他顿了顿,“不过公主若是想道谢,不知?改日公主与我出游,一同去林中打猎?”

卫蓁脑子里糊得犹如一团浆糊,下意识想要推辞,这段时?日她收到?郎君们的邀约不少?,姬渊倒是第一次来邀请她。

对方已开口道:“也是祖父的意思,他想叫你我二人多在一起。”

他隽美的面容带上很淡的浅笑,卫蓁余光朝着殿内望去,既是晋王的意思,她也不好拂去,道:“只是我白日须去学宫,午后?得陪着大王,有时?不一定有空。”

姬渊道:“无事,快三更夜了,你好好休息。”

姬渊终于离去,卫蓁将门关上,应付完他只觉头疼欲裂,脚下虚浮着朝桌边走去。

祁宴从纱幔后?走出,看到?卫蓁趴坐在桌边又睡了过去,在她面前?的桌上摆放着别的男子送她的雕弓与匕首。

她向来不缺男子的喜爱。就?算哪一日没?有他在,也会有无数男子前?仆后?继想要留在她身边。

祁宴长身玉立,修长的指骨拂过她安静的眉眼,想起今夜在月下的那?个吻。

她喝得酩酊大醉,这一夜过去,怕是又会将一切忘记。

祁宴轻声?道:“再等一等,阿蓁。”

等一等,我会让你没?有后?顾之忧地与我在一起,让你彻底安心。

但这些话,他不能宣之于口。

祁宴道:“再给我一点时?间。”

她喃喃道:“要多久。”

祁宴并不能给出一个准确的时?间,但他迫着自?己?给她一个期限。为了他身后?的祁家,也为了她。

他轻声?道:“在明年?初春,你婚事定下来之前?。”

蜡烛光影摇晃,将二人的影子投落在墙壁上。

夜色从窗外漏进来,照得少?年?的眉眼格外清晰,他蹲下身,轻屏呼吸,将面颊凑到?她面前?,再最后?多看了她几眼。

他目光晃动,这一刻好似感同身受她今夜告白时?紧张的心情,他轻声?道:“卫蓁,我也喜欢你。”

少?女并无一点反应。

祁宴知?道她不会记得的今夜的事,轻轻一笑,立起身,离开了大殿。

少?年?离去后?,凉蝉进来侍奉卫蓁歇下。

翌日,卫蓁一直睡到?傍晚方才醒来。

外头天色已成橘黄色,她匆忙下床,凉蝉打着水进来,告知?她,因?昨日是姬瑛公主的生辰,今日学宫特地放了一天假。

而晋王那?边,早些时?候,凉蝉也以今日卫蓁身子不适,帮她向晋王请了假。

卫蓁松了一口气,努力回?忆昨夜发生的一切,可记忆变得模糊不堪。

她朦朦胧胧记得祁宴带自?己?上山前?的那?一段,后?头发生的一切脑中便成了一片空白。

她起身到?桌边,看着桌上的长弓,隐约间好像记得昨夜姬渊也来过。

与此同时?,凉蝉告知?了卫蓁,少?将军今日在王殿从早跪到?了午后?,王殿的门一直紧锁着。

卫蓁心中一紧,询问道:“发生了何事?”

凉蝉摇头表示不知?。

王殿之中。祁宴跪在晋王面前?,“还望大王允臣,带兵去南方平息楚国之乱,助楚王扫清废太子景恒的逆党。”

晋王依旧不应,慢悠悠看着面前?的书册,“你在寡人这里已经跪了半日。”

“臣知?晓大王手下有更好的人选,于此事之上,也并不相信臣一个外来之臣,可臣可以帮助大王,谋取最大的利益,尽快控制住楚国王庭。”

“你如何控制住楚庭?”

“臣奉大王之命,面上去与楚王联盟,私下与昔日的楚国六卿联合,六卿皆是楚王室,苦王室久矣,臣知?六卿底细,能找到?他们留下的残党,一点点架空楚王的权力,更方便大王日后?操控楚国,从而灭齐或是灭魏,也防止楚王日后?势大不肯相报。”

少?年?仰起头:“此事唯我能做,仅能在我。”

他躬身拜,分明是弯着脊柱,却丝毫没?有半点卑躬屈膝之态。

晋王背往王椅上靠了靠,漫长的沉默,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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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是执意要去,四个月能否办好?”

“三个月,我会赶在年?关前?回?来。”

少?年?直起腰,一字一顿,那?一双眼底炽热如烈阳。

“还望那?时?大王犒赏我。”

晋王手搭上椅柄,转首叫洪硕将王玺拿来,他要亲笔立下诏令。

洪硕诧异,“大王!”

晋王容色威严:“你已夸下海口,三个月,你能完成,寡人定当犒赏你。可若完不成,寡人唯你是问。”

祁宴再拜:“臣领旨——”

大殿之中,只余下他清亮笃定的声?音回?荡,久久不散。

第58章心仪

待祁宴走后,晋王身边的宦官洪硕,压低声音道:“大王,此事交给祁副军尉做,是不是太过冒险?”

晋王手捧着?奏牍,懒懒地靠在凭几上:“他身边自然有寡人的人暗中盯着?他,将?他一举一动都记下来送到王宫。且寡人又怎会信一黄口小儿的信口开河,寡人此次只给他五千兵马。”

洪硕轻声道:“只五千,是不是……”

“这五千人全看他怎么用,他若用得当自是极好,可?若用的不好,于寡人而言,便也不算大的损失。”

晋王抬起头,朝殿门外?望去?,“他不是要揽功吗?寡人给他这个机会便是。一切都看他怎么做。”

洪硕见晋王心意?已决,也不再继续说下去?,只道:“是。”

……

卫蓁听说祁宴在王殿跪了一日,连忙差人去?询问他,得他回话?是叫她放心,并无?什么大事,然接下来几日,卫蓁去?晋王宫中,却一连数日都未曾见到祁宴的人。

她询问晋王,才从其口中得知,祁宴自请带兵出?征,这几日都在京郊外?的大营中练兵。

卫蓁想要见他一面。毕竟他从边境回来,只给她过了这么一个生辰,二人又要又分?开。然她也心知此事关乎重大,便也不敢打扰他。

这几日,姬渊邀她同?游,卫蓁看在晋王的面上,实在不好拒绝。

二人面上恭敬,然他抱着?何目的与卫蓁相处,却都心知肚明。

很快,便到了军队离京的那一日。

清晨时分?,宫门外?广场上已经聚集了部分?整装待发的侍卫,卫蓁随晋王一同?参加为大军践行典礼,她在中途休息的间隙离开城楼,走到宫门边上的一处偏僻的耳房里。

她拜托了姬沃,说有些话?想要与祁宴说,请他帮忙将?祁宴带来。

不多时,姬沃与祁宴到了,少年看到她时明显一怔,像是未曾料到她会在此地。

姬沃道:“你二人在这,我在外?头帮你们?望风。不过得快点,等会大军便要启程了。”

