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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岸 吃饱去睡觉了 37352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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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曾经

自下元节之后,成元帝就一直病着,朝政暂时由内阁处理,戚方禹打回了众多参楚王赵嘉晏迫害宗亲,卖官鬻爵的折子。

久居江南的藩王势力与世家终于搭上了线,南下的官员有两个甚至刚到苏杭不久就因水土不服病得下不来床,又有地方封疆大吏从中作梗,近一个月下来,清丈土地甚至还没有完成三成。

每日都有数碗汤药端进养心殿,成元帝大概在下元节的时候是正气着了,至今未见得有多大的好转,反倒着人去护国道观清风观请道士进宫开香坛做法事了好几次。

直到快要十月底,端王赵嘉礼向成元帝举荐了一个蜀州道人,不知道用了什么灵丹妙药,成元帝的病气竟真的渐渐消褪,不过两日就能下床批奏折了。

这位原本名不见转的的蜀州道士很快便成了成元帝跟前的红人。

博文馆有几篇文章还未定板,梁齐因正在和几名伙计敲定最终的刻板样式,甫一听到一墙之隔外的大堂有人提到了那名蜀州道士的名讳,瞳仁一簇,手上的刻板差点滑落在地。

一旁的博文馆伙计见状以为是刻板出了什么问题,心一慌,结巴道:“东、东家,这块刻板是哪里做的不好吗?”

梁齐因回过神,摇了摇头,温声道:“没事,就这个吧,挺好的。”

伙计松了一口气,转身送他出去。

如今在博文馆内当掌柜的是梁慧芝,梁家过去在京中最出名的,除了有一个庆国公的爵位之外,就是梁家人都长得极俊极美,只是他们这一代没有嫡女,只有几个庶姊妹,嫁得也不算差,梁慧芝是其中无论相貌还是夫家都最出众的一个。

曾经的勋贵夫人如今却蜗居在一方店面之中,跑来看热闹的有,觊觎梁慧芝美色的也有,只是东家是她兄弟,也不会真有人把她怎么样,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习惯了博文馆的掌柜是个女人。

梁慧芝一开始还忸怩不肯抛头露面,如今已经能在京城书局行业中混得风生水起,毕竟谁不爱看美人,多少人慕名跑到博文馆要一睹掌柜风采,一来二去地怎么也会买两本书,博文馆的生意短短几个月内翻了数倍。

梁齐因掀开隔开大堂与后院的帘子,梁慧芝正倚在柜台前算账,见他过来抬头笑道:“小六,看完板子了吗?”

“嗯。”

“我刚算账的时候还在想呢,如今你风头正盛,你干嘛不给那几篇文章写个序呢,肯定卖得能比别处好。”

说罢摊开算盘,一边拨算珠一边飞快道:“定价也不用贵多少,有你作的序,谁还到别处去买啊,第一日便可榷利,虽每日往后都有递减,但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你觉得呢?”

梁齐因登时愣住,“我看不如将博文馆转给长姐你吧。”

“嗐。”梁慧芝笑了笑,将脸颊边的碎发拂到耳后,“知道你肯定不愿意使这些手段,行了,姐姐不说了。”

“对了长姐。”梁齐因在柜台前站立,想到在后院听到的话,询问道:“我将才听到外面在说什么蜀州道士,怎么,京城众人不是最敬重清风观吗,如今说的这个又是谁?”

“哦,那个啊。”梁慧芝停下笔,“听他们说叫廖重真,在蜀州那一带很有名气,端王妃前些时日到京郊祈福,救了一个跛脚道人,那道人为了报答王妃,跟她说切记不要走往常走得那条山路。”

梁齐因漫不经心道:“她听了?”

“没有,王妃将信将疑,但未曾听劝,你猜怎么着,她常走的那条山路居然真的有巨石滚落,差点砸死人。”梁慧芝睁大眼睛,“不过还好那道士及时出现,王妃才没受伤。”

梁齐因心里不屑道:怕不是同伙正等在山上做手脚吧。

“之后端王殿下为了感谢那名道士,将他接到府中,又过了几日陛下病情一直未见好转,殿下又举荐了那名道士,陛下第二日就大好,连清风观都束手无策的事,一个不知道何处来的道士居然有法子,真是稀奇。”

梁齐因漫不经心道:“难怪我将才听到许多人说起他。”

“可不是,行了不跟你在这唠了,我得照顾店里生意。”梁慧芝摆了摆手,“小六啊,你忙吗,不忙去书院将倓儿接回来吧,我抽不开身。”

梁慧芝低着头拨弄算珠,头也不抬,“还有,后面炉子里给你们炖了鸽子汤,你记得带走,哦对,鸽子给时傿吃,你和李倓只能喝汤!”

梁齐因哑然失笑,“知道了,那长姐你晚点来侯府接李倓。”

“行。”

李倓读书的地方在东坊,教书的是位很有威望的老翰林,在这里读书的大多是世家子弟,有许多正在准备科考,李倓年纪还太小,跟他们说不来话,人又矮,挤在一众少年中,好几次差点被撞倒。

梁齐因站在街边,远远地就能瞧见李倓苦着脸,一旁的几个学子不知道说了什么,哄堂大笑,李倓简直快要哭出来,被他们当做破麻袋一样往前推。

梁齐因皱了皱眉,“李倓。”

前面的几人立刻停住声音,李倓抬起头,泛着泪光的眼睛一亮,“小舅舅……”

方才推他的那几个学子反应过来对面站着的是谁,脸色倏地一变,散了个干净。

梁齐因招了招手,“过来。”

李倓腰间放书的小布包“嗒嗒”作响,一边忍着泪一边跑到他面前。

“小舅舅,今日怎么是你来接倓儿?”

梁齐因一手将他抱至臂弯,一手拎过布包,“你娘忙。”

“哦……”

“刚刚为什么哭?”

李倓一怔,低下头,“没有哭……”

梁齐因一边往侯府走,一边道:“我看到了。”

李倓咬了咬嘴唇,眼睛里泪水打转,憋了好一通憋不住,哇的一声哭道:“小舅舅……他们每天都欺负我,撕我的课业还往阿娘给我做的小布包里放虫子……”

“还有呢?”

李倓哭得一抽一抽的,“还说我是反贼,要把我送到诏狱里去,他们说爹爹和祖父弑君,这是诛九族的大罪,我是漏网之鱼,小舅舅,我真的是罪人吗?”

