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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腻歪
季时傿的声音较之一般女子略有些低沉,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点鼻音,含糊而黏腻,像是志怪小说里最擅蛊惑人心的妖精,梁齐因盯着她说话时张合的嘴唇,嗫嚅道:“好……”
季时傿笑了一下,捧着他的脸,让他把头低下,梁齐因紧张地闭上眼,视觉的遮蔽导致其他的感官变得格外的灵敏,他能清晰地闻到独属于季时傿的气味在向他靠近。
干燥而微凉的嘴唇落在梁齐因颤动的眼睑上,季时傿亲了亲他的眼睛,贴着他的鼻梁若即若离,又轻轻点了点他右脸颊上一颗很淡的小痣,最后才落在他的嘴唇上。
梁齐因顿时扣紧了双手,而后又松开,像是溺水之人依托于浮木一般紧紧抓着身下的草地,可是弱草救不了他,惊涛骇浪轻而易举地将他席卷,他跌入了浪潮中。
季时傿含住他的上嘴唇,方才还觉得微凉的温度此刻却仿佛要将他点燃,梁齐因一动也不敢动,滑动的喉结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会了吗?”
季时傿蹭了蹭他的鼻尖,用含糊的气音问道。
梁齐因睁开双眼,鼻息交缠在一起,他已经分不清谁是谁的了,眼睛里泛上一层雾气,像是被水蒸过一般,映着季时傿的脸。
他遵循本能,在大脑尚未做出反应前便追着那双即将远离的嘴唇,吻了上去。
季时傿猛然被人擎着腰拉进怀里,梁齐因亲得毫无章法,横冲直撞了片刻才慢下来,舔她的脸颊与嘴唇,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长长的睫毛刮扫着她的皮肤,季时傿痒得抖了抖。
“你还挺会……”
季时傿往后仰,抵住梁齐因的肩膀道:“举一反三的。”
“就是撞得我牙疼。”
梁齐因贴着她的脸一僵,顿时气血上涌,脸红得像是点了胭脂一样,耳根如坠血,目光也低垂下去不敢看她,挣扎了片刻也抵不过季时傿那揶揄含笑的眼神,倏地将自己的脸埋在她的肩膀上。
季时傿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又攀到他的后脖颈处,捏了捏梁齐因脖子后的软肉,轻笑道:“这就害羞啦?我还有好多东西没教你呢。”
梁齐因闷闷地“嗯”了一声,靠着她的肩膀平复情绪,脑海里却不由自主的回味着刚刚唇上的触感,这品着品着就忽然品出了不对劲,他猛地抬起头,眼里惊慌失措,语无伦次道:“阿傿,你、你是从哪儿学的,你……”
“噢这个啊。”季时傿解释道:“西北不是建了条通商路吗,平时也会有许多西洋人过来。你听说过西洋人吗?”
“听说过。”
“西洋人很开放,那你知道他们平时怎么打招呼吗?”
梁齐因愣愣道:“怎样?”
“像这样。”季时傿偏过头,亲了亲他的脸颊,“这叫亲吻礼。”
“西洋人不像我们那么含蓄内敛,当街拥吻是常事,我没吃过猪肉,难不成还没见过猪跑?看多了就会了。”
梁齐因眼巴巴地盯着她,嘴唇在她的脸上碰了碰,“那你和别人这样过吗?”
“当然没有。”季时傿忍俊不禁道:“我今天才实践!”
听她这么说,梁齐因倏地松了一口气,季时傿一时啼笑皆非,坏心眼地对着他耳朵吹气,“我只和你这样过。”
梁齐因呼吸一滞,浑身僵硬,又仓皇地将脸埋进她的肩膀里。
季时傿如愿以偿地看到他害羞的反应,不加掩饰地哈哈大笑起来。
梁齐因闷着声音,愤愤不平道:“你不要笑了。”
“好好好我不笑了。”季时傿弯着嘴角,止住声音,“天都亮了,我们回去吧,一会儿有人来割苜蓿草的时候看到我们这样不得吓死啦。”
“嗯。”梁齐因站起身,牵着季时傿的手把她拉起来,又弯腰拍了拍她沾了泥尘的衣服,期期艾艾道:“阿傿,回去之后我还能亲你吗?”
季时傿瞥到不远处逐渐有几个人背着装马草的篓子过来,连忙推了推他,“能能能,快走吧,不要被人看见!”
————
春蒐最后几天过得很仓促,大家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宴席的当晚南衙禁军指挥使孙琼飞因为喝多了酒猝死了,端王也突发疾病被送回了京,与他一起的还有被撤了刑部尚书之职的孙琮。
猜什么的都有,众说纷纭,只是谁也不清楚真相到底是什么,这些时日北衙禁军的巡视更加严苛了,还有一批浑水摸鱼在禁军中吃皇粮的纨绔子弟被遣回了家,成元帝重新提拔了一些人上来,大多都是军队出身。
到了五月,气温骤升,雨水增多,南方大雨不止,尤其是中州地段,知府与大小官员心惊胆战地等了两天,最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几年前在中州修好的大堤,被泛滥的雨水冲垮,顷刻间便淹了田地房屋,时隔五年,中州再一次陷入了水患当中。
成元帝勃然大怒,派遣钦察使前往中州赈灾,并审讯了五年前负责修建大坝的官员。春蒐期间,六部算得上名号的官员都去了南山猎场,除了尚有公职在身或是身份低微的京官仍留在皇城,裴逐便是其中一个。
这段时日来,户部在他手里有条不紊,不仅清算了过去遗留下来的沉账,绵山行宫的建造用度都详细地登记在册了,成元帝对他颇有赏识,这次前往中州的官员里就包括裴逐,如果事情处理得好,他又将往上爬一阶。
嵩鹿山的书斋内。
季时傿倚在墙边,听着里面收拾纸笔的动静,而后是学子们一句接一句的“梁先生再见”,很快门从里打开,里面涌出十数个少年来,成群结队,三三俩俩的说笑离去。
季时傿张望了一会儿,从门后探出头道:“你下学怎么这么早,沈先生以前都是拖到天黑的。”
梁齐因捧着书向她走来,“沈先生每次下学的时候大家都饿慌了,再者太晚的话,有些晚上不住山上的学子回家会不安全。”
“这般。”季时傿点了点头道:“你想的真周到。”
梁齐因笑了一下,低头去亲她,季时傿背靠着门,她也不矮,套上轻甲与马靴的时候几乎与普通男子一般高,但每到这种时候都能严丝合缝地被梁齐因的身形完全罩住。
“等等。”
季时傿躲无可躲,只能偏过头道:“你上次把我嘴咬破了,害得我去上朝的时候连头都不敢抬。”
“对不起。”梁齐因蹭了蹭她的鼻尖,温声道:“下次不会了。”
“呸,我不信你的鬼话,每次都说下次不会,结果下次又咬。”季时傿捂住他凑过来的唇,“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梁齐因睁大眼睛可怜地看着她,季时傿喉咙一痒,又是这样,梁齐因上次还和她说他不是故意利用她心软,还说以后不会了,果然是骗人,现在他已经能灵活地运用这招了,每次季时傿不允许他做什么的时候,他就会露出这种受伤般的可怜表情。
就这犹豫一下的功夫,梁齐因便趁机抓下她的手,低头舔了舔她破了皮的嘴唇,动作极轻,一触即分。
季时傿惊愕地挑了挑眉,自从在春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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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开诚布公后,梁齐因对她便格外的腻歪,不会像这样只亲一下便分开的,“就这样?没了?你转性了?”
