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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火葬场实录 糖果年 40380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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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追妻第七月——醋意

致清院书房内,午后暂未有要紧政务。

萧询与靖平王坐于堂前,除过饮茶清谈,二人也无事可做。

一炷香前,瑜安方命人传了郑媪去,此刻韵华院中房门紧闭。

顾昱淮道:“瑜安带走人,是要做些什么?”

萧询语气平和:“朕亦不知。”

顾昱淮原本喝茶的手一顿,眼神中明晃晃写着陛下都送了刑具来,竟然不知她用意。

萧询没有动眼前贡茶,亦在猜测瑜安的心思。

可惜了,没能留在韵华院中。

二人坐等了一会儿消息,顾昱淮道:“罢了,瑜安行事素有分寸,总不会出格。”

“出格也无妨。”萧询不以为意,横竖是在靖平王府中,真出了什么岔子都能摆平,只要瑜安顺意便好。

顾昱淮握着茶盏,从前怎么没看出小皇帝有些昏君的特质。

侍从隔了一扇门禀道:“王爷,郑姑娘方才来过。”

无需多言,必定是为郑媪被带走之事。

王爷早有交代,致清院中人自然知道怎么打发了她。

“表小姐安心,王爷虽政务繁忙,但已命人去韵华院过问。嘉懿郡主只是同郑夫人叙旧,几盏茶的工夫,就在王府内,不会有什么。”

几番言辞,点出王爷的忙碌,顺顺当当打发了郑家姑娘。临了再往静颐院送些金银饰物,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萧询听得侍从所禀,笑道:“王叔倒会敷衍。”

顾昱淮语气从容,也是懒得多费心力:“不让她起疑便罢了。”

侍从依礼告退,郑家姑娘在院中学规矩时,王府内同样赐物不断。因而哪怕一月都见不到王爷三两回,明珠姑娘都很安分。

萧询瞧王叔气定神闲饮茶,却联想到几件旁的事。

“朕记得瑜安初到王府时,王叔待她就有些不同。”

哪怕不知晓瑜安身世,王叔对她已然很有耐心。

顾昱淮笑笑:“许是亲缘使然罢。”

他曾捧在掌心疼宠长大的小侄女,自相认以来,从未有一日怀疑。

……

“夫人可知道,本郡主为何今日才传你来?”

郑媪被压着跪于屋内,心中因为此话涌起一阵警惕,审慎道:“民妇自是不知。”

她做好应对准备,然主位上的女子在她开口后,只闲闲把玩着手中一枚宝石戒指。秋日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入,极品的红宝流光溢彩。

屋中一时陷入静默,漫延着无形的威压。郑媪在这片寂静中不断回想近几月来的动作,一度疑心是何处露了破绽,以致被眼前人察觉了身份。

她打起十分精神应对,正沉不住气要试探时,上首女子漫不经心将戒指戴回指间:“本郡主今日恰好得闲罢了。”

郑媪一僵,一口气堵着不上不下。

瑜安轻描淡写看来:“本郡主若问,你便答,否则么——”

屋中一角,鞭刑,杖刑,针刑俱全,严正以待。

郑媪声音不自觉发紧:“光天化日,嘉懿郡主敢在王府动用私刑?”

她反扣上一顶罪名,却是色厉内荏。

瑜安毫不在意:“司正司中女官,如何算是私刑?”

细密的银针闪着寒芒,她笑容中竟还带了些无辜。

郑媪后背一阵发寒。

眼前的美人皎如月华,未曾料想出手能如此狠厉。

她目光逡巡过肃容而立的几位女官,宫中司正司,刑讯女犯完全不在话下。区区王府郡主,能借宫廷女官肆意妄为,必定是有帝王撑腰。

她额间沁出些冷汗,本是奉主上之命,带郑明珠那个丫头一路到靖平王府寻亲。原是想揭穿眼前人的身份,让明珠顺利取而代之,以便长久在靖平王府立足。

可事情横生变故,齐帝的插手,靖平王的默许,让明珠只能暂以表姑娘的身份自居。但她们到底留在了靖平王府,有机会从长计议。

郑媪掌心微蜷,强自镇定。她语气放软,试探眼前人的目的:“嘉懿郡主传民妇至此,不知意欲何为?”

主位上的女子不答反问:“本郡主倒是想知道,郑夫人带那女子来的意图。”

觉察到对方心思,郑媪生出些底气,刻意道:“认祖归宗,理所应当。”

“可惜啊,靖平王府并未承认她的身份。”

郑媪敏锐地听出端倪,眼前之人果真知晓自己并非千金:“是非公道,天地知晓。”

倘若嘉懿郡主召她只为身份之争,那便是未疑其他,一切尚有转机。

还未来得及庆幸,她听得上首之人徐徐道:“好啊,那便只有天地知晓罢。”

郑媪紧绷的一根弦倏地断开:“嘉懿郡主敢杀人不成?”

瑜安身后,两位女官随她的话语上前。

郑媪厉声道:“在王府动手,郡主就不怕靖平王——”

瑜安轻巧打断:“夫人可知君臣有别的道理?”

郑媪跌坐回原地。

对上嘉懿郡主的目光,她毫不怀疑,有帝王庇护,哪怕自己无声无息被灭口,都不会有人追查。

她万不愿葬送性命在北齐。

门口生路已被堵住,郑媪无比懊悔。她进韵华院分明有许多人目睹,她如何能预料嘉懿郡主敢在朗朗乾坤下要人性命。

郑媪面色惨白如雪,胜于女官手中白绫。有那么一瞬,她直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此。

落针可闻的当口,瑜安忽然笑了:“夫人这般紧张作甚。”

女子貌可倾城,这一笑,几乎有摄人心魄之感。

“可惜了,本郡主不喜欢见血。”

生死一线,所有谋算成空,郑媪已是大气都不敢出。

“夫人既是个聪明人,关乎郡主身份的是非曲直,还望仔细想清楚。”

分明是在凉爽的秋日里,出了韵华院的郑媪却一身冷汗淋漓。

静颐院陪她来的侍女早已不知所踪,她陷在里头这般久,却迟迟不见明珠身影。

郑媪抬头去望天光,不过是在王府后院走了一遭,竟有劫后余生之感。

“夫人,静颐院是往这处走。”护卫出声提醒道。

郑媪道了一声谢,勉力不让外人看出异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华贵院落。

主屋内,瑜安吩咐其余人退下。

叶琦铭自一旁屏风后踱出,品评道:“戏演得有点过头。”

瑜安不信:“还好罢?”