梁齐因停顿片刻,“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爹爹和祖父犯了错,被他们迫害的人有许多,他们不无辜,我知道他们有罪,小舅舅,我很羞愧,我是罪人的儿子,我知道被迁怒在所难免,可是我很难过……”李倓哭呛道:“我觉得我并没有做错什么,我一直都有像老师、母亲所说的那般尽力做一个好孩子,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要面对这些……”

“可是他们说的又是真的,小舅舅,我过去的确因为爹爹和祖父,享受了旁人享受不到的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梁齐因忽然愣住,李倓的这几段话似曾相识,因为曾经他也发出过同样的疑问,为什么要让自己遭遇这些,明明他什么也没做过,仅仅因为他的姓氏,他就要被迫承担太多恨意。

但他现在回想起来,居然一点痛苦的感觉都没有了,反而对这段曾经折磨他许多年的心结可以一笑了之,而他的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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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变化,细细想来,全都是那一个人的功劳。

梁齐因轻声道:“李倓,你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李倓抽了抽鼻子,不明白小舅舅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但他还是认真道:“倓儿想好好读书,以前爹爹总欺负阿娘,阿娘总是哭,倓儿长大了要保护阿娘,还要保护被爹爹和祖父伤害过的人。”

梁齐因笑道:“那不就行了,他们一部分人讨厌你,是因为觉得你会像你爹和祖父一般迫害他人,那你就努力让他们对你改观,消除他们对你的偏见。”

“如果他们还是不喜欢你,那也没关系,不用强求,你已经做好了你该做的事情。”

“另一部分,是无论你怎样依旧都会针对你的小人,‘宵行者能无为奸,而不能令狗无吠己’,所以,你尽管走你的路,不用管别人怎么说你,只要你做的是对的就行。”

李倓认真听着,搂紧梁齐因的脖子,点点头道:“倓儿明白了,只要我不做坏事,我没有对不起旁人,就不怕别人说我什么。”

“嗯。”梁齐因欣慰地笑了笑,“就这么想,若是再有人欺负你,你跟舅舅说,舅舅帮你去出气。”

李倓坚定道:“倓儿自己来,倓儿会让他们知道,我不是罪人!”

梁齐因摸摸他的眼角,“好,那不准哭了,不然你小舅母看到会担心。”

“嗯嗯!”

李倓伸手擦干净脸上的泪水。

侯府很快就到了,李倓驾轻就熟地跑进去,像一团正在翻滚的糯米团,他跑进来的时候季时傿正坐在院子里翻看北地来的信件,听到声音后抬起头,笑盈盈道:“倓儿来了。”

“小舅母!阿娘炖了鸽子汤,你快来喝!”

“行!”

季时傿弯腰捏捏他的脸,一抬眼梁齐因正拎着食盒进来。

“今日是你去接的李倓啊。”

梁齐因将食盒放在桌上,回答道:“是啊。”

季时傿撑着双臂站起来,探头一瞧,鲜味已经从缝隙里溢出来了,“好香——”

梁齐因一面盛汤一面道:“长姐特意叮嘱过,鸽子给你,我和李倓只能喝汤。”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竟然这样吗?”

“嗯。”梁齐因嘴角带着笑,“也不知她到底是谁的亲姐姐。”

季时傿笑得眼睛都眯起来,趁李倓不注意凑到梁齐因耳边飞快道:“没事,我给你吃。”

梁齐因神色一怔,不知道想到什么,目光意味不明地刮了她一眼,“阿傿说话算数吗?”

“肯定啊,不给李倓看见,姐姐就不知道了啊。”

好吧,看来他们说的不是一回事。

作者有话说:

第112章验收

“对了,阿傿,我方才瞧见你在看信,是西北出什么事了吗?”

梁齐因将盛好的汤递到她面前,季时傿拿着汤匙,点点头,“嗯,今年北方太过寒冷,鞑靼冻死了许多牛羊,收成也很差,怕是有许多人熬不过这个冬天。”

“是不是要起战事了?”

“前几日岐州城外有一批鞑靼军来袭,幸好守城将士早有防备,信上还说,只是区区一个部落几百士兵,不足为患,这话说的。”

季时傿舀着碗里的汤,鸽子炖得很烂,用筷子轻轻一拨就能散开,“我看是我久不回西北,有些人飘得脚都不着地了,倘若真这么简单,要我们这些人何用,全都回家种地好了。”

梁齐因静静听着,待她说完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就这几日吧,明早旨意就会下来。”

“这般。”

梁齐因轻声道:“那我一会儿去给你备冬衣。”

季时傿笑着点点头,又絮絮叨叨说起来,“诶对,徐大夫近来收了个女学徒。”

“这么久以来才一个吗?”

“还不是自己主动来的。”季时傿缓缓道:“原本在人牙子手里,差点被卖进勾栏,如今跟着徐大夫打打下手。徐大夫她打算过两日便南下,说是穷山恶水之地更缺大夫,京城暂时用不着她。”

梁齐因不置可否,京城认识温玉里的人太多,就算她如今改名换姓,轻纱遮面,久而久之也一定会有人认出她。

“当时说着轻巧,只是要真想广收女学徒的话哪有那么容易,那些会医术的姑娘被骂得多难听,也不知怎会出现这样的风气,简直不可理喻。”

“道阻且长吧。”

季时傿嘴角挂着讥讽的笑,“也许是。”

说着转了个话题,“我本来还担心她又不会武,带着一个小丫头会不安全,嘿我今日才知道,原来徐大夫擅毒,寻常人根本近不了她的身。”

“不是都说医毒不分家吗。”

季时傿挑了挑眉,放下空碗,“我还以为说着玩玩呢,没想到是真的。”

梁齐因站起身,默默地收拾着空碗与汤匙,想到先前在博文馆与梁慧芝的谈话,神情变得几分严肃,“对了阿傿,你还记得廖重真吗?”

季时傿一懵,“廖……”

她话音一顿,忽然想起来,前世成元二十七年道人廖重真被举荐入宫,大靖皇室崇尚道教,廖重真有一手呼风唤雨,炼丹画符的本事,一进宫就成了成元帝跟前的红人,被尊为天师,甚至成元帝还命人在宫外给他建了一个富丽堂皇的道观。

只是令季时傿震惊的是,如今才成元二十五年,廖重真为什么会提前了将近两年进宫。

大概是看出她的疑惑,梁齐因猜测道:“或许命运已经与从前不同,你想,楚王妃没有死,中州灾民被安顿,太子也早早被废,廖重真入宫的时间才会提前这么久……”

“也许是这样。”季时傿皱紧眉头,“但此人绝不能久留。”

上一辈子成元帝就是因为太过信任廖重真,连政务的处理都要靠他占卜,廖重真嘴里一句不祥就可以定人生死,朝政崩坏到极点,万里江山,一国之政到最后几乎是被一个道人所掌控。

季时傿腾地站起来,“不行,明日我得进宫一趟,劝谏陛下不得轻信此人。”

“阿傿等等。”

梁齐因伸手按住她,语气轻缓,“你不适合出面,你是武官,倘若平白无故去参一个道士的话,陛下会怎么想?”

季时傿脚步停住,她用什么理由和成元帝说,难不成说这个道士妖言惑众,将来你会被他迷惑以致昏聩无度,那不是指着成元帝的鼻子骂“你个昏君吗”?

“那该如何是好,总不能放任他一步步地获取陛下信任。”

梁齐因沉思片刻,“先不急,陛下如今还未见得有多宠信廖重真,且先让他再扑腾一段时日。我看都察院和内阁还没有什么举动,你现在去陛下面前参廖重真,怕是不妥。”

他说话句句在理,季时傿凝眸掂量一番,也就依他所言决定先按兵不动,过了会儿琢磨出点别的意思,扬眉狡黠道:“我可算听懂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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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想让都察院和内阁去做出头鸟啊。”

梁齐因笑了笑,承认道:“由他们出面更合适些。”

季时傿努了努嘴,“也罢,我就不管了。”

她拍了拍手,“我还有几封信要回,便先去书房了,一会儿姐姐是不是要来接李倓?”

