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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城外玉泉营。
王复响一想到孟昭还在城中,立时就沉不住气,这就要往宁夏城方向去。
但滕越一把将他扯住,“你现在回去也进不了城,进去了没法把人带出来,嫂子与一众女眷都是宁夏各将领的家眷,只要你还在领兵在外,恩华王慑于你手里的兵,她们就决不会有事。”
王复响心知他说得有理,但想到孟昭还在城里就心下难安。
邓如蕴和滕越在城中时,曾给孟昭传了信,但孟昭有亲眷染了病,她赶过去探望,同滕越他们错开了来。
但此时,恩华王朱震番已然兵变宁夏城,再论这些细处也无甚意义。
“当务之急,是我等如何应对。”滕越直言。
他朝着王复响看了过去,后者也重吸了两气沉下心来。
“叔父当下领兵在王洪堡,他那处可有消息传来?”王复响问。
王复响的亲叔父,正是如今的宁夏副总兵王映。
鞑靼小王子带人袭扰边关,宁夏总兵姜赣让王映和滕越各带两队人马驻守在王洪堡和玉泉营。宁夏兵马分散开来,城中空虚,正中恩华王下怀,这才有今日造反事起。
滕越本以为还得两三日,不想恩华王已然坐不住了。
王复响这话问出,滕越就告诉他,自己已经派人联络了王映,也在半路分派了斥候回宁夏城继续打探。
“按照咱们之前的商议,一旦恩华王在城中造反,我们将他困在城中,他所起之事不能扩散开来,早晚兵败;可此番也是没料到他如此急切,如果能联络到副总兵,我与他夹击宁夏镇城,不成问题,若是联络不上,咱们就退守河东,也能将恩华王摁在边关,无路可走。”
宁夏乃是九边险地,西有贺兰山天险,向东向北皆是鞑靼之境,唯有过黄河往东南方向的庆阳府,才是连通陕西唯一的路,那处最近的是灵州所,就在河东不远,控住灵州,就能阻断宁夏与外地的交通,恩华王再是造反,也翻不出大浪来。
滕越自与邓如蕴一道,误打误撞抓获了那西安黑市的贼首,从他处查到是恩华王府一直偷偷购置军备,意图造反之后,就同军中交好的兄弟商议过应对之策,也暗中布置过人手。
大营之中,他在舆图上点画,同王复响道。
“最差的状况,也就是恩华王向我们提前下手,且击败你叔父在王洪堡的兵马。但这种可能并不大,最多不过是他来不及与我联络,率兵先行过河往东,退守灵州。”
这样一来,滕越的玉泉营就成了被困的孤军,境况不妙。
王复响连连压眉。
两人在舆图前商议对策,邓如蕴却听得营帐外面又有了急奔的马蹄声。
“是不是有人来报信了?”她提醒出口。
滕越转头往外看去,就见帐子被撩开,有人直奔而至,正是他派出去联络王复响叔父王映的亲兵。
亲兵满身沙尘,身上还有喷溅的血迹,顺着一阵疾雨滴答下落,他急急开口。
“将军!今晨恩华王派人袭击了王洪堡,副总兵率兵与他们恶战一场,双方堪堪战平,副总兵转而东撤,带大军过河往灵州去了!”
此言一出,邓如蕴便吸一气。
王复响抬头,与滕越对了个眼神。
这状况,虽不至最差,但对驻守在玉泉营的滕越来说,也没了太多可选的余地。
“叔父退到河东了,你怎么办?”王复响问去。
营帐中默然,只有帐外豆大的雨滴,砸的帐篷砰砰作响。
滕越没有急着回答,反而问了刚回来的亲兵。
“你来的时候,副总兵带兵到底有没有渡河?可有恶战?”
亲兵立时道,“没有恶战,直接渡了河。恩华王世子带兵追击在后,副总兵率先赶到渡口,先行渡河而过!”
这话一出,邓如蕴就见滕越非但不着急自身,反而笑了一下。
他一时没开口,倒是王复响反应了过来。
“叔父就这么过河去了?这么说来,那恩华王造反,没当先拿下渡口?”
恩华王没有把渡口拿下,副总兵王映此番渡河去往灵州,势必要把渡口所有船只都开到河对岸去。
这么一来,恩华王叛军再想渡河南下,攻占更多城池要地,可就难了。
滕越哼笑了一声,“看来恩华王还是太着急,他接下来的造反之路,可不好走呢。”
但眼下,恩华王要如何是恩华王的事,副总兵王映一撤,王复响只问他。
“咱们要如何?”
王映将渡口船只开到了河对岸,滕越便同恩华王叛军一样,不再可能渡河去往灵州,那么只有两条路可选。
要么率兵与叛军厮杀搏个胜负,要么便交出兵符令箭投降。
男人没有立时回应,只是拿起高高架在刀架上的一柄长刀。
他身量高挺,那柄长刀被他拿手握在手中,越发衬得他身形挺拔如孤山。
邓如蕴却不由地两步走到他身后,“你要与恩华王的叛军搏杀吗?”
她不由深吸一气,朝着他看了过去。
男人闻言,低头朝她看来,“蕴娘想让我上阵杀敌吗?”
邓如蕴并不是这个意思,而他则又开了口。
“恐怕要让蕴娘失望了。”
他低笑了一声,略有些无奈地看着她。
“你夫君恐怕要投降了。”
他虽说要投降,人确实笑着的。
邓如蕴没理会他此时还说什么“夫君”,反而在他这态度中,莫名地心下一定。
“投降好,我觉得投降挺好。”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滕越眼眸不由一亮,低头朝她细细看去,刚想要说什么,王复响一步走了过来。
“你们二人别扯这些了,”他叫了两人,“你们若是回城,一定帮我照看昭昭啊!”
