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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岸 吃饱去睡觉了 37581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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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暖意

西北军营很大,尤其是校场极为宽广,没有战事的时候,将士们也要照例来此操练,季时傿将这里管理得很好,因着她本人跳脱的性格,军营内气氛算不上肃穆,甚至有点欢快,但也绝不散漫。

再往西走,穿过戈壁滩,两面山坡对望,中间横亘的则是一条繁华热闹的商路,如同流光融金一般,往来穿梭的有西域商队,也有远渡重洋而来的西洋人。

因着中原的年关将近,这些人也入乡随俗,街道上吆五喝六,各个穿得喜庆非凡,有几个波斯人甚至戴着大红的头巾,用着蹩脚的中原话招揽生意。

由于西域通商路来往人员复杂,难免会起纷争,所以西北军营离商路靠得很近,为的就是方便看守管理。

中原商人卖得最好的便是丝绸茶叶,尤其是江南地区盛产的蚕丝,与巴蜀等地种植的茶叶,这两样东西在出口中占了很大的比例,只不过今年初颁布的禁海令导致贸易往来断绝了不少,除了西域通商路,已经很难在其他地方看到这般繁华的景象了。

两人四处转了会儿,北方人喜食面食,明日就是除夕,家家户户都在备面团准备包饺子,路上有商贩推着刚出笼的馒头走过,季时傿看到便顺手买了两个。

“嚯好烫,还捏个狮子的模样,弄得我都舍不得吃了。”

梁齐因张望了一圈,悠悠道:“以前总听人说商路繁华,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可不是。”季时傿咬了口软糯蓬松的馒头,“只不过现在天冷,许多人不愿意出来,若是开了春会更热闹。”

“诶,说到开春。”季时傿转过头,“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若是何时你跟我来西北,我就带你去草原上骑马来着,不过现在外面都是雪地,骑不了。”

“没关系。”

梁齐因微笑道:“我就赖在这儿不走了。”

季时傿闻言脱口而出道:“那不行,军规森严,无论是谁的家属都不可以在这里久居,哪怕是我也不可以。”

怎知梁齐因重点听歪了去,眼睛直勾勾地转向她,“阿傿,这么说我是家属吗。”

“……”

季时傿一时无语,“你有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啊?”

“听懂了听懂了。”梁齐因牵着她的手,笑得很不值钱,“钦差什么时候回京,我便什么时候走,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季时傿忽然觉得如果梁齐因身后有条尾巴的话,大概都能摇成花了,不免忍俊不禁,但她面上却故作嫌弃地歪过头,“你别那么笑。”

“啊?”

“太傻了!像是别人给个糖就会跟着走的那种憨货。”

梁齐因听着却不见恼,“那也得是你我才跟着走啊,别人不行。”

季时傿哑然失笑,“这么说我是不是还得夸你?”

梁齐因露出一副期待的神情。

季时傿拍拍他的脸,“行了啊,少跟我卖乖,我看这天色,老罗估计已经安排好了,咱们也回去吧。”

“好吧。”

西北的将士们虽说性格豪迈,不拘小节,但也不会真的拉着京城的钦差喝得酩酊大醉,有品级的武将一一露面之后,随意碰了两杯酒,便各自客套完散去。

季时傿身为将帅有自己的营帐,再者男女有别,不需要和其他人共处一室,但梁齐因与旁人不同,诚如季时傿所言,他是家属,可以光明正大地赖在帅帐。

他走进去时被罗笠瞧见,罗笠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为人粗犷,喝多了酒甚至敢和皇帝拜把子,见状眉头一皱,骂道:“那小崽子往哪儿走呢?”

“诶,老罗——”

谢丹臣怕他发酒疯,眼疾手快地拦住他,“你这架势要干嘛呢?”

罗笠指了指前头,“你没看到今儿来的那小白脸钻帅帐里去了吗?”

“什么小白脸……我都问过了,那位就是和大帅有婚约的人,他不住那儿住哪儿?”

“哦——”

罗笠恍然大悟,“原来那是咱大帅的姘头啊。”

谢丹臣:“……你要是被揍了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诶这么说。”罗笠不以为然,一把压下他的肩膀,继续口不择言道:“原来大帅喜欢那样的。”

谢丹臣下意识道:“哪样的?”

罗笠很不客气地歪了歪身子,“长得倒挺俊,不过好像一拳就会被打飞。”

说罢压低声音,“该不会是大帅强抢民男吧?”

“……”

“霸王硬上弓?”

“你怎么知道人家是不是真的弱不禁风,说不定能一拳把你打飞,走走走!”

谢丹臣怕他再冒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连忙捂住罗笠的嘴把他拖走了。

帅帐周围又陷入宁静,昏黄的灯光打在帘子上,烛影跳动,此刻没有外人在,梁齐因便试探着黏到季时傿身边。

“干嘛?”

梁齐因不答,只是抱抱她,将她揽进斗篷里,他太高了,季时傿挨着他时只有脑门露在外面,得把斗篷上的鸭绒毛往下压压才能探出头。

梁齐因先是亲亲她的鬓角,过了会儿又忍不住低头吻她,再用牙尖磨她的唇珠。

季时傿被腻歪得不行,推开他,“别咬,不然我明天怎么出去见人。”

梁齐因不好意思地埋头在她颈肩,半晌忽然道:“阿傿,你瘦了。”

“有吗?”

季时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腰,“没吧。”

“我摸得出来。”

梁齐因跨下嘴角,“你在西北肯定没听我的话好好吃饭,我让你多穿衣你也没有。”

季时傿心虚地刮了刮鼻尖,嘴硬道:“瞎说,我每顿两大碗,我只不过是今天热,我才穿得少。”

“阿傿,你知道吗,你每次撒谎的时候都有一个小动作。”

“什、什么?”

梁齐因学她刚才一样摸了摸鼻子。

季时傿语塞道:“……你观察得真细致。”

“我在京城听说了潭城被围困的事情,那我问你,你有没有受伤?”

季时傿飞快道:“没啊。”

说罢又下意识地想抬手,季时傿察觉后堪堪止住,尴尬地觑了梁齐因一眼。

憋了半天终于败下阵,“好吧,有,但就一点,几天就好了,根本就啊——”

话说到一半,梁齐因忽然弯下腰在她小腿上按了按,季时傿疼得双腿一弯,被梁齐因及时捞起来。

“给我看看。”

季时傿不依,“我说了我没事,你就非得……”

“别动!”

梁齐因伸手按住她的腿,神情冷峻,季时傿怵了一下,不敢再狡辩,只好任他将自己的裤脚捞上去。

里面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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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厚一层绷带,中间夹着固定骨头的木板,有血迹渗出来,都不用拆开看就知道里面是怎样触目惊心的景象。

梁齐因喉间一紧,张了张嘴想说话又说不出来,季时傿低下头,见他眼眶开始发红,目光晃颤,就知道他肯定又想到前世的事情了,连忙伸手将他拉起来,轻声道:“就是看着吓人,其实只是破了块皮而已。”

“只是皮肉伤用得着上木板吗?”