“是。”

说到李倓,方才他喝完汤便跑开自己去玩,已经有一段时间未曾看见他。

梁齐因转过身在院里张望了一圈,瞥见树墩下李倓的身影,走近一看才发现他不知何时竟掏蚂蚁洞掏得睡着了。

季时傿压着声音笑了片刻,待梁齐因将李倓抱起来才指了指偏房道:“怕是白天读书读累了,你抱他进去躺着,我先去回信。”

“好。”

季时傿转身出了院落,书房原先是侯府重地,只有秋霜同琨玉可以进来打扫,后来出了那样的事情,季时傿已经不再信任秋霜,但为了不引起她的怀疑,照旧不限制她的行动范围,可谁知秋霜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心虚,竟不再主动出入书房重地了。

季家人都不是什么读书的料,镇北侯季暮更是对风花雪月之事一窍不通,过去侯府的书房里除了兵书就是兵书,现如今已经快被梁齐因塞满了。

他在不知不觉间将自己的一切渗透进了季时傿的生活当中,如今侯府的每一处几乎都能看见他留下的痕迹,满满当当的妆匣衣柜,多出来的几个书架,以及卧榻前两双不同大小的鞋子。

季时傿在书桌前坐下,赵嘉晏去了江南之后,一直和梁齐因互通书信,她手边正是其中几封,摞得整整齐齐。

季时傿翻开看了两眼,见没什么特别的又放在一旁。她给北地的回信写了许久,涉及到西北一线的防守,等写完已经天黑,桌上没找着未用过的信封,季时傿便摊开抽屉去找新的,这一翻就翻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平时除了梁齐因来书房之外没有其他人会踏足,她自己都很少来,所以这本夹在一堆纸张中的书本,一定是梁齐因放在这的。

书名倒是还算正儿八经,叫做《春江花月夜》,季时傿拿起时从里面掉出来一个书签,她本想塞回去,谁知刚翻开书,脸色便顿时一僵,神情堪比过年炸到天上的烟花一般五颜六色,又黑又绿,礼仪体统稀碎了一地。

这书内容极其不正经,插画直白又简明地将诸多少儿不宜之事展现得淋漓尽致,且无一重复。季时傿好整以暇地翻了翻,一路震惊,心里不免冒出一个念头:这些动作是人能做出来的?

而某些地方甚至还有批注,那字迹再熟悉不过,千奇百怪的图画旁配有一段正经而简明的小字,仿佛这本书并非“不堪入目”的淫/书,而是某位前人留下的著作。

季时傿简直快要气笑。

她往后一靠,翘着二郎腿从头开始翻阅,这书居然还像模像样地有个情节,无非是某落魄书生进京赶考,途径荒山破庙,与寺中女妖春宵一度,这样那般的故事。

不仅配图活色生香,书还写得有滋有味,季时傿看得频频点头,正是兴头上,书房门忽然被人推开。

“阿傿,方才长姐过来将李倓接走了,屋里怎么这么黑,你不知道把灯点亮些吗?说了几次了伤眼。”

梁齐因一进门就开始连珠炮似地说了通,他走上前欲将桌上的灯再点一个,“信写完了?嗯?你在看书吗,看的什……”

他目光从书封上滑过,只匆匆一扫就意识到季时傿手里拿的是什么,立刻僵住了身子,脸色又红又白,差点咬到舌头,“阿、阿傿……”

季时傿抬起头,笑容意味不明。

“梁岸微,你在书房里都看什么东西呢?”

“我、我……”

梁齐因低下头去,下巴快要戳到锁骨,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看,双手无措地贴着衣衫。

季时傿站起身,“嗯?”

她不仅往前逼近了几分,手里还捧着书念念有词道:“这是不是你写的,‘伤腿不可用’,‘切记修甲,熏香净手,不得急躁’。”

“阿傿……”

梁齐因被她逼至桌前,退无可退,双手搭在桌沿,无意识地扣紧,根本不敢回话。

季时傿笑了一下,声音极轻,梁齐因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颤了颤,开口细若蚊鸣,“阿傿,我知错了……”

“你抖什么?”

季时傿拿书点了点他的胸膛,朝上的一页正是张艳/图,梁齐因目光一触及此便如同被蛰了般闭紧双眼,头低得更低。

“哪来的?”

他不敢扯谎,如实小声道:“是我在买下博文馆前,书肆里遗留下来的,还未来得及销毁。”

“哦,你常看?”

“没有!我以前没看过,我……我就是、我……”

梁齐因咬着一侧的口腔壁,难以启齿,“我知道那次我弄得不好,你不舒服……”

他越说声音越小,“我想让你舒服……”

季时傿一愣,不自然地眨了眨眼,清了清嗓子,“原来你说你要学,就是看这种书啊?”

梁齐因心虚极了,羞愤得恨不得立刻遁地逃走,“对不起,我不再看了。”

他从前没有任何这方面的经验,只偶尔在虚无缥缈的绮梦里有所触碰过,也没有其他可以让他询问请教的人,他只能去翻这样的书,却没想到会被季时傿发现。

她大概不会喜欢自己这样子的。

羞耻心快将梁齐因的胸膛挤满,在季时傿的追问下,他感到亘古未有的自惭形秽。

梁齐因垂下睫羽,“阿傿,你骂我吧。”

“……”

季时傿锁着他的视线,目光如炬,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道:“那你看了这么久,学会没?”

梁齐因错愕地抬起头,嘴张了张,震惊于她怎会问这个问题,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季时傿又问道:“说话,会了没?”

“我……”梁齐因别开与她对视的眼睛,支支吾吾道:“会、会吧。”

“那跟我来。”

“什么?”

季时傿拉住他的手腕,一字一顿道:“我要验收。”

梁齐因被她拉着踉跄地走进卧房,屋里只点着一盏小灯,视线所及处昏暗无比,墙上映着两个影子。

“过来。”

季时傿将他按在床榻边坐下,二话不说弯下腰就去拉扯他腰间的衣带,神情严肃,看着不像是要亲热,像是要打劫。

“阿傿……”

梁齐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脸“轰”的一下红得彻底,“等、等等。”

“等什么?”

“书上说要沐浴焚香,要先喝酒助兴,对、对了,那个书生还给女妖精吟了一首诗。”梁齐因认认真真地说着他学来的东西,“阿傿,我先给你吟……”

“……吟你大爷!”季时傿忍不住破口大骂道:“再说就别做了!”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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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么会被骂,梁齐因委屈地闭上嘴。

季时傿被他傻不愣登的样子气得心烦,直接将他摁倒,梁齐因像个好端端走在路上被女土匪打包带走的文弱书生,任她拉扯腰带,但她越急,腰带便系得更牢,梁齐因喉间发紧,只好按住她作乱的手,“我来。”

最是无所畏惧的季时傿此刻突然觉得脸颊发烫,察觉到刚刚自己的模样有多急不可耐。她松了手坐起身,掩唇轻咳,目光虚虚地落在床角,待梁齐因解开了腰间的玉带,轻声道:“好了,阿傿。”

说罢微抬起上半身,凑去吻坐在他腰上的季时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让我伺候你,好不好?”