叶琦铭比划一二:“蛇蝎美人,拿捏得挺准。”

“哦,是么?”瑜安摆出方才的笑意,不阴不阳道。

叶琦铭本已坐到她身旁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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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挪远半步:“可以,可以了。”

瑜安见好就收,拈起案上一块糕点:“话说起来,这可比在营中审问细作容易许多。”

“那是。”

叶琦铭方在屏风后听着,也是曾见过瑜安审讯奸细。

“你说那老妇人下一步会如何打算?”

“且看她主子是谁。”

大梁朝中随夺嫡之争分作数派,互相倾轧,势同水火。

叶琦铭道:“不过我看,郑氏母女对自家的郡主身世,好似都深信不疑。”

看来她们的幕后主使未告诉她们真相。

“如此,才更利于以假乱真。”

郑明珠那副模样,任谁瞧着都是被人夺了身份,受尽天大委屈。

鱼饵已放了出去,郑氏母女暂且不提。

叶琦铭话风一转:“你见过刘真了?”

“前两日在宫中遇上。”

想也知道妹妹是有意为之,叶琦铭道:“他认出你了?”

“嗯。”

这个草包为数不多的长处,便是善记人。

……

回到静颐院的郑媪仍余悸未消。

“母亲,那冒牌货可有为难你?”

郑媪眉蹙起,声音严厉:“忘了我是如何交代你的?”

“屋里又没有外人。”郑明珠委屈嘟囔,“我在人前称她郡主便是。”

见母亲神色仍不大好,郑明珠去一旁桌上为她倒水。

郑媪望她身影,无声叹了口气。

明珠有靖平王庇护,那位嘉懿郡主自然不敢动她。

可若是她对自己下手,只怕靖平王全然不会在意。

“母亲喝口水。”

水温稍有些烫,郑明珠问道:“嘉懿郡主同母亲说了什么?”

郑媪心中有自己的考量,放平了语气:“叙些闲话而已,不甚要紧。”

嘉懿郡主召她,不过是要她在明珠身份上守口如瓶。

这样也好,她本就未执意打算要明珠归位。

如她所想,嘉懿郡主颇得齐帝青眼,甚至连宫中女官都可调用。

怕是不久,就要嫁入宫廷。

这个节骨眼上,她应是不愿闹出太大事端,所以才有今日的警告。

郑媪捋顺前因后果,捏了嘉懿郡主身世的把柄,心下仍有不安。

二十出头的姑娘,竟能有这等手腕。如非必要,还是少与之为敌。

不过方才一行,她也并非全无所获。

郑媪眸底精光闪过,齐帝对这位嘉懿郡主,当真是用心。

……

闻听郑媪被放回了静颐院中,萧询自寻个由头去瑜安院中坐坐。

致清院与韵华院相隔不远,他行至半途,遥遥见到一人从韵华院中走出。

“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福。”叶琦铭走近时恭敬行礼。

萧询语气淡淡:“免礼,退下罢。”

“是,恭送陛下。”

叶琦铭早便习惯齐帝的冷脸,也不觉有什么。

他拱手告退,自回魏宁侯府中。

齐帝的冷脸一直留到了晚间在昭宸宫用膳时。

翻来覆去不过一句话,瑜安为何不同朕商议?

萧询面无表情放了银箸,叶家二郎君能帮瑜安谋划的,有什么是朕达不成的。

高进方传上一道平湖醋鱼,忽而福至心灵般挪远了些。

等用罢晚膳,高进就瞧着陛下调来魏宁侯府二公子的官牒,在案头搁了半晌,也不见调度。

“送回去罢。”

高进摸不着头脑,只是照办。

萧询掷了御笔,若外放叶琦铭出京,只怕瑜安还要为之悬心。

罢了罢了。

第72章追妻第七月——做戏

御书房内,案上奏疏堆叠。

高进算准了时辰入内添茶,近来因征收秋税事宜,政事芜杂。

帝王连日来忙于要务,无暇分神。高进思忖一番,还是斟酌着简要禀道:“陛下,嘉懿郡主巳时方入宫。”

他本意不过是回一句话,孰料帝王从案牍中抬首,手中奏折暂且按下:“她到何处了?”

见帝王看来,高进忙补上道:“回陛下,郡主是去顺和宫中探望。”

他心中暗道不妥,该早早回禀清楚的。

御书房中安静一瞬,萧询重新翻开了奏案。

“去户部传二位侍郎前来。”

“奴才领旨。”高进擦了擦额间冷汗,赶忙去办。

……

顺和宫中,陈妤虽在休养少见外客,但对瑜安的到来还是欢喜。

有御医精心照料,她的身体已好转许多。

宝珠为嘉懿郡主沏了茶,而后带着屋内服侍的侍女退下。

瑜安道:“陛下那儿传了消息,案子已有眉目。”

此番陈妤中毒的源头早已明了,是一张七弦古琴。因是裕王府上送来的物件,顺和宫经手之人没有仔细查验。

毒药藏在了琴身中,不易察觉。

陈妤平日里在屋中抚琴,一月以来,毒性慢慢积累。好在最后发现及时,算是吉人自有天相。

至于下毒之人,经查实为裕王府的一名侍妾。她不愿王妃入主后宅,才铤而走险。

眼见着事情败露在即,她于前日被发现在卧房悬梁自尽。

瑜安道:“那位侍妾入裕王府已有两年,原是乐坊舞姬出身。”

因容貌生得清秀可人,又抚得一手好琵琶,在宴上得了裕王青眼。裕王将其赎回了王府,后抬为侍妾。

陈妤安静听着,手中药盏不自觉握紧。

“王府侍妾么?”

