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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岸 吃饱去睡觉了 32071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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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灵犀

重阳的夜晚,都城死一般的寂静,大街小巷里一个人也没有,连打更声都未曾听见。

入了夜,梁齐因换了件外袍,准备乘车到宫门口等季时傿,他刚准备出门,陶叁便急冲冲地跑进来,“公子,外面好像出事了。”

梁齐因愣了愣,“什么事?”

“具体什么我也不清楚,不过京师戒严,今儿夜里宵禁很早,坊市也都关了。”

陶叁拧着眉,“我方才去城门口发现守卫也比寻常多。”

梁齐因神色微沉,“我去宫门前看一眼。”

陶叁紧跟上他,等他们到的时候,官道上已经等着几辆马车,不知是谁家的奴仆走上前前,低声和一名内廷侍卫交涉。

“都亥时了,宫宴还没结束吗?”

“没有,今日是重阳节,皇后娘娘还要带着众妃嫔命妇给太后娘娘祈福诵经,自然比寻常宫宴结束得晚些。”

那名仆人神情焦急,“我家老爷方才遣我来问你时,你便已经这么说过,这都过了快一个时辰了。再如何诵经祈福也该结束了啊,何至于拖到现在。我家老爷也是担心夫人和小姐。”

侍卫不耐地斥道:“你怕什么?满京城的贵夫人小姐都在宫里,又不是只有你们一家,能出什么事?宫宴结束了自然会出来,这里是皇宫,是你们老爷能催的地方吗?!”

那名仆人被堵得哑口无言,只好转身向主人家复命。

梁齐因掀开车帘,抬头望向高高的宫墙,他们来的时候四个坊市已经关闭,各个官道上都有人巡查,然而现在并未到宵禁的时辰,季时傿一直没有出来,他有些担心。

若是换作往常,倘若宫中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季时傿会托认识的内廷奴婢到宫门前知会他一声,但今日这么晚她都没有离宫,而自己也迟迟没有看到有宫人出来找他报平安。

梁齐因眸光微沉,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件事情一定不会像那名侍卫所说的一样简单。

京师戒严,宫门封锁,正常的宫宴不会拖到这个时候,倘若肖皇后办重阳宫宴只是为了拉拢人心,那她目的已经达到了,何至于拦着人不让出来,除非是拿她们做人质。

梁齐因脸色一变,端王要逼宫谋反。

陶叁转头望向他,“公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梁齐眯了眯眼,往南宫墙的方向扫视了一圈。

宫门口看守的侍卫没有一丝想要通融的意思,消息传不出来,禁军绝大部分应该都跟着周适详造反了,单凭剩下的那些人挡不住多久。

只要成元帝还有几分骨气,不想死得这么窝囊,他一定会将虎符交给季时傿让她出宫搬救兵,宫门走不了,还能从哪走?

梁齐因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季时傿同他提起过的护城河。

“去京汇码头传个消息,准备一条船。”梁齐因顿了顿,压低声音,“必要的时候,将码头炸了,不要伤及无辜。”

陶叁眼睛瞪大,有些不明所以,虽然不知道他这么部署是为了什么,但下意识点了点头,“行,我这便去,那公子你呢?”

“找二十人同我去南宫墙。”

厮杀声蔓延至各个宫所,养心殿前血流成河,谢丹臣率领的三千禁军成了养心殿前的最后一道防线。

成元帝和宇文昭华躲在殿内,从前最富丽堂皇的皇宫,因为一己私欲沦为修罗地狱,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宫人的尸体横陈在各个角落。

成元帝大概是之前被赵嘉礼气到怒极攻心,如今话都说不清楚,半个身子如同瘫痪一般使不上劲,手脚时而抽搐,陈屏见状不免涕泪交加,明白过来成元帝这怕是中风了。

肖皇后派人将各府的女眷全部集中看押,除了一部分在最开始的混乱中逃出去,生死未卜,外面厮杀声滔天,想来也难逃一劫。

不知是谁在逃跑的过程中看到了七公主瘫在血泊中的小小身子,惊骇过后才终于明白过来,唯有老老实实做人质才是最安全的,跑出去必死无疑。

众人像风雨中被打湿羽毛的鹌鹑,惊慌失措地瑟缩在一起,殿外围着一群侍卫,任何人只要离开大殿半步便会被毫不留情地斩于刀下。

东篱苑内,肖皇后好整以暇地坐在花厅中央,席间桌椅还都未撤去,只是人已经空了。她半倚着身体,慢慢喝着酒,一只手搭在额角,慵懒地缠着碎发。

月台下种植的的各式名品菊花被鲜血染成红色,花香与血腥气揉杂在一起,令人几欲作呕,被火舌舔舐过的花海,涌出一种既荒诞又诡异的美感。

低弱细微的啜泣声从宫殿内传来,瑟缩在角落的女眷们或多或少都带着伤,有的衣衫凌乱,有的摔伤了腿脚,她们从前多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名门闺秀,遇到这种情况,跑都跑不起来。

肖皇后明显不想花太多心思管她们的死活,更遑论给她们找太医,伤处长久得不到医治开始溃烂,到了后半夜有许多人开始发烧,宫殿内人心惶惶,哭泣声不断。

季时傿在一队禁军的掩护下,成功从养心殿杀到了南宫墙的护城河岸,但是原本跟随她的几十人已经只剩下不到十人,一大半都身负伤不同程度的伤。

岸边的红枫叶逐水飘零,季时傿望了望流动的护城河水,忽然抬了抬手,她身后跟着的人顺势停下步伐,其中有一人不解道:“大将军,出什么事了?”

季时傿紧紧盯着河道,闻言解释道:“宫墙外一定有重兵把守,一出去就会与他们打个照面,单凭我们几人想要强行突围基本不可能,更何况后面还有追兵。”

身后的禁军听到之后脸色也沉了下去,哀叹道:“那我们该怎么办?好不容易跑到南宫墙,就算是拼也要拼一把,陛下和养心殿前的弟兄们等不得啊。”

季时傿沉默不语,她尚未思考出一个万全之策,此次北上借兵,险境重重,离宫只是第一步,城门附近也一定戒备森严,若不走城门,那就只能从西面京汇码头走水路,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那样进程就慢了,可能半路就会被追上。

“大将军,来不及了,不能再犹豫了!”