季时傿垂首盯着他如星海般明亮的眼睛,含糊地“嗯”了一声。

梁齐因才敢大着胆子,伸手碰了碰她。

眼前雾蒙蒙的,如同海面上漂浮的小船,潮水将它打湿,连绵的雨,惹得风帆都在颤栗,失去航向的孤舟,迷茫地在起伏不定的浪潮中挣扎着保持清明,拙劣的温热,却轻而易举地将它拖进海底。

玉婵高悬,月色透过窗户纸浅浅地探进房屋中,季时傿盯着头顶的雕花床顶,双目有些失神。

梁齐因的手松开她的裙摆,起身贴近她,唇上亮晶晶的,水光滟滟,讨赏一般啄她的嘴角。

“阿傿,我学得好吗?”

“……”

季时傿抬手遮住脸,半晌才闷声嘴硬道:“勉勉强强。”

作者有话说:

女鹅:呵,一般般吧(提起裤子)

第113章温存

天已经黑了,此刻正是万家灯火,升起袅袅炊烟的时候,卧房的灯却突兀地燃着微弱的光。

肢体上渴求触碰,很难说究竟是因为想要慰藉,还是源于此刻陡然烧起的欲/望。

梁齐因重新伏下上半身,他鼻梁上什么都没有,因此只有凑近才能看清季时傿,她脸上一丝神情的变化都未曾逃离他的眼睛,虽说着叫人气馁的话,眸子里的雾气却还未完全褪去。

梁齐因明白过来她在嘴硬,低笑了一声,拨开她挡在脸上的手,想要亲她。

“等、等一下。”

季时傿硬是不肯将手移开,大半张脸倚在臂弯里,只瞄了一眼他湿漉漉的唇,便顿时如同被针刺了一般猛闭上眼,艰涩道:“你……你先去漱口。”

梁齐因松了松手,“一定要吗?”

“快去。”

说罢又觉得这两个字显得她很急躁,侧过身将整张脸都挡住,轻声道:“不去就算了。”

梁齐因扯过一旁的被子将她的双腿盖住,起身下床,他去了许久,不仅漱了口,还搬了个火盆过来点上。

季时傿听到声音后微抬起身,看清他在做什么后一时语塞,“你干嘛?”

“怕你冷。”

梁齐因按住她,将床帘拉下后钻进锦被。等手臂又重新挨上手臂,腿碰到腿时,梁齐因又不好意思起来,半垂着目光,试图拉开她盖在脸上的手。

他右手中指的第一节骨节处有一颗小痣,很快就淹没在层层潮水中,梁齐因从书上学来的那些纸上功夫,真运用起来则生涩无比,但对同样没什么经验的季时傿来说,却足以让人情/动难/耐。

季时傿张嘴喘气,被他抓住机会移开手臂,终于如愿以偿地吻到了那双唇。

屋外有月光,屋内的烛火“噼啪”响着,人影落在床内侧的墙壁上,像一幅活色生香的春/图,明明未曾着色,也未有细节的勾勒,季时傿却觉得这比那本书上画得东西还叫她眼疼,登时抬腿踹了一下梁齐因,“去把灯灭了。”

梁齐因不敢忤逆,赤着脚下床吹灭了蜡烛,身上沾了几分寒气。

季时傿又踹他,“凉。”

梁齐因压着声音,“一会儿就热了。”

事实证明,那书还有几分价值,梁齐因又是个好学的,虽说学这种东西不太正当,但总归不是什么坏事,季时傿一开始踹他是因为挑刺,后来则完全变了味道。

等到月明星稀,八表同昏,才算真的云销雨霁。

侯府的下人终于将晚膳端上来,秋霜站在桌边布筷,听到屏风后隐约传来骂声,她低着头面无表情,上次自伤后养了许久还未见得养好身体,脸色总是苍白如纸,站久了更加严重。

季时傿从屏风后走出,发髻松松垮垮地斜着,肩上披着梁齐因的外袍,衣摆拖在地上,面色阴沉,隐隐含着怒气。

“姑娘。”

秋霜敛袖站在一边,恭敬道。

季时傿瞥了她一眼,“你脸色那么差就不用做那些琐事了,下去歇着吧。”

“姑娘,奴婢惶恐,已经修养一阵子了,奴婢能伺候您的。”

季时傿现在完全不想听见“伺候”两个字,她摆了摆手,“不用,下去吧,我吃完再叫你。”

秋霜不再多言,只能欠身离开。

又过了片刻,梁齐因整理完床榻,将被子叠好,只穿着中衣从屏风后走出,满身满脸写着春风得意,一过来就止不住黏糊劲从后面抱住季时傿,将下巴搁在她肩上挨蹭。

季时傿深呼吸一口气,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滚……”

“我不。”

“……”

季时傿闭上眼忍住脾性,胸前衣服的布料摩得她疼,后脖颈裸露的皮肤坑坑洼洼,偏他现在还不知足似的搂抱,季时傿往后就是一肘,骂骂咧咧道:“梁齐因你是狗吗!”

梁齐因闻言稍稍松了手,挨了打也不躲,被骂了也不反驳,反而探头凑到她耳边,轻笑一声。

“汪汪。”

————

十月二十一,季时傿向成元帝请旨回西北,好不容易风风火火有了点人气的镇北侯府又一下子冷清起来,她不在,梁齐因便也不住在这儿,第二日便搬回了嵩鹿山。

从前季时傿远赴西北,马鞭一扬就能走,唯独这次却生出了几分依依不舍的情绪,大概这就叫做牵挂,再铁石心肠的将军沾上这点都会生出几分柔情来。

随行的队伍带着箱冬衣,她过去懒得置办,也无人替她置办的东西都有人细致地备好,用不着她操心什么,原先是打算过两日再走,但季时傿有心要回去整顿军营,便提前出发。

苍绿逐渐褪色,接着是漫漫黄沙,季时傿路过上辈子自己死的地方,金池的流沙如烁金闪耀,一望无际,她眯了眯眼,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好像真的上辈子就是自己做的一个梦。

行过象牙山,都城就真的只能遥遥相望。这里曾经死过上万人,也是她父亲的埋骨之地,一代名将的落幕进行得似乎很草率,源自于部下背叛,外敌阴谋,与君王猜忌的完美重叠。

季时傿在后来的许多年都在试图探究季暮死前到底在想什么,是后悔一腔热血忠贞浇错了地方,还是懊恼自己大意轻视了敌军,或是起了滔滔恨意,却无处报仇雪恨。

她小时候曾经数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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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过季暮,将士镇守边关,誓死不退,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少年的时候以为是要建功立业,名垂青史,后来是想给侯府争一口气。直到八月,她在蜀州,看到跋山涉水迁居而来的流民,在荒地上一点一点地建立起家,看到种子被拨下,看到田埂上升起袅袅炊烟。