邓如蕴连连点头应下,却问他,“王将军不回去?”
王复响摇头,滕越说他不能回。
“一来,他叔父狙击叛军后撤去了灵州,他回去也只能当人质;二来么,我们要回城里,那就必须要有人留在城外。”
说话间,滕越就催促了王复响,“你快走吧,正好趁着没什么人知道你来过,赶紧离开玉泉营。”
王复响也是带兵多年的将领,之后的事情不必他再交代,两人简单商议了两句,趁着外面暴雨如幕,他冒雨快马离去。
王复响这边离开,邓如蕴在帐前目送了他一程。
大雨砸落在地上,渐起水花泥点,沾湿在邓如蕴的靴子上。
雨还是闷热夏日里年年都有的暴雨,可这一场暴雨,她只觉自己第一次置身在这暴雨之中,头上雷动瓢泼,脚边洪流涌动。
一场不知要多少人就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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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身的兵变,就这么出现在了她眼前。
为兵为将之人,对外要抗击外敌,对内还要保民安泰。邓如蕴立在暴雨如注的帐檐下,几乎要在疾风骤雨里站不住了。
她看着人影远去的雨幕恍惚出神,却被人一把拉回了大帐里。
他的臂弯坚实而有力,邓如蕴几乎是被他抱回来的。
但他却把双手搓了搓,突然把什么涂在了她脸上。
他掌心有茧,是常年握刀握箭摩擦出来的,但此刻他将手上的东西涂在她脸上,她只感觉到他掌心的热,连手茧的粗糙忽略下来。
“你在我脸上抹了什么?”
滕越最后把手指上的黑灰抹在她鼻子上,他说是墨,低头看着她的脸左右又涂了几下,尽量让她看起来匀称些。
“万一叛军来了,看见我帐中有脸蛋这么白的兵,我怎么解释?”
邓如蕴不知他怎么还有心开玩笑,跟谁学的?
她皱眉问他。
“你与恩华王府又不对付,投降能有好处吗?”
男人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把她脸涂完之后,又顺势抹在了她脖颈上,“脖子也不能这么白。”
可他掌心太烫,邓如蕴被他触及脖颈,身子不由一紧。
她连忙将他推开了去,“我问你正经事呢。”
滕越还是没回她,反而瞧着她问了过来。
“蕴娘是想让我把你留在外面,找个地方藏起来,还是想跟我回城?”
邓如蕴几乎没想就道,“我当然跟你回城!”
他要投降,虽说不用厮杀一场,可这其中的变数却比厮杀还要复杂。
她留在城外,关于他如何,她什么都不能知道,一切都是未定之数,她还不如就跟在他身边。
她那般明确地回答了他,他又朝她问了过来。
“你不怕吗?”
邓如蕴直言。
“有什么好怕的?反正我跟在你身边做你‘亲兵’,和唐佐唐佑他们都一样,你生我就生,你死我就死。”
在他身边,一切都是确定的结果
可她这么说,他又问了过来。
帐外的暴雨不知何时消减了些许,砰砰砸在帐篷上的雨声细密了许多。
有湿热的雨气从帐外漫进来。
邓如蕴看见滕越眸光有些闪动,他看着她默了几息,才轻声开了口。
“可是,你若是跟着一起生死,一旦我没护住你,你不就,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吗?”
他眼帘半垂下来,又说了一遍。
“蕴娘,你跟我走,便是与我生同衾死同穴,还怎么见到你痴痴喜欢的那个人呢?”
他对她方才的答案欣喜不已,可他却要小心翼翼地提醒她想明白。
可他不知道,在邓如蕴心里,这一切本都是明明白白的。
邓如蕴见他安静地再次等待着,她重新思量之后的答案。
她眼睛酸酸的,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
她什么也没多言,她只是同他又点了头。
“我跟你走。”
话音落地的瞬间,他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他抱得她双脚离地,他让她平视他的眼睛。
“这是你说的,每个字都是你亲口说的。”
他一双英眸中,眸光闪动不已,又在闪动后凝落下来,只在那双眼瞳里倒映着她的脸庞。
邓如蕴眼睛更酸了,却拍了他的胳膊。
“你快把我放下来,我只是你的兵。哪有将军抱着兵的,兵拥着将军还差不多?”
男人闻言却笑,“那蕴娘是要拥着我?”
他说着把她放到了地上,张开手臂,将自己精细的腰身与宽阔的胸与背都露给她。
“你拥吧。”
他说着,又低声道了一句。
“你好像,从没抱过我”
邓如蕴闻言一默,她在这话里,目光恍惚着,不由地从他脸上别开了去。
滕越见她神色变幻了些许,刚想要问句什么,营帐外面,他派出去的斥候回来了。
这斥候还带了个兵变时从城门处堪堪跑出来的人。
此人见了滕越便跪在了地上,报了过来。
“滕将军,恩华王在城中大开杀戒,总兵大人、巡抚大人、还有京城派来的镇守太监,以及那大理寺右少卿,全都被他杀了!”
恩华王先在他于宁夏的王府设宴,请了这些人到他府里去,道是之前同大太监的人多有不睦,想要总兵和巡抚从中说和。
巡抚因故没去,但总兵等人全都去了。
“朱震番直接血洗王府,总兵他们没来得及反应,全被他杀了,巡抚在外逃遁未成,也被他擒住杀害,他更是把那镇守太监和大理寺少卿周杭,两个大太监的人割下了头颅,悬在了城楼之上!”
