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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岸 吃饱去睡觉了 37581 字 11个月前

沈居和跪在地上,缓缓直起佝偻的背,轻笑一声,再俯身叩拜,“臣,谢主隆恩。”

护城河的冰层融化,萧萧寒风凛冽,吹皱了一池春水。

行刑的人都知道沈居和已经七十二岁,二十廷杖下去基本就是要他的命,君王震怒,没人猜得透这命令究竟是要留情,还是重罚。

血/肉解离的过程随着流动的护城河水一起飘向宫墙外,日暮时分,梁齐因终于在东华门前等到了被白布裹着出来的沈居和。

已经没有生息了。

梁齐因目光倏地凝住。

抬人的内廷侍卫瞥了他一眼,“你是沈太傅家的小辈?他的尸身便交还给你了。”

梁齐因面色惨白,张了张嘴,艰难地往前挪了几步,下意识要掀开白布。

一名内廷侍卫喊住他,“别别——这、背都烂了,不能看。”

“你们回去之后还是找个仵作把尸身缝合一下吧,哎,不然怎么下葬啊,肉都黏板子上了根本撕不下来。”

梁齐因嘴唇颤抖,听及此胸口钝痛。他不管侍卫所言,像是要证实什么一般,固执将白布掀起一个边,里面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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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的半张脸他再熟悉不过,这个过去教他读书习字,陪伴了他十几年的老师,成了他人口中的“尸身”。

陶叁担忧地看向他,面色沉痛,斟酌了许久,“公、公子你……”

梁齐因抽了一声气,近乎哽咽道:“老师,我……”

“我来接您出宫了。”

作者有话说:

“去无用之费,圣王之道,天下之大利也。”——《墨子·节用(上)》

“生而不淑,孰谓其寿;死而不朽,孰谓之夭。”——唐·韩愈《李元宾墓铭》

“圣王屈己以申天下之乐,凡主申己以屈天下之忧。”——汉·荀悦《申鉴·政体》

第125章泥水

潭城依山傍水,自年底围困后已经过去三个月,冰层渐融,为了避免日后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西北驻军打算在潭城北面的险峻山脉上开凿山道。

除此之外,这几个月内,季时傿还派人加固了城防,为了防止北方的部落再骚扰边境小镇,谢丹臣发挥了他作为兵器署冶尹独子的才能,将一些武器的重量减轻并改造到可以让普通人易于使用,大批生产投放至各个村庄,让百姓们有一定的自保能力。

雪融之后,草场新草生长,从瞭望台上往下俯瞰,可以看到如一片汪洋般的绿野上,成群结队的牛羊缓缓移动。

季时傿站在瞭望台上,因为去年冬天太过严寒,导致牛羊冻死了许多,今年牧草的长势也不是很好,一眼望去,可以明显地感觉出牛羊数量与往年的差距。

谢丹臣跟着看了一会儿道:“小牤镇那个姓莫的牧民怎么又少了三只羊。”

季时傿疑惑道:“你怎么知道少了几只?”

谢丹臣随口道:“数出来的啊。”

季时傿眯了眯眼,她的视线里绿野上白花花一片。根本看不清具体有多少只牛羊,一脸震惊,“隔了那么远你能看清?”

“能啊。”

季时傿收紧下巴,“嘶……可以啊松清,我发现你有做斥候的潜质。”

“不过再远一点就看不清楚了,不然我只站在瞭望台上就能看清鞑靼那边有没有做什么小动作。”

谢丹臣暗叹道:“要是千里眼不是传说就好了。”

“千里眼……”

季时傿呢喃了一声,忽然想到什么,抬头道:“松清,你见过西洋人戴的那亮晶晶的玩意不?”

谢丹臣愣了一下,“是不是叫什么……叆叇?世子是不是也有一个来着?”

“对。”

“我本来也想买个来着。”谢丹臣啧了一声,皱眉道:“就是太贵了,我那三瓜两枣的俸禄掏空了都买不起。”

季时傿垮下嘴角,暗暗点头,可不是,花了她半辈子的积蓄。

“松清,我将才突然想到,要是将此物用于战场上会怎样,是不是可以更好地勘探敌情?”季时傿转了转眼睛,“还不容易被发现?”

谢丹臣眼睛一亮,“有道理啊,不过‘叆叇’价格昂贵,要是想广泛使用起来怕是有些困难。”

“也是,如今能用得上的都是些世家贵族。”

谢丹臣摸了摸下巴,思虑一番道:“不过我可以试试,首先的是要弄清楚此物到底由何制作而成,用的什么工艺,摸透了之后就好改良,明儿我去集市看看。”

季时傿点点头,收回视线,转身走下瞭望台,谢丹臣下意识问道:“大帅,你去哪儿啊?”

“去驿站寄点东西。”

“哦。”

山道开凿了有三个月,建成之后若是再有河流结冰的情况,潭城也不至于孤立无援,通商路还能再往腹地打通,到时候就能惠利更多人。

若是什么时候禁海令也能解除,海陆两条商路并行,四海皆邻,或许能开启一个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新时代。

大靖与西域边境的交界处有一个集市,路过的商队往往会停驻于此,因而此地十分繁华。

边境的牧民有时会来此售卖奶制品与风干的牛羊肉,季时傿路过的时候停下来看了一眼,对面的商贩立刻递上来一根奶干,“大将军,这是近来新产的羊奶所制,吃的都是开春后新长的牧草,很香的。”

季时傿接过尝了一口,奶干的口感很软,比刚出笼的糕点要硬一些,完全不会咯牙,入口香醇,一点腥气也没有。

“好吃!”

见她夸奖,摊子后的牧民憨厚地笑了笑,“我在这儿等大将军好几日了,就想着给您尝尝看。”

季时傿从腰包里掏出钱,见状对方推拒道:“不不不,大将军击退蛮敌,对我们有恩,不要您的钱。”

“收着吧,就算是大将军买东西也要给钱啊。”

“诶……”

季时傿将剩下半根奶干吃完,眼眸一转,“对了,有没有那种……没那么甜的奶干。”

牧民愣了愣,“大将军换口味啦?”

季时傿摆摆手,“没,我喜欢吃甜,我家那个不怎么吃。”

她以前一直以为梁齐因跟她一样喜欢吃甜的东西,后来想无论是藏书阁里的糕点还是隔三差五就塞到她荷包里的糖,其实都是梁齐因给她备好的,他自己从来不吃。

“哦哦。”牧民点点头,低头装另一包,“是不是年前跟您来的那位?”

“对。”

“跟大将军一样模样俊。”

季时傿忍不住笑了声,“是,不用弄太多,再来两包牛肉干吧,一包辣一包不要。”

“那撒点盐巴?”

“可以。”

季时傿付了钱,转身往驿站走去,原先她还和梁齐因说清明前会请旨回京,但后来又是教百姓自保,又是修碥道,渐渐地便耽搁了。

好在开了春,不像之前一样总是大雪连绵,驿站送信也方便,就是不知京城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梁齐因来信上倒是说成元帝政务上还算勤勉,不像去年一样频繁召见廖重真,江南的新政进展得很好,若是顺利的话,赵嘉晏便会请旨继续到其他地方推行改革。

季时傿在驿站寄完了东西直接回了军营,然而她还未来得及下马,便突然看到有人疾驰而过,看穿着是去修碥道的人,季时傿神色一紧,喊住他道:“发生什么事了?”