赵嘉礼派人围堵,怕是很快就能找到护城河这儿来,季时傿咬了咬牙,刚准备挥手让大家下河,她头顶正上方便忽然响起一声隼唳,季时傿猛地抬起头,雪白的海东青振开双翅,朔羽粼粼,在宫墙上空疾驰徘徊。

季时傿目光一顿,立刻反应过来,梁齐因现在就在外面,他应该已经察觉到宫内发生了怎样的异变,雪苍是他带来报信的,他的想法和自己如出一辙,也想到了可以从河道逃出皇宫。

季时傿冷静下来,抬手弹开手上的腕扣吹响哨子,两种不同的隼唳在夜空中响起,海东青扬颈鸣叫,羽翅扑杀,俯冲而下,身形几乎连成一线。

梁齐因正藏在南宫墙外的树林里按兵不动,半晌,海东青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他视线内。他站起身,缓缓从背后的箭筒中取出一箭,在昏沉夜色中瞄准宫墙下的一名侍卫,梁齐因目光坚定,手臂端直,这一箭没有可以出差错的余地,“咻”的一声,寒风骤起,栖鸟惊飞,树林里的树叶沙沙作响,一瞬间若万马奔腾,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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厮杀。

寒光闪烁,宫墙下的一群人还没反应过来,长箭瞬间穿透了一名内廷侍卫,牢牢钉在深厚的宫墙上,血花迸溅,箭尾嗡鸣不止。

“来人,有刺客!”

哗变遽起,宫墙下守卫的士兵立刻往箭矢射来的方向冲去,海东青嘹亢的叫声又一次在头顶响彻,季时傿一手按紧刀柄,一手挥下,沉声道:“跳!”

身后的内廷侍卫紧追不舍,陶叁找来的这些人都是在京汇码头做工的漕帮兄弟,自然比不过宫廷侍卫武器先进,训练有素,但是他们混迹市井多年,比任何人都清楚京城内大大小小的街道与小巷有多少条。

他们很快分成几波,遁地一般顷刻在都城内消失得无影无踪,禁军追出去快一炷香才陡然发现这是一场调虎离山之计,等他们惊慌失措地赶回去时,季时傿早已赶到京汇码头附近。

陶叁割开船绳,“船上伤药干粮都备好了,将军,你们直接出城,上了岸会有人接应,届时再换乘马匹往漠州借兵。”

季时傿立在岸边,往四周张望,“齐因呢?”

“将军放心,公子没事,他让您直接出城,不必顾虑。”

远处隐隐有追兵举着火把往码头的方向赶来,情况急迫,季时傿只好一咬牙,转身跳上甲板。

陶叁眯了眯眼,将岸边所有停泊的船只全部解开绳索,鼻尖有淡淡的火药味萦绕,因为今日宵禁很早开始,其他伙计也都被事先安排离开此地,码头上除了他之外空无一人。

年关将近,烟花爆竹的需求量增加,近来便有运送火药的船只入京,有些还未来得及卸货,陶叁吹亮火折子,猛地往岸边掷去,随后“嘭”的一声巨响,恍若惊雷,顿时地崩山摇,火光冲天,拔地而起,焰红色的浪潮顷刻间席卷了整个码头,并逐渐往城门方向沿续。

赶来的追兵一愣,有几个冲在最前面的直接被炸得四分五裂,地面晃动,为首的百户瞳孔骤缩,牙齿打起颤,厉喝道:“别追了,先、先救火!”

作者有话说:

第142章图谋

时隔多年,万里冰封的北国雪原,没有因为这场铺天盖地的冬雪就变得满身疮痍,数不清的炭火物资从西方送来,牛羊没有冻死,部落的子民面对即将来临的暴雪,不再像过去一样绝望无力。

经历过将近一年的休养生息,又逢中土秋收的季节,挲摩诃抚摸着臣下新呈贡上来的毛皮,神情淡然。

“王,祭祀已经准备好了。”

在每年的秋月,北方的部落首领会向腾格里宣告,禀明详述这一年部落的收成情况,祈盼上苍赐福,明年能风调雨顺,子民安康。

自挲摩诃继任以来,往年的这个时候,他都是跪在祭坛上,向腾格里忏悔自己的罪过,每一年部落都在死人,牛羊成片成片的冻死,草场衰减,无论他愿不愿意,他都不得不承认,在他在位期间,鞑靼部落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走向衰落。

今年因为有西洋人的支援,部落并没有大面积地闹雪灾,子民对他的意见也少了许多。但挲摩诃却未见得有多开心,他神情仍旧凝重,粗犷的眉眼间常年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郁气息。

下属见他长久地出神,忍不住开口道:“王?”

挲摩诃回过神,“怎么?”

“王,祭祀已经准备好了。”

挲摩诃点了点头,下属看着他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道:“王近来总是出神。”

“是还在为部落的事情烦心吗?今年不会再闹雪灾饥荒了,王可以放心。”

话说完后,却见挲摩诃的神情并未有任何缓和,下属暗叹了一声,转身退下。

帐内又安静下来,炭火噼啪作响,挲摩诃望着挂在案头的狼刀,冰凉光滑的刀面上映出他的面容,脸上戴着一只兽皮做的眼罩,在去年的潭城一战中,季时傿射瞎了他的眼睛,这只眼睛甚至等不到被医治便彻底坏死,眼球萎缩发白,作为一个怎么都去不掉的耻辱,永久地刻在了他的身上。

而罪魁祸首,她仍旧是这片厚土上最年轻的主帅,享受无尽尊荣,挲摩诃屈辱又不甘地发现,这一年来时常入他梦境的不是日思夜想的情人,不是广阔无垠的草原,而是刀剑厮杀中,射向他的一支箭,与女人永远沉重冷静的面容。

她波澜不惊的眼底,比任何轻蔑的话语目光都更叫他撕心裂肺,蚀骨的恨意几乎将他淹没。

很难说他现在想要进攻中原的目的,到底是想要开疆扩土还是报仇雪恨,连他自己都快分不清了。

蓦地,刚刚退出去的下属又重新进来,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还没跪下行礼便先兴奋道:“王,您一直等待的机会来了!”

“方才探子来报,大靖皇子逼宫,老皇帝命不久矣,如今他们朝局动荡,正是我们进攻的最佳时机啊!”