堪堪跑出城来的兵满脸惊恐未定。
他说恩华王朱震番,打清君侧之旗,道“同举义兵,共讨洪晋,以清君侧”,作檄文历数大太监洪晋的罪状,号召宁夏城中官军皆投于他麾下。
他在王府血洗一番后,紧接着攻占了巡抚官邸、按察使官邸,把宁夏城中官署衙门血洗一遍,把城中凡是抵抗的高官尽数杀害。
“城中血流成河,滕将军,宁夏城里几乎没有能主事的高官将领。”
来人这些话,直听得邓如蕴心下猛跳。
恩华王下手狠辣,而又为自己打起征讨奸宦的口号,声势只怕不同凡响。
她朝着滕越看过去,滕越知道她的意思,轻笑了一声。
“既如此,我们更要投降了,此刻就看那恩华王,到底敢不敢要我。”
*
宁夏城,西面城楼之上。
恩华王朱震番与膝下子侄与幕僚、将领皆立城楼之上,往边关各营遥遥看去。
宁夏城他们已经完全掌控,总兵一死,宁夏兵马群龙无首。只可惜他们棋差一招,竟让副总兵王映带兵从王洪堡逃离,还渡河而过。
朱震番脸色沉沉,可事已至此,只能再思旁计。
他朝着玉泉营的方向看去,暴雨转绵,细细密密的雨丝在半空交织成网,拢在黄土边地之上。
“滕越那玉泉营,可有动静?”
有人回道,“玉泉营暂无动静,滕越约莫是知道王映逃去了河东,把船都开了过去,他没了退路,在等我们动手。”
说话的人名唤吴梁,早早就暗中投靠了恩华王府,可却在外人面前装作归顺大太监,另有心攀附大太监的总兵对他放松,这几日兵力分散,总兵反而挑出五十人的精锐,让吴梁来镇守宁夏城。
不料此人直接反水,眼下总兵一死,宁夏城被控,他便成了朱震番帐前功臣大将。
他回完此话,就问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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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要属下领兵,将那滕越擒来?”
话说得虽然敞亮,可朱震番岂能不知道,滕越是块硬骨头,手里又掌三千兵马,不是那么好啃的。
他摇了摇头,指派了自己的长子。
“你以为,前去招降滕越可否?”
恩华王世子上前拱手,“儿臣以为可以。”
朱震番颔首,“那你亲自前去。”
恩华王世子这边带人往玉泉营而去。
朱意娇来的时候,见她大哥已然出了城,待再问起因由,她双眉紧皱了起来,转身就找到了朱震番脸前。
“父王要招降那滕越?还让大哥过去?父王可真是给他脸面。”
朱震番素来疼爱女儿,晓得她彼时看中滕越,逼婚不成反而自己受罚,心里有结未解开,不免劝了一句。
“父王起事,手中正缺良将,若是那滕越肯归降,他正是可用之人,旧事不提也罢。”
朱意娇一时没说什么,只是眯了眯双眼,谁料这事,恩华王世子居然回来了。
朱震番立时得到了他的报信,说滕越率领玉泉营大军,亲自来降。
此信一出,朱震番眼前一亮,他再往城外看去,见逐渐散去的雨幕下,滕越果然率军前来。
城中众人先是心疑会不会有诈,城墙上兵将蓄势待发,但很快滕越纵马亲自上前,直接将兵符令箭都交了过来,空手投了降。
恩华王朱震番简直大喜。
他恩华王府虽与滕越有些儿女恩怨,但滕越在屯田一事上,对待大太监的态度全无逢迎之意。
他先前在都司任职之时,更是没有让那大太监派来的大理寺少卿周杭,在他手中讨得半分好处。前些日那周杭去玉泉营抓人,也被他赶了出来。
所谓敌人之敌便是友,既然同反那京中奸宦,滕越便是他朱震番可用之将才。
他只见滕越把兵符令箭交到了他手里,满脸喜色地亲自到城门前去迎接。
朱意娇亦跟在她父王身侧,到了门前之间滕越连兵刀都没有带在身上,上前同她父王行礼便道。
“越先在关外受了伤,此番受了些惊吓,恳请王爷允我回府休养,至于玉泉营的兵马,只能请王爷代为掌管。”
他投降,倒也不卑不亢,朱意娇只觉滕越应该给自己父王行大礼才是,但却见父王毫不在意,听闻他丝毫没有掌兵之意,只想回家休养,越发放下心来。
他同滕越连连点头,“那你回府好生歇息,若有什么所缺之物,只管同本王提及。”
滕越道谢,又同恩华王麾下众人客套地说了两句,便准备告辞。
只是这时,只见有人忽地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一声叫住了他。
“滕将军且慢,听闻令正近来也到了宁夏城中,王府准备请了各家女眷们过府宴请,滕将军何不将令正也送过来,我自会替将军照料。”
这话一出,众人之间眉眼相互连接,连恩华王朱震番也没有出声,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纷纷向滕越看了过去。
他若是真的归降恩华王,便就如同朱意娇所言这般,将他妻子交出来,交到恩华王府手里。
若他不肯交人,这归降是真是假,就有待商议了。
邓如蕴低头跟在他身后的亲卫兵队中,听见朱意娇的问话顺着夹着雨丝的风传来,手下不由攥了起来。
彼时路边,朱意娇的诡笑浮现在了她眼前。
朱意娇显然知道自己父王要造反,滕越很可能要落在他父王手里,如此一来,邓如蕴便成了她砧板上的肉。
所以那日她再次诡笑,而今日,她见滕越归降,便直接将这话问了出来。
就看看滕越到底是要妻子,还是要自己的性命。
邓如蕴目光从人群的缝隙里传过去,恰看到了那位荣乐县主嘴角扬起的阴阴笑意。
滕越自然也看见了,更留意到了此刻隐隐剑拔弩张的紧绷之感。
但他闻言只轻轻笑了一声。
他说不巧。
“前些日家母来信说生了病,内子刚来到宁夏不久,闻信心下不安,已在三日前提前离开了宁夏城,如今根本不在宁夏城内。”
他说着,轻笑着朝着朱意娇看了过去。
“县主的好意,滕某领了,但内子确实不在,若是县主不信,大可去我府邸探看,也可问守城的将士,三日前内子确实乘马车离开了宁夏城。”
他这话不紧不慢地出了口,朱意娇脸色变一变。
她先前已经派人去滕越府邸查看了,确实没见到邓如蕴的人,她便料想滕越将人带去了玉泉营,就没有多问。
此刻滕越直道自己妻子三日前就离去,朱意娇根本不肯相信,偏偏此间就有将士见到了三日前,滕家马车离开宁夏城,低声报了上来。
滕越神色不变,但朱意娇只觉如被打了脸一般。
她哪有那么容易善罢甘休,不由道。
“这么巧?滕将军不会是欺骗父王与我,偷偷将人藏在你玉泉营里吧?你敢让我去你玉泉营里搜人吗?!”