“大帅,山坡不知道怎么塌了,好多兄弟被压在下面,樊校尉他们正在想办法救人呢,他让我先回来找军医。”

季时傿怔然,“行,你赶紧,我先去看看情况。”

说罢立刻扯住缰绳调转方向,潭城再往南就是蜀州,群山连绵不断,地势险峻,过去有蜀道难一说,只有亲身试过之后才知道这并非玩笑话。

过去想要进入潭城,要从岘门关外绕远路,后来这条路被挲摩诃率人堵死了,再加上水面结冰,潭城就成了一座围城。

其实开凿山路并不只是为了方便行军,也是想潭城能和中原腹地打通联系,但这片山崖璧陡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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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士或许能走,普通百姓却不行,除了开碥道别无他法。

季时傿马不停蹄赶到,现场灰尘扑面,樊徊璋身上挂了几处彩,撸着袖子带人从石块下挖人。

他抹了抹脸,被汗水沾湿后的泥尘黏在眼皮上,“那边好像挖穿了,我听到声音不对连忙让人撤,还是没来得及,有些弟兄就被砸了。”

季时傿抬头看了一眼山坡,“大家小心些,可能还有落石,穿甲的先去挖人,用撬棍把那边的石块抬起来。”

罗笠将面罩推开,望了望天,啐了一声道:“他奶奶个腿儿,这天咋黑那么快,是不是要下雨了啊?快点,下了雨更完蛋,都要竣工了还来这糟心事。”

一群人齐力将坍塌的巨石翘起来,军医在旁边大叫道:“别那么大力气,里面五脏肯定破了,不能随便碰!”

话音刚落,瓢泼大雨便猝然砸下,山上有碎石,这个时候还下雨的话极易容易发生滑坡,碥道上泥泞不堪,火把燃了又熄。

季时傿不住破口大骂道:“老罗,你那嘴他大爷地找佛祖开过光吗?”

“要死了要死了!”

罗笠瞄向一旁的撬棍,见它已经弯曲出一个弧度,隐隐有断裂之势,下意识冲过去想顶住,岂料大雨冲开泥浆,脚下一滑,猛地从栅栏上翻了出去。

“罗笠!”

季时傿伸手拉住他,巨大的下坠力扯得她肩膀都要裂开了,“来人……搭把手啊。”

滚滚涌过的江水中有数不清的暗礁,罗笠抬头看了一眼,山坡上的岩石已经开始往下滑,眼睛睁大吼道:“小心!”

后头被压着的士兵终于全部抬了出去,樊徊璋扬声指挥,“大家快撤,工具来不及拿的别拿了,先保命要紧!”

几人齐力将罗笠拉了上去,被雨水冲下来的泥浆顺着碥道往下滑,季时傿手几乎脱臼,松力的一刻没抓稳栅栏,整个人被冲得往后倒去。

“大帅!”

泥浆流速渐急,根本来不及站稳,季时傿的头猛地撞向地面,幸好有面甲做缓冲,但后脑勺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重击,顿时眼前一黑,尖锐的痛感快将整个头颅冲散,一瞬间什么意识都没有了。

她只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这个梦太逼真,以至于她能闻到尸身开始腐烂时的臭味,能听到棺材被砸裂时的巨响,甚至可以感受到审讯室里每一个刑罚落在身上的剧痛。

哀叹声、辱骂声、哭泣声、嘶吼声交杂在一起闯进她的颅腔,在脑后盘踞了多年的阴翳被骤然冲散。

数不清的画面里,每一个或模糊或根本看不见五官的面容一寸寸逐渐清晰,刹那间将所有混乱的空白填满,季时傿猛然睁开眼,如窒息一般喘了两声气。

罗笠杀猪似的哭嚎声在耳边炸开,“大帅啊大帅,你总算醒了,没了你我可怎么活啊——”

“……”

见她没反应,罗笠又呜哇嚎道:“完了完了,咱们大帅以前就伤过脑子,这下好了,彻底傻了呜呜呜。”

季时傿双目重新聚焦,听及此,终于忍无可忍道:“闭嘴,哭丧哭得我头疼。”

罗笠吸了吸鼻子,“嘿嘿,还会骂人,没傻没傻。”

季时傿:“……”

她不仅没傻,还全都想起来了。

第126章突破

不知道是不是因祸得福,这次意外摔倒竟将几年前受伤形成的血块撞开,季时傿睁开眼,短暂的失神后,这种不真实的恍惚感逐渐散去,数种情绪绵绵不绝,将她的每一根神经都挤得密不透风。

她记起嵩鹿山上冒芽的笋尖,书院里习习的秋风,和同窗一起捣乱时的场景历历在目。

自然也想起父亲尸身被抬回京那天血红色的残阳,想起家中大变后每一个落井下石之人丑恶的嘴脸,自己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禁军不要砸坏她父亲的棺木,以及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女是如何被梁齐盛残忍地劈成了两截。

短暂的唏嘘过后,恨意几乎挤满了她的胸腔,季时傿得拼尽全力才能忍住不在众人面前显露出来。

“大帅,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头疼,还是肩膀疼?”

军医见她一句话也不说,紧张地往前探了探身。

季时傿摇了摇头,“没事,我昏迷几日了,受伤的将士们还好吗?”

谢丹臣答道:“有三五日了,大家都还好,撤得及时,没什么大碍。”

“好。”

季时傿挣扎着抬起上半身,军医见状想要劝她不要动,季时傿摆摆手,“碥道要赶紧修好,再过些时日多梅雨,怕是更难竣工。”

“知道。”

“其他人先出去,谢丹臣留下,我有话和你说。”

众人闻声齐齐退出,谢丹臣不明所以地往前几步,面露疑惑,“怎么了,大帅?”

“你上次说要去研究那个什么‘叆叇’,你琢磨出什么了没?”

谢丹臣摇摇头,“没呢,我问那黄毛了,他说如今暂时没有货,除非我加钱,我总不能挪军款吧。”

季时傿抿了抿唇,深思片刻,招了招手。

谢丹臣凑近几分,听她道:“松清,你从前总说西北风沙太大,待不下去,那你想不想回京?”

谢丹臣愣了愣,“怎么突然提起这事?”

季时傿沉声道:“我想让你当禁军统领,我还要拨乱反正,让司廷卫不复存在。”

“什么?”

谢丹臣脸色一变,站起身,“大帅,你可别吓我,梁齐盛还活得好好的,我没事跟他争什……”

“等等。”

谢丹臣重新坐下来,“你该不会同他有仇吧?”

季时傿面色冷淡,“是,不共戴天。”

“可他……”谢丹臣犹豫道:“不是世子的兄长吗?你要是想除掉他,世子会愿意吗?”

季时傿顿时哑然。

当年梁齐盛在牢里说的那些话,如果再早一年她或许会深信不疑,可现在想来,以梁齐因的性格,宁愿委屈自己也绝对不可能说出任何贬低她的话,这般诋毁污蔑不攻自破,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季时傿忽然想到,她好像从来没有问过梁齐因,他和他兄长的关系到底如何,梁弼原配死的时候梁齐盛早就已是能记事的年纪,他会喜欢那个抢走他世子之位,母舅心怀不轨的弟弟吗?

答案可想而知。

“我自然会同他讲清楚,他若是不愿……”

季时傿顿了顿,平静道:“我也不可能收手,梁齐盛我是一定要杀的,不单是因为我自己的私仇,也是司廷卫做派太过狂妄残暴,此等朝廷鹰犬存在一日,乱政就永远不可能破除。”

谢丹臣眉头微蹙,司廷卫名声确实难听,尤其是梁齐盛上任的这几年,律法已实在形同虚设,法外酷刑不知道弄死了多少人,若是能把司廷卫弄倒台,倒也不失为一大功绩。

“大帅,就算我回了京,也不能保证我就能顶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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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齐盛吧,禁军统领之位可是个香饽饽,争抢着数不胜数,你怎么让它落到我头上?”