季时傿抿紧唇,声音低缓,“没事,军医已经看过了,我不疼。”

梁齐因笑也笑不出来,“你真当我傻吗。”

“伤成这样也不知道注意,你现在是年轻,可若再大个十几二十岁,你的这双腿就废了知道吗?”

同样的话军医也跟她说过,季时傿别开目光,“哪有那么夸张啊,我现在照样能活蹦乱跳。”

“那以后呢。”梁齐因缓慢道:“我不能时刻待在你身边。”

说完又突然站起身,季时傿脱口而出道:

“你干嘛去?”

“我去给你弄盆热水来,敷敷脚踝,肿得太厉害了。”

季时傿松了一口气,摆摆手。

待他离开后又不由自主开始想象,梁齐因人生地不熟地要怎样去找热水,军营里都是些五大三粗的男人,说着西北话,他站在中间又突兀又好笑。

季时傿越想越觉得好玩,其实没什么意思,说出来别人都会觉得奇怪,但可能恋人间无论对方做什么,落在自己眼里就是不一样,或许只要看到这个人就会很开心,毫无缘由的。

过了会儿梁齐因终于掀开帘子回来,他将斗篷解下挂在一边,扎起长长的衣袖在季时傿脚边蹲下,小心翼翼地用浸了热水的棉布捂住她肿胀的脚踝。

“烫吗?”

季时傿摇摇头,“不烫,很舒服。”

“下次若是再肿,你也这般敷一会儿,西北太冷了,血液流不通,敷了可能会舒服些。”梁齐因动作轻缓,挪了挪蹲麻了的脚,“夜里会疼得睡不着吗?”

“还好。”

“等什么时候没有战事了,我就将你拘在家里哪里也不准去,我伺候你,待你好好将这些年的伤都养好才行。”

季时傿心里暖融融的,从被热敷的脚踝开始,暖意一寸一寸地涌过四肢百骸,万物回春,她双手撑在床铺上,“我很难伺候的,你得每天给我端茶送水,穿衣梳头,不可以松懈。”

梁齐因顺从道:“你要我怎样都行。”

“水还热吗?”

“还行。”

军营里的床铺又矮又小,不过两个人抱在一起也足够暖和了,帅帐里甚至连炭火都没有,但季时傿的腿今夜居然奇迹般地没有再疼过。

作者有话说:

woc啊我到底为什么越写越长啊,谁懂啊,我一开始只想写个小短篇……

第122章除夕

这一年末刚打完仗,距离年关不过几日,战士们都来不及回家过年,更何况天寒地冻的,水陆两路都不好走,拖着拖着,大家也只能凑合着在军营里过节。

大概老百姓们也觉得那群在边境站岗放哨的人可怜,除夕这日有许多乡亲往军营里送东西,大家都刚经历过战争,自然没有什么山珍海味,只一些素馅的饺子就已经可以说得上是人间美味。

军营里宰了许多牛羊,早上的时候校场上还有战士在操练,谢丹臣跑去研究他父亲送来的那批新战备,罗笠正在训练今年刚来的一群兵。

这些人大多都是战争中幸存的孤儿,年纪都还小,其实也算不上兵,只能说是西北军营给了他们一个去处,与真的战士操练比起来显得很小儿科,看上去就有些乏善可陈。

季时傿站在校场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喟叹道:“这群孩子刚来的时候一个个面黄肌瘦,马步都扎不好,如今这拳打得,倒挺像模像样的了。”

很难说是欣慰还是惆怅,毕竟原本他们可以待在父母身边承欢膝下,国仇家恨催化出来的志气,再大刀阔斧都显得有几分悲凉。

小战士们练完基本功,还要学简单的把式,西北驻军多与北方部落作战,惯用刀,他们学习时用的暂时是木刀,罗笠教得很简单,大多是教他们重复劈、砍等几个动作。

季时傿看着看着忽然想到什么,扭头看向梁齐因笑吟吟道:“你会用刀吗?”

“我?”

梁齐因愣了一下,“会一点。”

季时傿好整以暇地侧过身,神情玩味,“说起来,我还从未曾见过你跟别人动手呢。”

说罢咂咂嘴,“有点想象不出来。”

梁齐因失笑道:“怎么就想象不出来了?”

季时傿认真思考了一下,“你看着太斯文了,遇到事情应该能和人讲道理就绝不会动粗吧。”

梁齐因微微抬眉,“也不一定,这只是两种手段,若是以力服人更方便些,谁还愿意动嘴皮子,遇上不识趣的,那不就是对牛弹琴。”

季时傿抱臂而立,闻言噗嗤一笑。

须臾,她突然从旁边的架子上拔下把刀,顺手丢给梁齐因,未等他反应过来便转头对罗笠大喊道:“老罗!过来比武。”

“啥?”罗笠屁颠屁颠地跑过来,顺着季时傿手指的方向,瞄了一眼梁齐因窄他一倍的身形,为难地缩紧脖子,“这不好吧,多欺负人啊——”

梁齐因也不明所以地看向她,季时傿后退两步,“我腿不方便,老罗替我。”

话都这么说了,罗笠只好依言站直,然而动作却漫不经心,勉为其难道:“那好吧,我用木刀,免得大家说我欺负世子。”

“无妨。”

梁齐因适才意识到季时傿是怕军营里的人轻视他,看似一时兴起想要看比武,实则是为了作给别人看。

她的细致总体现于无声处。

梁齐因定了定心神,“我也用木刀吧。”

罗笠不置一词,反正他用什么也打不过自己,待梁齐因换好武器,便二话不说往前砍去,这一击只用了几分力,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这样根本只是逗猫玩。

梁齐因脚下不动,只微微抬手,反压了回去。

罗笠目光一顿,力气陡然加重,梁齐因面不改色地推挡,四两拨千斤似的,木头撞击在一处,擦出的碎屑迸溅开。梁齐因侧身避开罗笠挥下的一刀,借力向上抬,刀锋擦着另一把转了一圈,将罗笠的攻势彻底压了下去。

他用的都是巧劲,罗笠本就力大如牛,更甚魁梧的东鞑武士,与他比力气实在不讨好,但罗笠为人不够机敏,往往莽撞,梁齐因不肖如何细想,只过了几招便找到缺口,静观其变了片刻,忽然低下身,弯刀横握,擦着罗笠的臂膀扶摇直上,刀面压下他的手,刀剑从他的脖颈处走过。

罗笠瞳孔一缩,顿时僵立住,木刀脱手摔落。

季时傿放下抱于胸前的两只手臂,一刹那间脑海中似乎有什么猝然浮现,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也是同样的招式,凝血冰寒的刀刃划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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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群狼的脖颈,豆大碎玉般的雨水砸在心头。

她一定在哪里见过。

而在她愣神之际,梁齐因已经向罗笠颔首示礼完,他将木刀还给校场的孩子,转身往季时傿的方向跑去。

“阿傿,发什么呆呢?”