面对她的调侃之语,梁齐因哑然失笑道:“你这样说好像我是个色中恶鬼似的。”
“切。”季时傿讥笑道:“这话说的,太抬举你了,哪个色鬼吻技会这么烂,你这顶多只能叫做‘菜鸡啄米’。”
这下被捂住嘴的成了她。
梁齐因不敢用力,想瞪她又舍不得,只能自己憋着气道:“阿傿,你不能这样。”
季时傿明知故问,咕咕哝哝道:“不能哪样?”
“不能……”梁齐因一着急,想不到合适的词,只能重复道:“反正不能。”
季时傿闷笑一声,鼻息扑在他的掌心,“不禁逗。”
打闹完了才想到说正事,季时傿拍了拍他的手道:“对了,大渝的公主再过两日就进京了。”
梁齐因点了点头,“楚南王和大渝公主的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季时傿道:“最晚中秋前吧,陛下打算摘了楚南王的南字。”
一字之差,却从郡王变成了亲王,身份不知道贵重了多少。下一任继承大统的不是太子就是端王,成元帝显然不想让外族人坐上皇后之位,所以就挑了个既不受宠也不至于太无能的皇子接了这份担子,还能加固两朝的关系,是个稳赚不亏的买卖。
不过他的算盘在前世落空了,大渝公主在即将抵达京城的前两天被刺杀身亡,大渝皇室很快翻了脸,刚建立起还算不上稳固的友好关系顷刻崩塌,后来鞑靼人再次往中原进攻的时候,大渝也加入了包围中原的联盟当中。
大渝虽然算不上一个特别大的国家,但从地理位置上却是一个很重要的关口,东临岘门关,西接楼兰,往北就是蛮人地域。大渝皇室想和中原结亲也是为了寻求庇护,但和亲公主的死亡让他们觉得自己并不被大靖重视,于是转头便投入了另一方阵营。
和亲的公主不能死,大渝这个盟友必须得留住。
季时傿道:“我明天得离京一趟。”
“离京做什么?”
“嗯……”季时傿摸了摸后脖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支支吾吾道:“出去办点事,过几天就回来了。”
梁齐因眼神暗淡了点,“去几天?”
“最多三天吧。”季时傿察觉出他情绪的变化,亲了亲他的嘴角道:“放心,初七前我肯定赶回来。”
梁齐因一愣,意识到季时傿在说什么,五月初七是他生辰,他以为季时傿不知道的。
“我……”梁齐因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最后索性直接低头含住季时傿的唇。
“干什么?”
“好几天见不到你,先提前亲够。”
作者有话说:
课后题:请问本章中两人一共亲了多少次?
(喷泪,你们亲妈我连男人的手都没拉过…)
第62章遇刺
春蒐时,大渝的国主是带着公主一起来的,婚约定下后,国主回了西境,包括公主在内的大渝使团从南山猎场往大靖都城走,路上差不多有半个月的样子,途径青峡关与一处绵延百里的山脉,便能看见中土大地巍峨辉煌的皇城。
随行的使团加上护卫一共百十来人,簇拥着一辆华丽精致的马车,珠帘微抬,里面隐隐露出一张娇丽小巧的侧脸。
侍女起身倒了一杯茶,递给了坐在中间的少女,“公主,喝点水吧。”
宇文昭华抬起长长如燕羽般的睫毛,柔声道:“阿珠,到哪里了?”
“出了青峡关再过几个小镇就是大靖都城了。”
宇文昭华点了点头,再优秀的教养也没法让她完全忽视背井离乡所带来的不安,她伸手接过茶杯,想平复一下逐渐焦躁起来的情绪,然而未等她拿稳杯子,整辆马车便倏地一抖,茶杯从她手里脱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公主!”
外面的侍卫大叫一声,很快,素白的车帘上便溅了一排鲜血,刚刚还在外面驾车的马夫顷刻间被一分为二,沉重的头颅摔进车厢,在地板上滚了两圈。
阿珠抱着头尖叫,宇文昭华脸霎时一白,马车左右晃动,被发狂的马拉扯着往前冲,她伸手扣住车厢的凹槽,本想探头看一眼外面的情况,却被这骇人的一幕吓得四肢僵硬,完全不敢动弹了。
阿珠率先冲出去,试图拉住缰绳让马停下来,掀开帘子一看才知道外面已经乱成一团,使团死了近半数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刺客与护卫争斗在一起,有几个正向疾驰的马车飞奔而来。
宇文昭华竭力稳住身形,为什么临近大靖都城会遇到刺杀,是大靖想悔婚约吗,还是有其他人在浑水摸鱼,要是她真的死了怎么办,两国的盟约还能继续吗?阿父会不会和大靖皇帝翻脸,转而去帮西域人?
然而未等她想清楚,先前追着马车跑的刺客已经杀至跟前,阿珠才堪堪够到缰绳,还没来得及让失控的马车停下,刺客手里的长剑便贯穿了她的肩膀,拔出后再一把削了半个车门,猛地向她砍来。
阿珠捂着伤口,惊恐道:“公主!”
下一刻,一支朔羽长箭破风而来,劈开车厢却仍未减攻势,若流星坠地,“噗”的一声穿过厚实的皮肉,把那个刚举起剑的刺客猛然射飞了出去。
后方峡谷泥尘四起,几方人马打作一团,马车直冲向前方悬崖,疾驰速度下跳车不死也伤,宇文昭华正在犹豫之刻,忽然有一身着绛色劲装的高挑身影从旁落下,一把扯过缰绳,手背青筋突现,脚踩在车辕上,以力挽狂澜之气,硬是将发疯的马勒停了。
此人肩上挎着一柄长弓,腰下横着弯刀,虽气势凌然,仍然一眼可以看出是女子身形,弓身立于车前,单手拎着阿珠把她轻抛进车厢,侧过脸道:“两位,坐稳了。”
宇文昭华咬着牙,双手紧紧扒着窗上的凹槽,才不至于被颠簸的马车甩飞。
一次击杀未果,剩余的几个刺客围攻过来,季时傿一手提着缰绳,一手握着弯刀,只在狭窄的车前行动,竟没有一人能靠近半分。
谁来她便砍谁,一连劈飞了数个刺客后,再有一蒙面人靠近,季时傿下意识反手一推,对方却抢先软了腿,战战兢兢道:“将将将将……军,是我!”