季时傿摩挲着衣角,闻言摇摇头,坚声道:“不,除你之外别无二选,你本身就是从兵器署调出来的,又有军功在身,这个位子的确有许多人觊觎,但几万禁军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压得住的。”

“比你资历深的年纪太大,跟你差不多的没你军职高,多的是像武晋伯那侄子一样的人,叫吴、吴什么来着?”

谢丹臣提醒道:“吴飞泉。”

季时傿想起来,拍了拍大腿,“对,就是他,草包一个,被家里塞进禁军混吃等死的货色,我去年倒是见过他,一脸肾亏样,你总不至于连这种人都比不过吧。”

谢丹臣瞪大眼睛,震惊于西北统帅这毫不避讳的说话方式,讪讪道:“大概不会……”

“那不就成了。”

谢丹臣想了想,面上有些忧虑,“话虽如此,可那梁齐盛也是个人物,而立之年统领禁军,又掌管司廷卫,大帅,您可小心别引火上身。”

“放心,我自有安排。”

谢丹臣豁出去道:“那行,我随您回京,您把世子那叆叇借我研究几日,不过话说回来,回京的理由是什么?”

季时傿思考良久,抬头道:“祭祖。”

————

四月春水溶溶,落絮如丝,南疆地区已经十分炎热,虫蛇繁衍增多,因着去年各地毒草盛行,导致土壤受损,今年的收成便大大降低。

南疆巡抚杨和荣倒是上疏过要求减免税收,只不过一直未曾真的实行,好在南疆茶业与花卉业十分盛行,向其他地方借调购买粮食倒也能度日,不至于民生太过凋敝。

南疆瘴气丛生,气候与北方不同,因而这里生长着许多其他地方没有的草木,再往西南山林走,还有许多隐居此地的古老村庄,这里没有成文正规的医术,但有无数神秘的偏方,或骇人听闻,或具有神效。

温玉里行走其间,跋山涉水,教化村民,记录各种北方没有见过的草植以及其功效,将试验过有效的偏方和早有记载的药经结合,几个月下来,她行囊里的游记已是厚厚的一册。

一场新雨过后,菌耳遍沃野,南疆人喜食菌株,只是有些怀有剧毒,且菌种复杂繁多,难以辨认。温玉里背着箩筐,手里捏着一只为了方便携带而烧黑的树枝,一边跟着前面的农妇采菌,一边将她所提及的有毒种类记下。

“有些菌吃了会出现幻觉,不过问题也不大,毒素不是那么强烈,不过这种就不一样了。”

农妇走着走着用小铁锹指着前方树根旁的白色菌株,“你别看它们长得像,这种有剧毒,以前村里有个人误食之后,浑身青紫,七窍流疮,死得很惨。”

“一般来采菌的都是很有经验的大人,小孩是不可以跟着的,就怕他们会乱吃,我阿嬷有许多去毒的法子,已经死了的人她都能救回来。”

温玉里点点头,飞快地在纸上记下农妇方才说的话,下过雨后的山上很滑,她低着头时没看清路差点蹭下去,农妇及时拉住她,“小心呀,这里山坡很滑,要是摔下去会磕到石头。”

“多谢。”

温玉里扶住她的手臂站稳,后背箩筐里收集的草植刚刚撒出来许多,她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捡起来,农妇见状,帮她将掉落一地的草植捡起,顺口道:“诶,先前忘了问,你就一个小跟班跟着?怎么没见过你阿爹阿娘呢?”

温玉里怔了一下,平时总是冷漠地强调自己姓徐,已经不是温家人,这会儿面对京城千里之外的南疆农妇,竟如实道:“跟我爹吵架,被赶出了家门。”

“哦——原来是这样,你爹不喜欢你?”

农妇远居山林,话说得天真烂漫,温玉里一时沉默,“大概吧,我不听他的话。”

“好吧。”农妇耸了耸肩,“可你长得一点都不像是会不听话的模样。”

温玉里不说话,刚刚有一株药草掉得有些远,她扶着树桩慢慢挪过去,待走近了才发现石头缝里长着几棵她再熟悉不过的植物。

那按理来说应该被除尽了的“芥伽”。

温玉里瞳孔一震,急忙上前想要拔掉,身后的农妇一把拉住她,“你干嘛?那东西不能碰,有毒的。”

温玉里回过神,“你知道这是什么?”

农妇不假思索道:“我当然知道啊,先前有人割这种草回去喂羊,羊一吃就死了,死得还可古怪,邦邦硬,像被吸干了一样。”

温玉里直觉意识到不对,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道:“羊吃的哪儿?”

农妇莫名其妙道:“羊当然吃根和叶子啊。”

“你们没给羊喂过结出的果实?”

“谁家羊吃这个,而且结了果的根叶都老了,羊不吃。”

温玉里将先前掉落的药草捡起,又割了几株“芥伽”,脸色凝重,农妇只好跟着她一起回去,见她径直走回自己的小屋,就知道她又要去做那种事了。

这位几个月前刚来西南深山的少女,身边只有一个半大的小丫头跟着,虽然长着一张天仙脸,但心肠狠辣,她养了几十只兔子,时常喂它们毒草来测验药性,经常有村民看到她处理死兔子,从来面不改色。

温玉里进了屋,从笼子里抓出一只兔子,一边抚摸一边给它喂食芥伽的根叶,她坐在桌前,静静等了一个时辰,白兔最初活泼好动,接着四肢开始僵硬,瞳孔逐渐涣散,慌不择路,连面前的阻碍物都看不见。

温玉里拿兔子最喜欢吃的草引诱,故意大声吓它都没有任何反应,又过了片刻,兔子已经完全无法动弹,肌肤表面开始紧缩,像是血液在流失一般,最后脉搏逐渐停止。

又喂了另一只,也是同样的症状,温玉里紧紧盯着地上两只死透的白兔,终于明白,芥伽的果实和根叶是不同的毒,果实可以致幻,而根叶带有剧毒,服用会行动滞涩,五感消退,最后气血凝固而死。

温玉里猛地站起身,她有解毒方向了。

第127章送行

倒春寒过去之后,京城的气候开始转暖,护城河碧波荡漾,水天相连,抬眼望去,如同一面鸭卵青色的彩釉,燕过留痕,薄雾浓云,锦缎在半空中一线织就。

沈居和一辈子扑在讲学上,没有子孙,妻子也早早改嫁,家中只有半亩地,全部的积蓄都用来创立泓峥书院,连给自己准备的棺材钱都抵进去了。

他讲学几十年,半朝座师,桃李满天下,停灵的这些时日却没有几个人来上门吊唁,成元帝下了令,沈居和御前无礼,忤逆君王,在宫中乘坐轿辇,骄奢僭罔,不配为人臣。

他说了这样的话,便没有人再敢明着与君王作对去吊唁佞臣,沈居和被杖责的当日究竟发生了何事,除了南华苑的人之外无人知晓,而沈居和又确实在宫里乘坐过轿辇,如此看来,似乎骄奢僭罔并非冤枉他,便更加没有多少人敢为他说话了。