因在养病,她面容有些憔悴,不及往日里的光华。

瑜安也知这样的理由荒唐。旁的不提,这位王府侍妾是如何避人耳目寻到毒药,又哪来的胆量毒害一国郡主?她死得蹊跷,身世亦不明朗,实在是疑点重重。

但南陈对这个交代已然满意,司正司奉旨结案。

再查下去消息四下里传扬,对双方大婚都不利。

此案办得隐晦,未留下明面上的卷宗,瑜安也是由萧询私下告知。

两国都愿将此事盖棺定论,她明白陈妤的委屈,只能轻声道:“先养病要紧。”

药已凉,入口苦意更甚。陈妤何等聪慧,知道此事背后必然还有主使。她在病中闲时思索,总与北梁脱不了干系。

齐、梁两分北方天下,相争百年。梁王自然不愿看到北齐与南陈交好,因而她便成为其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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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子。

这个局布的未必高明,可王上命她和亲北齐,却未必要同北梁交恶。于齐帝而言,和亲郡主在宫廷被人暗害,绝非光彩之事。两方皆不愿大张旗鼓为她作主,就这么心照不宣地揭过此事。

堂兄这几日来看望她时,话里话外亦是要她为大局考量。她除了咽下这份苦果,别无选择。

瑜安递了蜜饯给她,安慰道:“陛下已下令加强顺和宫中守卫,这样的事不会再有了。”

甜意在唇舌间萦绕,陈妤慢慢平复过情绪。

虽遇险境,可她与裕王的亲事天下皆知,断无回头的道理。

更何况就算取消了婚约,她回南陈能如何自处,恐怕要长伴青灯古佛一生。

自从答允了远赴北齐和亲,如今摆在她面前的唯有一条路,那便是嫁入裕王府。

堂兄已在同北齐商议,重新择选吉日,最晚也会在十二月,年关前。

她对瑜安笑了笑,如茉莉般清丽动人:“瑜安,多谢你来陪我。”

她长于王廷,真情同假意之间辨得格外清楚。

……

昭明宫内,今日为皇室家宴。

裕王午前入宫探望过自己的未婚妻子,顺颖郡主身体虽仍有些虚弱,在御医悉心调理下气色已好上许多。

如此飞来横祸,隐患出自裕王府,他不免愧疚。这几日整肃王府内宅,务必要给南陈和顺颖郡主一个交代。

虽是病中见客,陈妤妆容亦不失礼数。

到底未正式成婚,裕王不便久留。叙了一会儿话,他恋恋不舍退出了顺和宫。

“从来好事多磨,总会修成正果的。”

殿内帝王尚未至,安王作为过来人,安慰了裕王这个弟弟几句。

虽是两国联姻,但裕王与顺颖郡主数面之缘,彼此皆有好感,对这桩婚事心甘情愿。

裕王想到尚在病中的女子,她无辜受累,却温柔体贴,更是让人怜爱。

婚期改到了腊月中,他想早些迎娶人入府,好生呵护。

瞧皇弟惦记心上人的模样,安王看破不说破。趁着兄弟相聚,与他传授些婚后夫妻相处之道。

京中人皆知晓,安王与王妃的婚事是明帝在位时亲自定下。成婚以来,王爷与王妃一直琴瑟和鸣,感情甚笃,世家间多羡慕这桩门当户对的好姻缘。

且如今王妃得偿夙愿,身怀有孕,更是喜上加喜。

安王叮嘱了不少,又道:“不过我同你长嫂早便相识,十余年青梅竹马的情分,成婚后的情形与你又有些不同。”

他本是想提点皇弟不可全盘照学,却听得屏风外一道声音:“若非青梅竹马,依皇兄所见应当如何?”

安王同裕王忙起身相迎,虽是骨肉血亲,但君臣之礼不可废。

明帝膝下子嗣不多,统共只有三位皇子。萧询的储君之位早早便定下,兄弟间无夺嫡纷争,向来和睦。

萧询于主位上落座,安王和裕王坐回了原位。

今日只是寻常家宴,高进请过帝王吩咐,稍后再命人传膳。

“皇兄接着说下去便是。”

萧询方在屏风外立了一会儿,听安王说到关键处,才插上这一句。

裕王也洗耳恭听。

安王居长,多经了些人事。虽觉今日的帝王有些反常,从前他一直忙于政务,以致后宫虚悬,至今尚未立后。

他清了清嗓子,整理过思绪接上前时的话,继续往下谈。

……

韵华院内,萧询得瑜安相邀,安然品茗。

他的暗卫昨日截下了郑媪送出城的书信,便来交到瑜安手中。

北梁的使团居于皇都,郑媪如此舍近求远,看起来她背后的主使同刘真是各自为阵。

这些日子瑜安一直命平淮盯紧静颐院与使团居所,也确信双方之间并无交集。

翻过这封简短的密信,郑媪的确是想借她和萧询的关系做些文章。

靖平王府冒牌的郡主与齐帝有染,如此紧要的消息,她自然迫不及待传给自己的主子。

倘若谋划得宜,这便是大功一件。

瑜安静下心,从齐梁休战后,北齐皇都陆续渗进来些梁地的细作,裕王府那位自尽的侍妾便是一枚埋了两年的暗棋。

如今,他们更是将手伸进了靖平王府。

她思及下一步的对策,萧询道:“朕过些时日要去寿郡一回,你可想随朕同去?”

瑜安一愣,旋即明白萧询的用意。

她有心要郑媪误会自己同萧询的关系,等到她将消息送出,便可确认她是否为刘真一党安插在靖平王府的暗线。

既已作了戏,自然要善加利用,安排得周全。

萧询含笑:“秋日时节,寿郡的红叶很漂亮。”

寿郡离京畿不远,来回三两日路程足够。瑜安曾从地志中读过,记得寿郡的花雕酒格外有名。

从秋狝归京后,瑜安养了几月伤,在屋中闷了许久,的确想出去走走。

“容我想想。”她倒没有回绝。

……

晚膳时分瑜安与小叔叔提起此事时,顾昱淮笑道:“陛下去寿郡,约莫是为了税制。寿郡经济富庶,民户足,是最先改租庸调为两税法的地界。”

新税制层层推行,户部交上来的奏报一片清明,难免有粉饰太平之嫌。帝王高居庙堂,趁着秋税新纳,亲往民间寻访不失为良方。

顾昱淮赞许帝王此举,陛下近两日也与他交代过,来回寿郡四五日光景,朝中等闲事务由他暂代。

早便看出小侄女想出去透透气的心思,顾昱淮道:“寿郡景致甚好,去上几日无妨。”

有陛下带着瑜安,一路护卫相随,他倒没什么不放心的。

“寿郡的花雕酒甚好,回来时记得带上一壶。”他笑道。

……

因是微服出京,并未有多大阵仗。寿郡乃京畿直辖,一向太平安稳。寿郡的长官为政清明,明帝在时曾褒扬其两袖清风,公允堪为州郡表率。

到了出行的日子,瑜安同萧询约在了城门口亭中碰面。二人事先约定,此行是扮作京都富商,往来寿郡经营生意。她带了平淮和另两名护卫,届时一并交由萧询身边的亲卫调派。

碧空如洗,金黄的落叶飘散于官道。

高进瞧嘉懿郡主一袭玉白色勾云纹的锦袍,足蹬云靴,墨发以玉冠束起,腰间还斜斜插了一把折扇。秋日的阳光下望去,说不出的风流雅致,活脱脱一位俊俏的郎君。

朝宸宫的总管笑着摇摇头,倘若嘉懿郡主是靖平王府的公子,不知该有多少京都贵女为之心折呦。

第73章追妻第七月——拼酒

秋风送爽,一路纵马奔行。迎着夕阳金辉,远处城门上“寿郡”二字渐渐清晰。

瑜安随萧询顺利入了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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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人下榻于城中东篱客栈。