直到和梁齐因相处了数月,朝朝暮暮点点滴滴,直到离开时也会不舍,直到看见大漠的长河落日会心生想念的时候,她终于明白了为将者的意义是什么。

是希望千千万万个如他们一般的人,永远不必面对分离。

她探究了多年的问题,也在这一刻同样得到了答案,父亲最后的想法一定是自责,因为他的死,又有许多人要离散了吧。

季时傿到了岐州,第一件事是迅速收拾了当时鞑靼来袭时,守城的将领,此人名叫罗笠,算不上是季时傿麾下嫡系,但也是曾经同生共死过的将领。

虽只有几百敌军来袭,确实对于当时守备严谨的城防来说,只要不是自己人脑子出了问题开城放人都没有关系,可偏偏罗笠当时居然只顾着和属下喝酒,而差点延误军情,若非守城的将士及时作出部署,伤亡就会扩大许多。

外头传进来此起彼伏的杖击声与惨叫,西北驻军中郎将谢丹臣提刀而立,最前面的罗笠被打了六十军棍,背部血肉模糊,季时傿先前叮嘱过不得留情,打到最后罗笠连叫都叫不出声,而此刻还有二十杖未打完。

谢丹臣踌躇了片刻,终于忍不住掀开帅帐,低声道:“大帅。”

“嗯。”

季时傿正在翻岐州十三城各地呈上来的军报,闻言应了一声。

谢丹臣起了个头却不再说话,站在不远处犹豫了许久,直到季时傿不明所以地抬起头,他才开口道:“大帅,是不是罚得有点太过了,老罗好歹也是个千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你心疼他,你去替他把刑受了。”

谢丹臣梗了一下,“末将的意思是,陆城并未失守,老罗后来也赶过去了,他与末将等都是过命的兄弟,这几十军棍打便打了,再将他降为百户,这实在是……”

季时傿放下军报,“那我问你,鞑靼人来袭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喝酒……”

“你既然知道,就不要再让我听到类似的话,我看这几年太平安生是把你们的骨头都泡松了,如今竟然连怠职这样的罪过都能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季时傿一拍桌案,语气森然,“现在就敢轻敌,将来北地越来越冷,蛮人打进来的时候,你们打算跟我说什么?天太冷手太僵提不动刀吗?啊?”

谢丹臣脸色一白,立刻抱拳道:“末将知错!”

“行了。”季时傿重新低下头,淡声道:“剩下二十军棍免了,告诉罗笠,今日我可以免他的责,敌人不会,如今让他降为百户,也是想他能记起,当日拼命挣下的军功,到底有多难。”

谢丹臣躬身道:“是。”

说罢掀开帅帐,走到行刑的校场,让人将半死不活的罗笠抬了下去。

又过了片刻,陆城的百户樊徊璋被人领着走了过来,他参军已经有几年,但这些年太平无战事,各国都在休养生息,他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因而直到现在也只是一名百夫长,更遑论见到西北如今的兵马统帅。

樊徊璋跪下来,“大帅。”

“请起。”季时傿抬起头,“你便是当日部署陆城边防,抵御鞑靼人的百户吗?”

樊徊璋依言道:“是。”

这位统帅看着果然年纪不大,恐怕也就二十出头,但她气势看着却不比外面魁梧的将士低,她的威严并非通过身量年龄体现,自带的气场就已经叫人不可忽视,整个人不怒自威。

“军中向来赏罚分明,你既然立了功,该有的赏赐也会给你。”

季时傿沉声道:“从此以后你便代替罗笠的位置,任千户一职,他因何罪过被降责你应该明白,望你不要重蹈覆辙。”

樊徊璋大喜,知道自己是被赏识,以后有的是建功立业的机会,当即俯身跪下。

“樊千户用不着感激我。”季时傿笑了一下,“是你自己立的功,挣来的军职,日后能走到什么位置,还得看你自己。”

“末将明白!”

作者有话说:

稍稍试探一下……

今天就一更,晚上不用等,我去通宵抱佛脚了(双手合十)

第114章霜露

近来霜露萧森,总是沾衣,站在檐下的片刻功夫,肩上就被濡湿了。

嵩鹿山后院的小竹屋前,春季繁盛的玉兰花枝已经枯败,这一年将近末尾,更深露重,梁齐因将玉兰花连根带土搬到了屋内。

他弯腰剪去枯枝,静静听身后的陶叁说着近来的事。

“何晖能下地了,就是行动还不利索。”

“陛下又册封了两名美人。”

陶叁说着说着挠了挠后脑勺,不知道为什么公子让他们去打听这种事。

玉兰盆栽摆放的位置是屋内光线最充足的地方,梁齐因将剪下的枯枝拾起来,漫不经心道:“侯府的那个丫鬟怎么样了?”

“说是伤快养好了,将军去了西北,侯府空落,她说想请示回慈宁宫继续伺候太后,等将军回来再出宫。”

陶叁神色微顿,又道:“药她也用了。”

梁齐因神色淡淡,将修剪完的玉兰盆栽移到窗前。

他虽然答应季时傿不会做傻事,但不代表他会放任太后等人罪孽深重还想福寿延年,当初他们怎么害的季时傿,如今都会一一反噬到自己身上。

早在季时傿进宫给太后贺寿的晚上,梁齐因就已经让温玉里给秋霜治伤的药里动了手脚,表面看除了有助于伤口愈合外并无其他效果,只是换了其中一味药,短时期内多次服用会在体内积毒。

而秋霜又擅厨艺,她最初在慈宁宫便是凭着一手制作糕点的手艺赢得太后青睐,她若回了慈宁宫,必然要伺候太后,而聚在她体内的沉毒,则会通过汗液,最终流入太后体内。

季时傿对太后到底还留存着几分情义,连下狠手报仇都做不到,所以这个恶人便让他来做吧,一报还一报,当初她用的什么招数,便如数奉还给她,算不上委屈。

陶叁犹豫了片刻,小声道:“公子,可若是……”

他咽了咽口水,那毕竟是太后,宫里的太医都是世上数一数二的圣手,倘若被人察觉出,那就是杀头的大罪。

梁齐因看出他在想什么,语气平静,“徐家的家主,不至于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到。”

这是温玉里的原话。

陶叁闻言松了一口气。

梁齐因想起方才他说的其他几句话,回过头,“对了,你方才说陛下怎么了?”