为了不连累嵩鹿山的学子,沈居和的灵柩停在他自己家中,然而他家徒四壁,房屋矮小,只堪堪能放得下一副棺材。

外界的人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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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沈居和是忤逆顶撞了成元帝才会被按律杖责,但没想到他年老体弱,竟连二十板子都没有挺过。成元帝念在过去旧情的份上,并未撤去他太傅的名号,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成元帝是真的动怒了。

他比从前更加沉迷修仙问道,但他同样也处理政务,推行改革,他和臣子作对,又让人没法挑出他的错处,皇权压人,说一不二,原本有人想替沈居和向他求情,都被以忤逆君王的罪名而受到惩罚。

甚至赵嘉晏也遭到牵连,他原本想开春之后继续往西丈量土地,没想到被成元帝驳下来,最后是肖顷手底下的一个端王党争得了这个机会。

但由他们去中原腹地丈量土地,可想而知,自然是能贪得贪,能受贿的受贿,也不知之后究竟会演变成何种模样。

梁齐因跪在灵堂前,沈居和没有子嗣,只能由他作为后辈为其殓尸下葬。

要说起来,梁齐因两辈子都亲缘福薄,承欢膝下是何感觉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老国公为人严词厉色,白既明倒是对他疼爱,但有那件事横亘在几人中间,这般偷来的情分便也只能断了。

只有沈居和对他既有为人师的严格,也有对小辈的关怀慈爱,梁齐因为数不多能体会到的亲情,都是从他哪里得来的。

这个比他生命中任何一个人陪伴他的时间都要久的老师没有了,以后再也没有了。

梁齐因面无表情,神情如同一滩死水,无波无澜,他将写好的祭文放入火盆,祖父早已驾鹤西去,母亲离开了国公府,舅舅也去了江南,知己好友惨死,他似乎一直在做道别,所有他身边的人都在渐次离开。

日头升起,天气转暖,尸身放不了多久,停灵了几天后,还未等到下葬的日期,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成元帝给沈居和赐了谥号,宫里的人过来宣旨时,梁齐因穿着素衣孝服,闻言放下手中的长明灯,从灵堂内走出,陈屏见是他,愣了一瞬又很快冷静下来。

“世子,沈太傅没有妻嗣,这个旨便由你来接吧。”

梁齐因跪下来,听陈屏宣读完赐谥号的旨意,随后接过写着谥号内容的纸张,梁齐因低头只看了一眼,瞬间脸色大变,厉声道:“陈公公,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陈屏依旧是笑脸盈盈,眼睛快眯成一条缝,不咸不淡道:“世子,陛下什么意思,您不清楚吗,这字儿还没说明白?”

这纸上写着一个“忤”字,作为跟着人入土,流传后世的谥号,乃是恶谥,昭告着世人,被赐者是如何忤逆君王,目无尊法,成元帝给沈居和赐这种谥号,是要毁了他一世的清名。

梁齐因拿着纸的手越握越紧,咬着牙愤声道:“我不接。”

陈屏脸色冷下来,嘴角一压,“世子,您要抗旨不从吗?”

“是又如……”

“什么抗不抗旨的,陈公公不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怪吓人的。”

话说到一半便被猝然打断,梁齐因抬起头,见是赵嘉晏走进院落,身旁还跟着同样穿着肃穆的申行甫,视线一对上便冲他摇了摇头。

陈屏以及其身后护送圣旨的侍卫弯腰行礼,“楚王殿下。”

“陈公公你也体谅一下,太傅没有妻妾子女,一切丧事都是由岸微一个人操办,难免有些累糊涂了去,是不是?”

赵嘉晏转头看向院落中间,周身气压沉沉的梁齐因,试图安抚道:“岸微,你告诉陈公公,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殿下……”

赵嘉晏走上前,压着他的脖子低声道:“想想柏舟,别冲动让她担心。”

“还不快接旨。”

梁齐因抿紧下唇,挣扎了片刻没有办法,只能跪下从陈屏手里接过圣旨。

“这便好,世子,容奴才多嘴一句,无论平谥恶谥,那都是陛下的赏赐,做臣子的就应该看清自己的位置,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世子,您是聪明人,这点,您应该比奴才明白才对。”

梁齐因低声道:“我明白了,谢公公。”

陈屏甩了甩拂尘,又恢复先前的笑容“既然谥号已经下达,那咱家也就先行告退,奴才是残身,就不进去冒犯沈太傅在天之灵了,各位,请自便吧。”

赵嘉晏颔首,“慢走。”

待他们走远,申行甫回过头,松了一口气道:“幸好赶来了,不然岸微你要是真敢抗旨,这老太监得带人把你拖到陛下面前兴师问罪。”

梁齐因神色凄然,“抱歉,是我冲动,叫你们担忧了,只是你们怎么突然来了?”

申行甫提了提气,“嗐,这个啊,我和那群学生的命都是沈老先生救出来的,要是连给他老人家吊唁都不敢,那也太不是东西了。”

赵嘉晏点点头,“我仰慕先生,我得来送他。”

“可是……”

“没有可是,岸微,我们是朋友不是?你这态度可见外啊。”

“对,除非你不将我们当朋友看。”

梁齐因立刻神色惊慌道:“没有没有,殿下与广白兄是我的朋友,我只是……”

他抿了抿唇,“对不住,老师走得突然,他过去是半朝座师,教过的学生数不胜数,可是如今竟没有人来为他送行,陛下还赐了这样一个恶谥,我心里实在不好受,若是哪里失礼也请你们不要与我计较……”

“哎。”申行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懂我懂,陛下下了令,肯定没人敢来,不过也不能怪他们选择明哲保身,人都倾向于趋利避害,不是么。”

“我和殿下自然也明白你为你老师抱不平,可是你现在还不能违抗陛下,秋闱还没到,那是大将军想方设法给你求来的,你忤逆陛下,他要真是一时不快,让你像李显一样一辈子不准入仕怎么办?”

提到季时傿,梁齐因眸光一顿,便逐渐冷静下来,申行甫收回手,又道:“不过没事,咱几个搭把手,也能让沈老先生安安稳稳地下葬!对吧殿下?”

赵嘉晏笑了一下,“对。”

“还有我们!”

话音刚落,门外便又走进几人,正是当时被梁齐因拦在燕栖巷与关在诏狱的几名学生,“我们也来给老先生送行。”

梁齐因一见是他们,登时脸色冷下来,“你们来做什么,不要瞎掺合,赶紧回去读书!”

为首的学生道:“先生不要赶我们,这些时日,我们明白过来当初受人挑唆是多么愚蠢,先生教导我们读书是为了将来惠利民生,不是为了无故送死,可倘若我们为了保命连救命恩人都能忘,那便不配为读书人。”

身后的其他学子也跟着道:“对,求先生别赶我们走。”

“你们……”

“老师不会愿意连累你们的。”

为首的学生拜了一拜,“不是连累,是传承。”

“是您和老先生,也是诸位前辈言传身教告诉我们的,什么是士心,我们都记得。”

梁齐因愣了愣,忽然有点想哭,他从戚拾菁绝言中读到的,从张振刑伤上看到的,那个沈居和誓死所坚守的士心,在这一刻,在这群只有十五六岁的学生身上,又一次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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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起来。

这就是一代又一代读书人身上传承不绝的东西。

“好……”

梁齐因忍下眼眶内的滚烫,侧过身,缓声道:“屋里有些小,你们慢慢来。”