姬沃替他二人将?门关上。

卫蓁道:“你这几日都在宫外?,我想见你与你说几句话?都没有机会。”

她上下打量了祁宴一下,笑道:“我还未曾见过少将?军穿盔甲样子。”

少年一身崭新的银甲,宽肩窄腰,往那里一站,便挡住了大半日光。

祁宴看到少女仰起头,柳眉轻蹙,朱唇微启,想要说什么,却迟迟没有开口。

祁宴轻声道:“不必担心我,晋王答应我,只要我此次顺利替他平下楚国之乱,便会犒赏我,许我任意?一心愿。”

卫蓁嗯了一声,“那祁少将?军路上要注意?。”

卫蓁久久望着?他,忽然走上前来,伸出?手紧紧抱住他,祁宴一怔,少女的温度透过玄甲传递到他身上,低下头看到卫蓁的侧颜,亦轻轻抱住她。

窗户外?时不时有人影经过,他们?在晦暗处相拥,谁都没有开口,只余下两颗心隔着?胸膛剧烈地跳动。

“我得走了。”祁宴道,“等我在年底回来。”

卫蓁嗯了一声,松开他道:“少将?军不用那般着?急,凡事慢慢来便好。”

卫蓁后退一步,望着?他离开。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耳房,卫蓁与姬沃往城门走去?,她听到身边姬沃几次欲言又止,道:“九殿下想说什么便说吧。”

姬沃低声道:“其实我早在和亲路上,便觉你二人之间有些古怪。”

卫蓁望向?他,姬沃道:“此事我会帮你瞒着?,但?你与他……”

姬沃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我知晓的,多谢九殿下关心。”卫蓁轻轻一笑,知道他要说什么,无?非是提醒她和祁宴之间不应当有纠缠。

她与姬沃一同?往城楼上走去?,晋王立在城墙边上,极目远眺,目送队伍出?城。

卫蓁随晋王的目光望去?,看到少年高高坐于马背之上,带领着?队伍驶缓缓往城门行去?,在城门之外?,青山连绵,苍翠如黛。

老宦官沙哑的嗓响起音:“犹记得当年大王还是王子时,也是只带了五千兵马出?征,那一战便是直接灭了北方的燕国。”

晋王目光渺渺:“竟也过去?这么多年了。妹妹昨日送来的信中说,此子极像年轻时的寡人,洪硕,你觉得像吗?”

宦官低头道:“大王英武,那祁宴如何能比?”

晋王轻笑:“但?愿此子莫要叫寡人失望。”

晋王转过身来,目光落在卫蓁的身上,道:“等会回到王殿之后,你来帮寡人揉一揉额穴。”

卫蓁道:“是。”

……

祁宴这次去?楚国,将?左盈一同?带走。之前左盈留下能治晋王头风之症的药瓶已快见底,卫蓁便只能看着?药方自己来配药膏。

自卫蓁来晋宫后,晋王的头风之症相比从前缓和了许久,据洪硕所说,从前两三日便感到不适,如今十天?半个月才会发作一次。

而自祁宴离去?后,卫蓁也无?事可?做,便日日陪在晋王身边。

上回晋王交给她清点的税收册子已经交上去?,晋王看了未曾说什么,卫蓁却知道没有评价便是满意?。

她本?以为伴君如伴虎,然而相处下来,却觉只要不踩着?晋王底线办事,能叫晋王感到满意?,大多数时候,晋王也只是面上看着?严苛而已。

甚至有一次,在卫蓁提到远在家乡的阿弟,晋王漫不经心地说,若是她思?念家乡亲人,日后将?他们?都接来便是。

晋宫中人尽皆知,卫蓁得晋王看重。

尤其是,当七殿下姬渊约她一同?出?游之后。她能感受到宫人看她的目光变得愈发敬重。

卫蓁日日在王殿里,便是为了避开学宫中那些王子王孙,然而姬渊不同?,他能出?入王殿与晋王谈论政务,便能每每与卫蓁碰上面。

偶尔他邀卫蓁出?门,卫蓁也以理由拒绝过一次两次,却也不能当着?晋王的面次次都拒绝。

和晋国的这些王孙相处,卫蓁觉得尤为不自在。

为了不叫晋王觉得自己独独与姬渊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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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近,卫蓁便也常常与姬沃一道出?游,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替他和公孙娴做幌子。

天?气一天?天?冷了下去?,这三个月来,楚地的捷报倒是一道又一道往宫中送来。

晋王处理政务也不避着?卫蓁,就让她在旁听着?,那边境送来的战报都由卫蓁读给他听。

她指尖拂过信件上的字迹,心突突直跳,觉得与他见面的日子又近了一点。

楚国的局势虽复杂,但?也渐渐明朗,新王虽根基不稳,但?有卫侯卫凌相助,又有祁宴的协助,很快便坐稳了王位,而太子景恒仍在负隅顽抗,三个月下来的战役连连溃败,流窜到了楚国西边腹地,准备再次起兵。

晋王的意?思?是,莫要诛杀废太子,将?其私下活捉带回晋国。

这便是晋国的筹码,有废太子在一日,楚国的新王也得晋国忌惮一日。

快到年关,学宫之中也对女郎们?的学课进行了一次测验。

傍晚下了一场雪,盖得满皇宫一片素白,卫蓁到王殿外?,被宦官告知姬瑛公主正在里头,便也不推门,独自在外?候着?。

不多时姬瑛出?来,卫蓁看她面色绯红,与她颔首,径自走进大殿。

卫蓁解下披风,在晋王身边跪坐下,晋王拨开面前的竹简,“教书的先?生将?你们?的答的卷子送来,寡人看到了,你得了头筹。你做得极好。等会寡人叫人给你送些东西去?。”

卫蓁轻笑道:“多谢大王。”

“至于姬瑛……”晋王翻到下一个答卷,眉心紧皱。

他道:“论年纪她与你同?岁,也快要出?嫁的年纪,心智还这般不成熟,整日尽不知想些什么。如此朽木,寡人只觉蒙羞。”

卫蓁想起姬瑛方才离去?时满脸绯红的样子,一边研墨一边柔声问道:“大王可?是对公主说重话?了?”

晋王道:“并非,是她已经十七,也该出?嫁了,寡人问她有何心仪的男儿。”

卫蓁研墨的手一顿,心中浮起一个答案。

“她直白不讳地与寡人道了祁宴的名字。”

卫蓁抬起头来,对上晋王的眸子,晋王嘴角浮起冷笑:“他父子二人倒是一脉相承,来我晋国,倒叫公主皆为之倾心。”

卫蓁感受到晋王的怒气,望着?砚台里的墨汁,沉默不言。

“姬瑛说,待祁宴回朝,那便是有功于晋国,若是娶她也是绰绰有余,你帮寡人参谋参谋,觉得此事如何?”