上房早已备好,客栈的伙计牵了马匹去后院照料。

瑜安在自己屋中休整一炷香的工夫,换了身轻便衣衫,便下到一楼大堂中用晚膳。

萧询的房舍与她比邻,已在膳桌旁等她。

寿郡离京畿不远,日常菜色大同小异。

在一楼打点的掌柜瞧出他们是外地来客,招待得格外热络。

“二位公子,不知如何称呼?”

瑜安不假思索:“我姓叶。”她看一眼萧询,想了想道,“这位是我兄长。”

高进瞧陛下安静品茗,算是默认。

“叶公子,若是有何吩咐,尽管吩咐我等便是。”

掌柜笑容殷勤,自是知晓眼前二位衣饰不凡,必定是贵客。下去后他细细交代了店中伙计,务必要好生待客。

不多时菜先后上齐,瑜安品了几道据说是客栈的招牌菜式,没什么惊喜之感。

天边光亮散去,夜色笼罩大地。

一日赶路疲惫,用过晚膳,瑜安同萧询各自回房休息。

客舍收拾得干净雅致,瑜安请店中伙计送了沐浴的热水到房中。

她合上房门插销,褪了衣物解开束胸,洗去旅程疲乏。

一夜无梦。

……

“昨晚睡得可好?”

在二楼廊间与萧询会合,瑜安稍一颔首,今日着了一件月白色的缎袍,以银色的丝线勾勒出如意云纹。

早膳是在客栈不远处的小摊上用的,热气腾腾的两碗馄饨,撒以葱花点缀,在宁静的清晨格外惬意。

馄饨是摊主夫妇现包现煮的,用料足,汤鲜美,瑜安很是喜欢。

等用过膳,萧询便陪着她在城中四下里转转。

他极为熟悉街巷路途,瑜安好奇道:“兄长从前来过?”

“少时随父皇到过此处。”

数年过去,寿郡城中未有多大变化,冰糖葫芦倒是从六文钱涨到了八文。

萧询要了一串,递与瑜安后付了银钱。

他不大喜甜食,不过眼前冰糖葫芦的糖色极好,山楂颗颗饱满。

瑜安咬了一口,边吃边由萧询带着继续转悠。

高进领护卫跟着,有眼力见地越退越远。

寿郡城中很是繁华,瑜安沿路见到数家酒肆,酒香随秋风飘散。

萧询道:“三日后城中有庙会,等庙会过后再回去不迟。”

他特意选此时到寿郡,便是为此。

瑜安想帝王来此地应当还有正事,买酒的事暂且不急。

果不其然,萧询又道:“明日我要往附近乡县,你若想到城内何处,让高进跟着你便是。”

高进上前领命,瑜安挑眉:“我与兄长同去便是。”

二人选了家茶肆坐下,萧询耐心与她解释道:“往来村落,道路曲折不易行,明日还要在村中宿上一夜,比不得城中。”

既是来探查赋税征收事宜,自然要亲至寿郡下辖各处乡落。

瑜安咬了一颗糖葫芦,也不多话,只道:“兄长当真不带我?”

沉默须臾,萧询妥协:“……好罢。”

……

翌日天不明即动身。

诚如萧询所言,出城后一路奔波。因城外几十里已无官道,全凭一位出身寿郡的暗卫领路。

踏着晨曦出城门,午前已陆续穿过三处村落,各有停留。

瑜安同萧询并肩行于田间,百年来齐梁征税俱行租庸调制,只细节处稍有不用。租庸调按人丁收税,一户人家按家中口数缴纳银、绢,并服徭役。可惜随地方豪强富户兼并土地,均田制渐废弛,贫者失其地,难以承担朝廷赋税。可以预见,尽管齐梁朝中俱打压土地兼并之风,但租庸调已难以为继。

而萧询所行,意在改租庸调为两税法。瑜安曾在御书房中瞧见过只言片语,半日观望下来,无需萧询多言已明了大半。两税法分作夏税与秋税,夏税征银,秋税收粮。先由官府查验田地资产,将民户划作几等,按户等收税。富户多缴税,贫户少纳税。如此均衡下来,朝廷所收赋税不减反增,是个极巧妙的法子,又能有效抑制地方豪强吞并土地。

不过租庸调已有百年,要想取而代之绝非易事。萧询选在寿郡先行试用两税法,意在循序而为。

眼下正是秋税征收时,有些村落已先行缴纳完毕,还有几处仍在清点之中。

今岁是丰年,收成比往昔多出三成。瑜安瞧纳完秋税的农户家中粮仓堆满大半粮食,面上是朴实而满足的笑意。

靠近寿郡城的几处村落皆走遍,其中一处双源村,村口有一架巨型的木水车,便利灌溉。

瑜安停下看了半盏茶的工夫,余下光景自然是继续赶路。

乡间小路不比官道,好在这几日天晴无雨,否则必定泥泞一片。

要去的下一处村落相隔几十里,因而到午膳时分,只能暂在野地树下稍作休憩。

一众护卫晚二三里路赶至,高进勉强在其中,擦了擦额间汗。

先帝爷自幼对陛下教导严苛,骑射剑术无一不精,陛下十五岁起便去军中历练。

有时长途奔袭,连随行暗卫都未必跟得紧陛下。

原本今日为着嘉懿郡主,特意准备放慢脚程。可谁成想郡主一直同陛下策马在前,半点不落下风。路上有时二人来了兴致,还有余力较量一场骑艺,将护卫远远甩开。

在外一切从简,晨起动身时备了干粮。途经村舍时,又从农户手中置办了些吃食。

瑜安坐到溪边,溪水潺潺,清澈见底。

萧询递了壶清水给她,溪水倒映出二人相隔半步而坐的模样。

瑜安随手掰了一半饼给萧询,他接过,道:“可累着了?”

从村中带出的黍饼虽糙砾,尚能下咽。

瑜安低头吃饼,细嚼能品出些粮食的香气:“陛下以为我有多娇气?”