挲摩诃猛地站起来,不可置信道:“当真?!”

“千真万确,他们自己人打起来了,兵力缩减,季时傿被困在京城,自身难保。”

挲摩诃嘴角先是抽动了一下,而后才不受控制地后仰大笑,“天助我也哈哈哈哈哈,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怎能错过。”

他冷静下来,目光中狠厉之色一闪而过,身上披着的兽皮在炭火的照耀下,发出明亮柔顺的光泽,挲摩诃身躯庞大,四肢健硕,冷笑时更像是一只磨着牙,伺机而动的巨型黑熊。

“拿来纸笔,我要给卡瑞娜殿下写一封信。”

*

南洋海面上,一艘巨型舰船正在以缓慢的速度向北行驶,金发碧眼的少女从船舱内走出,手里拿着一张羽毛形状的信纸,图上的食草兔子团成一圈,正在撕咬自己的尾巴,它的身下鲜血淋漓,而它却无知无觉。

“有意思。”

一旁的士兵抬起头,“公主,信上说什么?”

前方的少女面带微笑,闻言却并不回答,她松开手,信纸随着海风飘落,渐渐消失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

“你不是一直好奇东方女人是什么模样吗?”

士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鼻头被海风吹得通红。

少女转过头,“马上你就能见到了。”

*

漠州位于大靖的最东北方,气候寒冷,一年四季大雪不断,再往北则是连绵不断的大雪山,了无人烟。

漠州军驻守边关,无令不得离开,轻易无法调配,哪怕当初戚相野南下为兄长收尸也废了很大一番功夫,他如今身居校尉之职,每日需要带领士兵四下巡视,漠州与东瀛隔海对望,驻军时常需要联合东海水师共同抗击倭寇海盗,一年到头都是如此。

九月初,漠州就已经十分寒冷,巡视时要身穿厚厚的甲胄,里面还得再套一件厚重的棉衣,呼出的热气转瞬间就能凝结成冰。

戚相野推开面罩,抖了抖钻到领子里的雪粒,他天生火气旺,这般严寒的环境下,两手仍旧热得如同火炉一般,棉衣也比别人少穿一层,巡视时跑马一圈,顿时热得浑身都是汗。

他一边拂开面罩上的冰霜,一边和身旁的士兵打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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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雾气蒙蒙,滴水成冰,身旁人冷得跺了跺脚,不住叫唤道:“渟渊啊,咱赶紧把这块巡视完了回去换班,要死啦,腿冻得走不了了。”

“你不行!”

“……快点吧,不然我就成冰雕了。”

戚相野只好重新将面罩戴上,打马往前,一抬眼忽然看见雪地里有几个雪球正在极速往他们的方向冲来,戚相野挑了挑眉,“啥玩意,雪怪吗?”

他嘴上虽说着调笑的话,手却警惕地按住了马鞍边的刀柄,正欲拔刀之时,前方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喝,“戚二,是我!”

戚相野立刻瞪大眼睛,那几团雪球很快疾冲到眼前,并非敌兵,也不是什么雪怪,而是一路风尘仆仆,几乎快被大雪覆盖的人。

“柏舟!”

戚相野打马冲上前,季时傿嘴唇青紫干裂,身上的衣服已经辨不出原本的颜色,她身后还跟着几人,直接开门见山道:“立即带我去见你们统领,京城里出事了,我奉陛下之命前来调兵南下勤王!”

阴冷无边的宫殿内,数十名女眷依偎在各个角落,脸上满是绝望,这些时日,除了肖皇后每日派人给她们送吃食之外,其余外界的任何一丝消息都未能传进。

他们从守卫的只言片语中,依稀还原出了一个事实,端王逼宫谋反,京师戒严,任何人都不能随意进出,陛下被困养心殿,人人自危,根本没人能顾得上她们。

“温夫人,药草还有吗,我娘已经烧了一夜了。”

一名少女咬着下唇,双眼哭得通红,身上的锦衣也早就脏乱不堪,散发着异味。她面前站着一个看不出具体年龄的妇人,发髻只是微微散乱,气质泰然端庄,闻言转过头,面露为难。

这名夫人正是大理寺卿温修宜的夫人,她父亲是泸州圣手徐正则,温夫人平日随身携带的香囊里放置的大多是药草与常备的药丸,有些可以止血或是清热。

关押的这些天内,受伤发热的女眷等不到太医医治,温夫人便将腰间的香囊拆开,将里面的东西分散给需要的人外敷内服,殿内的气氛才不至于太过死气沉沉。

靠在角落的女眷中有人见此情形,不免苦中作乐地感叹道:“从前一直不知道,原来温夫人也会医术。”

她们只知道,温夫人是京城最端庄贤淑的夫人,而她的女儿温玉里过去也是京城最知书达礼的小姐,只是可惜红颜薄命,温玉里这朵天仙花,还没来得及被谁采摘就自己先凋谢了。

少女又不死心地问了一遍,眼里满是期冀,“夫人,还有吗?”

温夫人只能摇了摇头,“我只有一个小香囊,这么多人,三日下来,里面的东西早就用完了。”

少女眼眶里翻上来水汽,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温夫人张了张嘴,有些不忍心,哭声将其他人也感染,殿内很快响起此起彼伏的啜泣音。

“不行。”

这样下去真不行,温夫人摇了摇头,起身往大门的方向跑去,门口的侍卫一看到她便拔出刀,厉声道:“回去!”

“有人要病死了,无论如何也要看大夫,如果没有太医,能不能送些药过来,我也可以给她们看。”

侍卫不为所动,“回去!”

温夫人没有办法,只能退回殿内,她转头望了望地上烧得昏迷不醒的妇人,咬了咬牙,大喊道:“皇后娘娘,人命关天,求您高抬贵手,饶大家一命吧,皇后娘娘!”

门口的侍卫见状脸色一沉,立刻举起刀,猛地砍过去,“你找死!”