卫蓁道:“公主的婚事,孩儿如何能置喙?”

晋王道:“你大可?以直言。”

卫蓁沉吟道:“公主心仪祁副尉,但?还需看祁副尉是何意?思?,若是郎君有心,那便是两情相悦,若是郎君无?意?,那也不能强求,也正好遂了大王的心愿。”

“那你呢?”晋王话?锋一转,“寡人听说,你近来与姬渊走得极近。”

她下巴藏在白狐毛围领里,轻声道:“可?姬渊殿下与魏公主,不是早有婚约吗……”

晋王眯了眯眼:“是有婚约,可?婚约可?以作废,寡人看魏国并无?联姻之心。”

一旁洪硕提醒道:“大王,魏王前几日传信来,说待年关一过,会派魏相入晋地。”

晋王冷笑:“魏王不送他们?的公主来,反倒让丞相来,莫非那要联姻的是他魏国的丞相不成?”

晋王看向?卫蓁:“你与姬渊与姬沃都关系不错,这二人里,你中意?哪一个?等年关一过,寡人也应当给你们?指婚了。”

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卫蓁道:“孩儿是和亲公主,婚姻大事自是一切都听大王的。”

她一直知晓会有这一日,可?今日晋王随口一问,还是叫她心头震颤。

晋王让她日日陪在身边,学着?管宫廷的大小事务,甚至教她前朝的一些事,目的其实已经明显。

晋王要她嫁的,是未来的储君。

储君的人选尘埃落定之日,也是她的婚事定下之时。

晋王道:“你觉得姬渊和姬沃的为人如何,你说说看。”

卫蓁看着?晋王冷黑的眸子,隐隐好似听出?了这话?的言外?之意?。

她道:“七殿下成熟稳重,关心朝堂大事,大王也赞其可?靠体贴,九殿下温柔敦厚,却只关心田地之事,是个逍遥的性子。”

晋王摇头道:“你不了解他们?,都是装出?来的罢了。一个是野心勃勃,另一个则是故意?藏锋守拙。”

“你回去?吧,好好想想,也叫寡人好好思?忖思?忖,叫你嫁给哪一个才好。待明年开春,你们?的婚事也该定下了。”

她起身正要告退,晋王手指敲了敲桌上的一封密函,“等会走,早些时候军中送来的,你帮寡人看看,上头写?了什么?”

卫蓁垂手将?密函拿起,轻轻解开,上面的字便争先?跃入眼帘。

那字迹笔走龙蛇,行云流水一般,力透纸背。

卫蓁眸光轻轻一动,道:“大王,祁副军尉的来信,道废太子已被拿下,大军要还朝了。”

第59章暗潮

寒风寂寥,雪花从天际纷纷扬扬飘落,天地上下冰寒。这个时节对行兵的马儿和士兵来说都极其困难。

苍茫浩荡的雪地之中,有军队绵延不绝,如同蚂蚁一般前行。

军队最前头?,祁宴坐于马身上,身边人道:“副军尉,风太大了?,此时行路士兵们也觉煎熬,不如歇一歇。”

祁宴回首看一眼身后士兵,士兵们脸被冷风刮得通红,身上满是冰雪。

祁宴道:“风确实太大,但现在若不走,晚些时候遇上下雪便更不好了?。再有十?几里路就到晋国边境的大营,叫士兵们打起精神来。”

祁宴顿了?一顿:“等到了?大营,士兵们便不用着?急赶路,可在那?里休整。我?与你们分别,先带一支队伍回去向大王复命。”

一旁的左盈皱了?皱眉,出?声道:“可副军尉,您身上的伤势……”

祁宴看着?前方的道路:“我?无事。”

左盈目光抬起,马上少年腰佩宝剑,面容鲜明俊逸,轮廓深邃,多了?些沉稳之气?,这段时日,祁宴几乎没日没夜奔波,憔悴了?不少,在外人眼中,楚国之乱被平息得极其顺利,可背后都是他在不断调度。

尤其是他身上的伤还没养好,就又要启程返回晋国。

左盈知其性格,一味劝也没用,只道:“副军尉此刻急着?赶路,不好好休息,若是落下了?伤病,便是日后再如何调养也无济于事。”

祁宴默了?一刻:“我?知道,不会拿我?自己的身子开玩笑。不过再如何慢,都得赶在年关前回去,将楚废太子押送到晋国王都。”

听他提起废太子,左盈眉心不由皱起,“属下还是觉得,应当将废太子就地将其诛杀,以永绝后患。”

祁宴口中呼出?热气?:“是,废太子再如何也是楚国王室,一日不死便仍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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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山再起,但晋王与身边之人商议后,还是决定让废太子入楚,囚之为质,借机要挟楚国。此事只能我?回去后,与晋王再细细商量。”

风骤然发紧,吹得祁宴身后玄黑的披风猎猎飘飞。

祁宴压低身子,回身道:“儿郎们,我?们走快一点,赶在天黑前到下一个城池!”

“是!”士兵们的声音回荡在天地之间。

祁宴到了?下一个城池,与大部?队分别。

越往北走,天气?越是寒冷,风越紧,雪越骤。千山鸟飞绝,枝寒而鸦静。

雪天行路本就困难,快到王都时,队伍遇上大雪封山,又足足耽误了?两日。

今日就是除夕,晋国的王都绛城,洪硕得知祁副军尉便要回王都,早早就来到宫门口等候着?。

午后时分,天还是铅灰色,洪硕瞧见路尽头?出?现一个小小的人影,随着?军队走近,人影一点点放大,洪硕连忙迎上去。

“副军尉总算回来了?,大王一听您今日会回来,早早就派老奴来城门口迎接您。”

祁宴翻身下马,扶洪硕起身:“公公请起,不必作礼。外头?天寒,我?们入宫去说。”

洪硕连连应下,看到队伍之后有一辆马车,疑惑看向祁宴,“那?车内之人是……”

祁宴压低声音:“楚废太子。”

风扬起车帘一角,露出?车内之人苍白的面容。

遥想数月之前,楚太子送公主入晋,衣冠楚楚,满身风流,前后不过数月,却沦落这般境地,实在令人唏嘘。

祁宴道:“大王现在是否要见废太子?”

洪硕摇头?道:“今日是除夕,大王不处理政务,大王的意思是,不急这一时,待年后再说。”

“好。”祁宴跟随洪硕入宫。

道路之上处处都是忙碌宫女?,忙着?为树木挂上红幡,宫中张灯结彩,可见新年到来的气?氛。

洪硕道:“今晚的宴席,既是除夕之筵,也是为您的接风洗尘之筵,副军尉这一次立下的是头?功,大王极为高兴,给您擢升的王旨已?经拟好。”

洪硕抱拳:“奴婢贺喜将军了?。”

祁宴轻轻一笑,收回目光问道:“我?不在时,王宫可有发生何事?”