说完扯下面罩,季时傿及时收了力,惊讶道:“陶叁?你怎么在这儿?”
她回头望了望身后,刺客已经被解决得差不多了,但活着的人里却有几个不是她带过来的。
难怪刚刚混战成那样,原来有三方人马。
“将军小心!”
陶叁见她身后有人偷袭,连忙急声道。
季时傿头也不回,反手一刺,挑着人的肋骨把他摔到身前,一脚朝着对方脸踹了过去,把一嘴的牙都踹散了。
陶叁顿时胆寒,心惊胆战地看着季时傿,手起刀落先挑断了对方的四肢经脉,而后才漫不经心地蹲下,捏着对方下颚看了看,掉落的牙里面有一颗是空的,里面嵌了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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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士啊,大手笔。”
这些人身上穿的是中原服制,相貌也是中原人,季时傿皱了皱眉,弯腰抬起对方的胳膊,展开虚弱无力的手掌看了看,半晌才放下。
“杀了吧。”
陶叁愣愣地点了点头,依言捅穿了地上的死士。
季时傿转过身,掀开破了一大半的帘子,大渝公主面色惨白,显然吓得不轻,却仍旧咬着下唇一声不吭,扒着凹槽的手骨节凸起,强撑着抬起头看向季时傿道:“多谢将军相救……”
她的中原话说得并不好,牙齿都在打颤,季时傿瞥了一眼角落里流了一身血的侍女,扭头对陶叁道:“驾车,进城!”
说完钻了进去,轻声道:“公主,您没哪儿伤着吧?”
宇文昭华摇了摇头,手指着一旁的阿珠道:“我没事,但我的侍女……”
季时傿低头看了一眼她的伤口,“我让人往最近的小镇赶了,公主您抓稳车厢,一会儿可能还有袭击。”
宇文昭华点了点头,紧紧抓着窗户。
季时傿提刀跳到车厢顶,陶叁驾车冲出青峡关,跟着她过来的人基本都是一手一个使臣,骑着马紧跟上前。
终于,一行人在天黑前出了青峡关。
陶叁挑了家客栈,安排众人入住,季时傿又派人去请了大夫,使臣伤得七七八八,所幸的是大渝公主还好好的,只是受了惊,守在她的侍女旁寸步不离。
季时傿守在门口,喊住一旁探头探脑的陶叁道:“哎,你们怎么知道大渝使团会受袭击?”
陶叁“啊”了一声,挠了挠头道:“公子让我们来的。”
季时傿抱臂靠着墙,闻声前倾道:“齐因也出城了?”
“没,不过快了。”陶叁老实交代道:“刚进客栈我就去传信了,公子估计今天夜里就能赶到。”
“你跟他说干嘛。”季时傿瞪了瞪眼,“他身体不好你还让他连夜过来,吃得消吗?”
“呃……”陶叁僵了僵嘴角,嘀嘀咕咕道:“将军你在这儿的话他肯定要来的,我哪里拦得住嘛。”
季时傿一哽,靠回去道:“对了,齐因怎么和你们说的?”
不应该啊,按理说只有她知道大渝公主会在进京的路上被刺杀,梁齐因应该不知道的,难道他连这也能算出来?
可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前世大渝公主会遇害身亡,是陶叁他们失败了,还是压根就没有去救?
梁齐因是料事如神,但总不能连刺杀的地点和时间都能精准地算出来吧。
陶叁道:“就说让我们守在青峡关啊,别让大渝公主死了。”
“没了?”
“没了啊。”
季时傿愣道:“你就没问他为什么?”
陶叁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没呀,我们听命于公子,当然是他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啊。”
“好吧。”季时傿无奈地靠回去。
陶叁有些怕她,觉得她凶,毕竟是手握重兵的将军,刚刚杀人那狠厉劲太恐怖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公子总说她温柔,脾气还好。
他偷偷瞄了两眼,季将军靠着墙正闭目养神,大有在这儿守着大渝公主一夜的意思。陶叁突然瞄到她嘴唇上坑坑洼洼的,顿时瞪大眼睛,神色惊恐。
季时傿察觉到他的视线,睁开眼道:“有事?”
“将军,你的嘴……”
季时傿一愣,摸了摸嘴唇上结了血痂的地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上火。”
陶叁:“……”
骗小孩呢,那明明是牙啃出来的!
想到这儿陶叁又倏地一惊,不会吧,难不成真是他们公子啃的,完了,那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陶叁咽了咽口水,连忙贴着墙根跑了。
折腾了大半夜,大夫才从里面出来,提着药箱道:“还好,只是伤了筋骨,我已经给她包扎好了。”
季时傿颔首道:“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老夫这就去开方子。”
待大夫走后,季时傿轻轻推开门,大渝公主坐在床榻边,看得出来她很紧张,背部僵直,一听到开门的动静,身体便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没事是我。”
宇文昭华咬着下唇,闻声松了口气,站起来要给她行礼,“谢将军救命之恩。”
季时傿连忙蹿上前扶住她,“不不不,您未来是我朝王妃,我该叫您一声殿下,护您周全是应该的。”
宇文昭华抠着掌心,手腕发抖,她太害怕了,远渡万水千山去往他国,却差点死在半路上。
“抱歉,让将军见笑了。”
“没关系。”季时傿将她扶到床前坐下,温声安慰道:“我明白您的心情,您别怕,刺客不会伤到您,我一定将您平安护送进京。”
“我的心情?”宇文昭华怔了怔,“我不是怕刺客,我只是……”
只是背井离乡,对未知的东西感到恐惧,大靖没有她认识的人,也没有她可以依靠的人,今天发生的这件事,把这种情绪推上了高潮,宇文昭华第一次产生了想要逃跑的念头。
季时傿察觉出她的想法,犹豫道:“公主,大靖对你来说虽然很陌生,但你往后生活在那儿,至少衣食无忧,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下半句她不知道要不要讲,实在有些残忍,说白了,宇文昭华就是一个桥梁,两国的友好关系是靠她维系的,她的人生自己做不了主。可怜她,让她别嫁到大靖,季时傿绝不可能说得出口,劝她看开点,何处无春风,又未免太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我知道。”宇文昭华抓紧了大腿上的衣裙,额前的发饰垂下来,珠玉碰撞在一起,“将军放心,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不会逃的。”
“您不用觉得为难,和亲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出生皇室,受万民爱戴。有句话不是说‘在其位,谋其政,行其权,尽其责’,我读过你们中原的书。”她笑了一下,有些腼腆道:“没背错吧。”
季时傿抿了抿唇,“没。”
她心里五味杂陈,还想说什么,但任何话语又觉得没有意义,便只好站起身,恭敬道:“公主,今夜我会多派人守在外面,您放心休息,后日便能进京。”
宇文昭华微笑地点了点头,俯身去看她那个受伤的侍女。
季时傿退出房间,刚要合上门,便听到宇文昭华忽然转过头问了一句,“将军,能否请教您一个问题?”