温夫人呼吸一滞,瞳孔骤缩,一瞬间连大叫都忘了,然而预想中的巨痛并没有袭来,倏地寒光一闪,如流星坠地,不偏不倚地从那名侍卫手心穿过,只听得惨叫一声,箭矢擦着温夫人的头顶而过,势不可挡,“铮”的刺入地面,石砖瞬间震裂,箭尾上还飘着几根乌发。

殿内人随即抬起头,洞门大开,金光涌动,季时傿立在月台上,目光狠厉,脚边放着的正是孙琼玉的头颅。

后赶来的肖皇后脸色煞白,顿时瘫倒在地。

“娘娘。”

季时傿缓缓放下长弓,声音澈寒入骨,“收手吧。”

作者有话说:

第143章救驾

重阳节后,平靳关内的百姓往军营里送了许多东西,大部分是自己酿的酒,他们太过热情,罗笠推脱不掉只能先收下,以前季时傿从来不肯他们收百姓的东西,一是百姓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二是军营重地,防人之心不可无。

罗笠总觉得她太过谨慎,如今季时傿不在,他照例推拒了几次后便大大方方收下,罗笠负责西北军营辎重地的防守,将物资分发给各个士兵后,拎着一坛酒上了城墙。

樊徊璋正坐在角落,手里攥着一团东西,脚边还堆着一摞羊毛。以他现在的军职来讲,无需每日亲自到城墙上巡视监察,但他过去任百户的时候已经养成了习惯,每日不到城墙上坐一会儿就感觉浑身不舒服。

罗笠拍了拍他的肩膀,“嘿。”

“哦,老罗啊。”

樊徊璋听到声音后头都不抬,手上穿针引线,技巧精湛娴熟。

罗笠探头看了一眼,虽然他还没有绣好,但隐隐已经可以辨认出图案是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撇嘴道:“你一大男人绣什么花啊?”

“给我女儿做的。”樊徊璋抬了抬手,“马上要入冬了,给她做个手笼,我亲自去牧民那边挑的羊毛,暖和。”

罗笠点点头,“原来如此,要是外面再罩个貂皮就更气派了。”

樊徊璋窘迫地笑了笑,“原本我也想的,但一看要好些银子,就算了,牛皮也是一样的,我再缝个老虎,看着还喜庆。”

“那不行,给咱侄女做的就要最好的。”罗笠伸出手肘撞了一下他,“没钱一会儿去我那儿拿去,我有。”

“你不是要攒钱留着将来讨媳妇吗?”樊徊璋停下手中的动作,狡黠一笑,“我之前听小谢说你喜欢小牤镇姓莫的那个牧民的女儿?人家聘礼可要一百只羊,你攒够了吗?”

“哎呦。”罗笠啧了一声,不好意思道:“八字还没一撇呢说这些,喝酒喝酒,堵上你的嘴。”

说罢启开酒坛的封口,一把挨到他嘴边。

樊徊璋猛地往后一仰,头一撇,“我不喝酒,我女儿不让我喝。”

“行了行了,知道你是女儿奴了,这不让那不让的。”

罗笠嫌弃地收回手,自顾自地喝起来,樊徊璋瞄了他一眼,“哪来的酒?”

“附近镇上的乡亲送的。”

樊徊璋皱了皱眉,“大帅不是不让收百姓的东西吗?”

“人家硬要送,我不好意思不收,酒而已,大不了过两天给他们送钱嘛。”

“要是她在,你可得挨板子。”

罗笠大摇大摆地转过身,一面走下城墙一面笑嘻嘻道:“等大帅回来,我已经毁尸灭迹了。”

樊徊璋无奈地低下头,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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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绣他的老虎。

过了片刻,同他一起在城墙上巡视的士兵忽然出声惊叫道:“樊大哥,你过来看,那是什么?”

樊徊璋站了起来,走至垛口,从他手里接过千里眼,此物是谢丹臣经手改造的,长筒状,可以清晰地看到远处的景象,近来才开始投入军营使用。

只是这东西有个弊端,镜片上容易起雾,尤其是北方,戴着它的时候得屏气凝神,时不时还得伸手擦一下镜片,否则上面就会凝结水雾,看不清东西。

千里眼所视之处,一排巨型漆黑的重甲正在匀速往南行进,外形看上去很像现在所使用的战车,但前方却装置着如同火炮一样的柱形长筒,樊徊璋顿时后背下了一层冷汗,鞑靼人的战备一直不如中原,这个东西他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但却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推了推身侧的士兵,声音发颤,“敲、敲钟,放烟……”

一旁的士兵还没有反应过来,愣愣道:“什么?”

说话间的功夫,方才必须借助工具才能看到的战车已经出现在肉眼视线内,小士兵腿一软,樊徊璋顾不得收拾地上的羊毛,慌忙拿起铁锤,猛地敲响城墙上的大钟。

信号弹“咻”的一声冲上了天,烟尘拢绕,钟声激荡,平靳关内数个城池立刻开始了紧急戒备。

正在巡视辎重地的罗笠听到声音后抬起头,先是愣了一瞬,随后脸色骤变,大喊道:“有敌袭!”

他猛地拔出佩刀,然而刚跑出几步,腹部便传来巨痛,随后双腿一软扑倒在地,怎么都使不上劲。

罗笠惊慌地望向四周,刚才被他分过酒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原来那些酒真的有问题。

就在他挣扎之际,敌方的重甲已经逼近西北军营,由季时傿等人一手建立起来的通商路被一寸寸碾为平地,繁荣景象顷刻间荡然无存,烟尘四起,巨大的炮声在耳边炸起,按捺隐忍多年的鞑靼人疯一般地杀了进来。

岐州一线十三城短短片刻从紧急戒备到被迫开战,樊徊璋做了一半的手笼在混乱中不知道掉到了哪里,他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指挥将士展开城门防守,忽然听到西北军营的方向传来一声冲天巨响,一瞬间地动山摇,满天火树银花。

樊徊璋脸色煞白,辎重地被敌方炸了。

————

经历过三日血洗的宫墙透着一股黏重的腐烂味,北衙禁军已经撑到极限,谢丹臣折了一条胳膊,浑身上下遍地开花,养心殿前铺满了尸体,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还有许多尸体在混乱的打斗中被踩成肉泥,铲都铲不下来,大理石砖也被染成了血红色。

周适祥率军逼近养心殿,台阶前只剩不到百人,剩下的禁军要么缺胳膊少腿,要么佩刀都拿不稳,绝望笼罩在整个皇宫上空,沉重的死气顺着门缝渗进了养心殿内。

陈屏扶住瘫痪的成元帝,涕泪交加。

“时、时傿咳咳……还没回来吗……”