她问过来,嗓音渐渐发尖。
邓如蕴听得后背出了些汗。
幸亏滕越三日前将她大张旗鼓地送出了成,而今日,更没将她留在玉泉营中。
此时她听到男人开口。
“县主随便去搜。”
朱意娇只见他这笃定的态度,心知人恐怕是不在玉泉营了。
那会在哪?被他偷偷藏在附近山里,还是根本就带在了身边?!
她不由就道,“那你敢让我把你所有的亲兵也盘查一遍吗?!”
此话一出,邓如蕴遍身发僵。
她不禁看向滕越,看见他高挺的身量立在恩华王等众人之中,他既不慌也不忙,只朝着恩华王道了一句。
“滕某佩服王爷高义,舍身清君之侧,铲除朝中奸佞,我也想为王爷,也为天下百姓效力。”
他说着,向恩华王看去。
“可是王爷,竟对滕某如此不能信任吗?”
他这话一出,恩华王顿了一顿。
朱意娇倒是恼了几分,“你少说这些话,只道敢不敢让我挨个搜你的人。”
她嚷来,滕越却根本不看她分毫,目光仍旧落在恩华王脸上。
“敢与不敢,只看王爷对我信与不信了。”
他此言落地,人群之中静到落针可闻。
邓如蕴一双手攥满了汗,连站在她身侧的唐佐等人,也都紧了脊背,握住腰间佩刀。
然而恩华王却在下一息忽的抬了手。
“好了,莫要再闹,不过是一点小事而已。”他抬手,直接止了女儿朱意娇。
朱意娇还要再言,却被她大哥拉住,她恨恨不甘,但恩华王却已上前拍了滕越肩头。
“遇川乃是大将,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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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肯归我军中,一起为天下百姓除掉奸佞,我缘何不信。”
他道,“小女脾性你也晓得,莫要在意,早早回府休歇吧。”
他话音出口,一阵清风掠过人群吹了过来。
邓如蕴一口气松下,听见滕越笑着道谢。
“多谢王爷。”
*
滕越府邸。
他回了房中,就让人泡了茶送进来。
邓如蕴从唐佐手中接过茶盘,端着木盘进到了他房里。
她刚进去,就被他夺了茶盘放去了一旁,他径直将她拉进了怀中。
他胸前点点汗意从领口纷纷溢了出来。
邓如蕴略略意外,“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她方才出的那点汗早就没有了,但他显然外袍里面的衣裳被汗水湿透。
滕越只见她神色如常,少不得捏了她一把。
“你是真不怕?”
那朱意娇连番夹缠,他方才有那么一瞬,只觉归降进行不下去,他只有恶战这一路可走。
好在恩华王,之后还想用他为将,不会真的表现如此疑心。
他这会只看向邓如蕴,“你以为兵变,是闹着玩吗?”
邓如蕴当然不这么以为,但她也不知怎么,似乎确实没有他这般紧张。
她眨着眼睛偷瞥了他两眼,见他耳边还有汗水从鬓角滑落,便把茶水拿过来,放到了他手里。
“是温凉正好的茶,你快喝两口吧。”
出了那么多汗,可不得多喝点水。
滕越见她这般无畏模样,少不得又瞪了她一眼,却也拿她没点办法,只能把茶喝了。
听见她小声问,“那我们接下来要如何?”