这一日,沈居和终于下葬,梁齐因提着长明灯,身后跟着几十名学生,由他们起了头,那些从前受过沈居和恩惠的,或是敬仰他的人,不再顾忌君王的压迫,纷纷出来相送。

沈居和的丧事,从最开始无人登门,到最后满城送行,万人空巷。“忤”这个谥号,已经背离了成元帝最开始赐下它的初衷,但这场送行是无数人自发展开的,法不责众,他甚至找不到任何可以降罪斥责的机会与人选。

因为公道自在人心。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呜呜呜,今天跑了800实在有些虚脱提不起劲码字,现在才写完嘤嘤

第128章死别

沈居和下葬后,泓峥书院又归为平静,秋试还有三四月,紧张的气氛却已经蔓延至全国,泓峥书院内有些学生是从其他州城进京求学的,按律需要回原籍备考,梁齐因给他们一一准备了行礼盘缠,着人将他们安全送回祖籍。

年节的时候大雪压枝,贡院的号子垮了许多,顺天府急慌慌地开始修缮,怕因此耽误了接下来的春秋闱,雪霁东风来,春天刚起了个头没多久,初夏就赶趟似的露出了几分端倪。

书信遥相寄,西北来的东西耗时了许久才送到梁齐因手中,一打开便飘香的奶干和同样沉甸甸的风干肉,季时傿信上一个字也没有,只夹着一张简单的图画。

甚至没有着色,遍野青草,风过留痕,几只肥硕的牛羊跃然纸上。

西北安稳,不必牵挂。

而等他收到信时,季时傿已经早早养好了伤,她写了一封言辞诚恳,情真意切的折子请旨回京祭祖,然而未等她将折子送出去,京城的消息便率先一步,快马加鞭地送到了她面前。

一个是名满天下的太傅沈居和驾鹤西去,一个是太后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季时傿握着成元帝召她回京的圣旨看了许久,久到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好像落拓在她脑海里,她才缓缓将圣旨放下。

最初得知真相的时候,季时傿心里既是悲愤,又是怨恨,以至于她很难冷静下来思考她和太后之间的关系到底该怎么办,她可以在梁齐因面前故作洒脱地说“报仇得自己来才痛快”,但她没有办法忽略整个过程中心如刀绞的痛感。

季时傿觉得自己很做作,一边恨得要死,一边又没法真的下狠手,这种矛盾很难解释清楚,如果太后和成元帝是单纯的,从一而终的卑鄙无耻,薄情寡义,她动手会动得比任何人都干脆。

可偏偏不是这样,她也曾在成元帝身上感受到过什么是君臣情谊,也曾在太后膝□□会过被疼爱关怀是什么感觉,季时傿是身处其中的人,自然比外界的任何人都明白这份感情过去是多么纯粹,也是多么讽刺,这就是她没法下狠手的原因。

她只能用一些不入流的,装神弄鬼的手段去发泄仇恨,这般不痛不痒的宣泄落在心头,其实一点都不痛快,反而很难受。

信上说,太后已经病得下不来床,有时梦魇中都在喊她的名字,成元帝与其母亲感情深厚,见状之后下旨让季时傿即刻回京,西北的军务暂时交由其他人处理,如此正当的回京理由,好过她自己装模作样地说要回去祭祖,可季时傿握着这张圣旨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她辗转反侧多日,最终还是马不停蹄地赶回了京,连侯府都没有停驻,一身风尘仆仆的衣衫都没有来得及换,因为在她回京的路上便收到了数次加急的信件,太后已经撑不住了。

流金的日影落在慈宁宫垂脊的红砖瓦上,光点错落,殿宇楼阁碧采波横,两侧吻兽沐金而生,肃穆森然,可从洞开的大门来看,却莫名地透着几分死气。

像是一具被蛆虫蚕食掉血肉的腐烂身体,为了遮蔽其下森森丑陋的白骨枯容,披上了一件精致华美的外衣,却仍旧掩盖不了那渗进骨头里的恶烂腥臭味。

季时傿快被熏吐了,她跟着女官走进慈宁宫殿内,里面连灯都没点几座,青天白日之下,还暗沉得如同阴沟一般。药的苦涩味与昂贵檀木的熏香味交杂在一起,哪怕是个行外人也能看出,病人久久待在这样的环境下绝对不会好转,但皇家就是明知如此也不肯放弃自己那些精致过头的臭毛病。

推开层层帘帐,季时傿才见到太后的真容。

她形容枯槁,精气全无,短短半年未见,已经老得如同一具枯骨,在此之前季时傿听太医提起过说她如今已经完全不能下床。不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这年初夏,季时傿赶到慈宁宫,太后居然可以坐起来了。

她好像已经大好,不似缠绵病榻的老人,甚至穿着厚重的华服,浓浓的胭脂水粉也不能掩盖其病容,反倒更像是一片随时都会被风吹垮的残枝。

太后坐在殿内,慈爱地招了招手,季时傿走了过去,跪在她身前,听太后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比如季时傿小时候在皇宫里迷了路,哭到阖宫皆知;比如季时傿七岁那年和端王赵嘉礼打架,双双跌落太液池;再比如季暮回京那一年,季时傿被接回侯府,太后在慈宁宫哭了一夜。

只是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她便像是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一句话喘几口气,季时傿不得不扶起她在床边坐下。

“既然没有力气,为什么还要强撑着起来梳妆打扮?”

太后靠着身后的枕头,咳了两声看向季时傿,摸了摸她的头发,“哀家是太后,不能失仪,不然还怎么给天下人做表率?”

季时傿神情平淡,“我只知道病重的人该好好休息。”

太后笑了笑,“小时傿还是关心皇奶奶的。”

季时傿嘴角僵住,目光游离落在他处。

她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太后的每一个字眼都在叫嚣着嘲讽她以前多么天真愚蠢,可是她的关怀几乎是下意识的,根本由不得自己斟酌。

“当太后便一定要如此么?假面在脸上戴久了,连身边的人都不知道最真实的你究竟是何种模样。”

杀我母亲的人,和疼了我数年的人,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呢?

太后愣了愣,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一变,忽然伸手拉住季时傿,“小时傿,你……”

“太后娘娘。”季时傿抬起头,瞳孔中平静无波,一旦起了头就再也没法停下来,“您告诉我,到底……哪一个是真的?”

太后张了张嘴,眼前逐渐开始模糊,她忽然想到许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晴空碧云的好天气,季暮推辞了成元帝给他安排的婚事,从刚被东瀛人侵袭的江南水乡,带回来一个战后失去双亲的少女,求她给他们两人赐婚。

那个少女,有和季时傿一模一样的眼睛,太后只要一回想,就能想起她刚有孕不久到宫里看自己,被太医诊断出来时,那双鹿眸一般水润惊讶的眼睛。

像一面镜子,清晰地照映出了她的脸。

此刻太后又同样在季时傿明亮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干枯的面容,皱纹,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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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脂粉也挡不住的苍老,狰狞得让她一瞬间感受到了恐惧。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小时傿。”太后紧紧抓住季时傿的手,胸口因为急促的喘息而不停起伏,“皇奶奶是真的疼你,皇奶奶……”

季时傿苦笑一声,低下头,“太后娘娘,您为什么要抖呢?”

“哀家……”

太后顿时愣住,仓皇地收回手,可季时傿不给她一点可以逃避的机会,自顾自强硬又漠然道:

“因为我爹不肯娶你们安排的女子,你们怕他会脱离掌控,便害死我母亲,又将我接进宫做人质是吗?”