“啊?您说。”
宇文昭华挽了挽耳边的鬓发,腕上的首饰叮铃作响,她再镇定,也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对那个素未谋面的未来丈夫到底抱着一丝好奇与憧憬。
“您知道楚王是个怎样的人吗?”
“楚王……”季时傿怔住,她只在小时候见过楚王,赵嘉晏生母位份不高,他也不受宠,早早地就被成元帝发配出宫了,若不是和亲缺个人选,成元帝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他。
“楚王为人正直,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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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亲近平和,在封地素有令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请公主放心。”
她还没开口,便蓦地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覆上她的,掌心温热,头顶传来同样和煦的声音,季时傿诧异地抬起头,梁齐因站在她身后,大概是马不停蹄赶过来的,额前垂下几根碎发,衣领也有些歪。
宇文昭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轻声道:“多谢。”
季时傿将门合上,转身拉着梁齐因走至他处,四处张望了一番道:“陶叁不是说你天亮前才到吗?”
“我看到信上说你也在,我有些着急,便赶紧过来了。”
季时傿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额前的碎发拨到耳后,“你不累啊,我又不是不能处理好,那些小贼哪能奈何得了我。”
“我知道你厉害。”梁齐因低下头方便她动作,与她平视道:“阿傿,原来你说离京是为了来保护大渝公主吗?”
“是啊。”季时傿理好他的领子,“你让陶叁他们来也是为了保护她吗?”
“嗯。”
季时傿道:“你怎么知道今天大渝公主在青峡关会遇刺?”
梁齐因眼底闪过慌乱,总不能说他重生过一次,所以知道这件事,想了想又发现不对劲,他是因为重生,那季时傿呢,为什么她也知道?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共枕
“怎么不说话,发什么呆呢?”
季时傿伸手在梁齐因眼前晃了晃,拉回了他的思绪。
梁齐因定了定神,回道:“其实我并不知道。”
“不知道?”
“嗯。”
梁齐因解释道:“我只是想,大渝地处要塞,肯定有人不乐意两国建交,我并不清楚他们什么时候会动手,在哪儿动手,所以让人沿路守着,直到大渝公主能安全进京。”
季时傿若有所思,幸好她提前问过陶叁,他明明说是梁齐因让他们守在青峡关的,现在他又说他不知道,前后矛盾,根本就是在说谎,没有和她讲实话。
梁齐因并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以为自己糊弄过去了,靠近些试探道:“阿傿,你呢,你怎么知道的?”
“我?陛下让的。”季时傿心道你不跟我讲实话我也不跟你讲实话,再者,重生这种怪诞的言论说出来得吓死人吧。于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道:“我是奉圣上口谕来护送大渝使团入京的。”
“噢。”梁齐因点了点头,“原来是这般。”心里却想,回了京得去打听打听,季时傿什么时候进的宫,又或者宫里什么时候来了人跟她说这件事。
他转了个话题道:“阿傿,你知道刺杀大渝公主的那些人是谁吗?”
季时傿推开一间房间的门,转过身的瞬间神色一闪而过的疲惫,闻声回答道:“大概有个方向,你呢,你觉得是谁?”
梁齐因站在门口有些犹豫,季时傿听不见脚步声,回过头道:“进来吧,我们一行几十个人客栈都住不下了,你不跟着我,你就去找陶叁挤着。”
“这不合礼数……”
季时傿点了灯,烛光中白了他一眼,挖讽道:“咬我的时候没听见你说不合礼数。”
梁齐因顿时红了脸,他没有夜深人静的时候和人共处一室过,更何况还是季时傿,理智短暂地挣扎了一下,便被本能驱使着跨过门槛,亦步亦趋地跟在季时傿身后。
“南洋与东海都有禁海令,倭寇无法登港,刺杀大渝使团对他们来说费力且不讨好,要么是西域,要么是北蛮。”梁齐因分析道:“不过自从通商路建成之后,西域与中原的关系缓和了很多,当初战败遭了重创,两境通商是互利共赢的局面,西域不会傻到这个时候和中原翻脸。”
“应该是北蛮人吧。”
季时傿道:“我看了,今天刺杀大渝公主的都是死士,穿的衣服是中原服制,相貌也是。”
“嗯?”梁齐因愣了愣,“我猜错了吗?”
“没有。”季时傿手抵在眉心按了按,道:“我一开始也觉得奇怪,然后我便查看了其中一个死士的手掌。”
季时傿站起身,从一旁拔出刀握在手上,“鞑靼人用的刀和我们不一样,他们马上作战惯了,刀柄短小弯曲以便于单手携握。”
她指了指手掌边缘,“所以这块地方会经常被摩擦,从而留下厚重的茧。”
梁齐因道:“那个死士也是这样?”
“没错。”季时傿将刀插回去,“我在西北的时候听一些老人说,从前蛮人骚扰边境的时候,杀了大人留下小孩,带回去训练后再利用他们中原人的长相,把这些人安插回来当奸细。”
“那确实说得通。”梁齐因道:“我听说这几年北方越来越冷了。”
季时傿道:“嗯。去年北蛮很早就开始下雪,牛羊冻死了许多,也饿死了很多人,我想他们有些人大概坐不住了。”
现在的鞑靼首领挲摩诃虽然曾经跟她合作过,但也有他自己想要杀了哈鲁赤的原因,如今哈鲁赤已死,他们已经没有了再和平共处的理由。挲摩诃当年为了部落敢与外族合计谋杀可汗,如今自己坐上了那个位子,还能记得当初自己是因为什么奋起放抗的吗?
“阿傿,这件事情你要如实上报朝廷吗?”