“并无大事,各宫都挺好的。”

祁宴与他绕过长廊转角:“大王的头?风之症如何?”

洪硕笑叹道:“这还得多亏楚公主在侧,每日细心为大王按揉头?穴,大王头?风已?经好多了?。公主会讨大王欢心,大王也极其青睐公主,前些日子还说该给公主指婚,看大王的意思,应当会将公主留在晋宫中。”

祁宴脸上笑容微落,“大王准备给公主指婚了??”

“是,不只公主,便是您,大王也说将军到适龄的年纪了?。”

洪硕好半天得不到他的回答,也识相?不再说这事,道:“大王在殿内等着?您,估摸这个时候,楚公主应当也在。”

祁宴看到前方出?现的王殿轮廓,不由加快脚下步伐。

三?个月不见,不知她在宫中过得好不好。

到了?殿门前,祁宴看着?紧闭的殿门,长吁了?几口气?。

洪硕笑道:“将军不必紧张。”

祁宴嗯了?一声,抬手敲了?敲门,得到回应之后,推门而入。

大殿中烧着?暖盆,温暖如春,方一进来,热气?扑面而来,便融化了?他盔甲上的雪珠。

殿门口摆放着?一只紫檀木落地屏风,梅影丛生,映照出?远方一道少女?纤长的影子。她安静跪坐着?,陪在晋王身侧,窗外雪影落在她身上,一派端庄优雅。

隔着?屏风,二人目光遥遥撞上。

当祁宴从屏风后绕出?来,少女?乌黑的眸子定住,随即绽放出?灵光。

祁宴朝着?前方走去,俯身大殿之中跪下:“臣祁宴,负王命平息楚乱,今日复命还朝,叩见大王。”

晋王抬手:“起来吧。怎么盔甲都不换一下就来了??”

祁宴缓缓起身:“臣才回来,迫切想见大王一面,便顾不得这些事了?。”

他朝卫蓁看去,卫蓁唇角浮起微笑。

晋王嗯了?一声:“祁宴,此番你立下大功,做得极好,寡人之前答应你会犒赏你,此言不假,不过你也先别急,且好好思量一番,想清楚了?再与寡人提。”

祁宴抱拳:“是。”

晋王看向卫蓁:“你先下去吧,我?与祁宴说几句话。”

卫蓁垂眸:“喏。”

她从地上起身,裙裾划过地面,周身环佩碰撞,抬眸与祁宴对视,缓缓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公主。”祁宴忽然唤了?这么一声。

卫蓁回过身来,晋王也随之抬起头?。

祁宴蹲下身,将那?枚落在地上的那?枚香囊捡起,朝卫蓁递去:“公主,你的香囊掉了?。”

卫蓁伸手接过,微笑道:“多谢将军。”

祁宴道:“无事。”

她目光温柔地看着?他,与他背着?晋王,就这般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望。

二人的指尖触碰,只是短短的一瞬,却好似诉说了?千言万语。

卫蓁将香囊重新扣在腰带上,往殿外走去。

祁宴回过身来,却对上晋王目光,那?一眼颇为深沉。

“到寡人身边来。”晋王示意他上来。

祁宴在晋王身边坐下,迎着?对面人的打量,晋王道:“与寡人好好说说,这三?个月你在楚国的事。”

祁宴便将自己如何联合楚国旧臣,再到如何架空楚国王室的细节一一道来,其中涉及颇多细节,晋王安静地聆听着?。

待祁宴复命完,天色已?近傍晚。

洪硕从帘幕后走出?来,低声道:“大王,姬瑛公主来了?。”

“她来做什么。”晋王看一眼祁宴。

祁宴垂着?眸,神色毫无波澜。

晋王道:“让她进来吧。祁宴,你先去换件衣服,等会去赴宴。”

祁宴告退离开,晋王疲倦地闭上眼,借此间隙养神,片刻之后,大殿之外响起交谈声,声音影影绰绰透过窗纱传进来。

好半晌后,声音才彻底安静下去。

殿门被推开,姬瑛走进来,却是面色苍白,双目失神,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晋王道:“不是来找寡人的吗,做这一副模样给谁看?”

这道声音充斥着?威严与寒意,激得姬瑛身子一颤,连忙垂首:“祖、祖父。”

晋王冷眼看了?她片刻,不耐道:“刚刚在外头?,祁宴与你说何重话了??”

晋王虽平时对姬瑛虽与一众王孙不同,却也并不算多疼爱她,姬瑛对晋王也是敬畏与害怕居多。

晋王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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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她不敢不回。

“方才孩儿看到祁少将军在,便与他随口聊了?几句,谈及了?他的婚事……”

晋王眉心一锁。

姬瑛一回想,脸上倍感无光。

她得知祁宴回来,第?一时间便来王殿,想看看能不能见上他,她在外头?等了?许久,双腿都被冷风吹僵了?,才等到祁宴出?殿。

她与他攀谈,唤祁宴表哥,询问晚些时候的宫宴,能否与他坐在一起。

甚至害怕他不答应,她鼓足勇气?重提了?几年前旧事,存着?与他亲近的意思。

若是祁宴直接拒绝便算了?,对方却笑着?柔声道:“抱歉表妹,我?已?有心仪之人。”

这便是明晃晃表示不想与她有过多牵扯,直接堵死了?转圜的路。

姬瑛颤着?唇瓣道:“祁少将军说,她已?有心仪的女?子。”

晋王嗤笑一声。

这一声犹如一鞭子甩在姬瑛脸上,火辣辣地疼。

晋王道:“他有何值得你喜欢的?就非得你这般。”

姬瑛脸红,咬了?咬唇瓣:“祖父不记得了?吗?四?年前,祖母去世,那?时祁宴也从楚国来奔丧。祖母的棺柩被葬在绛山,我?随着?送葬队伍一同上山,却不慎与众人分开,那?时天寒地冻,我?一人流落在荒野里,还是表哥最后找到我?,将我?送回来……”

晋王似乎有点印象。

“且祖父不也下旨擢升他为上将军吗,学宫中众多女?儿家都倾心他,孩儿若是喜欢他也是寻常至极。但他既有心仪之人,那?孩儿也不愿意纠缠,但孩儿心中就是过意不去,看看是哪家女?儿,能将我?都比下去。”姬瑛面色涨红。

“是那?司徒家的小姐,还是那?公孙家的小姐,又或者是……”

姬瑛几乎一瞬间,脑海中就冒出?了?几个贵族女?郎的名?字。

“将你这副神态给寡人收起来。为区区一个男人如此失态,是一国公主该有的样子吗?”晋王斥道。

姬瑛面色一青,连忙低头?:“是,祖父教训的是。”