萧询怔了怔。

“吃吧,午后还要赶路。”她道。

从前在宫中时,这人将她当花朵一样养着。

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溪水中有鱼儿嬉戏,瑜安特意留了一小块饼喂鱼。

秋风怡人,天地寥廓,无拘无束。

她看着鱼儿争食,眼眸明亮,笑容清浅似碧波荡漾,一圈圈在帝王心上泛起涟漪。

……

休息过小半时辰,便接着上马往下一处村落而去。

到了暮色四合时,晚间回城不便,就近宿在了僻静的桃水村。

村内没有客栈,只能在村民家中借宿。

萧询同瑜安寻了一家殷实些的农户,使了银钱住下。

主家为他们单独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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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方小院,屋子虽简陋,打扫得却很干净。

“明日何时启程?”瑜安先问清楚萧询的安排,以免耽误。

他道:“午后再动身无妨。”

白日里跑了六处村落,比原定的行程快了一半,并不紧张。

瑜安点点头,看来明日会轻松许多。

晚间留在投宿的农户家中用饭,菜式略显简薄,不过在村中已属不错。

瑜安闻见一股酒香,回头看时,是这家的户主正在查看所酿的好酒。

见客人感兴趣,酿酒的老汉热情道:“这是用谷粟新酿出的清酒,您尝尝。”

酒香淳厚清冽,回味悠长。

老汉忍不住自夸几句,笑道:“您打听打听,我酿酒的手艺在桃水村中是出了名的,十里八乡都比不过。”

这家的儿媳妇送了些吃食与热水来,听公公如此说,笑着道:“爹惯来爱夸口。”

这两位郎君瞧着气度不凡,听闻在外经商,走南闯北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老汉把眼一瞪:“我酿酒的手艺,才不输外头。”

“是是是。”她笑着答。

听他们说话间,瑜安被酒香勾动。既然明日不急着回城,干脆要了一坛清酒。

酿的酒受客人喜欢,老汉喜上眉梢,几乎未收瑜安多少银钱,扬声叫儿子把酒坛搬去客人院中,还让儿媳做了些下酒地好菜。

月挂中天,清冷的月辉洒满小院。

一个人饮酒无趣,瑜安唤了萧询作陪。

萧询浅尝过酒,民户所酿不比宫中贡酒,更加烈些。

“怕什么?”瑜安给他和自己斟满酒,“出来一趟总要试个新鲜。”

二人碰过酒碗,瑜安饮了酒,入口有些辛辣,回味却甘醇。

“少饮些,莫醉了。”

萧询对她有操不完的心,瑜安喝了酒,语气分外张扬:“我在军中是与将士拼过酒的,怕什么。”

军中人海量,萧询清楚得很,有时庆功宴喝上一夜都未必罢休。

瑜安满饮了剩下半碗酒,得意道:“那会儿军营里没人喝得过我。”

将士趴下一大片,独她还清醒着。

萧询:“好。”

所以瑜安除夕那夜酒醉,原是骗他的。

瑜安笑容狡黠:“谁让陛下看不穿。”

萧询接了她添酒的活计,高进候在院外,听着碰杯之声,心道郡主当真是厉害。

平淮抱剑在旁,闭上眼睛没有多话。

喝了两三轮的工夫,萧询神色仍是清明。

他在军中时,与手下将士拼惯了酒,这些全然不在话下。

他十五岁到军营中,众将官对他明面上甚是恭敬,可也只是因他一国储君的身份罢了。

后来他上战场,大破敌军,与将士们一同庆功饮酒。此一夜他几乎喝倒了帐中所有人,直叫他们心服口服。

赵老将军盛赞他有当年陛下的风范。

他知道父皇在军中时,号称有千杯不醉的盛名。

萧询与瑜安碰杯,一连饮了三碗酒,不知不觉回忆起军中岁月。大漠狼烟,那是说不出的自在畅意,令人毕生难以忘怀。

等到他为瑜安添酒,才发现对面的瑜安不知何时趴在了桌案上,神情变得有些迷茫。

萧询心中闪过不妙的念头,伸手在瑜安面前晃了晃。

“……嗯?”瑜安盯着他的手,神情疑惑。

显然是醉了。

萧询以手抚额,忍不住道:“你不是……能拼赢酒吗?”

这才喝了多少,酒坛子十之一二都未到。

瑜安反应半晌,慢吞吞道:“拼酒,拼酒前行酒令啊,”她掰了掰手指,“先猜牌,猜骰子,猜不中的才喝。”

其他人都不够灵光,一轮轮的灌,哪里能和她比。

见她还要饮,萧询将她面前的酒碗移远些:“你就没失手过?”

瑜安抢回自己的酒碗,沉思一会儿:“轮到我罚酒了,二哥替我担一半。”

又想了想:“嗯,要是大哥在,大哥帮我喝所有。”

罚的少,喝的更少,是以她从来没有醉倒过。

萧询:“……”

瑜安酒意上涌,如玉的面颊泛起红云。烛火映照之间,明艳倾城,不可方物。

她眼眸亮晶晶的,看向眼前的萧询,稍偏了偏头,忽而粲然一笑。

第74章追妻第七月——酒后真言

皓月当空,洒落满地银辉。

萧询抱起瑜安回卧房,醉了的人倒是乖巧,只安分看他。

甫一出房门,踏入院中,平淮冷脸挡住了去路。

他长剑虽未出鞘,但阻拦之意不言而喻。

高进一惊,想从中劝和,奈何郡主的这位亲卫不动如山。

随行暗卫现身,只是未得帝王吩咐,没有擅自出手。

萧询不想动瑜安身边的人,对方衷心护主,于他而言反倒放心。

好在瑜安没有完全醉倒,虽是在萧询怀中,却对平淮摆了摆手:“你自己逃便是,不必管我。”

此话一出,院中人皆是讶然。

瑜安还有后半句话,声音渐转低,唯有萧询能够听清:“两个人反而累赘,那混账太子,我总有办法脱身。”