滕越撩着茶盅盖子,喝了半盅茶下去,稍稍平复些许,这才缓声开了口。
“不急,等王复响在外面联络好人手,我们只管等在府中。”
他深吸一气,慢慢吐出来。
“静观其变。”
第72章
宁夏城,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整座边关重镇兵丁倍增,内外守如铁桶,每日都有恩华王的兵马来回在街道上巡逻,但凡见到未经许可出行之人,不论何故,格杀勿论。
恩华王早先就将宁夏城中高官大将屠戮殆尽,如今城中无人敢不从于他,但有些是真从,有些却是迫降,还试图联络人手反攻,却被恩华王的人手死死压住,但凡发现端倪,阖府上下一人不留。
宁夏城中没再下雨,火辣辣的日头升至中天,将流在地上的血瞬间蒸干,只剩下黑红色的血块,烙在街头巷尾、断壁残垣之上。
滕府闭门谢客。
滕越投降交兵之后,称病家中闭门不出,除了恩华王派人来探看过几次之外,此间再无旁人到来。
邓如蕴耳朵贴在,屏气凝神地往外听去,听见一阵铁蹄声在附近的街巷里来回奔走,接着凭空冒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那叫声凄厉惊恐,却又在半截戛然而止,好似被人割穿了喉头一样。
接着那铁蹄声似是拖着什么,狂奔而去。
邓如蕴僵在窗边,出了一额头冷汗。
滕越上前,将被她戳开缝隙的窗户,直接拉了个严实。
他瞧着她发白的脸,无奈皱眉。
“说了不要听,他们每日在街上要杀几十人,你若是都听一遍,晚上还睡不睡觉了?”
邓如蕴从窗边滑坐在圈椅上,还有些惊魂甫定地呆坐着。
若说前几日她见兵变,还是滕越与恩华王等人的暗中博弈,那么这几日困在宁夏城中,日日听着哀嚎之声在滕府院墙四周,骤然响起又乍然截断,她仿如亲眼所见一般,已经能想象踏出这府邸,满地都是鲜血,粘稠地在地上蜿蜒爬行的场景。
滕越说了她一句,她才怔怔回了神,她抬头向滕越看去,她低声。
“我在想,他们每日要抓要杀这么多人,会不会你安排的人也”
好几日了,王复响在城外,到现在毫无消息传进来。
滕越压了压眉,但道,“应该不是,而且王复响也没那么快,城外游兵壮士散布,他接应人手也好,或者同河东他叔父联络也罢,总需要些功夫。”
这些都不怕,唯一怕的是王复响自身出了状况。
不过他所担心的,无非就是城中的孟昭。好在滕越他们进城第一日,就派人去寻了孟昭。
孟昭没事,但却身子不适,休养在家。
邓如蕴想去探看,可这般状况她亦不敢,只能让滕越派了人每日去一趟。
恩华王的人手虽然监视着滕家上下,但探看友人还是允的,倒也还算放心。
这会滕越把门窗关了,不许邓如蕴再听,他说没事让她不要操心,从房中翻出来了一个落了灰的匣子。
“我竟发现有人给我送过一盒双陆棋,要不要下棋?”
他记得她好似闲来无事,会和秀娘一起下双陆。
可邓如蕴这会哪有心思下棋,她说不要,却被他硬拉了过来。
“若不下棋,只你我两人在这房中,蕴娘想做什么?”
他眸光定定地朝着她看了过来。
邓如蕴:“”
那下吧。
可这双陆棋连下了两日,外间的境况越发不好。
城中一改前两日的铁血寂静,不断地躁动了起来,这次不用邓如蕴开窗,也能听到外间不断传来征讨奸宦、以清君侧的呼喊之声。
似是这对那京中大太监的征讨,引得越来越多的兵民,主动投靠到恩华王麾下,将恩华王的反叛势力壮大开来。
唐佐让人把恩华王的征讨檄文,整篇誊抄下来,递到了滕越手上。
这片讨贼檄文洋洋洒洒一大篇,历数大太监洪晋之罪。
此人自先皇过世、新皇登基以来,利用各种手段博得恩宠,日日进献飞鹰猎犬、歌舞美人,更设豹房令小皇帝不思朝政,而他则独揽大权,残害朝中忠臣良将,排除异己,朝野不拜在其脚下者尽死,又将手不断伸往军中,以清整屯田之命中饱私囊,吸尽民脂民膏,迫使将士未过出生入死却无饱饭可吃,还要任由他手下之人欺压!
此等奸佞,皇帝高坐龙椅充耳不闻,只一味信重,但世上总有人要以雷霆手段,清除奸佞,以正世风。
恩华王此篇檄文,所言洪晋之事八成为真,宁夏城中军民也已然受够了欺压,再听闻恩华王如此师出有名,纷纷加入其麾下。
邓如蕴把这篇檄文通篇看了下来,竟也觉得浑身冒出来热汗。
她捏着那张纸同滕越道,“这檄文做得当真不错,连我看完都想要追随恩华王讨贼了。”
她这话说得滕越忍不住笑了一声,不禁瞥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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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恩华王最疼宠的女儿,那朱意娇怎么欺负你的,你都忘了?”
他说朱意娇嚣张跋扈不是一日了,“恩华王纵女行凶,而他手下亦在军中仗势欺人多年,他声讨太监洪晋错处是真,对他自己所作所为却只字不提,他若是当了皇帝,这天下也未必比如今好到哪里去。”
滕越说,如果此番造反的不是恩华王朱震番,而是如同当年成祖燕王那般气魄力量,他滕越甘愿追随。
“可你看这恩华王,行兵变之事如此仓促沉不住气,既然有了兵变意图,却连沿河渡口都没有当先拿下,让王复响叔父顺利渡河而去,他所谓的讨贼大军被困在宁夏过不了河,所谓讨贼又如何去讨?”