季时傿回过神,错愕地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只是未等她开口说话,罗笠便苦拉着脸跑过来,脸红得像是猴屁股,“先前对世子有所怠慢,我就一粗人,您别见怪。”

“没有,是罗将军手下留情。”

罗笠摸摸后脑勺,“说起来,世子的刀法真厉害。”

梁齐因面有局促,振振有词道:“没有没有,只是一些花拳绣腿的假把式,看着好看罢了,根本不能上阵杀敌的,罗将军的才是真功夫。”

说罢还比了个大拇指。

罗笠没什么心眼,三言两语被他说服,一改先前愁眉苦脸的神情,甚至抬手拍了拍梁齐因的肩膀,嘿嘿一笑道:“那是自然,若是世子想学,也可以来找我的。”

季时傿一言不发,听到梁齐因睁眼说瞎话的时候心里不由道:倘若方才他用的是真刀,且没刻意收力的话,罗笠的头怕是都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了。

“行了老罗,你接着教他们去,今儿除夕,早点结束,让大家去吃饺子。”

“好嘞。”

季时傿伸手拉住梁齐因,“走,回帅帐,我有话同你说。”

梁齐因不明就里地跟着她,还以为自己刚刚哪里表现得不好,让她觉得丢人,岂料一进去季时傿便按着他在床铺前坐下,随后开始扒拉他的袖子。

“阿傿做什么?”

季时傿不答,用力将他的衣袖推高,一直到上臂的位置,那里清晰地显露出几道疤痕,分明是兽爪所伤。

之前二人坦诚相见的时候,只点着盏小灯,或是根本不点灯,所以季时傿只模糊看到梁齐因手臂上有疤痕,但不知道是何所致。

“这伤……”

季时傿喃喃了一声,伸手抚上,“是不是从前春蒐时被狼抓的?”

梁齐因一把攥住她的手,眼睛明亮,“阿傿,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

“唔……有一点儿。”

季时傿回想一番,“记起我为了救庆王受伤,所以那天晚上在山洞里抱我的是你对不对,戚二还说是我做梦,他果然说错了。”

“看来徐大夫给你配的药很有效,你已经在渐渐地恢复记忆。”梁齐因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这里还疼吗?”

季时傿摇了摇头,“想东西的时候才疼。”

“那就不要想了,慢慢来,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诶,你当时怎么不告诉我?”

梁齐因顿了顿,“因为当时的你还不喜欢我,我不该触碰你,所以是我冒犯,对你失礼,便不敢让你知道。”

季时傿不禁牵起嘴角,“那可不一定,说不准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呢?”

“会吗?”

梁齐因想了想又否定道:“不会的,你肯定不喜欢我。”

季时傿垮下嘴角,“你干嘛这么说,我以前对你不好吗?你跟我说实话。”

“也不是不好……就是……”梁齐因有些难以启齿,这好像是翻旧账一样,“你对谁都笑脸盈盈的,唯独对我不笑,也从来不和我说话。”

季时傿一愣,“为什么?”

“大概你并不满意我和你的婚事吧,是我不够好,我不如他们会讨你开心,我也不会说好听的话,而且以你的性格肯定不喜欢莫名其妙被定亲。”

季时傿若有所思,这好像还真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情。

梁齐因说着说着竟有些不好意思,埋首在她颈肩蹭了蹭,极小声道:“阿傿,其实……每次看到你和戚二他们在一起,被你无视,我也会很难过,会伤心。”

“唔……”

季时傿犹豫了一下,“还有这种事?”

梁齐因喃喃道:“是啊,你以为呢?我也是人,是人就会伤心嫉妒,我当然怕被喜欢的人退避三舍,更何况我从小就很想早点见到你。”

“从小?你小时候就对我图谋不轨!?”

“不是!是憧憬,依照婚约,你是除了我师长之外,对我最重要的人,我自然想亲近你。”

“哦~”季时傿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那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你是什么想法?”

梁齐因抿唇凝思,忽然仰头碰了碰她的嘴角,虔诚道:“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好看千倍万倍,活泼可爱,我很喜欢。”

这下不好意思的成了季时傿,她眨了眨眼睛,嘀咕道:“谁说你不会讨人开心,这说得话简直不要太好听。”

梁齐因没听清,“阿傿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

季时傿适时转了个话题,“说不定等你下次见到我的时候,我已经什么都想起来了。”

“好啊,我等着。”

话音落下,外面便蓦地传来欢笑声,闹哄哄的,“年夜饭好咯!”

梁齐因轻声道:“该出去吃饺子了。”

季时傿从他腿上站起来,“那我们快出去。”

“等等。”

梁齐因伸手将她拉回来,眼里满是笑意,语调微扬,“亲一下再走吧。”

说是年夜饭,当然比不上京城贵族们吃的那些精致小碟,但相比较往常众将士们可以算得上吃糠咽菜的伙食,今夜已经可以说是极为丰盛。

当然除了大家包的那些奇形怪状的饺子之外,是可以这么说的。

军营里的人基本都不会做饭,负责炊事的士兵平日里也不会做这种工序复杂的食物,真要兼顾起每个人的食量,光他们根本包不完,因而很多都是战士们自己动手,教他们的是潭城一战中又立了功的樊徊璋。

季时傿从案前扫了一眼,嫌弃道:“这谁包的啊?”

罗笠从面粉堆里探出头,“我!咋样?”

“你要煮面皮菜粥吗?”

众人哄堂大笑,罗笠脸红脖子燥,凑到一旁看谢丹臣面前的砧板,挤眉弄眼道:“嘿哟,谢丹臣包得比我的还难看,你这啥啊,菜□□啊?”

谢丹臣一脸难堪,手指上黏着稀巴烂的面糊,大吼道:“老罗,我看你六十板子真的打少了!”

季时傿从他们面前走过,前头有人在烧水,后头樊徊璋正在包饺子,一身面粉,手指抡得快要冒烟。

原本樊徊璋年节本想回老家同妻女一起过的,但今年战事来的突然,打乱了计划,更何况江水结冰,坐不了船,便只能留在西北,等来年开春了再回去。

他为人亲和温厚,像个老大哥一样,洗衣做饭样样精通,打起仗来也不赖,久而久之军营里的人都喊他樊大哥,开起玩笑来甚至老妈子也喊。

“樊大哥,水烧开了!”

樊徊璋立刻回头道:“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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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

说罢招呼四周的人,“快快快搭把手,下饺子了!”

罗笠捧着自己面前的那一盘跟上,后厨烧水的士兵一看,嚷嚷道:“你这啥啊!下面疙瘩吗?拿走拿走!”

“你有眼不识泰山啊!会不会识货啊?”