“哦……陛下啊,又封了两位美人,据说他近来日日流连后宫,不过大朝会倒是又恢复了,只是不像从前一般每日都开。”

梁齐因若有所思,细细地浇着盆栽里的土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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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重真进宫以来的这半个月,朝中局势似乎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久病的成元帝终于有精气神下床参加大朝会,堆积的政务又重新开始运转。

所以无论是内阁还是都察院,所有人都在观望,这位蜀州道士究竟是真天师,还是个坑蒙拐骗的老神棍。

端王作为举荐廖重真入宫的人,自然在成元帝面前得到了称赞,这一个月来他衣不解带,无时无刻不侍奉君父左右,只怕再这么下去,成元帝就快要忘了他还有个在江南,快被藩王宗亲逼死的儿子了。

这些时日端王党又开始向成元帝请立太子,成元帝始终没有点头过,又过了两日,陆续有人上书奏请让端王就藩。

依大靖朝国法来讲,非储君的亲王在成年娶亲后必须前往藩地,非君王允许不得随意离开,哪怕是回京朝觐都有严格的规定。

然而端王已经二十六岁,却仍未曾依法就藩,大概是因为他母舅位高权重,绝不可能放弃储君之位,哪怕曾经有太子,也依旧没人会将他和早早离京的赵嘉晏等同而视。

申行甫自上次寿宴被罚后,在家里养了一个多月,十月底咳症才彻底痊愈。

彼时他正在博文馆门口准备给一双儿女挑几本书看,店里的伙计正领着两个孩子走在前头,申行甫同梁齐因在后头轻声交谈。

“大朝会上近来吵得凶啊,岸微,你这法子能成吗?从前不是没人提过,但陛下从未真的明令让端王前往封地。”

申行甫皱着眉,忧愁道。

“我也没想让它成。”

“你说什么?”

“在朝中请册立太子的呼声愈渐高涨之时,就藩的言论看似对端王不利,实则是在逼陛下妥协。”

申行甫似懂非懂,眨了眨眼,“等等,怎么就是逼陛下妥协了?”

梁齐因解释道:“倘若陛下真想让端王就藩,就不会拖到如今,更何况他已今非昔比,肖氏为皇后,他就是嫡子。”

“如今国无储君,他入主东宫是大势所趋,绝不会甘愿前往封地,而那些让他就藩的人是怎么说的?‘依照国法,除皇太子外所有亲王成年后必须前往封地’,端王可以不就藩,但原因只有一个,他被立为储君,不然就是有悖国法。”

梁齐因谈笑自如,缓缓道:“广白兄,你说这样的话,要是落到陛下耳朵里,他会怎么想?”

申行甫怵了一下,不寒而栗,震惊于他虽不在朝,却比一般人对朝局更为敏感,陛下不一定能想到就藩言论背后的真实意图,或许他会真的以为是端王被人攻击而产生几分怜爱,也绝对抵不过他此刻因为被逼迫而产生的迁怒之意。

“你这实在是……”申行甫咂了咂舌,“佩服佩服。”

梁齐因不紧不慢道:“让广白兄见笑了。”

“嗐。”申行甫摆了摆手,“哪里,反倒是我,才是真的让人见笑了。”

梁齐因察觉出他话中有话,“此话怎讲?”

“说起来,当初我随楚王殿下南下,一腔幽怨,原本以为此行又将无获而返,怎知殿下并非等闲之辈,我跟随殿下,中州之行虽艰难险阻,我却有一种回到了二十岁刚入仕时的错觉。”

“明知不可而为之,明知路漫而行之。我也意识到,从前我所信奉的某些道理也并非箴言命理,我曾经轻视季将军,不,是所有妇人,但后来我清楚地见识到了,我有多么的无知,我为我的自负感到羞愧。”

说罢申行甫抬起头,望向前方正在翻阅书籍的儿女,轻声道:“他们两个是龙凤胎,我分别聘请了夫子和嬷嬷来教他们读书和女工。”

梁齐因沉默着听他说完,开口道:“以前广白兄也带他们来买过书吗?”

“有。”申行甫目不转睛,“但只带过犬子来,丫头……很少出过府,家里有嬷嬷教她读女四书。”

前方的孩童丱发之龄,背影看上去很欢快,手拉着手在讨论着什么。

“如今看来,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太自私了一点,从未问过丫头真的喜欢什么,我都想好了,她想弹琴绣花,我便请名师教她,若是更想读书,我便让她和她兄弟一起。”

梁齐因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会儿,温声道:“广白兄你已经做得比旁人好了。”

话音落下,女童捧着一本书跑过来,但只几步后又因为什么顾虑而慢下步伐,缓缓走至申行甫跟前,抬起头小心翼翼又夹着几分期待道:“阿爹,我可以买这本书吗?”

梁齐因低头看了一眼,认出这是一本文风很豪迈洒脱的诗集,大部分人家教导女儿多是往婉约柔和的风格来,更多是美名为端庄贤惠的桎梏里,哪怕是打碎骨头也要塞进去。

申行甫拿起那本书,翻看了两眼,他的女儿在旁边屏气敛神,似乎是准备好了挨责,谁知申行甫却拍了拍她的头,道:“乖宝,当然可以,走,爹带你付钱去。”

梁齐因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忽然想到很久以前,季时傿在水云涧门口问他,会不会觉得她太斤斤计较,太蛮横。

他现在想告诉她,或许在未来的十几二十年之后,如果有一个像她一样发出同样疑惑的少女,一定会有许多人告诉她,“没有,你做得很对。”

————

一望无际的雪原上,满目苍白,北风卷地,举目渺无人烟,又或许是此处的房屋都已被大雪覆盖,生机难寻。

牛羊受冻死,牧草稀缺,再往北的部落可能都熬不过这个冬天,鞑靼现如今的首领挲摩诃再又一次听到有大批子民死于饥寒交迫中时,心里五味杂陈,已经不仅仅是沉痛可言。

他自认为比起前两任消极懦弱的可汗来讲他已格外勤政为民,可自他成为首领的这五年来,北方天灾不断,每年冬天都在越变越冷,草场大量缩减,哪怕他向腾格里自述己罪,也依旧挽回不了他在子民眼里威信的逐渐丧失。

难道他比上一任可汗,那个残暴不仁的哈鲁赤还要不如吗?

“王,鄂伦部与达珠部联姻了。”

西鞑最强悍的两个部落联姻,让挲摩诃觉得似曾相识,当年他和中原的主帅联合除掉哈鲁赤之前,他便是通过与其他部落联姻获得更多的兵力支持而发动起义。

如果他再不能带领子民度过越来越难捱的冬天,如果草原的生灵继续消逝,那么他将是长生天的罪人,他将成为第二个哈鲁赤,

挲摩诃握紧拳头,闭上眼,忽然问道:“外面还在下雪吗?”

属下不明所以,却还是回道:“是,王。”

挲摩诃抚摸着王座上的黑熊皮,细密硬质的毛发戳着他的掌心,他做出了一个决定,缓缓睁开眼,沉声道:“去,将各个部落的首领都请过来,就说,可汗有事与他们商谈。”

作者有话说:

第115章开战

北风呼啸而过,裹挟着大雪,城墙上的士兵两鬓霜白,脸上满是斑驳的皴裂伤口,时不时需得拍一拍肩背的积雪,防止冻伤。

数十名身穿甲胄的骑兵从风口钻入,飞雪入鼻,喉腔干裂,呼吸间都是浓重的血腥气,城门下打开一角,一排黑影倏地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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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丹臣抱拳而立,“大帅。”

季时傿推开面罩,露出的一双眼睛如天闪交映,瞳仁明光铮亮,她额前有血,显然是刚杀过人,语气虽平静,张口却满是寒气,“把人带走。”