邓如蕴见他轻轻摇了摇头。
“大太监洪晋确实该死,但以恩华王之能,却根本成不了此事,他这篇檄文是好文章,合该送去皇上眼前好好过目一番,至于朱震番本人,无不过就是被人怂恿只权利熏心,拿宁夏千万边关将士的性命,填他一己私欲而已。”
昏暗的室内,滕越说话间,又有呼喊之声从外面街巷上传进来。
在这令人“热血澎湃”的檄文之下,边关将士们不断归到恩华王旗下。
滕越源着喊声的来处,隔着窗子遥遥向外看去。
“只要事态能控制在宁夏城内,他们还不会跟着恩华王走入死路,如若不然”
邓如蕴见男人垂下眼帘,轻轻叹了口气,
外面仍旧喊声阵阵,声讨奸宦之声震耳欲聋,但房中滕越的叹息声却起了一声又一声。
他沉默了起来,默然立在窗边无言。
邓如蕴看向他的背影,他负手立着,室内的昏暗将他墨兰色的长袍染成渊墨之色。
他立在光亮暗淡的窗下,天光模糊了他的身形。
他不再开口,也不再叹息,就这么一直静默立着。
邓如蕴从棋盘旁站了起来,轻声走到他身后,天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她身上。
好似多年前的某日,她在夕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又偷偷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从山上练功后返回,背着满篓刻着“越”字的箭矢,汗水将他的衣衫湿透。
而她藏在街道的人潮里,夕阳将他的影子拉长到她脚边,她轻轻踩着他的影子,好似触碰到了他的人一样,跟着他将这条路走到尽头。
此刻邓如蕴也立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怎么,脑中突然想起他那日说的话。
他说她,“你好像,从没抱过我”
有那么一瞬,她心中起了恍惚的念头,看着他背身精细的腰身,手放下又抬起,抬起又放了下来。
她也立在那里没动,只是低笑着说了一声。
“将军可真是个爱兵如子的好将军。”
他会爱惜他们的性命,不肯轻易与敌厮杀肉搏,情愿自己举手投降,冒险博弈以待时机;
他也会心疼将士吃不饱饭,宁得罪那些世家权贵,也尽可能将屯田替他们握在手中;
更会在此刻看着他们被恩华王的讨贼檄文所迷惑,却一时无能为力,而在窗边静默神伤
她都看到了,她都知道的。
她这话出口,窗边的男人慢慢转过了身来,窗外的天光将他的侧脸置上一层柔软的弧线,他低头向她看了过来。
她就站在他身后,此刻歪着头背着手,她穿着一身丁香色衣裙,也只有在房中才敢偷偷穿,她笑着打量着他。
外间纵有疾风骤雨,此刻也已然化成了春水秋波。
她又道了一句,向他问过来。
“爱兵如子。我这夸赞之言,没说错吧?”
似是有片厚重的云,从上空飘远,房中光亮明亮许多。
滕越点了点头,说自己确实爱兵,“但是不是爱兵如子就不得而知了。”
他说着,目光定定锁在了她眼眸中。
“毕竟我虽然娶了妻室,日日将她带在身边,但膝下尚且空空,没有一儿半女。”
他只看她,“是不是如子,我怎么知道呢?”
男人的目光紧锁在她脸上,仿如此刻明亮的天光。
邓如蕴被他看得心下乱跳了起来。
她好心好意想要让他从忧愁伤神中走出来,他倒好,看着她说这个做什么?
邓如蕴连忙扭头往门外而去,“我去倒壶茶来。”
说完,急忙从他的视线里遁没了影
只是又过两日,王复响处还是没有消息。
滕越一直称病在家休养,恩华王倒也没有立刻另他做事,显然还没有对他放下戒心,只让人请了他两次往帐中问策,滕越直道自己染病不便前往,都婉拒了回去。
可是外面却有人想要进府窥探,但滕越在宁夏多年,想要刺探进他府邸内院,那是万万不可能。
不过这日,恩华王再次让人来请了滕越过府问策。
这是第三次了,滕越想了想,应了下来。
但他走之前,却留了个心。
“我一走,这府里的状况就不好说了,”他把邓如蕴带到了一面墙边,拉开墙边放着的书架,手下微微探了探,一把将这面墙推开了一扇门,“后面是暗格连同府里地道,若是有人敢闯,你就藏进去。”
邓如蕴睁大眼睛,“府里还有地道?”
滕越说那是自然,“这宁夏城乃是边关重镇,谁家没有地道?更因如此,万一出了状况,你要小心藏好,免得被人探到。”
这些日都还算安泰,邓如蕴只觉应该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可想到那朱意娇的诡笑,心下又是不安,那朱意娇先前为难过滕越一次,被滕越挡了回去,却岂肯善罢甘休?
邓如蕴道,“你一走,我就躲进地道里。”
滕越点头,又把府里地道的几扇门,都同她说了说,将她安顿好,才离开了去。
而他前脚刚走没有一刻钟,外面突然道有贼人往此处跑来,要求各家各户开门搜查,滕府亦在其列。
消息传来,唐佑立刻跑到门前,“是那吴梁要搜人,还带了那荣乐县主,夫人快快藏好!”
吴梁此人早早就暗通恩华王的其中一个原因,便是他中意那朱意娇,只是位阶不高,朱意娇尚且看不上,但他此番为恩华王控制宁夏城立下大功,倒也能得了朱意娇几分目光。
此刻吴梁以搜捕为由带人前来,朱意娇就跟在其中,目的几乎不能更加明确。
邓如蕴立时应声,由着唐佑帮衬,登时藏到了房中的暗隔密道里。
她这边刚藏身进去,搜捕的人就进到了滕府外院,而朱意娇更是一步跨进了正院之中。
邓如蕴隔着暗隔的墙板,心下砰砰乱跳。
而朱意娇却似笃定了她人定在正院中似得,一边让人去搜东西厢房,另一边自己径直进到了正房中来。
她脚步比寻常女子要重而疾许多,三步并作两步跨入房中,那脚步声震得暗隔里的邓如蕴耳边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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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中无人,朱意娇一眼看过去看了个空。
可她却没有登时离去,反而在房中走动着转了起来。
邓如蕴在滕越走后,就把自己的随身东西全都收进了箱笼里,放进了暗道中。
她听见朱意娇在翻动房中箱笼,似乎是没找到什么,有些不耐地动作粗鲁起来,房中被她翻得咚咚作响。
还是唐佑看不下去,不由道了一句。
“这些小箱笼也藏不了贼人吧?”