废话,肯定不能啊,她是偷偷摸摸溜出来的,专门去救大渝公主这事成元帝要是知道了对她的怀疑得更深,只能想办法把这事安别人身上,但是为了圆刚刚的谎,季时傿只好哼道:“看我心情。”
梁齐因不禁笑了一下。
“对了。”季时傿想起刚刚的事,“你见过楚王吗,你怎么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过他说得应该不假,她虽与楚王不熟,但死前的两三年她在北境听说过楚王的功绩,至少能力上是个合格的皇子。
“嗯……”梁齐因抿了抿唇,上辈子楚王就是个洁身自好,不溺女色之人,他登基之后也未按照祖制大肆充盈后宫,只有几个跟他一起从府邸出来的侧妃,基本还是成元帝在世时硬塞给他的。
自从本来要嫁给他的大渝公主死了以后,正妃之位好像便一直空着,应该可以说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之人吧,反正不像其他几位皇子一样,后院妇人数不胜数,至少大渝公主嫁过去,楚王不会亏待她。
“我听说的啊。”
“哦。”
季时傿干巴巴地应了一声,转身把佩刀挂在架子上,她总觉得梁齐因瞒了她很多事情,可是他不说大概也有他的理由,他是个情绪很内敛的人,便不能总是追问他,逼他。
再说自己也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两相抵消之下,就不要计较这些事了,季时傿把自己说服,告诉自己要慢慢来,一边锤了锤额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一边往门口走,道:“五更天了,你睡会儿吧,我去外面守着。”
梁齐因忽然拉住她的手,“我来时带了一批人,客栈围得好好的,不会有疏漏的。”说到后半句舌头像是打了结,“阿傿你、你也一夜没、没……”
季时傿意识到他要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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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疑地瞄了他一眼,“你不是说不合礼数吗?”
梁齐因道:“我睡地上。”
季时傿愕然道:“我哪敢让你睡地上?”
梁齐因垂下目光,“那我去找陶叁挤挤。”
“少来。”季时傿往床边一坐,嘀嘀咕咕道:“又装可怜。”
“上来!”她脱了外衫,翻身进了床榻里面,拍了拍身旁的空位,好整以暇地看着床边局促的梁齐因,“我还没不好意思呢,你怕什么?”
“我……”
“爱睡不睡。”
说罢真的翻过身背对着他,她就不信梁齐因真敢走。
季时傿委实有点疲惫,她折腾了一整日,劳神劳力,还是几年前那次重伤留下的旧疾,再加上出门又没有陈太医调配的安神药压制,这会儿头疼得厉害,整个人都很烦躁。
她躺在里侧,额头贴着冰凉的墙面,指望着这样可以舒服一点。她历来逞强惯了,不愿在旁人面前露短,背对着人的时候才敢拧起眉头。
梁齐因站在床边,借着烛光依稀能看到季时傿头靠着墙面,这才意识到刚刚好几次看到季时傿手按在额头上是为什么。
徐圣手曾经说过她后脑勺受过伤,淤血积压,当时又没有时间调理,这般的沉伤就一直熬到了现在,头痛耳鸣是常有的事,劳神动力更会加剧。可是季时傿在他面前总是笑嘻嘻的,从来没有表现出一点痛苦神色,也未曾听闻有人提起过她还在受旧伤的困扰,他以为她已经好了。
原来没有,是她太能扛了。
梁齐因喉间一哽,蹑手蹑脚地爬上床榻,弯下腰轻声道:“阿傿,是不是头疼?”
“嗯……”季时傿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眉头紧锁,眼睛也不想睁开。
虽然不知道梁齐因是怎么察觉出来的,但季时傿不想让他担心,尽量舒展眉毛,道:“一会儿就好了。”
“阿傿。”梁齐因按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过来,“枕我腿上好不好,我给你按按。”
“不用。”季时傿嘟囔了句,又重复了一遍,“一会儿就好了。”
梁齐因紧抿嘴唇,他那半瞎的眼睛得靠得很近,才能在昏黄的烛光下看清季时傿皱起的眉头。
现在的我能做什么呢?
梁齐因想到那晚去游马滩看日出,他自贱时说出来的话。
季时傿让他不要这么说,她对他有让他近乎惶恐的包容。
梁齐因静坐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在季时傿身旁躺下,他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季时傿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也不反抗,寻着暖意将头靠在他颈下。
温暖的胸膛比冰冷的墙面要舒服很多。
梁齐因将被子拉过来些,罩在两人身上,下颚抵着季时傿的头顶,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他见过四夫人在梁齐瞻很小的时候,就是这么哄他睡觉的。
梁齐因没有体会过这是什么感觉,他的母亲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慈母,没有这样哄过他,因此梁齐因只会拙劣地模仿,他闭上眼睛,思绪飘得很远。
我能做什么呢?
我想朝局清明,不愿将军如折翅之鹰被困牢笼;我想盛世安康,将军不必含泪遥望乡关。
到了那个时候,季时傿就不用再为四境的事劳心伤神,梁齐因想带她找个安静的地方把旧疾养好,然后她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所以蠹虫横生的官场一定要清,动荡不堪的朝局一定要稳,只有明君坐堂,季时傿才能活。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折腰
中州大雨持续了几天,田地房屋被淹,百姓无家可归,山地处的狭窄破庙了挤了上百人。每日都有人站在石阶上,惶惑地往洪水泛滥的山脚望,或哭闹,或一声不吭。
官兵与各县的壮丁自发在决堤处搭起厚厚的人墙,灾情最严重的几个地方,路上遍地浮尸,吃的喝的都紧缺,更遑论药物,伤处得不到及时的医治,泡在死了人的污水里几日,疫病就是这么来的。
裴逐站在惠和县的一处高坡上,往下望是被冲垮了的大坝,雨水前一日停了,现在县里正在进行的是疏通工作,底下工匠正在清理淤泥。
他的官袍下摆处沾了污渍,双腿在污水里泡久了而有些发胀,走了两步不得不停下来揉了揉腿,一旁的下级官员见状担忧道:“裴大人,您先回去歇着吧,这儿有下官看着。”
“不用。”
裴逐摆了摆手,沿路检查河道,过去的堤坝早就被冲得没影了,户部硬是挤出了一批新的款项,用来重建堤坝,如今日子过得当真是捉襟见肘,这些钱,哪里够用。
五年前修坝时用了好多银子,当时抗洪的官员还让人在中州外修了水道分流至黄河,谁知道今年的大雨把水道也冲垮了,积水决堤,将中州的田地淹了个干净,朝廷又减免了中州这几个县的税收,户部将很长一段时间入不敷出,寅吃卯粮,能吃到几时。
他正在想事情,难免走神,一个没注意差点滑倒,旁边就是湍急的水流,刚刚那个跟他说话的官员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急道:“大人小心!”
裴逐连忙站稳,后怕地瞄了一眼水流,那个官员以为他是被吓着了,叹了声气道:“大人在这块地方巡视的时候可要多加小心,从前有个户部的官员就是在夜里巡视堤防时不慎掉入水里淹死的,尸体都没找到。”
裴逐刚想道谢,便忽觉得这几句话听着有些熟悉,脱口而出道:“你说的是谁?”