“陛下,快了,您再等等,大将军马上就赶回来了。”

成元帝睁开浑浊的双眼,半张脸都是歪的,他紧紧盯着大门的方向,一手抓住陈屏,干枯的手背上筋络凸起,斑痕暗沉,无处不在彰显着这个御宇多年的帝王已经行将就木。

他脑海里逐渐浮现出数日前在南华苑,廖重真同他说的那些话,“异星光掩紫微,有冲撞之相,犯帝座甚急。”

或许这就是他们父子的命运,这个江山迟早要交到赵嘉礼手中,只是他不甘啊,不甘就这么死去,这世道怎么如此荒唐,父子相杀,何至于斯啊。

“陛下。”

门口传来谢丹臣疲惫的声音,“臣等无能,有负陛下委以重任,叛军来势汹汹,三日过去,台州军恐已至城门。”

陈屏与宇文昭华双双流下泪,他们都知道,仅凭外面那几千人,能撑三日实在已是奇迹。

成元帝无力地闭上眼,他忽然想起,外面的这个青年也才和他的儿子们一样大的年纪,今日可能就要以身徇君了。

季时傿还没有回来,有可能她再也回不来,成元帝终于不得不承认,他的帝王气数已经走到了尽头。

“陈屏……”

“陛下,奴才在。”

成元帝艰难地伸出手,“扶朕起来,将、将那封诏书拿给朕。”

陈屏双目微怔,意识到成元帝是妥协了,叛军攻进来是大势所趋,他已无力强撑。

陈屏别过头,抹了抹眼泪,起身从批阅奏折的桌案下拿出了那封册立太子的诏书。

成元帝喘了一声气,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诏书,口齿不清道:“去……给他们。”

大殿门轰然打开,守在外面的谢丹臣回过头,“陈公公,你这是……”

“谢统领。”陈屏强颜欢笑,“辛苦你们了。”

谢丹臣愣住,明白过来他要做什么。

陈屏抬头望向叛军最前的赵嘉礼与周适祥,缓缓打开诏书,刚要开口时,地面忽然传来震颤,像是有大军袭来。

谢丹臣脸上绝望之色一闪而过,“完了,台州军入京了,天意如此啊——”

赵嘉礼挑了挑眉,身旁的周适祥谄媚笑道:“殿下,恭喜您大事将成。”

“父皇将要龙驭宾天,你们可以吩咐下去准备准备了。”

周适祥低了低头,轻笑,“是,殿……”

话还没说,便蓦地有人出声打断他,“现在就说这种话为时尚早了吧?”

赵嘉礼猛地回过头。

陈屏张了张嘴,眼前一亮,随后嚎啕大哭道:“大将军,您总算回来了!”

季时傿跨过门槛,身姿挺拔如刃,面色平静如水,闻言略一颔首道:“陈公公,告诉陛下,孙琼玉已被臣斩于京郊,台州驻军也已全部归服。”

说完目光移向脸上血色尽褪的赵嘉礼,“在场所有人同理,缴械者不杀,胆敢违逆者……”

季时傿冷笑一声,抬手一掷,孙琼玉的头颅在地上滚了一圈,死不瞑目,“有如此人。”

九月十三,季时傿从漠州调兵三万南下,于京郊拦截台州驻军,将首领孙琼玉斩于马下,随后率军进京勤王,南衙禁军见风使舵,立刻倒戈,叛党赵嘉礼,周适祥,肖皇后等人被生擒。

至此,笼罩在皇宫上方三天四夜的乌云终于消散。

作者有话说:

第144章担心

宫变过后,又是漫长的修整环节,叛军中有人趁乱浑水摸鱼,许多宫殿被烧毁,宫女内侍死伤无数,最严重的是内廷女官,尸体横陈,衣不蔽体者数不胜数,光是给这群人准备棺木,就多达几千口,更多的只能一张草席,丢到京郊的乱葬岗上草草了事。

成元帝被困在养心殿内三日,起初是中风,后来有半边身子则完全动不了了,太医院里的所有太医在龙榻前商谈了一夜,也没想出什么救治的法子,季时傿在殿外默默低下头,明白过来成元帝这是要不行了。

肖皇后变得疯疯癫癫,她暂时被关押在坤宁宫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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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服侍的宫人,每日除了给她送饭之外便任其自生自灭,听闻给她送饭的宫人提起过,肖皇后从早到晚都在发疯,大笑大哭说自己儿子是太子,有时也会自称太后。

成元帝昏迷数日,醒来第一句话便是让人拿着白绫去坤宁宫赐死肖皇后,底下的人试探着询问对于赵嘉礼的处置,成元帝沉默了半晌,招来陈屏,让他拿着已经不作数的诏书去牢里给赵嘉礼看,其余什么都没说。

陈屏带着诏书去了刑部大牢,赵嘉礼满面颓唐,见到陈屏时,有气无力地讥讽道:“怎么,父皇自己不敢来见我,便让你个狗奴才过来代劳?”

他端坐在草席上,郁气沉沉,语气也夹枪带棒。

陈屏摇了摇头,“事到如今,殿下还是不肯幡然醒悟啊。”

“呵,我走到这一步,不正是父皇逼得吗?”赵嘉礼扯了扯嘴角,“当初连赵嘉铎那个蠢货都能当太子,从小到大,反正我做什么他都不满意。”

陈屏扬了扬声,“殿下当初残害手足,无情无义,陛下顶着多大的压力才保住了您。”

“保我?”赵嘉礼讥笑一声,“现在想来,他不过是怕我死了,没人能跟太子抗衡罢了,到时候李家独大,他这皇位坐不稳。”

“如今赵嘉晏得父皇青睐,他便终于可以舍弃我了。”

“我一直在想方设法地表现自己,父皇让我做的事情我都做了,我努力地往上爬啊爬啊,可到最后我什么都没得到,我都不知道我付出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陛下一直在对您容情啊殿下,原先只有储君才能到文华殿读书,但陛下为您开了这个先河,他对您寄予厚望,虽然对您严格,却也格外宠爱,您扪心自问,陛下可有真的重罚过您!”

赵嘉礼嗤笑,“为我开先河?那怎么不干脆立我为储君,那不是更方便吗?”