桌子前的包好的饺子都已经下锅,一溜烟地溅起滚烫的开水,罗笠还在往前凑,争着要把自己那盘奇形怪状的饺子下下去,敦厚如樊徊璋也忍不住破口大骂道:“你要死啊,小心开水烫掉你的猪皮!”

谢丹臣震惊地探头,“天呐,原来樊大哥也会骂人。”

罗笠气鼓鼓地转过身。

大家在校场上摆好桌椅,煮好的饺子一轮一轮地端出来,很快又被洗劫一空,整个校场上都是欢笑声,大家挤在一起,平时在战场上过命的兄弟也能为了一个饺子打起来,罗笠早就不知道和人过了几回招了。

季时傿坐在一旁看他们打闹,见喝傻了的谢丹臣歪七扭八地同人碰拐,被罗笠一腿蹬得翻了个跟头,笑得狂拍大腿。

梁齐因转过头盯着她的侧脸,人声鼎沸中,在他眼里全部都渐渐褪去,世间种种,他好像只能看到这一个,她笑,自己便也跟着笑。

“阿傿。”

“嗯?”

季时傿随即转过头,周围那么吵闹,梁齐因本来只是轻声一喊,没想到她会有回应,一下子有些愣住。

“阿傿。”

“叫我干嘛呀?”

梁齐因不住轻笑,“阿傿。”

季时傿歪过头,“干嘛?”

“新年快乐。”

话音落下,远处的天空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巨响,接着是一连串的烟花猝然绽放,将半个西北的天空都点亮。

季时傿清晰地从梁齐因的眼睛里看到自己,也看到自己的身后绽开的绚烂烟花。

她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心花怒放,噼里啪啦的比外面的声音还要震颤心神,不由嘴角牵起,也笑道:“你也新年快乐,齐因。”

各州城的上空在同一个时间艳丽成绮,成元二十五年和成元二十六年在这一刻轮换,所有的一切都跨入了崭新的使程。

梁齐因却在此时忽然拉住季时傿的手,“要不要放烟花?”

季时傿怔道:“啊?”

“走。”

梁齐因牵起她的手,沸腾的人声逐渐远离,待到了空旷处,跟变戏法似的掏出来一把小烟花。

季时傿哑然失笑,“哪来的?”

“昨日同你逛商路时顺手买的,要不要?”

季时傿伸出手,“来。”

梁齐因用火折子点燃引线,军营重地有辎重,不能纵火,因此也不准放烟花爆竹,但梁齐因给她的这个很小,甚至算不上烟花,季时傿只在几岁孩童手里见过。

小小的一朵,在她手里盛开,好像她将夜幕中巨大闪烁的烟火攥入掌心,季时傿想,她已经多少年没有玩过这个了?好像从她戛然而止的少年时代开始,所有有关天真无邪的东西都在那时抽身离去,她前所未有地想要感叹,重生真好。

“齐因你看,我可以舞龙哦!”

“我也能。”

“你舞得没我的长,啊熄了——”

“没事,再给你一根!”

空旷的校场背面,两个身影又追又赶,烟花点了又灭,人间最盛景,不过如此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喝多了酒的罗笠绕到后头吹风,酒香熏眼,也没看清前面有什么,烟花上飞溅的火星子猝然落到他发顶,烫得罗笠跳脚大骂道:“谁啊,要把你老子烫死啊!”

季时傿一惊,被一旁的梁齐因及时拉进角落里,罗笠转悠了半天没瞧见人,摸了摸头顶,骂骂咧咧地回校场喝酒了。

梁齐因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突然低低一笑,“阿傿,你知道我们刚刚那样叫什么吗?”

季时傿正趴在墙边张望罗笠有没有走远,闻声回头道:“什么?”

梁齐因望向她,低声道:“共犯。”

轻飘飘的两个字,却如乱石坠地,季时傿的心像急雨中被惊扰的湖面,不受控制地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铺天盖地的吻兜头罩下,手里的烟花棒掉落,季时傿抬手将梁齐因的脖子压低,在四下无人的角落里,任何一点动作都可以理解成无声的撺掇。

——补全字数——————

最后还有一段剧情,为什么总在半夜锁我,还差两百字补全字数,聊一聊这本书,新封面在做了,大概还有多少字完结我自己暂时都没个概念,或许很快或许还有很长一段东西要写,我真的话很多。

认识到不能一时兴起就开文,连个大纲都没有,每一章的剧情我都只比读者朋友早知道几小时,因为每天都在现编,所以经常会有剧情跳脱的地方orz,大概完结之后会进入漫长的修文时期……

OK我好像胡扯完了,后来看到这的友友直接划过这一大段不知所云的话,往下还有一段剧情哦,以分界线为起始。

再补全一下字数。

梁齐因捉住她的手,又这样又那样,用鼻尖蹭着她的脸,唇齿触碰时含糊地说,“阿傿,我真的……”

“什么?”

梁齐因沉默了一会儿,良久才道:

“解锁啊求求了……”

————字数不够了————唠个嗑吧,晚上好,都吃了吗?最近一直在隔离,好忙好忙,状态也好差,感觉写cp还是不能太早就解决完所有矛盾,不然后面就老夫老妻的寡淡无味好像也没啥好写的了over

——————————

押送军饷的官员过了年不日就要回京,满打满算也不过在西北待了三天而已,除夕夜短暂的松懈后,西北驻军又将回到高度警惕的状态当中。

谁也不知道往后会发生什么。

季时傿与一众大将在城外送别钦差队伍,隔着几步远朝梁齐因淡淡道:“回了京,记得替我向姐姐道新年好,还有沈先生。”

梁齐因点点头,“知道了。”

“你在西北要多穿衣,记得按时吃饭。”

“嗯。”

季时傿转了转眼睛,半晌道:“要是年初这两个月鞑靼能安生不犯边境的话,我清明或许能请旨回京。”

“好。”

“嗯……你、你也照顾好自己,好好准备秋闱知道不?”