身后的骑兵压着几个人走进,城门重新掩实,随着沉沉的撞击声,满地莹白纷飞如絮,流光似锦,森然的甲胄则更添寒意。

北地炭火稀缺,室内连火盆都没有,与风雪交加的户外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冰冷。谢丹臣推开门,岐州城的地牢阴寒入骨,越往前越昏暗,沉沉死气从四壁围堵的牢房内幽幽渗出,灯光如鬼火闪烁。

谢丹臣扫了一眼被捆绑住的几人,目光锁住其中一个,“这是挲摩诃身边的亲卫,我在战场上见过他。”

季时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被五花大绑的几人个个眼眶深邃,颧骨极高,身形壮硕,典型的鞑靼人长相。

北方近年冬日酷寒,按照前世来讲,挲摩诃派人刺杀宇文昭华,以致靖渝两国翻脸,鞑靼通过大渝与西境牵上线,差点咬下中原半壁江山。

不过如今历史已然改变,挲摩诃没法与西境联合,楼兰大宛也已和中原签订了通商条例,不会这个时候主动进犯。这才十月,挲摩诃就已经忍不住派使臣前往西域,看来鞑靼内部必定起了纷争,他快坐不稳王位了。

“你们部落近来发生了什么事?”

译官将话转述给那名鞑靼武士,他鼻间喷出浊气,眼睑下压,咬牙切齿道:“中原人果真虚伪,卑鄙,无耻!”

译官战战兢兢将这句话转达给季时傿。

季时傿面无表情,“过奖,不过以牙还牙罢了,你们王派人暗杀大渝公主时,怎么没想过也有今天。”

鞑靼武士脖子一梗,看向她的目光如同淬了火。

“动刑吧。”

“我是不会背叛吾王的,你就算把我杀了我也不会说!”

他一开口,其他几个鞑靼人也争先怒道:“对,就是死,我们也绝不会背叛吾王!”

季时傿笑起来,“有骨气,动手。”

说罢弯腰坐下,漠然直视着谢丹臣带人将为首的鞑靼武士绑上后面的火架,季时傿不喜欢对人严刑逼供,但事关家国安危,立场不同,她没有办法不做这个恶人。

牢房内瞬间响起一阵杀猪般的哭嚎声,烧焦的气味弥漫开来,人肉的味道不好闻,脚底铁块烙得通红,中原对此有个极残忍的美称,叫做“红绣鞋”。

先前那个对季时傿破口大骂的鞑靼武士面目狰狞,五官扭曲,一开始还能发出惨叫,到后来生生咬断了自己的舌头,血水滴到铁板上,瞬间干涸。

其余几个鞑靼人面色各异,从一开始的宁死不屈到震惊最后是惊恐,身体被烘得发热,手脚却开始生寒,被空气里浓重的怪味刺得呕吐不止。

“我不想对你们这样。”季时傿沉吟片刻,缓慢道:“我只再问一遍,北蛮到底发生了何事。”

“我说……我说!”

其中一名鞑靼人终于架不住她这平静语气中的森寒之意,颤声如破洞的布袋子,“鄂伦部与达珠部联姻,王有危,若再无法攻下中原,他会失去民心。”

“今年死了多少人?”

“东鞑有几个小部落已经岌岌可危,草场削减了十之二三,再这么下去……”他闭了闭眼,神色悲痛,下半句话说不出口。

季时傿一言不发,倘若大雪继续肆虐下去,牛羊没有牧草,鞑靼总有一天会走至山穷水尽。

她转身走出牢房,谢丹臣瞄了一眼鞑靼武士的方向,紧跟上前,“大帅,蛮子说得是真的吗?”

“不会有假,今年的雪,连我朝边疆都有人冻死,再往北的鞑靼会是怎样。”

季时傿收拢衣袖,沉声道:“既然已经严重成这样,挲摩诃绝不会放弃进攻的,今年会有一场恶战,加强防守,将最边陲的几个小镇百姓紧急往里撤离。”

她话说得不假,截获挲摩诃派人想要联合西域的使臣后,鞑靼终于急不可耐地露出獠牙,在十月下旬向中原发出进攻。

与此同时,南洋流域寂静无声的海平面上,巨大如蛟龙蛰伏的大批舰船,突然开始移动。

金发碧眼的西洋少女站在甲板上,遥望无垠碧波对岸起伏的灯光,她打开卷边镶金的牛皮纸,上面画着一只沉睡的食草兔,而它的身后,有一只巨大凶猛的棕熊伸出了尖锐的獠牙。

她轻笑,“挲摩诃动手了。”

一旁的白面士兵闻声抬起头,“公主殿下,我们要紧随其后吗?”

“不。”

甲板上的少女神色怡然,闻着海风带来的腥咸气味,她体内有一股蓬勃向上的火苗,越烧越旺。

“再等等,我想看看,大靖的那名年轻主帅,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

养心殿内烛光明亮,炭火烧得正凶,成元帝连冬衣都没穿,抬手将宫人呈上的药丸就水服下,丹田内很快升起一股热气。

因着早年太过殚精竭虑,成元帝尽管才半百之龄,却已生出许多华发,旧居皇宫的帝王不得随意外出,政务繁多,自然也没什么可以强身健体的机会,因而成元帝的身体这几年已经变得非常差。

但因为廖重真的出现,近来他愈发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年富力强的青年时期,与天地同寿的长生之言不再是书上的虚无谈资,似乎能让它落到实处。

但百官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君王沉迷修仙问道,懈怠朝政,安静了一个月的都察院与御史台开始逐渐有人上奏,为首的则是前不久刚被处罚过的申行甫。

他最先言辞委婉,只是劝说成元帝将重心放在社稷上,然而却未激起一点水花,直到北方开始打仗,朝廷这一年不停地亏空,成元帝竟然在年末的时候提出了要给一个道士修宫殿,还要以国师之礼尊待他。

申行甫终于忍不住,他在第三次上书的时候,严厉指责成元帝作为帝王已然失责,屡教不改,甚至明言“不听政事,宠佞背贤,亲信小人,御下蔽上,国将不保,江山难固。”

这番话彻底将成元帝激怒,他在金銮殿听到这一翻话时大发雷霆,目眦欲裂,招来禁军将申行甫拖了下去,要将此等讪君卖直的逆臣杖杀,后来是戚方禹出面调解,成元帝才冷静下来,将对申行甫的处置改为关入诏狱。

其实也不比死了舒坦。

西北驻军与鞑靼开战的消息很快传开,前有申行甫大殿直言,帝王雷霆震怒,君臣间闹成这样,为廖重真修建道观的事情只得暂时停下。

尽管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战报传至京城时,梁齐因的心脏还是不可抑制地抽痛不停。

他从来没有跟季时傿讲过,他其实不想她再去战场。

但他也清楚地明白,大敌来临前,哪怕她已千疮百孔,满身疤痕,哪怕她对君王心生失望,也依旧不会选择龟缩于人后,这是她的自由,她的选择,梁齐因没法干涉。

他只能尽力让她不必有后顾之忧,安心守护西北。

冬日的博文馆内,陶叁合上被风雪摧打的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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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一边道:“公子,宫中的柳美人有孕了。”