陈屏顿时哽住。

“什么宠爱,无非是觉得皇家颜面不容损伤,对父皇来说,面子可比所谓的情分要重要得多。别说我残害手足,无情无义。”赵嘉礼站起来,直视陈屏,“难道父皇就有吗?当初季暮跟随了他那么多年,还不是说杀了就杀了!”

陈屏大惊,后退了一步。

“陈公公,你心虚了,没想到吧,你们干的那些勾当我早就知道了,父皇和我是一类人,就少在我面前装什么情深义重,君臣一心!”赵嘉礼啐了一口,有些懊恼道:“也真是失策啊,当初若早点告诉季时傿她爹是被父皇害死的,陈公公,你猜她还愿不愿意忠心护主呢?”

陈屏脖颈后烫伤的疤痕忽然开始发烫,“端王殿下!慎言!”

赵嘉礼啧了一声,“死到临头了还在乎这些做什么?”

“还说我无情无义,呵……”赵嘉礼突然吼道:“李贵妃,茹嫔跟了他那么多年还不是说处死就处死了,我们那些兄弟姐妹哪个没有被他利用过,就连赵嘉晏,若不是和亲正好缺个人选,想必父皇这辈子都想不起来他还有这个儿子吧。”

“而我看似风风光光,母亲是皇后,不过也只是为了制衡世家的工具,等时机一到,便毫不留情地将我舍弃,如今肖氏,李氏都倒台了,君臣离心,父子反目成仇,那都是他自己造的孽,他活该,既然等不到别人的施舍,我自己去抢有什么错!”

“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父皇若是让你来杀我,那便赶紧,什么毒酒白绫通通拿出来吧!”

陈屏瞳孔震颤,盯着赵嘉礼如同看疯子一般,半晌才道:“殿下,陛下并没有让奴才来赐死您。”

赵嘉礼顿时愣住。

他缓缓从袖中掏出那封诏书,将上面的内容一字字地读出来,当最后读到“皇次子赵嘉礼,日表英奇,天资粹美,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时,赵嘉礼整个人瘫坐在地,一边摇头,一边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陈屏唏嘘地叹了一声气,“殿下,这原本是重阳节的第二天,陛下想要在大朝会上宣读的内容。”

“不可能!我不信!父皇怎么可能立我为太子!”

陈屏将诏书张开,“这上面还有御印,信不信它都是真的,只是可惜如今不作数了。”

“哈……”

赵嘉礼僵硬地扯着嘴角,盯着诏书如同中邪一般一会儿笑一会儿哭。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啊——”

“父皇先将我禁足,夺我玉带,之后便说要立我为太子?打一个巴掌赏一个甜枣吃吗?”

陈屏神情凝重,“肖党猖狂,殿下仗着母族势大近来也无法无天,陛下只是想略施惩戒,并没有真的将您如何,殿下啊,您竟全然辜负了陛下的宠爱。”

“原来将我逼到如此境地,竟已是施舍,我是不是还得对父皇感恩戴德。”赵嘉礼又哭又笑,“天家无情,父子情深也像做戏一般,可能这就是我的命吧。”

“罢了。”

陈屏见与他说不通,摇了摇头,“奴才只是奉陛下之命来送个东西,说这么多话做什么。殿下,事已至此,您自己好好想想吧。”

赵嘉礼的哭笑声戛然而止。

陈屏刚要走,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嘭”的一声巨响,他脸色一变,猛地转过身,却见赵嘉礼的头重重撞向墙面,力道大得以至于他整个人往后弹了弹,鲜血如注,瞬间将那封诏书浇得通红。

陈屏牙齿打起颤,手脚发麻,半晌才逐渐找回自己的声音,大喊道:“殿下、殿下……来、来人啊——”

————

季时傿花了四天,将京城内的叛军余党清理了个干净,这次端王造反的事情闹得很严重,世家官眷中死了不少人,禁军中大大小小的将领死了一大半,季时傿差点到兵器署去给谢丹臣他爹请罪,把他儿子诓到京城当禁军统领,结果屁股还没坐热呢人差点就要以身殉职。

不过好歹叛乱总算镇压了下来,伤亡没有继续扩大,季时傿马不停蹄地连夜从漠州借兵回京,一路上心急如焚,一是怕端王真的逼宫成功,二是怕梁齐因会出事。

他拿自己当诱饵引开守卫,而季时傿当时却只能借助他以身犯险所谋来的一线生机,除此之外她别无选择,没有人知道,在离宫后的那三天里,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倘若梁齐因真的因此出了事,不管成元帝怎么想,她一定要将赵嘉礼碎尸万段。

好在她回京的当天,派去打听的人便回了消息,梁齐因安然无恙,季时傿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才总算落了地。

但她仍旧不放心,风卷残云般地将一众端王余孽收拾了干净,眼看着老皇帝也不行了,季时傿心里涌出了几分莫名的快感,她懒得再给赵家王朝收拾烂摊子,剩余的事情随他们自己解决,转身一收包袱,头也不回地出宫了。

季时傿快马加鞭地返回侯府,马鞭抡得都快要冒烟,好不容易回了家一看,连梁齐因的面都没见着。

季时傿心一沉,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以梁齐因的黏糊劲,只要她在京城,绝不可能离开侯府,可卧榻干干净净的,显然近来根本就没有人住在这儿。

她转头喊住侯府的一个仆人,“世子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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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来过吗?”

仆人被她这阴沉的脸色吓了一跳,磕绊道:“没、没来过……”

说罢眼见着他们家大将军进了门连坐都没坐过,跨上马转瞬又没了人影。

博文馆闭门几日,宫变之后一直没有开业过,里面静悄悄的,门面后头的小院里,陶叁正在给梁齐因换药。

他夜里眼睛看不清,一时不慎被禁军砍了一刀,叆叇也摔在地上碎了,梁齐因愣了一会儿才从地上爬起来,不管不顾地冲上前,等陶叁赶到将他拖走时,那名禁军已经快被他捅成了筛子。

几日前季时傿终于回来,他莫名觉得心虚,连侯府都不敢回,宫里派人来询问他安危与否的时候,他也不敢如实回答。

他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和季时傿交代。

“公子,药换好了,我将脏水端出去倒了。”

梁齐因靠坐在床边,点了点头。

陶叁转身推开房门,刚走出去没多远倏地惊呼道:“将、将军!”