只是他这句还没说完,朱意娇阴沉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在教我做事?”
唐佑登时闭上了嘴,被滕越其他亲兵拉出了门去。
邓如蕴藏身在狭窄的隔间内,不敢走动半步。
而朱意娇却翻出了一样东西来。
“双陆棋?这棋瞧着刚被人下过,一点灰尘都没有?怎么?滕将军还能喜欢一个人下双陆不成?又或者,这房里根本还有另外的人,藏在暗室之中?!”
话音落地,邓如蕴一个心直直提到了嗓子眼里。
朱意娇则直言房中或有暗室,“把这房里的墙都给我敲一遍,看看到底有没有贼窝藏其中!”
她说完,房中涌进来好几名侍卫,开始在墙边地板试探起来。
宁夏城家家都有地道暗门,正因如此,随便敲几下反倒很难试出来。
朱意娇见众人试探无果,冷哼一声,“那就拿了棍子来,用力敲上几下,有没有暗格的声音就明显了。”
她说着,真就让人拿了棍棒进门。
一声声棍棒登时敲在了房中的墙上,就如同敲在了邓如蕴的身上一般。
而有人则持着棍棒,就走到了她出身的这面墙边。
这一刹那,邓如蕴几乎忘了呼吸。
然而就在这时,院中忽然想起了男人冷肃之极的声音。
“敢问世子,王爷寻我过府问策,却又另行派人搜查我府,这是何意?!”
滕越一声问出,房内房外倏然一静。
邓如蕴听到走近她墙边的侍卫停住了脚步。
而庭院里,恩华王世子眼见自家小妹与吴梁带人站满了滕越府邸内院,妹妹朱意娇更是让人持棍棒入正房敲起了墙来。
他脸色都尴尬到不行。
滕越今日在他父王恩华王面前,细细分析当下兵变局势,他之言谈,比父王帐下那些幕僚将领,更加精深三分。
父王虽然仍心存疑虑没有表态,可神色之间对滕越少不得有了七八分信任。
他更是亲自将滕越送回了府邸,没想到,正就遇上了妹妹与吴梁闯入滕府乱搜。
“住手!”他一声急急呵斥下去,又叫了自己的侍卫,当即将房中众人劝赶了出来,亦把朱意娇请出了正房。
朱意娇犹自不甘,她直觉房中必然藏了滕越那乡下妻,再给她半刻钟的工夫,她必然将人抓出来,拿住滕越的把柄,也让她一血这一年的耻辱!
她不禁又看向恩华王世子,“大哥,滕府有贼缘何不查?!”
她这话出口,滕越就冷笑了起来。
“滕某兵权尽数交付,今日又尽心为王爷出谋划策,却得了这般疑心,真是”
不等他话说完,恩华王世子已经叫住了朱意娇。
“何贼之有?你不要在此娇纵放肆,快快离去!”
他说完,直接让人将朱意娇带了下去,转头又看向吴梁。
“吴将军也去旁处搜查吧!莫要再往滕府来了。”
吴梁抿了抿唇,自眼角瞥过滕越,脸上横肉跳了两下,也跟着朱意娇离开了去。
恩华王世子跟滕越连声赔罪,让他千万不要往心里去,也只能尴尬离开。
待人从庭院里的污浊之气中全部走了一干二净,滕越才大步跨入了房中。
他推开了暗隔的墙,看到邓如蕴,邓如蕴亦看到了他。
两个人四目相对,皆有冷汗滴滴答答从额角落下来。
*
王复响迟迟没有动静,连滕越也隐隐有些坐不住了。
倒不光是城中恩华王的人搜捕甚严,也是因为兵民之间传播起来一种风热病,此病凶猛,兵变之前就有不少人染上身,而此番兵变,各处缺医少药,一旦染病只能等死。
滕越在暗中安置了不少人手,他能保证这些人皆对他忠心不二,但疫病令城中风云变幻,平添了许多不定之数。
偏偏这个时候,邓如蕴和孟昭失去了消息。
前些日,滕家和王家还能往来,但这两日王家忽然进不去了。
邓如蕴得不到孟昭的消息,反而听闻王家阖府染病,许多人重病甚至死亡。
孟昭就在府邸,若是阖府染病,她岂能躲得过这一劫?
可恩华王的人根本不让任何人探看,邓如蕴少不得心急。
她不少不得怀疑这是朱意娇放出来的消息,故意想要将她引到明处。
她不敢轻举妄动,孟昭就生死未知。
连滕越屡屡派人都被挡了回来,他要亲自过去,恩华王的人却道王家满府病患,门庭封禁,任何人不准出入。
孟昭彻底失联,城外的王复响也还没动静。
越发热辣的暑夏令人烦躁不安。
不想就在此时,外院的亲兵忽然抓了个意图闯进滕家的小乞丐。
那小乞丐浑身漆黑,头发蓬乱,瘦溜溜的从狗洞钻了进来。
他险些被滕家亲兵扔出门去,可他却急急自报了家门。
唐佐当即就把人带去了正院,带到了滕越和邓如蕴脸前。
邓如蕴从蓬头垢面里把人认了出来。
“竹黄?!”