梁齐因翻书的手一顿。

后宫已经多年未曾有嫔妃怀孕,如今最小的九皇子都快六岁,算起来就是七年。成元帝本就子嗣缘单薄,登基快三十年才只有九个孩子出生,还夭折了一半,现下九皇子也已病重,茹嫔日日以泪洗面,拜佛诵经都不管用,眼看着就这几日了。

陶叁叹了一口气,“陛下欲升她的位分,柳美人如今迁居入榕春苑,还被赏赐了许多东西,那里的一宫主位可是茹嫔,九皇子病重,她还要强颜欢笑面对柳美人,陛下这实在是太……”

太过无情了。

“茹嫔容颜不在,但柳美人却正值青春靓丽,陛下马上就有新儿子了,哪里还会在乎一个将死的皇子。”梁齐因声音轻缓无波,“至于茹嫔感受如何,他不会管的。”

“那个廖天师还真是神了,他才进宫一个月,陛下时隔多年又添子嗣,听人说他现在精气神十分好,疾病除,身强健,陛下每日都在服用廖天师所炼丹药。”陶叁不由感叹道:“对了公子,陛下决定给廖天师建一个蘅阳宫。”

梁齐因皱着眉,“什么时候?”

陶叁摇头道:“还不知道呢,内阁不愿意,谏官上书请陛下收回成命,如今正僵着呢。”

皇室本就奢靡无度,以廖重真如今在朝中的声望,成元帝若是想赐他道观,这又是一笔极大的开销,前几日北边才和鞑靼开战,后脚成元帝就准备供养道人。

梁齐因脸色沉下来,“戚阁老什么时候下职,我想去戚府一趟。”

陶叁依言道:“估计快了,我差人先去看看。”

说罢推开门出去,只是没一会儿又突然火急火燎地跑回来,慌乱道:“公子,戚阁老来了!”

作者有话说:

“不听政事,宠佞背贤,亲信小人,御下蔽上,国将不保,江山难固。”

这里是化用的《史记·范雎蔡泽列传》,原句是“不听政事。其所授者,妒贤嫉能,御下蔽上,以成其私,不为主计,而主不觉悟,故失其国。”

期中考试终于考完了,之后会早点更新。

第116章事端

戚方禹显然是直接从值房赶来的,身上的紫色官袍还没有褪下,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名女子,身着米色翻毛斗篷,步伐焦急,跌跌撞撞地跟着跑进来,一进门就要跪下。

梁齐因不明就里,神情惶然,碍于男女大防,只得虚虚扶起女子的手臂,求助似的看向戚方禹。

戚方禹垂袖而立,“这位是广白的妻子。”

女子将斗篷摘下,露出一张泪水遍布的脸,眼睛哭得通红,“求世子救我夫君一命。”

梁齐因神色一紧,“广白兄怎么了?”

戚方禹将今日殿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他,“广白性格耿率,向来直言不讳,但今日圣上龙颜大怒,让司廷卫将他带走了。”

话音落下,申行甫的夫人掩面抽泣道:“先前他在太后娘娘寿诞上与人争论被罚,养了许久才好,如今病根未除又去出风头,陛下前些时日未同他计较,怎知他今日又……”

“我就说,这几日他为何让我带着孩子们回娘家,原是他早就决定了要闹这一出,料定自己必死无疑,才让我和孩子们去避风头。”

梁齐因抿紧唇,神色僵凝,转头看向戚方禹,“阁老,陛下怎么说?”

戚方禹依言如实道:“‘讪君卖直,妄议君父’,这般的罪名按下来,是起了杀心。”

闻言申行甫的妻子哭得更凶,若不是顾及着不能失礼,大概连站都站不稳了,她扶起云鬓,尽量维持着端庄得体,“世子,我夫君被关进了诏狱,那是何种地方,他本就未好全,只怕难以活着出来了。”

“掌司使大人是您的兄长,您能不能帮忙,替我夫君求求情,不要对他动酷刑啊——”

“我……”

梁齐因艰涩开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广白是老朽的学生,老朽知道他不是沽名钓誉之辈,他想用自己的死去让君父醒悟,但这般飞蛾扑火的行为太过残忍冲动,我不能看着我的学生就这么死了。”

戚方禹喃喃了一声,转过头,“我再去求陛下。”

“阁老等等!”

梁齐因及时喊住他,大步向前,“阁老打算做什么?”

“学生失言,是为师者教导无方。”

“阁老要揽罪吗,绝对不可以。”

申行甫的妻子走上前,“是,阁老不能去,若是夫君知道了,他不会原谅自己的。”

梁齐因握紧拳头,垂眸思量一番,“戚阁老,内阁与都察院如今,还有其他人要上书吗?”

“有。”戚方禹如实道:“如今国库亏空,北方战火连绵,我等绝不会允许方士当道,贻害江山社稷。”

“阁老最好按下这些折子,不要捅到陛下面前,明日大朝会,让六科与都察院联名上书请求为廖重真修建宫殿,加官进爵。”

戚方禹以为自己是年纪大了耳朵没听清,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梁齐因将先前的话重复了一遍。

“这怎么行?”

戚方禹眼底翻涌如墨,正色厉声道:“你以为广白今日被关入诏狱是为了什么?你是想让我们踩着他去向陛下邀宠献媚吗?”

梁齐因立刻弯下腰,“晚辈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如今陛下正值盛怒,宠信道人,你们上书谏言让他驱赶廖重真,释放广白兄,是要他亲自打自己的脸吗?”

“方士之所以能获得陛下信任宠爱,是因为他们知道如何迎合陛下,顾全他的体面,戚阁老,这话虽然听着难听,你们不屑做,但圣上是什么性格,您曾经是他的伴读,您比我清楚。”

戚方禹提了一口气,胸膛起伏,两鬓白发被穿堂风吹得微扬。

“不要激进,陛下还未行将就木无法把持朝政,他也没有昏聩到完全不辨忠臣亲信奸佞的地步,戚阁老,无论您信不信晚辈所言,明日你们一旦上书,广白兄必死无疑。”

申夫人极力压抑住哭泣声,抽咽道:“那、那可怎么办——夫君不能在诏狱久待啊。”

梁齐因沉默了片刻,“我会去找掌司使,但我……我不能保证可以说服他。”

申夫人脱口而出,“为什么,您与掌司使大人不是亲兄弟吗?”

话虽如此,但他和梁齐盛之间,谈不上有什么兄弟情谊,要说势同水火好像也没有,总之有上一代的恩恩怨怨横亘在那里,就不必指望如寻常人家一般兄友弟恭了。

但这些又是无法向外人告之的事情,梁齐因斟酌一番,“掌司使秉公任直,不会徇私情。”

申夫人不免伤心地低下头,对他的话不置可否,毕竟几个月前李玮父子那件事,梁齐盛可一点也没顾念着姻亲情义,将李家满门几乎全部抄没。

梁齐因伫立片刻,“这样,夫人先回去,您还有两个孩子,广白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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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整个府邸上下数十人就只能依仗您,您不能自乱阵脚,以免落人口舌。”

申夫人被他点醒,方才还愁苦的神情一敛,连忙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好,我这便回去。”

梁齐因点点头,望向戚方禹,“阁老愿意信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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