她喃喃自语,靠人怀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萧询将人抱得更稳。

主子的话没头没尾,平淮分辨一会儿,自觉是让他退下之意。

他让出路,萧询抱了瑜安往院中西边去,瑜安的卧房在此。

借着照入纸窗的月光,萧询将人好生放在榻上,尔后去点屋中的蜡烛。

几簇烛光照亮了屋子,欲合上房门时,他想了想,传来候在院中的高进。

昭宸宫的大总管原以为今夜花好月圆,会有上一段旖旎情事,甚至特意避远了些。

孰料屋中一派风平浪静,陛下只吩咐人另抬了一张简陋木榻进屋。

木榻就摆在桌旁,勉强能睡下一人。

毕竟是在村舍之中,四下里陌生。瑜安饮多了酒,萧询不大放心她独自在此,自然留下照料。

房门自外间合上,屋中归于宁静。

萧询回身时,坐在榻边的瑜安已抬手摘了自己束发的玉冠,墨发如瀑般垂落。

萧询替她将玉冠放到桌前,半跪下身为她脱靴。

喝醉的瑜安并不闹腾,安安静静由他握了脚踝。

围猎所受旧伤已经痊愈,并未落下什么病根。

萧询安了心,将靴子摆到一旁,犹豫片刻后又为瑜安宽衣。

他解开瑜安腰间锦带,原先分明做惯了的事情,此刻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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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说不出的紧张。瑜安乖顺由他动作,先褪了外袍,而后是中衣,最后只余一件月白色的里衣。

萧询瞧了一眼,知道人还裹了束胸。迟疑过后,他未动,展开被褥,俯身将瑜安抱去榻里间。

棉被新晒过,带着秋日里阳光的暖意。

他安置好瑜安,欲退开时,身下人却忽而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襟。

萧询呼吸一滞。

瑜安仰面看他,漂亮灵动的眼眸中倒映出他的模样。

二人离得极近,如这般再亲昵的姿态,从前都是常有的。

屋中极静,二人间呼吸相闻。

瑜安瞧了人好半晌,道:“你就是……设局擒我的北齐太子。”

她松开手,嘟囔一句:“手段还挺厉害。”

萧询笑了笑,顺着她的话:“还记他的仇呢?”

瑜安下意识点头:“不能叫他识破身份。”她面带忧色,“要不然就是死路一条。”

萧询抚平她精致的眉眼:“他没准备要你性命。”

虽是年少气盛,被人一箭射中衣带钩,但他并非不能容人,更是想生擒对手罢了。

况且,以武力夺下整座徐州实乃下策。父皇早已在同梁帝斡旋,意欲逼降叶家。

这位三公子是一枚极好用的棋子,擒来当然要善加利用。

只可惜,他又被对方摆了一道。

秋日的夜里有几分寒意,萧询将瑜安的手放回被中,又仔细替人掖好被角。

“睡吧。”他道,熄去了榻边烛火。

安顿好瑜安,萧询自己却无甚睡意。

今夜的酒还剩大半,高进奉帝命送了酒来。

告退之际,他透过桌缝悄悄瞥了一眼,嘉懿郡主的长靴整齐摆在榻边。

能叫陛下这么心甘情愿伺候的,郡主是天底下独一份。

他退出屋中,抛开旁的不提,郡主对陛下有救命的恩情在,再如何都是受得起的。

萧询只留了桌上一盏小灯,月光撒下一道清辉。

对月独酌,屋中静谧而又安宁。

榻上传来些许动静,萧询回眸,原本以为安睡的人不知何时坐起了身。

“我也要饮。”瑜安指了指他手中酒盏。

萧询颔首,却从桌上倒了些温水,坐到榻边。

“还不睡?”

给人喂了水,萧询温和地哄着人。

瑜安有些累,靠在了他肩头。

萧询心中一动,试探唤她:“瑜安?”

“嗯。”瑜安半阖着眼,应了他的话。

指尖抚过青丝,萧询道:“你……可还记得代郡中事?”

屋中静默下来,瑜安未答,令酒后问话的萧询心中忐忑。

好一会儿,瑜安道:“又要套我话?”

萧询一愣,本有些心虚,孰料瑜安接着道:“都说了,我凭本事出来的,那位太子奈何不了我。”

帝王一时无言。

酒醉的人说话做事皆不着调,也是情有可缘。

他踟蹰再三,转过千般念头,最后问出的话语却翼翼小心:“你心下,是如何看待那位太子的?”

烛影摇曳,瑜安这次答得快上许多。

“他模样生得极好。”

萧询:“……”

“若非如此,当真是下不了手。”瑜安自言自语。

“遇上他之前,你可心悦过旁人?”

“……否。”

虽说暗探早已将叶家三公子的生平查了底朝天,但亲耳听到瑜安说出答案时,萧询眸中不可抑制地漾起一抹浅笑。

“那——”他问出最想知晓的话语,“你可对他动过心?”

许久没有回答,久到萧询以为瑜安已然睡去。

浮云遮了明月,又随风而去。

榻间忽明忽暗,瑜安道:“美人一计,最忌讳动情。”

萧询掌心微蜷,心境一瞬跌入谷底。

并没有恼怒之感,只余无边愁绪蔓延。

“是。”他低语,似在应和瑜安,又似在说服自己接受事实。

“他一直要另娶旁人。”瑜安声中却带有怒意,“想要我跟他走,做梦。”

美人一计,从来愿者上钩。

……

翌日瑜安直睡到午时。她难得酒醉一回,醒后倒没什么不适。

昨夜的印象已经有些模糊,日光照进屋子,醒来时她已好生躺在榻上。

记忆中,萧询并未有逾矩之处。瑜安下意识看向桌边,此刻那处空空如也。

她穿戴整齐衣衫,推开房门时,农家的女主人正在院中摘菜。

“郎君醒了?”她净了净手,“灶上还热着饭,我去给您拿。”

一菜一汤,摆在了院内小桌上。虽是简单,倒都是瑜安不挑剔的菜色。

“我……”她顿了顿,“我兄长在何处?”

未免人起疑,她在外都是如此称呼萧询。

那妇人笑答道:“郎君方才说要看看新酒,跟着我家那口去了酒窖,特意交代不必叫醒您。”

瑜安喝了半碗汤,婉拒了妇人要为自己煮醒酒汤的好意。

不过那坛清酒,的确是有些烈了。

午后回城,沿途又过了两处村落。

因返程时绕行的路短,约莫申时末便到了下榻的客栈。

安然休息了一晚,连日来出城奔波,第二日瑜安同萧询都有自知之明,没有去赶早集,索性换到午后出门。

今日是望日,周遭村落的百姓约定俗成来城中赶集。他们多带家中所种的瓜果蔬食,自织的布匹,在街头简单支个小摊卖了,换得银钱以易物,有时还给家中孩童带些城里的稀罕玩意儿。

集市最热闹的时辰已经过去,摊上剩下的蔬果晒了半日,不及晨起时新鲜。

这几条街在望日临时作集会所用,都支满了摊子。

瑜安与萧询随意逛着,在巷尾一处不起眼的摊子上淘到了一把木弹弓。

听闻是摊主自己伐木所制,手艺已属精细。

瑜安把玩着手中弹弓:“晚间庙会有舞狮?”