梁齐因瞪大眼睛,左看右看,正盘算着现在躲到哪里比较好,门便突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紧接着,季时傿面色沉沉地走进房间。

梁齐因舌头如同打了结,“阿傿,我那个、我……”

话还没有说完,季时傿忽然红着眼冲上前,一把将他抱住。

“我没事”三个字又被梁齐因咽了回去。

第145章卖乖

她从侯府赶来的路上什么情况都想了个遍,心里根本就没底,在博文馆门口下马的时候站都站不稳,一进门便看见陶叁端着一盆带血的绷带出来,差点腿一软。

若不是推开门看见大活人还好端端地躺在那儿,她可能真的转身就提剑去刑部杀人了。

其实也不算好端端的,肉眼可见梁齐因面色苍白,虽然他穿着衣服,季时傿却已经可以想象到其下有着怎样的伤口。

涌到嘴边的责备之语又没了发泄的地方,季时傿断断续续地呼出一口气,哑声道:“梁齐因,你真的……你要气死我了。”

梁齐因一怔,一身紧绷的筋骨立刻松软下来,诚恳道:“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你就只会说这三个字。”

季时傿锤了他一下,“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

“嘶……”

梁齐因被她碰到伤口,眉头一皱,倒吸了口凉气。

季时傿止住话,慌乱地摸向他的肩膀,自责道:“怎么了?我弄疼你了是不是,我、我总是毛手毛脚的,我不碰你了,哪里疼,我去给找大夫……”

“没事阿傿。”梁齐因拉住她的手腕,笑了一下,“没事的,我不疼。”

“骗人。”

季时傿眨了眨眼,“若是真没事,你就不会瞒着我了。”

她说着说着忽然眼眶一热,哽咽道:“我才应该同你说对不起……”

梁齐因愣了愣,“阿傿……”

“那日我知道是你在宫墙外帮我,但我不能回头,我不能停下,离开京城的那几日我无时无刻不在害怕,我很怕我回来就见不到你了。”

季时傿抬头看向他,“你以后不要这样,你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想你为我冒险,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真的会生不如死。”

她去漠州搬救兵是为赵家,几乎是下意识的本能举动,因为一旦赵嘉礼造反成功,之后会有更大的腥风血雨,会死更多人。可若因此失去梁齐因,季时傿不敢想,她一定会发疯。

梁齐因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惊颤过后,心口开始源源不断地生出热气,暖意一寸寸涌过四肢百骸,万物复苏一般,一个接一个地冒出了许多嫩芽。

她说他是她的亲人,这个比“喜欢”更让他心神激荡的词。

“阿傿……”

梁齐因垂下目光,温声道:“你是我的大将军,是我最敬佩最爱慕的人,所以……我也不能丢你的脸呀。”

季时傿抿紧唇,微微睁大眼睛,良久才点了点头,“嗯……”

她想抱梁齐因又不敢,怕碰到他的伤口,只能担忧地望着他,神情柔和,“伤到哪里了?”

梁齐因语气轻松道:“一点皮肉伤,几天就养好了。”

说完又想到什么,神情落寞下来,“阿傿……还有件事瞒着你,你送我的叆叇,摔碎了,我怎么都拼不起来……”

季时傿低下头,抬起他的手,果然看见他的手上有许多细小的伤口,“你傻嘛,碎了就碎了,把自己弄成这样。”

梁齐因摇了摇头,“那是你送我的第一个礼物,我很喜欢,也很开心,但是它碎了,我怕你会生气。”

“你就是傻,我怎么会生气,我以后还会送你更多东西啊,礼物会有很多个,可是齐因只有一个,你知道吗?比起一件死物,你受伤我才会心疼啊。”

梁齐因心里软绵绵的,闻言轻声道:“知道了。”

季时傿摸摸他的眼睛,长长的睫羽在她指腹下颤动,“明早我写封信,让老罗他们帮忙从洋人那儿再买一个。”

“嗯。”

季时傿目光下移,看向梁齐因的胸腹,“伤口还疼吗?”

“不……”梁齐因不知怎的忽然改了口,“有一点儿。”

季时傿眼底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

梁齐因小心翼翼地往前倾了几分,盯着她的眼睛,小声道:“阿傿,你亲亲我,亲亲我就不疼了。”

季时傿失笑出声,“都成这样了怎么还不知道老实?”

“你再不亲我……”梁齐因垮下嘴角,“我就要疼死了。”

季时傿无奈地叹了一声气,只好抬手捧起他的脸,亲亲他的嘴角,又顺着唇缝舔了舔,一改她之前的风格,极尽温柔而缠绵的吻比任何情话都叫人动心。

“还跟我回侯府好吗?我想天天看着你。”

梁齐因得了吻,黏糊又乖巧地靠在她颈间蹭了蹭,说什么便是什么,更何况他本来就想季时傿想得快疯了,随即点了点头,“好,现在就走。”

之后的几天,梁齐因一直在养伤,京城内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季时傿抽不开身,只能写信送到西北托樊徊璋找洋人再买一个叆叇回来。

梁齐因太黏她,就只是出去寄封信他都要跟着,季时傿被他缠得无法,她现在发觉梁齐因已经熟练掌握了该怎么在她面前讨巧卖乖,明明他以前是个很正经腼腆的人,季时傿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把他变成了现在这幅德行。

季时傿去了京郊驿站,梁齐因站在路边等她,对面有个卖糖的老妇人,隔着很远就能闻到浓浓的桂花味。

老妇人察觉到他往自己这儿看,笑容慈祥,“郎君,买糖吗,今年刚摘的新桂,熬得很浓。”

梁齐因走过去,“买,要最甜的。”

老妇人一边装糖一边笑道:“郎君家的娘子喜欢吃甜吧。”

梁齐因愣了一下,随后嘴角才缓缓牵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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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她喜欢吃甜。”

过了片刻,季时傿寄完了信从驿站出来,站在路口招了招手,“齐因,走,回家去。”

梁齐因走到她身边,变戏法似的往她嘴里塞了块东西,“阿傿,吃糖。”

季时傿咂了咂嘴,桂花香气在她口腔里四溢开。

“甜吗?”

“甜。”季时傿眯了眯眼,“特别甜,刚刚买的吗?”