梁齐因依言颔首,那边钦差都在看着,没时间等他们腻歪,季时傿摆摆手,梁齐因便随队伍上马准备回程。

“走了。”

等他真的扬了扬马鞭,季时傿又突然出声喊住他,梁齐因转过身,神情不解。

岂料季时傿竟对他做了个简单的口型,梁齐因愣了片刻,一字字看出她在说什么,倏地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那口型很简单,就五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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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好爱你。”

第123章新年

成元二十六伊始,短暂的年假过去之后,百官又重新上职,由于去年年底江南等地许多官员被罢免,再加上每年的官员考查等等多种原因,新旧年岁的交替之际往往是吏部最繁忙的时候,因为要重新任用官员以填补前年多出来的空缺。

经过去年的一系列事情之后,端王党安生了几个月,成元帝勤于政务,其中不可谓没有太傅沈居和时常规劝的功劳,自新年伊始,朝中便有了欣欣向荣的趋势,清贵趁机大举革新,在江南实施的新政得以推广至全国。

肖顷因着被参劾以及收拾族人遗留下来的烂摊子,不得不韬光养晦了数月,廖重真没有他们的协助,还连续不断地遭受言官的攻击,早已在朝中站不住脚,不得不安分守己地当回了一个王朝的吉祥物。

没多久,玉兰花到了花期,整个嵩鹿山的后山充斥着玉兰花淡雅的香气,这一年又逢三年一次的秋闱,各地书院早早开始备考,每日藏书阁里都挤满了人。

满打满算起来,梁齐因已经重生了一年,这一年发生了太多让他始料未及的事情。

西北的战事已平,鞑靼的首领挲摩诃灰溜溜地钻回了老巢,以季时傿寄回朝的信上来看,此次战败,鞑靼大概要休养生息好几年。

年底的时候,梁弼因为京兆尹那次查府受了惊一病不起,他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但平日里不仁义的事情做得太多,累计起来光心虚就能将他自己耗死,偏巧今年冬日严寒,一病病到了开春也未见得大好。

本就多事之秋,梁齐因也不想平白被塞麻烦,火速收拾了庆国公府内见势不对就蠢蠢欲动的各类女眷,彻底坐稳了世子之位,倘若梁弼挨不到秋闱的话,他或许会先袭爵。

梁弼虽然还没死,但庆国公府实际上已完完全全由他掌控,除了准备科考,打理家业外,梁齐因还在着手将白风致的户籍从梁家脱出,以免将来梁弼死后,二人的名字还要放在一起。

这般无惊无波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二月,每年二月皇帝都要至先农坛行亲耕礼,一是为了向先祖上天以示诚孝,二是“劝农”,即鼓励农耕,显示王朝对于农业的重视。

实际上可以说是一场以帝王为主角,围绕他所进行的大型演戏。

亲耕的时间及流程交由礼部擢选,二月初的某个吉亥日,成元帝着礼服至先农坛,率领百官祭祀后便要开始亲耕。教坊司的优伶扮演风雨雷神,先农坛下围着百名从皇城附近挑选来观礼的农民。

在礼部尚书等各个堂官的跟随下,成元帝作势在籍田内推犁行动几个来回,接着只等官员们效仿他耕耘的动作,再过片刻,优伶扮演的农民向成元帝献上成熟的五谷,先农坛下众人高喊万岁,亲耕礼便算完成。

每年都是同样的流程,但今年却出了变故,在成元帝刚下籍田不久,还未曾推犁完时,原本碧空如洗的天色便倏地墨云滚滚,四下礼官还没来得及作出应对措施,暴雨便猝然倾盆而下,将整个先农坛的所有人都淋得狼狈不堪,尤其是刚刚还在耕地的成元帝。

礼部直属的司天监敲定亲耕日期,原本是晴空万里的吉亥日,却突逢大雨,将好好的大典中断,这可以说是一个很不好的兆头,更何况亲耕的皇帝在籍田里淋成落汤鸡的模样被先农坛下观礼的百姓看见,有失皇家威仪。

成元二十六年的亲耕礼中止,圣上大怒,降罪负责典礼的数个官员,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礼部尚书谭桐,因为他的疏忽,导致天子亲耕没有选到一个合适的吉日,才会发生今日这般让人无措的事情。

谭桐因此被迫递了辞呈,礼部有几名官员也同样被革职,这件事情不可避免地牵扯到了内阁首辅戚方禹,因为他和谭桐系同一年的进士,且他们二人的夫人过去还是手帕交。

因为这一层关系,便有人开始参劾戚方禹,他虽历来在朝中威望素著,但他为人太过古板清正,治下甚严,过去在地方任职的时候曾有许多人遭他斥责,后来戚方禹成了首辅也依旧如此,油滑惯了的京官在他手底下往往不敢太放肆。

不过成元帝倒不会愚蠢到因为这样的缘由就罢免他,因而通过谭桐对戚方禹进行攻击的方式并没有真的对他本人起到什么影响,除了谭桐被迫辞官。

礼部尚书之位的空缺很快被其他人填补,亲耕礼这段插曲暂时告一段落。

惊蛰过后,春雷乍动,天干物燥,藏书阁里的书需要搬出来曝晒,沈居和离开之后,他过去的好友有时会来给学子们授课,但大多年纪都大了,登山不方便,梁齐因自己也有事要做,便从其他地方请了老师来教导他们。

去年的东坊书院因为蔡垣的那件事败了名声,书院也因此难以为继,闹事的学生没了去处,便一并来了泓峥书院就读,整个书院上下百来人的吃穿用度都是靠梁齐因一人供给。

因着世道艰辛与学生多为寒门所致,官府拨款与膏火便都不稳定,创办学院基本就是自掏腰包,沈居和太傅致仕却一穷二白,梁齐因也几乎是将名下的多处产业都搭了进去。

三月中旬,他正在藏书阁教几名学生如何修复书籍,是日艳阳高照,只穿着几件薄衣都觉得有些炎热。

“你们夜里读书时要当心些,近来气候干燥,京城里有多户起火,伤亡不小。”梁齐因一边巡视着学子们练习的情况,一边轻声道。

闻言学子们交谈起来,“我听说宫里也起火了,差点烧了一整座宫殿。”

“宫里也会起火吗?”

“废话,皇宫不也是人建的,又不是瑶台仙宫,当然预防不当就会走水啊。”

“不过好像因为那个姓廖的道士及时改变了风向,才没有波及到陛下所在的养心殿。”

“嚯,那个方士竟还会操控风?”

说话的学子一脸怔愕,转头看向梁齐因,“先生,您知不知道那个姓廖的方士啊?他是不是真的会呼风唤雨啊?”

梁齐因凝神不语,宫里走水的这件事情他倒是听说过,发生在三月初,走水的地方是长乐宫,原系是废太子生母李氏的住所,他得到的消息,比这些学子们知道得要更为细致一点。

废太子被改封庆王前往封地后,李氏被降位分囚禁,去年廖重真便提到过李氏不祥,只不过当时她已被打入冷宫无人在意,没想到时隔几个月,她过去居住的长乐宫竟然会突然起火,甚至牵连不远处的养心殿。

若非廖重真及时出现借东风一改火势,那日宫中走水,被烧的就不只是养心殿了。这下阖宫上下都相信李氏是不祥之物,成元帝果然将她残忍地秘密处死。

廖重真救驾有功,近来又有复宠之势,只不过朝廷内外都看着,沈居和还在,成元帝不敢突然又提起让廖重真恢复天师尊位的事。

所谓借东风,大概是早早预判了气象,只怕这火都来得蹊跷,只不过春秋天干物燥,走水之事并不稀奇,没人细究罢了。

梁齐因回过神,淡淡道:“凡胎□□,倘若他真会这些,不早就羽化登仙了。”

“也是哦。”

学子们频频点头,不置可否,他们话题跳转得很快,转而又有人道:“不过说起来,好像已经快两个月都没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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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春分都没有,今年的收成会不会不太好。”

“我感觉会,去年闹水灾,今年又干旱,流年不利啊——”

学子们多为十几岁的少年,正处于开始成熟又没有完全褪去青涩的年纪,对于国事朝政时常毫无保留、毫无顾忌地自述己见,观点大多有失偏颇,需要引导。

梁齐因出声打断他们愈渐放肆的交谈,“好了,既然你们谈到干旱,那回去便写一篇有关预防治理旱灾的文章给我。”

话音落下,旁边的学子个个怨声载道,“啊——又要写文章。”

“什么时候交啊先生。”

梁齐因想了想,“等过几日我上山的时候交吧。”

其中一个学子抬头道:“先生这几天不来了吗?”