“不,不是这样……”

太后别过头,求救一般重新握紧她的手臂。

“你听皇奶奶解释,你不要被小人诓骗你……”

她哭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泪水划过脸上的香粉,留下了一连串狼狈的痕迹,她想解释,可是她不停地摇头,却连一句可以解释的话语都说不出来,为什么,因为这是事实啊。

“哀家没有办法,朝局不稳,如慎也是哀家跟前的孩子,哀家不想那样做的,可是哀家不敢,哀家怕赌输啊——”

季时傿目光晃颤,抬眼忍住泪水,尽管她已经知道理由,可陡然从太后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她连刀割开心上血肉的声音都听到了。

没意思真的,空前的疲惫感涌过全身,季时傿一时啼笑皆非,“错在我,是我太天真。”

她一寸一寸地抽回手,“太后娘娘对我有养育之恩,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恨您怪您的必要了。”

“小时傿……”

“娘娘,多余的话,便不用讲了,这一面已经见过,你我之间,就这样吧。”

“等、等等——”

太后紧紧扯住她的手腕,近乎哀求地哽咽道:“时傿,从前……你都是跟嘉礼他们一起喊我皇奶奶的,不要改口……好不好?”

季时傿脚下一顿,背对着床铺,一瞬间便落下泪来

人就是这么口是心非,每一句藏着刀子的话,何尝不是将刀锋也对准了自己,弄得两败俱伤,鲜血淋漓。

季时傿喉间滚烫,“从前是时傿逾矩,还望娘娘莫怪。”

“时傿!”太后挣扎着要站起,半个身子塌出床铺,如同一根烧得只剩下灰烬的残烛,“你还能再叫我一声皇奶奶吗?”

季时傿一动不动,她望着空荡荡的慈宁宫,忽然想起,自己和赵嘉礼打完架,湿漉漉地被女官抱着送回慈宁宫。

她从前仗着太厚的宠爱肆无忌惮,宫里没有人敢招惹她,可就是那一次,季时傿终于意识到她犯了怎样一个大错,她挑衅了皇家的威严。

可太后却一句也没有骂她,怕她冷着,用锦被将自己裹住,紧紧地抱在怀里,甚至在成元帝想要兴师问罪的时候,替她求情。

十六岁那年,边境国土屡失,满朝文武在纸醉金迷中养得不知今夕何年,还以为大靖尚是鼎盛时期,无人敢犯,直到鞑靼接连攻下十三座城池,朝廷才慌了。

百般无奈之下,季时傿只能挂帅出征,临行的前一日,太后拉着她的手哭个不停。

一向不过问前朝之事的太后,听说了她重伤的消息,不顾太后的威仪冲到养心殿,请求成元帝下旨让宫内最好的太医去西北医治她。

尽管后来陈太医在给她的药里动了手脚,季时傿还是相信,至少那一刻,太后一定是真心的。

想到这儿,季时傿刚刚还封得严严实实的心开了个小口,毕竟太后是除了父亲之外为数不多给过她关爱的长辈,此刻面对这个日薄西山的老人,季时傿没法开口说个“不”字。

不是原谅,是释然,是不想再计较了。

于是她缓缓开口,道:“皇奶奶。”

太后心头一震,泣不成声。

因为她清楚地明白,她与季时傿之间的情分便止在这一声中了。

翌日,太后薨。

作者有话说:

第129章丧钟

廖重真在祭坛上连续几个月祈福求雨,五月十七的清晨,京城终于下了成元二十六年的第一场雨。

阖宫上下忙作一团,太后薨逝,而不久前礼部刚因先农坛的事情换过尚书和一干官员,新任尚书资历稍浅,一时担不起这么大的丧仪,难免手忙脚落,频出纰漏。

然而吏部暂时挑不出合适的人选来接管,这些时日来,成元帝动不动便处置底下官员,弄得大家都风声鹤唳,各处官职常有缺漏,无人替补,因而只能先由着新任尚书摸索了。

慈宁宫内的女使穿梭其间,太后的遗体需要经过很复杂的打理修饰,一般都是由贴身信任的女使负责。

秋霜捧着华贵繁琐的寿衣从正殿走过,她脸色青白,只能用口脂想方设法提升气色,但浑身上下仍然透露出一股病态。

尚服局女官奉命前来为太后整顿遗容,步伐稳健,迎面撞上前头慢悠悠的宫女,秋霜身形不稳,顿时头晕眼花,手中托盘摔了出去,女官眼疾手快地抢住托盘,急道:“你怎么回事!”

话音落下,太后身边跟了多年的贴身女使走上前,出声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秋霜扶着门框站起,脸色比先前还要再惨白几分,惊慌地跪下来磕头道:“奴婢一时失神,求何姑姑与刘尚服饶了奴才这一次无心之失吧……”

尚服局的女官将呈着寿衣的托盘扶好,瞥了一眼地上的秋霜,嗔道:“无心之失?你身为内廷女使,手里托着这么贵重的东西竟敢走神,太后娘娘刚薨逝,你就敢懈怠敷衍了吗?”

秋霜伏下身,“奴婢不敢……”

何女使沉了沉气,敛衽一礼,稍些歉疚道:“让刘尚服见笑了,我之后会好好教训这个奴婢。”

“何姑姑是太后娘娘跟前的老人,自然明理知事,万不能叫这种骄罔的奴婢损了慈宁宫的名声。”

何女使颔首道:“自然,刘尚服慢走。”

说罢转过身,身形挺正,表情严肃,看向旁边颤抖的秋霜道:“近来你确实总是走神,秋霜,你从前是很稳重的,先前你说你得了风寒,可这都几个月了,难道还没好吗?太后娘娘对你不薄,你就这般急着另寻他处,连她老人家的身后事都敢怠慢?”

秋霜抬起头,无助道:“奴婢没有,何姑姑……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一直按时喝药,想早些伺候太后娘娘,可这病却是越来越严重了……”

何女使闻言只觉得她又在撒谎,目光从她脸上的艳丽扫过,眉心下压,语气里有几分不悦,“太后娘娘薨逝,阖宫悲痛,你竟还敢涂脂抹粉?”

秋霜一惊,自己病后气色愈渐难看,便想着用胭脂遮掩些,却忘了这在太后的丧仪上是极为不敬的,再加上方才她差点失手将寿衣摔落,如今在何姑姑面前,便更加百口莫辩。

她欲解释,面前的何女使却摇了摇头,失望道:“罢了,你自己去内廷司领板子。”

“何姑姑……”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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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霜只能咬了咬牙,转身往慈宁宫外走去,一回头便见季时傿正跨过门槛,素面丧服,眉眼浓厉,上抬的视线如同一柄割风的铁刃。

“姑娘。”

季时傿略一颔首,头也不回地从她身侧径直走过。

秋霜颤了颤,将头低得更低,转身踏出慈宁宫。

身上的病大概是年前患上,去年一整个年节都是天寒地冻的,她便一直以为自己是受了风寒,拖到现在还没好,甚至已经半年过去,反而愈来愈严重,可太医却什么也看不出。

秋霜也不知道该拿疑心疑鬼的自己怎么办,她在宫里待过多年,什么腌臜手段没有见过,可若是真有人给她下毒,为何偏偏是自己,她又没有得罪过哪宫的主,妃嫔倘若争宠,何故争到太后宫里来呢?

可若不是宫里的,秋霜一怵,大概是心虚,她几乎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刚刚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人。

太后娘娘昨日难得精神变好了许多,甚至要梳洗打扮,换上了隆重的华服,可夜里就猝然离世了,要说起来,她似乎是在见过季时傿之后没多久死的,当时内殿屏退了所有人,没有人知道她们在说什么,若是真就是季时傿杀了太后呢!?