萧询颔首,自八月中秋起至十月,每逢望日便有官府出头,组了戏班在街头与民同乐。

寿郡的舞狮乃是一绝,曾经为齐高祖寿宴助兴,得高祖盛赞,名扬天下。

“那我们得早些去。”

“好啊。”

在邻近一家酒楼中用过晚膳,萧询要了二楼最大的一处雅间。

伙计笑着道:“二位客官是专意来城中赏庙会的罢?”

瑜安颔首,伙计热心与他们指点几句,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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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铜钱作赏。

他乐呵呵道:“一会儿彩狮吐绣球的时候,郎君可留神些。”

他放下酒壶并几碟小菜,退去一楼忙碌。

此处雅舍视野极好,凭窗而望,可将整座戏台尽收于眼底。

天未黑尽,戏台四周花灯次第亮起。

离舞狮开始尚有一段时辰,整条街已人头攒动,挤满了各处而来的百姓。

瑜安浅抿了一杯酒,支着下巴,听锣鼓声喧闹响起。

围看的百姓一阵欢闹,众目所归中,彩狮跃于台前。

寿郡舞狮名不虚传,配合着锣鼓之声,狮子口吐绣球,舞动得活灵活现。

台下不时爆发出喝彩之声,不绝于耳。

瑜安瞧得入神,十五的圆月当空,照耀着人间烟火。

萧询静静望着窗边的心上人。

好似也是这样一个月圆夜,瑜安在他怀中,声音带了哭腔,恼怒着不许他再触碰。

代郡月光皎皎,他与她说起皇都,说起儿时曾与父皇一同看过的一场舞狮,说起那万家安宁盛景。

他瞧人向往的眼眸,许诺过要带她归家,共赏此景。

那时的瑜安不知何时睡去。

她大概,早便忘了罢。

锣鼓声依旧,几头舞狮依次叠高,捧出顶端那一枚锦彩绣球。

叫好声连连,铜钱如雨点般掷上戏台。

散场时人潮涌动,瑜安险些被冲散,好在萧询眼明手快扣住她的手腕。

瑜安另一手捧着抢得的小绣球,萧询侧首看她,笑道:“回罢。”

第75章追妻第八月——去父留子

人潮渐渐散去,原本热闹的街巷灯火阑珊。

明月当空,照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巷。

瑜安跟着萧询穿了一条近道,避开了人群。

长街寂寂,巷尾一家食肆还亮着烛火。

食肆内只有零星一桌客人,看店的夫妇已在收拾铺中桌椅。

见到新客,店家还是热情地迎上前,又不免歉意:“二位客官,天色太晚,眼下铺中只剩了汤团。”

今夜是十五,汤团自然备货备得充足些。

见瑜安无异议,萧询付了三十文钱,同她寻了一桌坐下。

瑜安将一直捧着的小绣球放到空座上,老板娘端上两碗热气腾腾的汤圆时瞧见,笑着道:“郎君好彩头。”

寿郡城中舞狮惯来的习俗,若能抢得彩狮抛出的绣球,来年必定称心遂意。

她今岁开店到此时,还是头一回见到抢中彩头的客人,不免稀罕。

她将两碗汤圆分放到二人面前:“客官慢用。”

一旁,另一桌食客吃完离去,老板娘麻利地收拾了碗盏,又回到柜前坐下。

汤圆是最常见的芝麻馅,软糯香甜。吃上几个,唇齿间皆是丝丝甜意。

没有耽误店家打烊,简单用过宵夜,二人踏着月光往客栈的方向而去。

店家合上铺门时,感慨道:“这二位郎君,模样当真生得俊逸。”

说是一府的兄弟,瞧着倒不大相似。

老板娘将碗筷浸入盆中,心中也有些遗憾,二位郎君多留一会儿无妨。

……

回到客栈时已近戌时末,城中撤了一夜宵禁。

高进候在客栈外,远远瞧见陛下与郡主归来。

月光将二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同上了二层阶梯,分开之际,萧询道:“抢了绣球,可有什么心愿?”

瑜安只是觉着有趣,并无所求。

萧询轻应一声“好”。

瑜安回了自己屋中,合上门闩的声音在走道上格外清晰。

烛火跃动间,映照着桌案上的绣球愈发夺目。

瑜安望了一会儿,宽过外衣,又熄下灯烛。

榻上人安眠,明月入梦,是久违的代郡情形,说不出的旖旎缱绻。

身上人轻吻她的面颊,衣裙一件件褪下,散落于地。

情事二轮歇时,萧询依旧拥着她。

这位北齐的太子殿下,会问询她的过往,语带怜惜,也偶尔与她说起自己的儿时旧事。

边地齐梁对峙,战局陷入静默,双方剑拔弩张。

北风渐起,风霜相逼,草木枯黄。

她却在代郡城主府中,以瑜安的身份,是齐太子在掌心好生呵护的一朵娇花。

初到北齐的日子,萧询待她远不复往昔温柔。

每每在房事上,她不挣扎,抗拒之情却溢于言表。

萧询总要将她逼出了泣音,逼得她求饶,方肯善罢甘休。

每到此时,她都没了半分力气。由萧询照旧拥她入怀,累极了沉沉睡去。

……

天已大亮,做早点的摊子冒来阵阵香气。

瑜安从从容容穿街过巷,置得了数坛花雕酒,方与萧询往回皇都。

二人在靖平王府前分别。

寿郡城中情形,偷得浮生几日闲,于萧询而言恍如梦境一般。

直到心上人的身影消失在王府中,他方策马离去。

回韵华院的途中,瑜安不偏不倚同郑明珠撞上。

自从上次校场那一箭,郑明珠心有戚戚,一直避着这位嘉懿郡主。

如今见她如此打扮,便是再俊俏的如玉郎君,她也生不出半点欣赏的心思,匆匆换了一条道离开。

静颐院内,郑媪方对着烛火纳鞋底。

“母亲,这些活计让下人做便是。”

郑明珠吃穿用度皆为王府千金做派,由俭入奢,早便习以为常。

郑媪手上活路不停,重新穿了四股线。

郑明珠喝了半碗牛乳,欲开口时,她留了心眼命侍女退下,才道:“母亲,我方才撞见了那位郡主。”