“好像姓戚?”那个官员挠了挠头思索道:“记不清了,二十出头吧,嗐,听说还是探花出身呢,年纪轻轻的人就没了。”
裴逐神色一顿,听出他说的是戚相野的兄长戚拾菁,五年前中州第一次水患,戚拾菁是前来抗洪赈灾的官员之一,只不过他把自己熬死在了抗灾线上,戚阁老也因此病倒,自那之后戚家就大不如前了。
他和戚相野相熟,但也是季时傿在中间作桥梁的原因,他们俩是从小长到大的朋友,同自己却不是。
裴逐心里其实并不是很喜欢戚相野,他不像他父兄一般文采斐然,是个胸无点墨的草包,如果不是因为有个位高权重的爹,戚阁老又和沈先生是好友,就凭他写的那些狗屁不通的文章,哪有资格到泓峥书院读书。
“裴大人,裴大人!”
裴逐回过神,向声音的来源看过去,来人小厮打扮,见到他后点头哈腰道:“裴大人,我家老爷今夜办酒席,让小的来喊您一声。”
此人口中的老爷是中州知府卢济宗,朝廷下派官员来灾区时是他接待的,卢济宗为人圆滑世故,官生上马马虎虎,没什么建树,裴逐不太瞧得起这人。
他温声道:“还有谁会到?”
“几个大人都在。”
裴逐点了点头,“稍等片刻,容我去换身干净衣裳,随后便来。”
“小人明白。”
卢济宗的府邸位于中州地势较高的一条街坊内,四周又加固了围墙,中州水患时他倒是一点事也没有,日子仍旧过得风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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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知府府门前狮子像的脑袋被擦得油光锃亮。
往里走才知府内暗藏玄机,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假山重叠,流水横波,小池子里早荷含苞待放,锦鲤摆尾,抬头雕甍绣槛,如临诗画间。
同行的下级官员被绕晕了头,忍不住低声惊叹道:“乖乖,知府老爷的宅子也忒大了。”
裴逐笑了笑,并不出声。
罗衣飘香的侍女在前方领路,穿过长长的走廊,再过了两个精致的角门,才到了宴席所在的花厅,卢济宗已经坐着了,身后还立着一个娇俏可人的美姬,芙蓉玉面,柔荑软骨,正倚在卢济宗的肩侧侍酒。
“你们来啦,快快快都坐都坐!”
卢济宗见着众人到来,招呼着官员们坐下,花厅后依次走进来几个貌美的婢女,端着酒立在众人身后侍奉。
这次来中州治水的官员里有几个还是当年的那些人,与卢济宗是旧相识,大家围在一起说说笑笑的,卢济宗让人拿来戏折子,指了指花厅对面的戏台,笑道:“今天点哪一出?”
有人答道:“《精忠旗》吧。”
“这个好,就唱《若水效节》那一出!”
“停停停!”
卢济宗捏着戏折子,抬头看向裴逐的方向,笑眯眯道:“怀远第一次来,新面孔,让他点!”
众人遂起哄,裴逐端着酒杯的手一顿,站起来笑着拱手道:“晚辈就是个凑热闹的,哪有大人们懂这些,就点方大人刚刚说的‘若水什么’……”
“《若水效节》!”
“是是是。”裴逐讪笑道:“晚辈知之甚少,还望大人们多指点呀。”
“诶无妨。”卢济宗摆了摆手,将戏折子递给旁边的侍从,“就唱《若水效节》,让怀远长长见识哈哈哈。”
裴逐含笑坐下。
《精忠旗》讲的是南宋的岳飞,第三折《若水效节》正好唱到“江山锦绣且休提,可怜生死浑如蚁”时,卢济宗抹了抹眼角,又到“看苍生直恁苦流离,被驱来无异犬和鸡”时忍不住叹道:“惨啊,惨啊。”
裴逐也顺势落下悲痛之色,劝慰道:“卢大人两次为中州水患操劳,居功甚伟,晚辈敬您。”
“哎呀。”卢济宗喜笑颜开,“你这孩子,真是个会说话的。”
他转头朝身旁的人道:“是吧。”
“是是是。”
裴逐将酒喝下。
待这出戏唱完,几个官员也醉了酒,兴致正高,人一醉了嘴上就没个把门的,什么都胡乱说,裴逐走至卢济宗身旁,扶着醉醺醺的卢济宗站起来,旁边的官员看到了,嬉笑一声道:“嘿,裴大人是个心细的。”
卢济宗拍了拍裴逐的胳膊。
“同样的人,裴大人就是比那个谁知事啊。”
“你懂什么,人家可有一个当阁老的爹呢!”
“哈哈是是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嘛,要不是死得早,不然我们今天我们就不能在这儿听戏咯。”
说罢朝裴逐的方向歪歪扭扭地作了个揖,笑嘻嘻道:“裴大人,你前途无量啊,我等日后说不定还需要你照拂呢。”
裴逐面色一白,慌张地回了个礼,一时手忙脚乱地扶起醉倒的卢济宗,“大人折煞晚辈了。”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理解错,这些人说的应该是戚拾菁,字里行间的意思……难道戚拾菁当年不是意外溺水身亡的吗?
————
六更天的时候尚未日出,天色青灰,隐隐地在屋内地面上投下一截窗棂的影子。
季时傿习惯这个时候醒来,她难得在没有药物辅助的情况下睡得这么安稳,休息了一会儿后头也不疼了,从一根焉不拉叽的小黄菜摇身一变成了张牙舞爪的大喇叭花。
只是大喇叭花现在正被人抱在怀里动弹不得,季时傿一掀起眼皮,入眼的便是梁齐因的下颚,再往上看人还没醒,睫毛低垂,像两片鹤羽。
他和衣侧躺着,只盖了被子一角,身上还有季时傿睡着后翘腿留下的褶皱,一只手搭在她胳膊上,季时傿只要稍微一动,梁齐因便会轻轻拍拍她的背,眼睛都没睁开,显然是下意识的动作。
季时傿心头一热,从他怀里探出头,盯着梁齐因苍白的下颚瞧,他睡得不安稳,眉头时不时地皱一下,睡梦中都握着拳,是一种防备的姿态。
季时傿一点一点地撬开梁齐因扣紧的手,把自己的指头镶进去,等每根手指都能严丝合缝地相触时,她才满意地笑了一下。
真奇怪,好像梁齐因在,疼痛和烦躁都被隔绝在外了。
季时傿心想,她是第一次和别人共枕而眠,为什么却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在什么时候也有人像这样把她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哄她一样。
季时傿回想了一下,应该不可能,反正她爹做不出来这么肉麻的事,太后娘娘也不会,那就只能是做梦了。
季时傿盯着梁齐因睡着的脸看了会儿,她喜欢这种膝盖对着膝盖,脚对着脚的感觉,有点热,但这种热却很让人沉迷,很像小时候嬷嬷在冬日里给她晾晒的棉被,暖烘烘的,一呼吸就能闻到阳光的味道。
过了会儿熹微初现,季时傿轻手轻脚地从床榻里侧爬出来,中途一不小心动作大了点,惊动了梁齐因,他下意识拢了拢手臂,半睁开眼轻声道:“阿傿……”
“我出去办点事,用不了多久,你再睡会儿嗯?等我回来的时候叫你。”
梁齐因正是将醒未醒的时候,说什么便是什么,闻言松了抓着她袖子的手,侧身往季时傿刚刚躺着的地方挪了挪,得沾着她的气息和体温才能睡着。
季时傿被他的小动作可爱到了,弯下腰在他脸颊上亲了亲,直起身的时候看见梁齐因蜷着腿,才意识到客栈这狭小的床榻有多为难他。
侯府的主子就剩她一个,床铺自然也是按照她的身形做的,不过可能以后就不是她一个人了,季时傿帮梁齐因拉好被子,寻思着是不是得请人重新打一个大点的床铺了。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这是标题
季时傿刚走,梁齐因便醒了,他躺在季时傿之前睡着的地方,被褥里尚有她留下的气味与体温,只是很快便散去了,直至彻底感受不到她的气息后梁齐因才睁开眼。
他披着外袍打开门,喊了一声道:“陶叁。”
走廊尽头很快走过来一个人影,端着水盆,“怎么了公子?”