“对。”

季时傿又伸手从他手里拿了一块,“真甜,弄得我晚上想吃糖醋排骨了。”

梁齐因笑得眉眼弯弯,“行,回去让厨房做。”

两人从城门口回来,路过一家猪肉摊,季时傿又忽然突发奇想想吃酱肘子,于是他们又绕到禄廷街的一家酒楼去买,正好在门口遇到准备上去的裴逐。

端王造反失败,肖家彻底倒台,户部尚书之位一下子空缺下来,暂时还没有人替补,裴逐上次可以说是大义灭亲,亲手把他的老师送上了刑台,朝中说他什么的都有。

也正是这次,整个裴家才终于开始正视他,以庶子的身份坐稳了世家大族继承人的位子,他借此机会肃清了往日曾经贬低羞辱过他的各种人,尤其是与他一同在户部当过职的赵友荃,因贪污怠职的罪名被流放边境。

裴逐从楼下走过,一眼看见站在大堂内等号的季时傿,然后才瞥见她身旁的梁齐因,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季时傿笑得脖子往后倾,自从她家里出事后,裴逐从来没有见她笑得这么开怀过。

“时傿。”

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季时傿止住笑声回过头,看见身后站着的是身着常服的裴逐,有些惊讶,“怀远?”

裴逐面露微笑,“你怎么来这了?”

“买酱肘子。”季时傿如实回答,她想起裴逐以前很节省,从来不会进酒楼,也很少和人应酬,不免好奇道:“你呢?”

“来和几个同僚聚聚。”

“哦。”季时傿点点头,笑眯眯道:“恭喜裴大人,您如今可是准阁臣。”

裴逐笑了笑,“你少打趣我,那我先上去了,我同僚还在等我。”

“去吧。”

季时傿摆摆手,待他走后转头拉了拉梁齐因的袖子,“哎呀我要闹了,我的肘子怎么还没好啊——”

梁齐因轻笑道:“你打个滚试试?”

“你真当我三岁小孩呢?”

“是谁闹着要吃糖醋排骨和酱肘子呀?”

“……回去揍你。”

裴逐走上楼,听到身后隐隐约约传来的交谈声,他嘴角的弧度落下,站在雅间前缓了缓,才推开门道:“廖天师。”

里面坐着的并不是什么同僚,而是未着道袍的廖重真,他抬起头,“裴大人又来晚了啊。”

裴逐不置可否,“我自罚一杯。”

简单交谈几句后,廖重真才切入正题,“太子端王相继失势,裴大人所谋划之事将成,如今只等楚王回京,老道也该离去了。”

赵嘉晏是沈居和,戚方禹那些人教出来的皇子,定然对方士极为痛恨,他上位之日便是自己埋骨之时,廖重真现在只想赶紧抽身。

谁知裴逐却笑了一声,“廖天师,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做这些是为了楚王了?”

廖重真一怔,“端王下狱,再无翻身的可能,八皇子才十岁,如今能当太子的可就只有楚王了。”

“不,还有一个。”

“谁?”

“废太子。”

廖重真目光顿住。

裴逐举起酒杯向他示意,“我可不想最后落得和李玮,肖顷一样的下场,如今废太子孤立无援,最好掌控,天师,您也不用担心他登基之后会对您不利,不是么?”

廖重真神情凝重,仔细思考起他的话,当初自己愿意跟着裴逐进京侍奉皇帝,也是为了名誉富贵,可这些都得有命来享,端王和楚王一看就不会容许他活着,唯有蠢笨如猪的废太子奈何不了他。

他犹豫了片刻,迟疑道:“可是废太子已经被降为庆王,去了封地。”

裴逐无所谓地道:“这没什么,不是还有你么廖天师,当初你怎么在陛下面前吹的耳旁风,现在就再怎么用一次,庆王不就能回京了?”

廖重真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裴逐又道:“我听说陛下中风了?如今连大朝会都上不了,看来朝中的局势没有多久就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廖天师,你我能不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就在此一举。”

半晌,廖重真咬了咬牙,酒杯“啪”的一声落在桌上,“行,老道就跟着你豁出去一次!”

作者有话说:

梁齐因:(摇尾巴)(暴揍其他小狗)(明明打赢了但装可怜)(成功被亲亲)(摇尾巴)

第146章乱石

宫变结束后的第五天,端王赵嘉礼自戕于刑部大牢的消息终于传开,他还没有被定罪,其余叛党也未来得及审问,赵嘉礼死得突然,礼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的丧事,派人到养心殿询问成元帝。

殿前的尸体早就处理干净了,一点也看不出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的腥风血雨,成元帝半倚在桌案,要靠人扶着才不至于歪倒,听闻赵嘉礼自戕后,浑身上下最后一点精气神肉眼可见地消退干净。

他面前铺着纸笔,陈屏代替他写好将赵嘉礼贬为庶人的诏书,最后颤颤巍巍地在上面盖了印,礼部的官员接过后退下,成元帝身子一歪,整个人滑倒在地。

“陛下!”

陈屏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太医啊,来人传太医!”

成元帝一把抓住他的手,手背如同干枯的树枝,“不、不用喊……”

最后的这段日子,成元帝每日泡在汤药里,太医们不敢告诉他实情,只能不停地说“陛下真龙天子,不会有事的”,可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成元帝比任何人都知道,他已经油尽灯枯。

“陈屏啊……”

“奴才在。”

“昨日你去看那个逆子的时候,他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陈屏眼底糊着泪,只是哭。

“你给朕说实话,朕……饶你不死。”

陈屏哽咽了一声,“殿下最后说天家无情,父子情深也像做戏一般,可能这就是他的命。”

“咳、咳咳……”

成元帝浑浊的双眼震颤了一瞬,里面有浓浓的情绪翻腾,“朕……没有办法,任何人坐上这个位子,注定要无、无情,朕……”

“陛下,别人不明白您,但奴才明白。”陈屏老泪纵横,“奴才知道陛下心里苦啊……”

成元帝不停地咳嗽,艰难地喘气。

陈屏站起来,“陛下,奴才让人去请廖天师过来给您看看,您躺下,一会儿就好了。”

龙榻上的人连回应他的力气都没有了,陈屏抹了抹泪,招来殿前伺候的另一个内侍,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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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南华苑请廖重真。

过了会儿,穿着祥云仙鹤纹道袍的廖重真匆匆赶来,担忧道:“陛下还好吗?”

陈屏只流泪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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