良久之后,才听晋王松口:“今日除夕,寡人不想多说你什么,你且好生反思,好自为之。”

姬瑛像无形之中碰了?一鼻子灰,不敢多留,起身离去。

晋王指尖敲了?敲桌案,脸颊两侧肌肉紧绷。

洪硕道:“少将军这般与公主说,怕是为了?堵住公主的心思。”

晋王轻哂:“谁知晓呢。不过寡人倒也想知道,他看不上寡人的孙女?,还能看中谁。”

洪硕看一眼窗外,提醒道:“天色已?经不早,大王该更衣了?。”

晋王起身,往后殿走去。

……

宴客殿中,此刻已?来了?不少人,今日宫宴是家宴,参加的大多数都是公室贵族。

祁宴进入大殿时,已?换下一身盔甲,穿上了?锦袍,洗去连夜赶路的风霜,步履从容,一进来便引得无数人目光。

男儿家艳羡的、嫉妒的,女?儿家们倾慕的、脉脉含情的……

祁宴并不在意,只往前走去,到了?右边撩袍坐下,刚好对上斜前方卫蓁的目光。

卫蓁立在帘幕旁,朝他轻轻一笑,她尚未落座,等会要陪同晋王。

正这时,外头?传来禀告声,道晋王来了?。众人起身迎接:“参见大王。”

晋王走上台阶,令众人免礼。宴席开席不久,他便唤洪硕一声。

洪硕捧着?王旨走出?来,宣读诏书?,擢升祁宴为上将军。

按照晋国的武官品阶,上将军仅次于大将军一职,与晋国其他几位资历深厚的将军平起平坐。

自祁宴来晋国,短短半年,其官阶一升再升,属实是羡煞一众人。

有不解内情的,以为祁宴是姬琴公主之子才被格外照顾,但明眼人看出?,晋王这是当真看重祁宴。

卫蓁坐在上方,看着?祁宴谢恩。

少年人面容被烛光晕亮,抬起双手,接过诏书?,恭敬跪拜,四?周都是对他的道贺声。

卫蓁耳边响起一道低低的声音,“公主,方才少将军的人来给您传话,道他有一样东西落在你宫里了?,晚些时候去您宫中取。”

卫蓁听着?凉蝉的话,不由一愣。

祁宴离京三?个月,能有何东西落在她那?里?

这话的意思明显是,今夜他会来宫殿找她。

卫蓁知道祁宴在看她,张了?张口,对凉蝉又像是对下方祁宴道:“我?知道了?。”

祁宴回到了?座位上。而今日宴席上,晋王要见的除了?祁宴,还有另外一人,五殿下姬池。

姬池被晋王派去东边出?使齐国,也是刚刚才从齐国回来。

晋齐两国近年来,虽相?对和平,未曾交战,然而齐国暗中蠢蠢欲动,仍时不时有扰边之举,却因为畏惧晋国实力,不敢轻举妄动。

齐王年轻荒淫,却也好大喜功,妄图追寻先代光辉,扩大疆域,对南方楚国已?经发起了?两次战争。

此虽不足为惧,但晋国也不能不防。

毕竟百足之虫,断而不蹶,死而不僵。

谁又知晓,齐王昏聩之下,会作出?何决定。

姬池在殿前停下,拱手道:“大王,孩儿此番出?使齐国,向齐王表示慰问,齐王愿意与从前一般向晋国俯首称臣,绝无二心,愿献上珠宝百箱,日后年年朝贡不辍。”

晋王道:“好,赏!”

姬池谢恩,却并未退下,拍了?拍手。

但听外头?传来一阵低低的嘶吼声,像是野兽发出?的吼叫,窗户上随即落下了?一道庞大的身影。

“大王,除了?珍宝,齐王还向您进贡斑斓猛虎两只,猛熊三?只。孩儿今日已?将其中一只带来,供大王一观。”

说着?,那?棕熊已?被拽入大殿。

殿中响起一片吸气?声,众女?眷面露惊悚之色,哪怕平日教养再高,也顾不得姿态,唯有几个胆大的儿郎,还好奇的向那?熊看去。

棕熊被人用铁绳钳制住四?肢与脖颈,周围还有四?人拿着?长矛对准棕熊,哪怕发生什么意外,也能及时将棕熊控制住。

姬池看众人如此惧怕,对晋王道:“大王不必担忧,此棕熊在齐国已?被齐王调.教好,断不会伤人。”

卫蓁蹙紧了?眉梢。

棕熊发出?一声嘶吼,胸腔都跟着?震动,四?周拽铁绳的士兵脚下打滑,明显站不住。

齐王酒池肉林,豢养野兽,他的人能驯服这些野兽,可其他人不懂关窍,未必能也能制服它?们。

且……卫蓁看那?野兽被制服,眼中亮起绿光,变得越发暴躁,隐隐约约觉得不妙。

她正要出?声,姬池已?经示意手下上前:“大王仔细看此熊一眼,臣便将其带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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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兽被拽到台阶前,奋力反抗间,铁链晃动,锒铛声响起。

晋王道:“行了?,可以了?,带下去吧。”

那?野兽嘶吼着?,身侧一侍卫被拽得脚下打滑,手中铁链滑了?出?去。

等侍卫们反应过来,已?经迟了?,场面就此大乱。

伴随一阵尖叫声起,那?野兽用力挣脱,一下甩开了?周围的几个侍卫,铁链子摔打在地,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声。众人惊叫着?离开坐席。

这一幕发生在眨眼之间,今日是除夕家宴,殿内并未安排过多的侍卫。

那?野兽朝着?奔逃的众人扑去,顷刻之间已?是血光四?溅。

“护驾,快护驾!”

卫蓁看向晋王:“大王,我?陪您出?去!”

话音才落,她余光便瞥见那?庞然大物朝着?上方扑来。

场面间不容发,卫蓁踢翻了?桌案,那?野兽被阻挡了?一下,发狂似地吼叫,撩起锋利的爪牙,仿佛能将人的四?肢给生生拧断。

他们背后已?经退无可退。

众人只看见野兽再次朝着?晋王扑去。

“大王!”

卫蓁将晋王用力推开,整个人也因此失去了?重心往后仰去,耳畔间听到一声呼喊:“卫蓁!”

卫蓁闭上眼睛,却未曾感受到疼痛,只感觉被拥入了?一人的怀抱,被带着?在地上连滚了?几下。

心头?发颤时,她再次睁开眼,看到身上之人是祁宴。他双目中满是关切,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见她无事,立马拉她起来。

身后那?道庞大的身躯,也再次立了?起来。

它?凶相?毕露,龇牙咧嘴,口中涎液欲滴。

这一方小小的场地,俨然成了?一个斗武台。两方周转着?,然而地上一片狼藉,并无可以作武器之物。

“剑呢!”晋王立在另一旁,却并未离去,“拿寡人的剑来!”