“不来,过几日是沈先生亡母的忌日,他要离宫祭奠,我去接沈先生。”

沈居和因为年老体弱,不便每日进出宫,成元帝的便恩准他可以住在宫里为皇子讲习,有时也会参加经筵。

像母亲忌日这样重要的日子,他是肯定要出宫的,因他年老不便,身边便需要人时刻服侍着。

“好吧,我们会在先生回来之前将文章写好。”

梁齐因点点头,“嗯,继续齐栏吧。”

修复书籍的教学持续到傍晚,正好太阳下山需要将晾晒的书本收回来。梁齐因让学生们先去吃饭,他慢慢将没放好的书摆正,谁知刚做完一切,陶叁便突然满头大汗地冲进来,喘着气慌乱道:“公子,宫里出事了,沈先生被陛下杖责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用隔离了美滋滋嘿嘿

第124章料峭

三月的时候京城里迎来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倒春寒,惊蛰过后,满山遍野的春笋未等得及冒尖,料峭东风便毫无预兆地扑袭而来。

宫人们又重新换上了冬装,去年收成紧,银骨碳都不够分发至各宫处,柳美人年底有了身孕,被晋为婕妤,搬居皇宫南边的榕春苑。因着她怀有皇子的缘由,阖宫上下所有的用度都以她为先,最值钱的银骨碳自然也是大把大把地送过去。

一方超支就会导致其他地方紧缩,九皇子便是薨于这个冬日,他的母亲茹嫔一连数月日日不断跪在佛像前,没等到儿子好转反而等到柳婕妤搬入榕春苑。

茹嫔整日以泪洗面,夜半时常能听见皇宫南边传来哭声,也有人看见赤脚的茹嫔抱着皇子遗物游荡在宫道上,成元帝不愉,因而将茹嫔禁足,以免冲撞了有孕的柳婕妤。

榕春苑的哭声一直持续到三月底,在茹嫔被成元帝下令禁足的那一日戛然而止。柳婕妤怀胎四月,正是不适最严重的时候,成元帝时隔多年有子,对她宠爱有加,时不时地便会驾临榕春苑看望她。

这一日云销雪霁,浮光跃金,地面上流动着窗棂斑驳的疏影,门外传来内侍的通传声,御驾亲临,与阴冷毫无人气的主殿不同。

偏殿离得近,从这里甚至能听到不远处的交谈声,茹嫔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缓缓地梳着头发,镜子里的人面色苍白,身形清减,未着佩饰锦服,却别有一番风流弱态。

她梳完头便倚在半开的窗户前,雪地上跳动的金光印在她眉眼间。偏殿很快有人走出,内侍弓腰立在一旁,成元帝大步跨过门槛,帝王御辇停在殿外,他本欲离开,目光却无意间一扫,倏地停在了一方小窗轩上。

美人多丰肌秀骨,黯然垂泪、眉萦愁思的美人则更胜柳亸花娇,成元帝不由自主走上前,待面前覆上一层黑影,倚在窗前的茹嫔才陡然回过神,眼底泪光一闪,娇身一颤,“陛下……”

成元帝心里生出几分怜惜,隐隐想起茹嫔这般神伤的弱柳之态究竟因何而起,他暗自轻叹一声,伸手扶起她,“你身子弱,不用行礼。”

“你还怨朕吗?”

“妾不敢。”

成元帝缓声道:“这些日子朕关着你,也是为了你好,嘉祺已经没了,你再无法接受也没有用,明白吗?”

茹嫔低着头,眸中的情绪看不清晰,眼角带泪,两撇弯眉轻颦,低声道:“妾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

“嗯,你明白就好。”成元帝扶着她纤细的手臂,“当年你刚进宫,朕便喜欢你这柔茹温顺的模样,所以赐了你这个封号,朕谅解你初经丧子之痛,过去你如何朕便不再同你计较,如今你幡然醒悟,朕还会奖赏你。”

“孩子嘛,还会有的,知道吗?”

茹嫔敛衽一礼,轻声细语道:“妾多谢陛下宽容大量,妾深知从前太过任性,陛下,让妾为您奉茶赔罪吧。”

成元帝对她的识趣感到欣慰,闻言也就屏退宫人,留宿在榕春苑内。

夜半时分,窗外融化的雪水从屋檐滑落,声音紧迫急促,如同滴漏一般,顺着窗棂缝隙钻入殿中。

风摧窗动,烛火已经寿终正寝,茹嫔站在榻前,及腰的乌青长发垂在肩后,像是一段流滑柔顺的织锦,在黑夜中更甚吞人的深渊。

平稳的鼾声从榻上传来,茹嫔盯着男人模糊的脸,忽然一把将锦被捞起,猛地按在他的口鼻上。

窗外大雪压枝,终于承受不住,“咔哒”一声折断在地。

成元帝仓皇惊醒,剧烈挣扎起来,瘦弱的茹嫔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双目通红,恨意几乎要溢出眼眶,她死咬着牙关,紧紧按住棉被,整个宫殿内都回荡着沉闷的呼救声。

成元帝挣扎间动作越来越迟缓,就在茹嫔快要得手时,成元帝一脚将榻边垂挂的腰带踢落,金属重重撞击在地上,殿外守夜的内侍宫女冲进来,陈屏率先推开门,陡然见殿内景象,两眼一黑差点跪倒在地。

“陛下!”