梁齐因淡淡道:“你让大家都回去吧。”
陶叁愣了愣,“不用守着大渝使团了?”
“不用了,一会儿楚王会来。”
“啊?”陶叁没听明白楚王怎么一会儿就要来了,“公子,那你呢?”
梁齐因接过他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擦脸,“我不走。”
陶叁脱口而出道:“为啥?”
梁齐因瞥了他一眼,“不要话多,带着人赶紧散了。”
“好吧好吧。”
他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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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是想和季将军一起回家,赶他们这群碍眼的跟屁虫走呢。
陶叁耸了耸肩,待梁齐因洗漱完后转过身,又听得他道:“陶叁,给大家的工钱翻个倍吧,往后打打杀杀的避免不了。”
“加钱!?”陶叁顿时眼睛亮了亮,后半句都没入耳,“公子你早说嘛,我们马上就收拾东西麻溜地滚了!等您什么时候需要我们的时候喊小的一声就行了!”
说罢不等梁齐因再说什么,端着盆脚底抹油道:“我这就撤!”
梁齐因:“……”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伴着客栈后院的鸡鸣,听到渐行渐近的马蹄声,意识到是季时傿带着楚王他们回来了。
梁齐因略微思索了一下便退回房间,合上了门。
————
五月的时候天亮得很早,季时傿下楼时,客栈的掌柜娘子正在浆洗衣物,门口的街市已经有人开始走动,喧嚣声模糊传过来。
一般王公贵族往来京城走的是官道,如果有不愿为人所知的私事则会走小路,楚王是奉旨进京完婚,那走的便只能是官道。
季时傿溜着马等在官道附近,算了算时间,楚王从封地赶来大概就是这个时候入京,果不其然,等到辰时,远处山关尽头便有一队人马井然有序地往她这个方向快速前行。
为首的青年横眉冷目,算不得相貌多么出众,但胜在气质不同一般,一眼便能看出并非池中之物,季时傿眯了眯眼,隐隐能从对方身上找出几点儿时的影子,确认他是赵嘉晏后,打马上前拦在官道中间。
同赵嘉晏随行的有许多都是他在封地交好的谋士,还有一批是护卫,见忽然有人拦在官道上,率先开口厉声道:“阁下何人!”
季时傿翻身下马,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礼,“殿下。”
赵嘉晏勒紧缰绳,微微打量了她一番,反应过来是谁后,也跳下马回礼道:“季将军。”
他一动作,身后的那些人虽不明就里,但也跟着他作揖,待听到赵嘉晏点名对方身份后无不惊愕,原来那就是北境统帅季时傿,传说中的女阎罗。
赵嘉晏牵着缰绳,道:“将军在此等候所为何事?”
季时傿道:“殿下来时路过青峡关了吗?”
“路过了。”
“可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赵嘉晏不解地抬起头,“未曾见得。”
“那便好。”季时傿笑了笑,在赵嘉晏疑惑的目光中方解释道:“原本大渝公主应该会比殿下您早一日入京,但大渝使团却在路过青峡关的时候遭了伏击,行程便耽搁了。”
“什么?”赵嘉晏皱了皱眉,“她人呢?可有受伤?”
“请殿下放心,臣恰巧郊游路过,公主毫发无伤,只是受了惊吓,现在使团都在这附近的一家客栈内,青峡关也被我们清理干净了。”
“那便好。”赵嘉晏松了一口气,后退一步行礼道:“我替我妻拜谢将军。”
季时傿躬身道:“殿下折煞臣了,这都是臣应该的,只是臣有件事情需要殿下帮忙,还望殿下能略施援手。”
“将军请说。”
“是这样的,殿下聪敏明断,应该清楚臣现在在朝中的处境。”季时傿顿了顿道:“虽清者自清,我自认不涉浊流,仍恐积销毁骨。”
赵嘉晏愣住,“将军的意思是……”
“殿下能否护送大渝使团入京?”
“我明白了,将军是希望我回禀父皇,公主是我救下的吗?”
“是。”
闻言赵嘉晏笑了笑,“原来只是这般的小事,还是我占了将军的功劳。”说罢回头走到坐骑身旁,望向季时傿道:“客栈在何处?将军带个路吧。”
季时傿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看来梁齐因说的是真的,楚王是个性格很不错的人,至少说话时是让人听着舒服的,目前来看好像真是个如意郎君?
“微臣这便为殿下带路。”
从官道回客栈的这条路上季时傿便与赵嘉晏商量好了回京后的说辞,成元帝要是问起来刺杀公主的是谁,赵嘉晏就说是青峡关附近的山匪,见使团队列看着富奢起了歹心,恰好他回京路过便救下了公主。
正好青峡关附近确实有一批山匪作乱,还能借机打压震慑一把,楚王与大渝公主本就是未婚夫妻,如此英雄救美,甚至可以说是一段佳话,别人想不信都不行。
总之不管怎样,那些死士到底是不是北蛮派来的还不确定,便暂时不要打草惊蛇了。
回了客栈,赵嘉晏先去见大渝公主和使臣,季时傿完成了任务,功成身退,三步并两步跑上了楼,天已经亮了,楚王他们来的时候外面还那么吵,不知道梁齐因有没有醒。
季时傿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借着半开的门缝往里张望,还没看出什么呢便被里面伸出来的手拉了进去,蓦地撞上对方的肩膀,紧接着身后的门便“砰”的一声关了起来。
“刚醒?”