野兽再次扑来,祁宴将她护在怀中,同时靴子踢起地上的一把?匕首,将其握住,猛地朝野兽飞去。但听一声惨叫声响起,那?匕首深深没入棕熊的右臂,汩汩的血水当时就冒了?出?来。

野兽被激怒,挥动着?四?肢,露出?凶光,再次发起进攻。

众人惊叫连连,祁宴侧身躲过,捡起地上的链条,将其缠上殿柱,棕熊追逐间,已?被足足绕了?三?道,一只手臂就被钉在了?柱上。

它?用力想要挣脱。同时,一道宝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明亮的弧度,祁宴将其完全接住。

剑长三?尺,冷光掠起,如同长虹,倒映出?他一双俊美的长眸,直向那?畜生逼去。

他面容冷冽如冰,气?质凛凛。

“噗”的一声,长剑入肉,坚硬的长剑狠狠插.入棕熊的后心。

棕熊狂叫,跌跪在地。祁宴顺势将其踹倒,捡起地上另一条铁链,缠绕上野熊的脖颈,一圈、两圈、三?圈,被压制的野兽再也挣扎不动,彻底没了?生气?。

大片的血从它?身下缓缓淌了?出?来。

祁宴起身,将剑用力拔.出?,俊容也沾上了?血迹,看着?脚下的那?一滩死物。

卫蓁快步走到祁宴身边,低下头?,这才发觉他袖摆被撕破,“无事吧?”

祁宴摇了?摇头?,“你呢,要不要紧。”

卫蓁拿出?手绢,想要帮他擦拭血斑,却想起这还是在众人面前,手又放了?下来。

年轻的男子挡在她身前,身子笔挺如剑,令人格外安心。

血滴滴答答沿着?剑刃不断落下,砸在地面上。

这一刻的他,好像已?经不是少年,而是能给人安全感的男人。

“祁将军!”

“祁将军砍杀了?那?只野熊!”

祁宴朝着?对面的姬渊淡淡颔首,谢过他方才朝野熊射来那?几箭,若非如此,那?头?野兽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咽气?。

姬渊将弓箭搁下,朝着?晋王走去。

“大王手臂受伤了?,快去唤医工。”

卫蓁走过去,却见血水从晋王臂上涌了?出?来,“这是何时弄伤的?”

方才晋王给祁宴扔剑时还是好好的,卫蓁想到此前自己将晋王推开,听到了?裂帛之声,还以为无事,原来是那?时被野熊扑伤的吗?

卫蓁脸上满是急色,晋王却神色平静,手覆上她的手,轻声安抚道:“寡人无事。”

侍卫搀扶着?晋王到一边侧殿里疗伤,医工进去后,将殿门关上。

今日除夕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姬池怕是难逃其咎。

王孙贵族聚在殿外,这时候回想,是觉死里逃生,一阵后怕发寒。

卫蓁外头?等待着?,按理说,若晋王只是手臂受伤,应当并无大碍,但不知为何,今夜医工进去许久,都未曾出?来,卫蓁心头?萦绕着?不安。

而洪硕一刻不出?来报一声平安,众王孙便也一刻悬着?一颗心,不敢冒然离去。

卫蓁立在前头?,感觉到众人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方才祁宴在众目睽睽之下来救她,所有人都看见他抱着?她,又挡在她面前。

这事当然可以按祁将军善心救人而揭过去,但当时情景之下,祁宴扑上来,几乎是以命救她。寻常男子对一交情普通的女?子,真的能做到这般吗?

此事可以揭过,但深究起来,便耐人寻味了?。

她也不知,自己方才无意间,有没有与祁宴做其他亲密的举动。

卫蓁看向远方正在与姬沃交谈的祁宴。

她与他有意在众人面前避嫌,但今夜他救她,加之他们三?个月没有见面,她满心都是酸胀的情绪无处发泄,想要与他说几句话。

夜风越发大了?,姬渊叫众人先到一侧偏殿里等消息。

侧殿之中,晋王靠在枕靠上,烛火勾勒出?其冷瘦的侧颜,其身前和手臂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纱布。

医工起身,将手浸泡在水盆之中,“大王胸前与手臂都受了?伤,尤其是身前,伤到心肺那?一块,虽说不是重伤,但毕竟也有影响,切记一定要静养,万万不可情绪波动,也不可太过劳累。”

晋王颔首,虚弱道:“退下吧。”

洪硕看向医工:“等会怎么向外头?交代,你可懂?”

“臣明白,只道大王手臂受了?轻伤而已?。”

医工提着?药箱离去。

晋王只觉帐边灯烛晃眼,抬起手搭在额头?上,“去将卫蓁唤来。”

洪硕一看晋王露出?痛苦之色,便知其头?风之症又发作了?,连忙道:“奴婢这就去。”

不多时,外头?响起了?脚步声。

晋王并未睁开眼:“你来了??”

卫蓁行礼,在榻边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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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替晋王掖了?掖被角:“孩儿听说大王头?风之症发作,已?经叫人去取药膏了?,等药膏送来,就帮大王上药,孩儿先帮大王揉一揉额穴?”

卫蓁才要伸手,榻上老人突然睁开目,满眼都是猩红的血丝。

那?一双黑瞳阴沉沉的,看得人心中发寒。

“寡人问你,你与祁宴,是什么关系?”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烛光摇晃,打下温柔的光,卫蓁的脸色在这一刻变得雪白无比。

她心知晋王绝不会无缘无故这般问,必定是猜想到了?什么。

是因为祁宴当时奋不顾身来救她,他心生怀疑,觉得他们有什么,是吧?

晋王目光带着?冰冷的审视,卫蓁额头?渗出?了?细汗。

他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回荡:“想清楚了?,好好与寡人说。”

第60章接纳

殿内一片寂静,连雪落在树枝上发出细碎的动静,也能在殿内激起巨大?的回?音。

在晋王注视下,卫蓁轻声道:“孩儿与祁将军同为楚人,关系算是不错,少将军在送亲的路上,对孩儿多有照顾。”

晋王背往后靠了?靠,他不出一言,便是对这一回答极不满意。

“你?与他这?点交情,能叫他不要命了上来救你?”

卫蓁道:“可少将军一直心肠极好,待人赤忱,当年在楚国,孩儿在林中也曾险些被猛虎所伤,那时多亏少将军舍命搭救。”

晋王道:“所以当年在楚国,你?二人关系便不一般了??”

卫蓁摇头,当即离开床榻,在晋王面前跪下。

她身子俯趴在地,再直起腰,鬓发上流苏打在面颊上,映亮那双仓皇的眸子:“没有。大?王这?般说,是真的叫孩儿惶恐。少将军为人正直,今日?哪怕遇险的不是孩儿,是其他女子,是其他宫人,他定然也不会坐视不管。”

“上前搭救的法子有很多种。他或是与侍卫们立在一处,等?候时机用长矛刺穿野兽,或是用接过长弓射杀那畜生,可扑上来用身子为你?挡住那野兽,算哪一种?”