郑媪闻声抬眸。

郑明珠絮絮叨叨说着:“您不知道,她出去数日,回来时着了一身男子锦袍。说不准就是用这样的手段与陛下私会,勾了陛下去。”

那位贵气郎君的身份,郑明珠上月从苏婧涵口中无意得知,忙不迭回来告诉了母亲,夸耀母亲慧眼识人。

可惜啊,这位陛下摆明是偏袒了冒牌的郡主,才导致自己迟迟不能恢复身份。

郑明珠恨屋及乌,偏生帝王乃九五至尊,如母亲所言君臣有别。

倘若陛下偏爱于她——

郑明珠泄了气,自小到大虽不少人赞过她样貌俊俏,养父母也是倚仗此提了高额的彩礼,导致她迟迟未能定下亲事。

可这皇都美人如云,那位冒牌郡主便更不必提了,姿容绝世。相较之下,想也知道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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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瞧不上自己。

如今她只盼着嘉懿郡主早些入宫为妃,她在王府能更自在些。

她想起一事:“母亲,那冒牌货总不能当了皇后娘娘去吧?”

她登时觉得手中牛乳不够甜。嫌了一句蜂蜜添少了,又觉昨日送来的新衣不够合身。

郑媪听她无伤大雅地抱怨着,手上活路不停,只不过针脚越发粗。

待到郑明珠回房歇下,她方从纳的鞋垫中取出二指宽的字条,点于烛火上燃尽。

……

从寿郡城中带回来的花雕酒,瑜安提了两壶给二哥。

叶琦铭稍稍闻过,便知这是不可多得的好酒。

与二哥叙了些代郡中的见闻,瑜安吩咐檀佳送进来一只钱匣。

里头金锭、银锭俱全,更多的却是银票,面额皆是百两。

魏宁侯府虽仆从不多,但在北齐皇都人情往来,少不得要耗银钱。

瑜安同为叶家人,自然要费心。

再者,二哥到了成亲的年岁,府上银钱该宽裕些。

“这也忒多了。”叶琦铭惊奇,“是送到爹娘那儿?”

瑜安摇头:“这些单二哥留着。送回徐州的银钱我已备足。天冷了,军中也好添置些军资。”

将士戍守边疆,拒无边严寒于长城外。

听妹妹淡然的语气,叶琦铭不由好奇。

瑜安随口说了个银钱数,没必要瞒着二哥。

她一派云淡风轻,叶琦铭倒吸一口凉气,脱口道:“你去劫掠齐帝的国库了?”

不对,没那般大的动静,难不成是齐帝心甘情愿奉送给妹妹?

可依妹妹的性子,她不会收啊。

叶琦铭胡乱揣测,瑜安失笑:“玲珑堂的进项罢了,尽数在此。”

又添上了她受封为郡主的赐银与食邑。

妹妹同南陈郡主营商,叶琦铭略知一二。

“北齐世家百年,豪富无数。他们的银子当真是一榨一个准,流水般地进来。”

玲珑堂和分铺生意依旧红火,待到陈妤成婚,日后生意往来更为便利。

“这些银子我准备分批送回徐州,小叔叔那儿有靠得住的亲信。”

靖平王府做事,叶琦铭万般放心,不住地感慨玲珑堂盈余。

商议完徐州事务,瑜安道:“五日后王府亲事,二哥莫忘了。”

苏婧涵与新安侯世子婚期将近。她父族早已没落,靖平王府作了岳家,循例要宴宾客。

二哥的请柬是瑜安亲自送的,除此之外,还有些与靖平王府交好的世家。

叶琦铭点头:“放心罢。”

……

靖平王府与新安侯府结亲,是近来京中最大的一桩谈资。

大婚当日,宾客盈门。

午时送了新娘出阁,嫁妆一箱箱流水般从王府抬出,随在花轿之后。

林嬷嬷领人清点着数目,新安侯府数代积攒,是皇都有名的富户。虽是续娶,聘礼也给的极为体面,王爷尽数让表小姐带了回去。鲜有人知,表小姐初入王府时,不过只带了两抬妆奁。余下的由王府添置,总算全了一段养育之恩。

六十余抬嫁妆绕了半条街,众宾客瞧着几乎都赶上了三品郡君大婚之仪。

试问谁家的表小姐出嫁,能有这般风光?

王府的宾客在前厅宴饮,叶琦铭在韵华院书房中,跟着妹妹饮酒暂躲清静。

王府后院张灯挂彩,他不免想到一桩遗憾事:“说起来,靖平王至今未娶,仍旧是孑然一身。”

外间人都道靖平王适婚的年岁多在战场之上。等到回京,过了而立之年,也再无成婚的心思。

明帝数度欲为他赐婚,皆被他婉言谢绝。

虽则小叔叔不提,瑜安却能猜到几分。顾家当年出事时,前线的嫡脉与家中女眷互为牵挂,彼此皆以保全对方为先,不愿成为拖累,以致叫梁帝寻隙逐一击破。

战场上刀光剑影,小叔叔不愿再有人为他所累,更不愿有亲族为他伤感。

所以他只愿终身不娶。

昔年明帝赐封靖平王爵时,破格让王位袭三代,而后降为靖国公,世袭罔替。

累累军功换来的王爵,若是后继无人,叶琦铭作为外人都觉得实在可惜。

瑜安饮了盏酒,她也曾经玩笑似地问过小叔叔。

“毕竟咱家当真有王位要承袭。”

小叔叔只是笑笑:“兄长允诺,我可以嗣子袭王爵。”

他不愿娶妻,兄长劝告过,并未强求。

这些年来,瑜安心疼他独自承受顾家风雨。

小叔叔却已看开,望向她的目光如往昔般疼爱:“若是我家玥儿有了子嗣,便可承袭靖平王位。”

于他而言,玥安能重回自己身边,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是非恩怨,总不愿叫人多提起。

“这倒不错。”叶琦铭听罢,有意帮妹妹绕开往事。

他煞有介事替妹妹盘算:“届时招赘入王府,也不是没有先例。”

兄妹二人私下里相聚,戏言罢了并无顾忌。

瑜安借了两分酒意,只道:“我看不如去父留子来得干脆。”

兄妹二人碰了一杯,未来之事从无定数。

韵华院书房外,萧询叩门的手一顿。

第76章追妻第八月——真相

宫廷佳酿,忌贪杯。

叶琦铭道:“你那酒量,就别多喝了。”

外人或许不知,但妹妹能饮多少他一清二楚,远没有瞧着的那般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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