整个榕春苑骤然亮如白昼,太医将殿内围得水泄不通,肖皇后连衣衫都未穿好,焦急地来回踱步。

成元帝气息将绝,面色红胀,昏迷途中甚至手还会时不时痉挛,这场历朝历代鲜有发生的后宫妃嫔刺杀皇帝的事件,如同一鼎大钟将阖宫上下敲醒。

肖皇后及时封锁了消息,在殿内来回走动的时,脑中飞快地盘算如果成元帝今夜死了该怎么办。端王还没有被立为太子,若要登基是否会名不正言不顺。

良久,她终于琢磨出了万全之法,里面太医们束手无策,没人敢下手,肖皇后稳定下来,召来亲信道:“去把廖重真叫来。”

很快,一个白须道人便挎着拂尘在内侍的带领下走进,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在太医配合扎针下,后半夜,成元帝终于悠悠转醒。

肖皇后跪伏榻边,声泪泣下道:“陛下——”

成元帝受惊过度,脸色到现在都没有缓过来,他的鼻骨在挣扎之余被茹嫔打歪,两眼迟迟无法聚焦,手还在微微抽搐。

肖皇后担忧道:“廖天师,陛下这……”

廖重真摸了摸胡须,垂首道:“陛下乃真龙天子,王气护身,老道已经施法驱邪,陛下不会有大碍。”

话音落下,成元帝便眼白一翻,瞳仁渐渐恢复神采。

陈屏喜道:“陛下醒了,陛下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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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

肖皇后刚要上前说什么,成元帝突然挣扎着抬起手斥退她,“你们都下去,把那个……那个贱妇给朕带上来!”

他浑身上下已是压不住的怒气,就像是一个濒临爆发的炮筒,每一个字的尾音都带着浓重的杀气,肖皇后一抖,连忙站起来,推了推身旁的内侍,“去……把茹嫔带过来。”

说罢,殿内众人齐齐退下,内廷侍卫架着被捆缚的茹嫔进殿,摁着她的肩膀让她跪下。

成元帝扶着榻站起,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而导致身体晃了晃,他眉眼间满是郁气,脸色阴沉得如同大雨将至前灰暗的天幕,一触即发。

“茹嫔,你要造反吗?”

“妾不敢。”

“你不敢!?”

成元帝的声音骤然提起,“你今夜在做什么?朕哪里对你不好?哪里对不起你,竟让你如此恨朕,让你连弑君这种事情都敢做得出来?!”

茹嫔跪在地上,同样的脸,面上却不悲不喜,月光垂落在她脸上,如同死灰一般寂静。

她轻笑,“为什么恨,陛下,难道您自己不清楚吗?”

成元帝梗着脖子,青筋像是快要冲破皮肤,“就因为嘉祺的死吗?那也是朕的儿子,朕也心痛,但事已至此,这么多日了你为何还沉湎不肯回头?朕已经赏赐了你,补偿你,朕对你还不够好吗?你到底要如何!”

茹嫔抬起头,脸上挂着讽刺的笑,“陛下,原来您也知道嘉祺是您的孩子,那他病重喊痛,苦苦哀求想见父皇一面的时候您在哪儿?榕春苑阴寒如同冰窖,嘉祺在我怀里渐渐冷透的时候您在哪儿?”

“您不是在宠信新进宫的美人,就是在道观里求仙问药,妾在养心殿前跪了一天一夜,都求不来新的银碳,妾唯一的孩子病入膏肓,您却让我照看有身孕的柳婕妤。”

茹嫔声声泣血,倔强的瞳孔被泪水浸润,心脏绞痛,按着胸口声嘶力竭道:“您说,您初见妾时,觉得妾柔茹温顺,难道是妾愿意变成现在这样子的吗?陛下,妾真的很恨您,您有后宫佳丽三千,有许多个子女,可妾只有嘉祺一人,孩子是可以再有,可嘉祺却永远没有了……”

成元帝按着桌子,伸出的手气急发抖,“朕是皇帝!是九五至尊,你在用什么身份跟朕说话,好,就算你说得这些是朕有失公允,可朕不是补偿你了吗?你做什么样子给朕看,你在榕春苑闹疯病,对朕不是冷脸便是哭哭啼啼,朕念在你丧子之痛的份上朕都不跟你计较,朕原本以为你今日终于幡然醒悟,可你就是这么对朕的吗!”

茹嫔绝望地闭上眼,“陛下,一个刚失去孩子的母亲,她会愿意侍寝吗?在您眼里,妾不过是个玩意,您真的在乎过妾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吗?”

成元帝忽然冲上前,一把擎住她的下颚,冷然道:“你到现在是不是还在懊恼刚刚没能杀了朕?”

“是。”

成元帝目眦欲裂,一脚踹在她心口,“贱人!”

茹嫔本就体弱,被踢得翻了出去,脸上血色瞬间褪尽,胸口凹下去一块。

“来人!”

成元帝在殿内站直,整张脸都陷在阴影里,陈屏胆战心惊地走进宫殿,头也不敢抬,“奴才在……”

“茹嫔身负妖邪,祸乱后宫,于国祚有危,即刻割舌,拖出去,凌迟。”

榕春苑这一夜的宫变被封死了消息,真实情况究竟是什么一点也没有传出去,众人只知道是茹嫔丧子之后体阴被邪祟附身,神志不清,差点伤了龙体。

廖重真开坛做法,阖宫上下都紧随其后焚香烧纸,去除邪祟。成元帝受了惊,从那夜之后落下病根,他对廖重真所言的“真龙天子,王气护身”一说深信不疑,觉得是自己之前虔心求道有效,于是连夜提拔了廖重真,沈居和等言官数月的规谏一下子毁于一旦。

宫变第二日,因倒春寒引起的大雪彻底消逝,道路不再结冰,皇子重新开始至文华殿读书。

过去,成元帝子嗣单薄,文华殿内只有八皇子与九皇子两位皇子就读,后来九皇子薨逝,文华殿只剩下八皇子一人,由沈居和、戚方禹以及几个阁臣分别教导。

八皇子跪坐在筵席上,面前沈居和正在看他近来的书法,刚要开口点评,便见他垂着头,目光游离,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居和放下手中的宣纸,平心静气道:“八殿下今日有些心不在焉。”

八皇子回过神,身形一颤,立刻低下头,“对不起,先生,学生知错了。”

沈居和不答,八皇子对这个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很敬畏,见状伏下身,将双手伸出摊开,“先生责罚我吧。”

“八殿下从未这样过,比起责罚,臣更想知道,是什么缠住您的心神,让您无法专心。”

八皇子抿了抿唇,忽然抬头道:“先生,您见多识广,那您认为,这个世上真的有妖邪吗?”

“有。”

“在哪儿!?”

“在人的心中。”

八皇子怔然,“学生不懂。”

沈居和慈声道:“殿下读过佛经吗?”

“只读过一点……”

“在《大智度论》里有讲到一句话,‘夺慧命,坏道法,功德善本,是故名为魔’,这里的魔指的就是人心中的邪恶,换句话来说,即不加约束的欲望。”

沈居和继续道:“殿下提到的妖邪也是如此。”

八皇子似懂非懂,“那么所谓的邪物即是人心险恶,所以世界上根本没有妖邪?做坏事的其实都是欲望太甚的……人?”

“官员贪墨,会致民生凋敝;将军鲁莽,会致丟城失地;帝王独断,会致君臣否隔,纲纪废弛,这些都是欲望不加约束的后果。”

八皇子若有所思,“那么,越是上位者便越要约束己身,才能对下位者言传身教是吗,先生。”

沈居和面露赞赏,“是,殿下,道义存于心中,身体力行,这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只是身居高位者往往要承担更多责任而已。”

“学生明白了,多谢先生。”

“那么,是什么让殿下想到了这样的问题?”