秋霜脸色遽变,匆匆在前往内廷司领罚的路上停下,是了,一定是季时傿知道了什么才会对太后动手,她那般敬重太后,可却未曾见她流过一滴泪,她早就知道了,说不定自己身上的毒也……

秋霜猛地转过身往养心殿的方向跑去,她要告发季时傿,要让成元帝知道到底是谁害死了太后,可她刚跑出去几步,便蓦地被人擒着脖子从宫道拖进角落。

“谁——”

身后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我。”

秋霜身形顿时僵住,脚下如同灌了铅一般一步也不敢迈,“姑……”

刚张嘴便想到什么,怒而呵斥道:“逆贼,是你害了太后娘娘!是你——”

“是我又怎样?准备去陛下面前告发我?”季时傿压低声音,手上加重力度,秋霜大半眼白翻出来,掐着她的手挣扎。

“娘娘见、见完你不久之后就走了,是你、是你怀恨在心你……”

季时傿嗤笑道:“怀恨在心?我为什么要害她,怎么,终于说漏嘴了?”

秋霜话音顿住,面上惊恐地瞪大眼睛,“你早就知道了?”

“对,知道你和琨玉并非真心待我,也知道你们每日让我吃的药丸都是有毒的。”

秋霜喘气道:“你是故意放我进宫,你早就想报仇了,我身上的毒也是你下的?”

季时傿眸光微动,不动声色道:“是又怎样。”

“放开我!你忘恩负义,谋害太后你……”

“你说错了。”

季时傿赫然打断她,“这叫一报还一报,你们应得的。”

秋霜咬紧牙关,半晌忽然潸然泪下,哀求道:“姑娘,奴婢错了,奴婢也是被逼无奈,是太后逼迫我们监视您的,后来听说了您和世子走得近,便让陈保荣在给您的药里动手脚,好坏了您的底子,让您日后再也无法有身孕。”

“姑娘待奴婢好,奴婢心有愧疚。”说罢抬起手,露出衣袖下的银镯,“这个镯子是姑娘赐的,奴婢一直贴身带着,姑娘您还记得吗,琨玉的那只没了,她暗地里辱骂您,还嫌弃那镯子,之后一直没有佩戴过。”

季时傿皱了皱眉,的确,后来从未见琨玉戴过她赠送的银镯,她之前想过原因,可陡然从秋霜嘴里听到真相,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就好比你小心翼翼捧出来的真心,在别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一样。

“你是身不由己,被逼无奈?”

秋霜掩面道:“是,奴婢敬重姑娘,这些年来,姑娘对奴婢的好奴婢一直记的,奴婢实在是不忍心,所以才会在在寿诞当夜,将真相全部告知您,您忘了吗姑娘?”

“你说得对。”季时傿面色平静,闻言低声呢喃道:“你确实将真相告知了我,我该信你一次。”

秋霜眼睛一亮,“姑娘——嗬。”

话音刚起便被猛地掐紧脖子,秋霜不可置信地按住卡在自己脖颈上的手,见季时傿眸底暗沉,目色如冰,“但我不会再信你了,你不是要去内廷司受罚,你是想去养心殿对吗,可惜苦肉计对我没用。”

秋霜猛地挣扎,“不——”

她只刚放出一个音节,便被摁着头,推下护城河,冰凉湍急的河水瞬间淹没了她。

季时傿在岸边漠然地看着这一切,等水面平静后,才抬头大喊道:“太后娘娘的贴身宫女伤心过度,以身殉主了!”

暮色四合,余霞成绮,烧透的晚照流奔千里,京师全线戒严,从北方传来的沉鼓丧钟重重敲响,城北白鹿寺燃香诵经,各坊一切营业全部暂停,梁齐因坐在案前,听到丧钟声后猛然抬起头,往窗外的方向看去。

丧钟鸣响,看来宫里出了大事,太后怕是薨了。

梁齐因站起身,心中无悲无喜,想要出去招陶叁过来问个清楚,只是他刚推开门,便倏地看见雨后湿润青亮的石板路上站着一个人。

她两肩洇湿,神色平静,一双浓墨重彩的眼睛烟波浩淼,投来惊心动魄的一眼。

梁齐因霎时愣住,晃了晃眼,欣喜道:“阿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季时傿在宫里守了一夜,她快马加鞭赶回京,消息还没有传出去,照理说她现在必须进宫和其他官员一般吊唁服国丧,可她就是忍不住逃了出来,想见一面梁齐因。

“阿傿,肩头都湿了,你在这儿站多久了?”梁齐因跑上前拉住她的手,忽然想到先前鸣响的丧钟,轻声试探道:“你是不是从宫里来的?太后她……”

话还没有说完,季时傿嘴角便突然垮下,两眼水汽迅速聚集,猛地扑上前,紧紧搂住他的腰。

梁齐因踉跄了一下,随即站稳身体,明白过来什么,没有说完的后半句咽了回去,无声地抬手按住季时傿的后脑勺,将她搂进怀里。

“没事的,都过去了。”

梁齐因的手轻轻拂过季时傿的背给她顺气,语气轻柔,缓声道:“阿傿,你还有我呢。”

第130章布局

良久,季时傿才抬起头,她连续奔波数日,眼下乌青,脸色看上去很不好看,梁齐因抬手蹭了蹭她的眼尾,轻声道:“还难受吗?”

季时傿摇了摇头,深呼吸几下平复情绪,“好多了。”

说罢又道:“其实我昨日就回京了。”

梁齐因笑了一下,“猜到了。”

“我跟太后见了一面,昨夜里她走的,今早宫里开始发丧,百官一会儿需要从东华门进宫吊唁,之后国丧七日,我都不能出宫。”

季时傿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我刚在宫里就……就突然特别想见你,所以偷跑出来了,我一会儿还得赶紧回去。”

梁齐因帮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叮嘱道:“好,那你在宫里要小心。”

“服丧的这几天,不能沾荤腥,吃穿上怕是限制也很高,阿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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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别太勉强自己。”

季时傿点点头,却并未挪动步子,犹豫了一番道:“今日在宫里,秋霜想去养心殿,被我拦住杀了。”

梁齐因愣了一下,“她去养心殿……做什么?”

“太后虽年事已高,但一直养生得当,她过去身体向来很康健,可这半年来却每况愈下,我知道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梁齐因目光闪躲了一下,“我那个……”

季时傿抬头看向他,梁齐因一梗,如实道:“对不起,我不该自作主张,我知道你顾虑多下不去手,但我气不过她们欺负你,所以我……太后的死是、是我一手促成的。”

“你确实自作主张。”

梁齐因手一缩,“阿傿……”

“我只是觉得,这种事风险太大才一直没有动手,我当然知道你是想替我报仇,但我不想把你牵扯到这些肮脏的事情里,你明白吗?”

梁齐因垂下目光,“阿傿,其实我没关系的,任何事我都能为你做……”

“但我不想!”

季时傿吼了一声,扯紧他的衣领,“我娘为了把我生下来命都没了,你也要为我而死吗?你觉得我会开心吗?你想让我后半生活在痛苦里?梁齐因你真的是无法无天,连给太后下药都做得出来,你知不知道,一旦被谁发现,我根本救不了你!”