晋王的话语已?丝毫不掩怀疑,犹如一把冰冷锋利的寒刀,直刺进卫蓁的心里。

自己与祁宴的关系一旦暴露,晋王绝对不可能放过他们二人,哪怕前一刻还?嘉奖擢升祁宴、对卫蓁也和颜悦色,后一刻便能将二人弃如敝帚。

为人君者?,最恨蔑视君王权威之人。

所以哪怕晋王如何质问,她也只能矢口否认,不能承认一丝一毫。

卫蓁冷静下来,声音泠泠:“少将为了?救我,大?王却疑心我二人,是辜负了?少将军一番好意?,也叫孩儿心中十分?愧疚,害少将军被猜忌。大?王与少将军相处了?这?些时日?,难道对将军人品还?不了?解吗,大?王细细一思,便知孩儿此话不假。”

晋王沉声道:“他是性子赤忱,寡人一直清楚,但并非无端猜忌你?们。”

晋王顿了?一顿,“是祁宴亲口所说,他已?有心仪的女子。”

偌大?的大?殿,霎时安静下来。

卫蓁能听到胸膛中回?荡的巨大?心跳之声。

晋王道:“如你?所说,他在楚国救过你?,护送你?和亲,路上你?们曾遇过险,几次三番下来,你?若是对他有不一般的感情,是再正常不过了?。”

卫蓁摇头:“可今日?宴席之上,孩儿不也是舍命将大?王推开的吗?”

当时野熊正朝着晋王扑来,若非卫蓁将他推开,晋王被爪牙撕开的就不是衣袖与身前衣襟,而是整个?身躯了?。

“可当时孩儿为救大?王,也几乎是不假思索叫大?王离开,却留自己在原地。那这?又如何说呢?”

晋王看到面前少女膝盖前行到床边,抬起头,那双美?玉一般的眼眸荡漾着烛光,仿佛被误解,盛满巨大?的委屈,颊边落下一绺碎发,衬得其人越发楚楚。

晋王沉默不言,恰在这?时,外头传来了?敲门声,晋王示意?洪硕去看。

洪硕将门打开一条缝,来人是卫蓁身边的侍女。

“奴婢奉命来给公主送药。”

洪硕走到榻边,将药瓶递给卫蓁,卫蓁双手接过,动作间袖摆滑落,露出一截皓腕,右手上一块红色的疤痕也显露在了?光下。

卫蓁下意?识挡住伤疤,晋王皱眉道:“前几日?你?给寡人来抚琴时还?没有这?伤,这?是什么时候伤的?”

卫蓁抚了?抚手背,“大?王患有头风之症,此前医工离开王都,留下的药膏已?经?用完,孩儿便只能按照药方自己来制药,因为不放心交由他人之手,便亲力亲为,这?伤口便是制药被药罐所烫伤的。孩儿无碍,过几日?便好了?。”

她垂下头去,只将满头鸦鬓留给晋王。

晋王看着她雪白的侧颜,知晓此女心思深沉,绝非等?闲肤浅之辈,露出的可怜情态都可能是有意?为之,然而能叫人对她产生怜惜之情,也是她的本?事。

论迹不论心,至少她日?日?陪着晋王,关心晋王、亲自帮晋王熬药、今日?危险时刻又护在晋王身边,这?些假不了?。

能到这?个?份上,也算是她的本?事。

晋王眉心锁起,洪硕赶忙暗示卫蓁:“公主还?不赶快来为大?王上药。”

卫蓁连忙起身,打开药瓶塞子,往指尖抹了?一点,覆上晋王的额穴。

她靠到床榻边坐下,扶着晋王的身子。

晋王额穴跳动,仿佛在忍耐极大?的痛苦,他道:“有些事,寡人一清二楚,莫要存着心思将寡人糊弄过去。”

卫蓁的手微停,随即继续按揉。

“最好真如你?所说,你?与祁宴没有什么,可若是你?胆敢蒙骗寡人——”

晋王睁开眼,沙哑着声音:“寡人绝不会放过你?。背叛寡人之人的下场,你?可知晓?”

卫蓁陪在晋王身边足足半年,自然看过他对付逆臣的手段,恭敬垂首:“是。”

墙壁上投落下少女的影子。

随着她温软的指尖在他额穴上缓慢地抚摸按揉,那冰凉的膏药沁入肌肤,渐渐纾解了?晋王的疼痛。

待上完药后,晋王示意?卫蓁退下。

卫蓁用帕子擦干净手指,告辞离去。

晋王听到关门声,开口道:“洪硕,她那番话几分?真几分?假?”

洪硕侧身:“奴婢也看不出来,可大?王同意?公主上药,便也是愿意?相信公主一回?。”

晋王道:“她一向会讨巧卖乖,迎合寡人,寡人那些孙女里,何曾有一个?比得过她?方才寡人对着她,差点说不出重话。”

洪硕低眉不敢言,心中却起波澜。这?么多年来,从未见晋王如此对一个?小辈上心。

可差一点没说重话,可最后不也还?是说了?吗?

洪硕叹道:“万望公主自矜自持,莫要叫大?王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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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王瘦长的指尖抵着额头,“寡人想到,当年姬琴也是这?般跪到寡人面前,说是绝不会与那祁彻有染,可此后她便弃寡人而去。”

晋王的声音缥缈如烟。

洪硕道:“大?王,公主心里一直是有您的。”

晋王道:“派人暗中盯着他二人,若他们有一丝不对的地方便来向寡人禀告。”

洪硕道:“奴婢这?就去。”

晋王手覆上胸前的伤势,剧烈的疼痛瞬间从心间蔓延,让他浑身出了?汗。

他阖上目,眼前便浮起了?小女儿的样子,疼痛席卷了?全身,这?一刻,晋王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疲倦。

……

夜色已?深,卫蓁走出偏殿时,外头人便迎上来,询问卫蓁晋王的情况。

晋王醒后,独独召见卫蓁,这?一份重视,不可谓不叫人羡慕。

众人从她口中得知晋王平安,便也放下心来。

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到了?这?一刻,王室贵族们也总算可以休息,三三两两离开

卫蓁也踏上长廊,朝自己宫殿的方向走去。

路上,凉蝉问道:“公主身上有没有受伤?”