“嗯……”梁齐因衣领有些乱,头发也散着,低垂着目光,闷闷道:“醒来看不见你。”
季时傿笑眯眯地理了理他衣服上的褶皱,“我不是说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嘛,外面天刚亮没多久,我可没骗你。”
“你骗了。”梁齐因闷声反驳道:“你说你回来叫我的。”
“我现在就是想来叫你的啊。”
“不算。”梁齐因低下头,把下巴搁在她颈侧,“是外面太吵了,我睡不着,睁开眼的时候你还不在……”
季时傿蹭了蹭他颓塌的肩膀,顺毛一般摸着他的头发,闻言道:“这么可怜啊。”
“是啊。”梁齐因眼巴巴地盯着她,“可以要补偿吗?”
季时傿扬了扬眉,“嚯,讹我呢。”
梁齐因明明是俯视的角度看她,眉尖却是微微耸起的弧度,眼尾下压,弄得季时傿都要觉得自己是负心女了,连忙妥协地捧着他的脸亲了亲,“行了吧?”
“不行。”
季时傿又只好仰起脸,与他唇舌碰到一处,含糊道:“行了吧?”
梁齐因轻轻咬了咬她的下唇,得逞地笑了一下,“行了。”
“小心眼儿。”季时傿咂了咂嘴,舌尖有些麻,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骂完才忽然觉得不对劲,上手揪住梁齐因的头发道:“不对啊,你不是说你刚醒吗,嘴里怎么有牙粉的味道?”
“明明骗人的是你!”
梁齐因吃痛地歪下头,发丝都被揪下来几根,还有闲情逸致道:“那阿傿你要补偿吗?”
“……”
季时傿从齿缝里挤出声音,“这个月都别亲了!”
得不偿失的梁齐因顿时垮了脸,急忙认错,“我知错了……”
季时傿充耳未闻,转身就走,梁齐因吓得连忙跟上她,亦步亦趋,“阿傿,你是不是生气了,你去哪儿?”
“我去哪儿?我去拿梳子给你梳头!一会儿楚王要是来找我们,你准备这样子去见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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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
梁齐因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轻笑了一下,“阿傿,这里都是你睡出来的印子。”
他指了指昨夜季时傿睡得四仰八叉时,把腿翘到他身上后压出来的褶皱。
季时傿深知自己睡觉时的德行,以为他在嘲笑自己,又出其不意地揪了下梁齐因的头发,阴恻恻道:“不准说!”
梁齐因歪着头,“疼……”
“我没用力啊,真的疼吗?”季时傿瞥见他皱眉的表情,顿时松了手,探头要去检查他是不是真的被扯疼了。
谁知刚靠过去,梁齐因便趁机亲了亲她的脸,眼底含笑道:“骗你的。”
季时傿翻了个白眼,气笑了,“你哪学的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梁齐因避而不谈,从柜子里找来梳子,“阿傿,不是说要梳头的吗?”
季时傿伸手接过,让梁齐因在她面前坐下,下手前沉声道:“我先说好啊,我不会给别人梳头,不好看可别怪我。”
梁齐因道:“没关系阿傿,我相信你。”
季时傿在这声肯定中迷失了自我,哼哧哼哧地捣鼓出了一个奇特的造型。
梁齐因是真相信她,镜子也不照,顶着这样的发型就敢跟着她去拜见楚王了。
刚安排好众人与回京部署的赵嘉晏听到有人在喊自己,扭头一看,目光落在梁齐因脑后束得歪七扭八的头发上,有点不敢认道:“这位是……”
季时傿介绍道:“殿下,这是梁齐因,梁岸微。”
赵嘉晏顿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外界不是说庆国公府的世子只是眼睛不好吗,原来脑子也不好啊……
作者有话说:
梁齐因:哦豁
第66章绵雨
夏日的雨来得又急又猛,裴逐行在河道旁,还未来得及躲到棚子下,便被淋了一身的雨。
“裴大人!”
随行的侍从递来干净的方帕,裴逐接过,擦了擦沾了雨水的脸,一面擦一面转头对棚子里的其他人道:“流民所修得怎么样了?”
躲雨的工人道:“快了,马上就能住人。”
说罢望了望天色,“等这雨停,估计得好一会儿了,裴大人用过餐了吗?”
裴逐将湿透的帕子递给随从,闻声回道:“还没。”
“眼见着过了晌午了,这么饿着可不行啊。”其他官员道:“让下人去带份食盒回来。”
“算了。”裴逐摇了摇头,“这么大的雨,一会儿流民所是不是会放粥,我去讨一碗便罢了。”
另一个官员道:“诶,那可不行,那种地方的粥喝不得!”
裴逐一愣,“为什么?”
“那些粥里啊都掺了石沙,寡淡无米,哪是人喝的啊!”
裴逐拧了一把袍袖上的雨水,“那流民喝什么?”
“就喝这些啊,还能喝什么?”
裴逐皱了皱眉,语气里有些错愕,“拿掺了石沙的粥给流民喝?前段时日粮仓里不是下放了一批米粮吗?”
方才开口的官员回答道:“不够啊!”
“那也不能……”裴逐止住话音,只露了几个音节便抿住了双唇。
这些话不能在外面乱说。
棚外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河道还没修建好的堤坝暴露在雨水中,泡得软塌塌的。
“雨停了。”
棚子里的工匠说,“这雨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好了得咱们继续去上工了。”
“裴大人啊,您也赶紧去吃个饭吧,一会儿日头大起来,热得很。”
裴逐颔首道:“好。”
说完转过身,随从跟上来,“大人,回衙门吗?”
“不回,去流民所。”
“啊,不吃饭吗?”
“去流民所。”
随从悻悻然低下头,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决定,但只能依言拿好他的东西,紧跟上前。
流民所建于南郊,大概能容纳三百多人,中州水患之后,大部分百姓赖以生存的田地被毁,房屋也不再能住人,南郊便建造了一个流民所,其实也就是临时用砖瓦搭建出来的平房而已,虽然不如正常房屋住着舒服,但至少不会有破风漏雨之忧。
每日流民所附近都会有专门的人来施放粥食,每个人都能领一碗热粥与白馒头,几个临县的的粮仓还特地捐了一批米粮过来,按理说至少能撑上个十天半月的。
裴逐行走在灾后破败的街道上,雨天积滑,一步一个水坑,他的鞋子已经在水里泡透了,便也顾不得会沾上污泥,大步往南郊走去,只是尚未靠近流民所,便闻到一股恶臭的气味。
路边躺着几具青灰僵硬的尸体,面黄肌瘦,衣不蔽体,几个官兵正在抬人。
裴逐快步走上前,“怎么回事?”
抬尸体的官兵听到他的声音后转过头,“裴大人,这都是些死了的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