梁齐因顿时愣住,神色愕然地张了张嘴,前半句他以为季时傿在气他自作主张,后半句才明白过来那是在担心自己。

梁齐因伸手拉她,“我先前……是觉得你要是知道了肯定不同意我这么做,所以我才没敢告诉你,对不起阿傿,以后再有什么我一定不擅作主张了,我会和你好好商量再决断。”

季时傿拍开他的手,沉声道:“寿诞那夜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不准做傻事,你还答应我了。”

“对不起……”

梁齐因亦步亦趋地跟上她,“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我下次不敢了。”

季时傿还在气头上,闻言冷笑一声,“对不起有用吗?呵,我担心你?你想得倒美,我是怕被你连累!”

梁齐因听出来她不是真的生气,遂笑脸盈盈地凑上前道:“我不信,你明明最嘴硬心软。”

“……滚,看见你就烦。”

梁齐因嘴角垮下来,嘀咕道:“我们分开了快半年,好不容易见上一面你又让我滚。”

季时傿瞪了他一眼,“不滚行啊,那你跟着我一起进宫好了。”

“哦……”梁齐因讪讪停下脚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那我滚了,七日后我去宫门前接你?”

季时傿摆摆手,忽然沉默了许久,意味不明道:“正好,我也有件要紧事要知会你。”

梁齐因怔道:“什么要紧事不能现在就说吗?”

“不能,有些复杂,三言两语的说不清楚。”季时傿转过身,“到时候再慢慢讲吧。”

“好吧。”

梁齐因站在门边,目送季时傿往皇宫的方向去,待人影彻底看不见后他才缓缓收回视线,只是刚要转身,陶叁便跑上前,手里还拿着一封信件,呈上道:“公子,南疆来的。”

梁齐因眉心一跳,伸手接过,信上写着“世子亲启”,这字迹他在温玉里给的药方上见过,又是从南疆驿站寄来的,想必就是出自她之手,拆开一看,署名果然写着“徐理”。

信上直接开门见山地提及到她在西南一处的山村内,意外发现了芥伽的根叶有毒,尝试数次后确定中毒后的症状与他当年是一样的,也就是说,他体内的毒,正是从芥伽根叶中提取的。

温玉里还在信上说,她遍访南疆,听当地人提起“芥伽”是近两年才出现的东西,之前从未见过,而一名去过天竺的药商说“芥伽”为天竺独有,但天竺五年前尚未与中原通商,严禁登港,所以一个普通的后院妇人,绝对不可能弄到这种精萃的毒药。

梁齐因面色僵住,温玉里信的末尾说,她细想一番,记起多年前成元帝曾派遣使臣下南洋游访,但见天竺多地未曾开化,遂断了与其互通的念头,也是近两年才逐渐开始通商的。但她当时年纪太小,不记得使臣有哪些人,所以问梁齐因能不能查到。

陶叁见他神情凝重,询问道:“公子,信上说什么了?”

梁齐因喃喃道:“南洋游访……”

“啥?”陶叁扬了扬声,“是六年前那个吗?”

“对。”

陶叁眼眸一转,随口道:“我记得掌司使大人当时下过南洋,他就是那次回来之后才正式升任禁军指挥使的。”

梁齐因捏着信纸的手一顿,“你说什么?”

“公子你忘啦?掌司使大人当初有一年没回家,就是去南洋了,我听人说还去了天竺和大食等地呢。”

————

国丧七日,帝后领头,皇族众人需日夜守灵不停,不准食荤腥,禁沐浴,之后三个月内停止一切乐舞之事,几个坊市大大小小的勾栏瓦肆全部关闭,司廷卫每日巡查,避免有人胆大包天敢去暗场子顶风作案。

百官则更为苦不堪言,帝后妃嫔皇子等人还能在殿内跪拜,他们这七日就只能待在风寒冷潇的室外,还不能咳嗽,不能打喷嚏,不然就是故意喧哗不敬,要被拖出去挨板子。

一众官员瑟缩在供奉太后遗体的大殿外,其中许多人已经上了年纪,根本撑不了多久,内廷侍卫看得很严,阖宫肃穆一体,季时傿跪在大殿外,看了眼斜前方的戚方禹,低声担忧道:“戚阁老,您身子骨还撑得住吗?”

戚方禹怕她说话时被人看见受到责备,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季时傿见状只好收回视线,她跪直身体,今日是最后一日了,文武百官只能在殿外,哪怕受风吹雨打也不能私自离开,或者停下跪拜,先前就有几个官员撑不住倒下,被司廷卫拖下去以不敬之罪杖责了。

这般苛刻的服丧要求,实在已经背离了仁道的内核,靠摧残身体来彰显为人臣子的忠孝敬畏,季时傿不觉得这是规束,更像是驯化。

极度压迫之下产生的逆反手段有很多,季时傿抬头看了看大殿前乌泱泱的人头,敏锐地察觉到不远之处的某个官员正在做小动作。

这七日来,除了第一日还算安分守己之外,那名官员后来时常会犯戒偷吃藏在袖子中的食物,他身边的人多少受过他的赠予,或者也有同样夹带私货进宫的,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互相打掩护,时至今日也未曾被人告发。

季时傿认得那名官员,也算是皇亲国戚,名叫赵友荃,是太宗皇帝的曾曾曾曾堂孙子,隔代太多,祖上虽福蔽深厚,到他这一代却已经败没干净了。

赵友荃靠着那丝皇室血脉在户部做了名小官,一向混吃等死,没什么建树,国丧期间做出这样的事倒谈不上奇怪。

季时傿只看了几眼便转过头,终于,日暮时分,百官服丧完毕,殿内恸哭声渐渐停息,成元帝在近身内侍的搀扶下从灵堂内走出,文武百官齐身叩拜,称陛下万岁,话音刚落,便倏地有支冷箭破风而来,以摧枯拉朽之势直冲成元帝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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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度太快,变化突然,以至于满堂官员侍卫都没有反应过来,季时傿猛地站起身,大喝道:“陛下小心!”

成元帝瞳孔一缩,闻声后退一步,那只□□便擦着他的鬓角射穿了身后的门框,成元帝发髻被打散,身形一晃,差点没站稳。

宫殿内立刻喧哗起来,后赶到的梁齐盛慌乱地跪倒在地。

成元帝扶住陈屏的手,脸色煞白,猛喘了一口气,后怕地看着插在门框上的箭矢,季时傿凝眸看了一眼,道:“是百丈弩。”

顾名思义,也就是射程能达百丈的□□,这般力道,若想精准射击猎物,距离不会超过百米,必在宫墙之内,而国丧期间,禁止任何军事演练,官员不得配戴武器进宫,这些都是由司廷卫负责的,而国丧的最后一天,宫里竟然出现了刺客,还差点伤了君王。

成元帝越想越胆寒,血气上涌,暴怒道:“梁齐盛,朕让你负责皇城安危,百米之内,宫墙中竟然出现了刺客!你就是这么当值的吗,啊!?”

梁齐盛伏下身,一脸磕了几个头,“陛下,臣这些日着人严查宫门进出,增派防守,一切往来者都缴械了,陛下明鉴,宫内绝不可能有刺客啊——”

成元帝去年宫宴上刚被刺杀,不到一年,又差点被人一箭钉穿在墙上,他愤然地紧了紧拳头,愈发震怒,“没有刺客,那这是什么?天降杀机吗?”

话音落下,百官噤言,包括成元帝身后的妃嫔皇子全都跪了一地,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梁齐盛肩膀微颤,冷汗直流,“臣不是这个意思……”

季时傿同样跪在地上,闻言额头稍稍离开地面,声音平静无波,“梁统领,你与其跪在这里辩解,不如赶紧带人去抓住那名刺客。”

她抬起头,瞳孔里暗潮涌动,面上却波澜不惊,“说不定还能将功赎罪,不是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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