八皇子小小年纪背脊挺直,双手在大腿上放平,犹豫了一番道:“以前学生和嘉祺一起读书,后来他……文华殿便只剩我一人了,茹嫔娘娘从前对学生很好,嘉祺薨后她伤心过度,学生今早来文华殿前原想去探望她,但……”

他声音越说越小,“我听到宫人说,茹嫔娘娘被妖邪附体,差点伤了父皇,是廖天师及时救下父皇,父皇醒来很生气,怕妖邪会继续伤人,所以将茹嫔娘娘赐死了。”

沈居和神色一顿,今早成元帝确实没有上朝,说是春寒伤了肺,要修养两日。

沈居和忽然起了不好的预感,“陛下人呢?”

“父皇龙体受伤,廖天师给父皇吃了仙药,父皇已经好了,或许在养心殿吧?学生也不太清楚。”

话音刚落,沈居和便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站起来,八皇子伸手扶他,“先生要去哪儿?”

沈居和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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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继续温书,老臣找陛下有事商谈。”

八皇子依言重新坐下,“好,先生,您去吧,您慢些。”

沈居和急忙推开门,文华殿至养心殿隔了很长一段距离,他走得很艰难,甚至急到乘坐轿辇。成元帝从前特许他在宫中可以以此代步,但沈居和认为这是僭越,有失为臣之责,一直步行,今日实在急了才会乘轿辇。

宫道上的宫人正在清扫落叶污泥,成元帝并不在养心殿内,待沈居和一番追问之下,殿外宫人才道:“陛下去了南华苑。”

成元帝不再执着于给廖重真打造蘅阳宫后,廖重真就改住南华苑,君王退步,且他后来不再经常召见廖重真,言官便也睁一只眼闭只眼,没有直言进谏让他将廖重真驱赶出宫。

如今成元帝御驾亲临此处,还能有什么缘由?

先有司天监擢选吉日失策,后有长春宫走水,再加上昨日之事,只怕他如今对廖重真的态度又死灰复燃,且比从前更甚。

沈居和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进南华苑,颤声大喊道:“陛下,不可啊——”

成元帝坐在丹炉前,背对着大门,闻言转过身,“太傅怎么来了?”

“陛下,您是一国之君,怎能迷信方士,太过崇尚道教而将朝政国事全部抛之脑后?”沈居和走上前跪倒,面色焦凝,“陛下,臣子会怎么想,百姓会怎么想,外敌会怎么想?”

“朕没有忘记朝政。”

成元帝弯下腰,试图扶起沈居和,忽然道:“太傅,你觉得朕是一个好皇帝吗?”

沈居和顿了顿,这样的问题就如同一条白绫一般递过来,沈居和还未有反应,角落的陈屏便先“噗通”一声跪倒。

“陛下励精图治,整肃朝纲……”

“既然太傅觉得朕是明君,倘若朕真与天地同寿,那么我大靖山河将延续万万年。”

沈居和面色猝然僵住,失神道:“陛下……”

成元帝站起身,背影看上去雄姿英发,张开双手,“朕不仅要名垂千古,此后千年万年,朕都是这世间唯一的君王。”

“陛下……您在说什么?”

沈居和抬起头,“求仙一事实在荒谬,古往今来从未有任何人得以与天同寿,生老病死本就人之常情,有始必有终,有因必有果,陛下切勿再听信小人谗言。”

“不不不……”

成元帝转身否定,“既然没有,那朕便做这第一人,朕是真龙天子,龙气护体,没人能将朕如何。”

“朕还要建立道观宫殿,对,蘅阳宫,朕现在便让人去……”

“陛下!”

沈居和赫然打断他,不可置信道:“您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成元帝脸色冷下来。

“圣王之道乃去无用之费,这是您登极之初告诉臣的,过去您锐意进取,去除积弊,广纳贤良,天下人都称颂你,臣也很欣慰,臣觉得自己没有辜负先帝的嘱托,臣也一直认为,您是臣最好的一名学生。”

成元帝哑然,“太傅……”

沈居和浑浊的双眼流下泪,“可臣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我曾经最好的学生会变成现在这样。”

“朕没有变。”成元帝立在他面前,“太傅,朕一直如你所说的那样往前走,朕这些年一个人,真的太累了,朕才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一个个的都要如此逼朕。”

“你们要新政,好,朕准了,科举改革朕也做了,你们骂朕,朕也受得,太傅!”成元帝极力忍着情绪,“朕被那些逆党,那群讪君卖直之辈指着鼻子骂啊!朕有动过他们一个人吗!啊?”

他俯身扶着沈居和的手臂,“朕不过宠信一个道人你们就一个个这般要死要活的做什么?”

沈居和反问道:“陛下,只是如此吗?”

“陛下轻信长生不老之谬论,如今在这南华苑里服用丹药,贻怠政务,时年亏空,陛下还要大兴土木修建道观,陛下啊——”沈居和涕泪交加,“生而不淑,孰谓其寿;死而不朽,孰谓之夭,您如今的所作所为……”

成元帝咬着牙,音色寒冷,“太傅,你是在指责朕行为不端吗?”

沈居和不回答,继续道:“闭目塞听,为偏岐所惑,壅众之口,申己以屈天下之忧,残害忠良……”

最后四个字如巨石般重重砸落,那是他无法触碰的逆鳞,成元帝手指发颤,“你给朕住口……”

沈居和面不改色,补完最后一句,“是为不贤不明,不仁不义。”

“沈居和!”

成元帝终于爆发,猛地将供桌上的东西扫落在地。

他一把扯住沈居和的衣领,“谁是忠良,嗯?你在指谁?太傅,是不是朕对你太过尊敬了,竟让你敢如此骄奢僭罔,倚老卖老?”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沈居和喉咙发紧,胸腔堵闷,快要缓不过气,“老臣……自然知晓。”

“这几个月来,朕念在过去的师生情谊上,你说什么朕便做什么,可你竟敢如此得寸进尺,怎么,太傅,究竟是你老糊涂了,还是朕的礼让给了你能够爬到朕头上的错觉?”

沈居和颤声道:“老臣不敢……”

“不敢……呵。”

成元帝松开手,阴恻恻地冷笑了一声。

“陈屏。”

角落颤栗若鹌鹑般的陈屏爬上前,匍匐在地,慌道:“陛下,奴、奴才在……”

“沈居和御前无礼,屡教不改,杖二十。”

陈屏惊骇地抬起头,“陛下,太傅高龄,二十杖这……”

成元帝冷眼看过去,“你也要忤逆朕吗?”

“奴才不敢……”

陈屏战战兢兢地站起身,弓着腰,为难道:“太傅,您……您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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