卫蓁摇头:“无事,我很好。”

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两人的交谈声,凉蝉朝着来人行礼:“见过七殿下,见过将军。”

既遇上了?,卫蓁也不能装作没看见。

行礼时,她后退了?一步。

姬沃看祁宴一眼,卫蓁这?一举明显有意?避着祁宴。

卫蓁道:“少将军先行吧。”

她猜测晋王既然起了?疑心,便不会轻易打消,定然派人在暗处盯着他们,卫蓁不敢与祁宴过多的交流。

祁宴道:“我落在你?殿里的东西,你?莫要忘了?。”

卫蓁才要开口,他已?经?迈开脚步,与姬沃往前走去。

少年走得极其快,几个?眨眼间,就已?经?消失在长廊上。

回?到寝殿,卫蓁仍觉忐忑,犹豫要不要派人去给祁宴传话,叫他今夜莫要来此。

蜡烛一寸寸烧着,等?到卫蓁沐浴完,外头风雪忽然大?了?起来,吹得窗户哐当作响。

卫蓁才要关窗,那窗边也投落下一道影子,笃笃的叩窗声响起:“是我。”

卫蓁连忙走过去,将窗户打开。殿外天?色昏暗,冷风呼啸卷着鹅毛大?雪飘入,少年立在风雪之中,俊容清寒,肩头淋满雪。

看到他的那一刻,卫蓁的心被一股力量牵引住,胸口酸酸涨涨的,压抑在心头三个?月的感情一点点破土而出。

她看一眼外头:“先进来,莫要被人发觉。”

祁宴翻窗而入,看少女似被心事困扰,笑着问道:“公主怎么一副不想见到臣的样子。”

卫蓁道:“没不想见你?,你?不在的三个?月,我每日?都在担心你?的安危。”

可话出口,又怕叫郎君觉得不够矜持,轻声道:“我也有些想你?。”

祁宴懒洋洋笑道:“只是有些?”

卫蓁朱唇微启,下一刻,腰身一紧,便被搂入了?郎君怀抱中。

他垂下面容,唇贴着卫蓁的耳廓,“那臣对公主,也只是有些思念。”

卫蓁被他身上冰寒的温度激得浑身颤栗,却将自己更深地投入到他怀抱里,想要用自己温暖他的身子。

只听得祁宴“嘶”了?一声,卫蓁连忙道:“你?身上受伤了?,是被那野兽抓伤的吗?”

祁宴道:“不是,是在南方受的伤,养一养就好了?。”

卫蓁看他眉梢上都是冰珠,抬手帮他一点点抹去。

她道:“其实?我方才说有些想你?,只是随口一说,你?不在时,我其实?很想你?。”

祁宴懒洋洋往后,背靠在屏风上,问道:“有多想?”

少女笑着,眼中却浮起雾气。

“很想,想要与少将军见面,想要像现在这?样看着少将军,想要少将军一直这?样抱着我。”

祁宴发觉她不对,问道:“怎么了??”

卫蓁仰头:“晋王好像发现我们的关系,他今日?将我唤到殿内,我想这?段时日?,我们……”

祁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为何卫蓁在长廊上有意?避开自己,他心下了?然,问道:“晋王还?对你?说什么了??”

卫蓁道:“他并未说其他什么,可此前他曾说开春以后,便要给我指婚。”

开春一过,指婚。祁宴双眸眸色微深。

卫蓁从他怀抱中脱身,看向一边:“他中意?姬渊与姬沃,欲将我许配给他二人中的一个?,可无论嫁给哪一个?郎君,我都不愿,这?二人一个?心有所属,另一个?我完全不了?解。”

其实?她早就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我们走得太近,会被晋王发觉,对你?不好对我也不好,你?好不容易才在晋国有了?一席之地。”

祁宴道:“所以你?是想,我们这?段时间少见面为好,我尽量不要来找你?,对吗?”

卫蓁连忙摇头,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轻易动摇,可她不得不为他考虑。

她不是不想要与他在一起,可他们的事被揭发出来,一定会拖累对方。

她是和亲公主,怎么能与护送她的护卫有染?

而且摆在他们面前的不止是世俗,还?有一条迈不过去的天?堑。

按照《晋律》,她是待嫁之身,与祁宴婚前在一起,算是私通之罪,双方按罪责,要被五马分?尸,暴尸街头。

晋王断断不会放过他们。

而她也不知道,他能否有那样大?的决心,与她一同面对那些流言蜚语。

她目光移向他受伤的胸膛:“祁宴,你?用命挣来的前程,不能因为我而断送。”

祁宴沉默了?一刻,缓缓道:“卫蓁,你?的意?思是,是想要与我不再往来?”

卫蓁道:“只是暂时不要见面,先避一避风头,叫晋王打消怀疑,待日?后……”

可日?后如何呢。卫蓁心控制不住往下落去,现在他们只是不要见面,那么以后她订了?婚事,成了?亲,他们更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日?后如何?”祁宴走上前一步,“要通奸吗?要背着你?的丈夫,偷偷在一起?”

卫蓁未曾料到他会说这?般的话,心头震颤,背过身去。

身后人彻底默了?下去。

卫蓁走到窗户边上,轻轻揭开了?一条窗缝,雪光落进来,她侧过脸去,不想叫他看到面上失落之色。

她从没有想要与祁宴断了?关系。

他们真的没有路可以走了?吗?

身后人唤了?他一声,卫蓁并未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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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来,树簌簌摇晃,门口头忽然响起敲门声,卫蓁看向门口,但听外头响起声音:“公主,奴婢是大?王给您送来的宫人。”

卫蓁反应过来,晋王派人来监视她了?。

她回?头看向祁宴,让他莫要出来,别?让他的影子落在窗户上,可他已?从屏风迈开一步,转头吹灭了?蜡烛。

下一刻,她眼前一暗,便听他道:“你?还?记得你?生辰那夜发生什么了?吗?”

“那一夜,你?吻了?我。”

卫蓁身子一颤,接着便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禁锢住,搂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之中。

少年的唇已?经?落了?下来,覆盖住她的唇。

那是近乎掠夺的一个?吻。

他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抵在桌案边缘,酥酥麻麻感沿着腰肢往上爬来,卫蓁被吻得发软,全身抑制不住地发抖。

大?雪纷飞敲窗,那被晋王派来的宫女还?在轻轻叩门,轻声唤她。

卫蓁呼吸困难,想要推开他,却被吻得没有力气,与他滚烫气息缠绵着。

呼吸逐着呼吸,唇瓣逐着唇瓣。

他一边与她亲吻一边道:“今日?晋王身边的宦官,也暗示我,说晋王过问了?我婚事。”

“可我早有心仪之人。”

卫蓁的身子微定,他的气息洒在她唇瓣上,道:“我喜欢的人,是你?。”

所以不要害怕,不要抗拒,接纳我,包容我。

我会给你?,我能的一切。

“卫蓁,请你?相信我。我会与你?在一起,一同走下去。”

他终于明白了?,在她生辰那夜,那股朝他心口侵袭而来的柔软感觉究竟是什么。

喜欢上她,是这?一种感觉。

祁宴感受着她炽热的唇瓣,大?雪纷飞,夜色弥漫,他与她一同慢慢沉沦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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