白春甫的药童竹黄。
而竹黄开口就哭道,“东家,我可见到你了!我、我是从王夫人府邸跑来的!”
他竟是从孟昭处潜来的。
滕越挑眉,邓如蕴则眼中全然放出了光来。
第73章
竹黄带来了孟昭的消息。
他说自己刚来到宁夏,还没找到人就遇上了恩华王兵变,躲在人家中避着,但这家人却被叛军全都杀了,他躲在房梁上逃出一命,但躲了几日,实在没饭吃,只能又往外面寻去,最后混乱之中被孟昭的人捡到。
“但进了王将军府邸,王府也被封住了,孟夫人说必是恩华王的人故意为之,让东家得不到消息着急,因着我瘦小些,便帮我从一条狭窄的地道钻了出来,这才到了东家这里!”
他说,孟昭让他告诉邓如蕴,说她没有事。
“王家府邸确实有不少人染了病,但是孟夫人身强体健,吃了三日药就好转了,吃得正是东家的羚翘辟毒丹,夫人还让我给东家带了好些过来!”
他从怀里取出两只荷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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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身土灰,只有这两只荷包是干干净净的,里面满满当当装着药丸。
邓如蕴不禁问去,“王家既然这么多人染病,药可够用,何不留着?”
竹黄连道够用,“孟夫人说东家的药比旁的药都要起效,她原本也以为不够用,但仆从们吃了几日,都渐渐好转,所以让我把药快快给夫人送来。因着恩华王控制了药坊,孟夫人能拿到的药也就这么多。”
滕越手下亲兵也有人染了病,这药丸来得正是时候。
邓如蕴又问了两句孟昭处的状况,得知确实没事才放下心来。
但竹黄却又同滕越禀了过来。
“滕将军,孟夫人交代让小的告诉您一声。”
“何事?”
竹黄压低了声音,“孟夫人的人在城南接触到了王将军派到城里来的人,但没能直接联络上,不知将军可否派人接应?”
这话一出,滕越也不禁凝了眸光。
他正想着,王复响的人应该已经进城来了,但自己被恩华王府疑心看管,颇有些施展不开手脚,这会竹黄带来了消息,滕越不由道好。
他当即就将唐佐叫了过来,让他派人悄悄往城南去,快快找到王复响的人接上头。
竹黄把一大堆话全都说了,药丸也带到了,更是遵照自家六爷的意思见到了邓东家。
他眼见着邓如蕴还算安好,眼睛都红了。
“这宁夏城也太不安稳了,我刚进城不到半个时辰就兵变了,然后心惊胆战还吃不上饭”
邓如蕴:“”
滕越:“”
这孩子是有点倒霉。
邓如蕴连忙拧了个湿手巾递给他,让他擦擦脸,又见他身形消瘦,只显得两只红彤彤的眼睛奇大,不由心疼,又拿了盘点心给他,让他先吃点东西来。
“没事了没事了,你之后就留在滕府就成,不必再往外面跑,这里有吃有穿,不会再挨饿。”
邓如蕴说去,只见竹黄眼泪都要落了下来。
“东家”
邓如蕴心道,先前白春甫装穷没给他放开肉吃,他都馋成那样,这次在宁夏城里饿了好几日,孩子还不知多委屈。
她拍了竹黄的肩头,又给他倒了杯茶水,“等到宁夏城安定下来你再回去,就先在这里住下吧。”
竹黄点头,却道,“只是六爷在西安还担心着东家,他还不知道宁夏兵变,若是知道,六爷只怕更惊心。”
他这话说完,就见一旁滕将军不善的目光落了过来。
他还想说,让东家找机会给六爷送个信去,但此刻也不敢说了,只能端着点心盘子,低下头来。
邓如蕴略一转头,也看到了滕越不太和善的眼神。
她轻声,“你别吓着他了,怎么说,竹黄这次也是立了大功。”
滕越见她护着白六的药童,无语地沉默了一下,才又道。
“我说什么就吓着他了?你也太护着他了些。”
这小子惯会装可怜,真真跟他主子一个德行。
不过竹黄这次立了功是真的,滕越也就不计较白六专门把人派过来的事情。
他问竹黄,“外间染病之人颇多?”
竹黄说是,“我从西安府一路过来,陕西行省各地都有了染病之人,这两日在孟夫人处,听闻宁夏城染病的人也越发多了,但兵变延误了医药,各家药坊刚刚制出来的这羚翘辟毒丹,都被恩华王的人拿走了,旁人分不到,也就只有孟夫人能弄到一些。”
滕越闻言沉吟了一阵。
这样下去,宁夏城中染病的军民都要被恩华王拖死,而恩华王有药丸能给兵丁治病,旁人没有,用不了多久,城中之人要想反他,也没了气力。
平反之事,得尽快了
滕越当天就让人偷偷摸去了城南,试着联系上王复响的人,不想到了翌日下晌,就有了回音。
副总兵王映带兵渡河去了灵州之后,灵州守卫立刻将宁夏兵变的事情上报到了陕西都司。
藩王兵变岂是小事?
消息传过去,关中震荡,都司大惊,陕西总兵一边火速上报朝廷,一边亲自带着兵马直奔宁夏而来。
王复响一直在城外接纳散落的游兵集结,也从河对岸得到了消息,又破费一番功夫把人送进了城中,这才有了同滕越的接头。
消息从外面传了进来,稳稳当当地传进了滕越耳中,他心下就有了数。
陕西总兵亲率的大军已到,恩华王接连三日招滕越过府参谋。
他出门,邓如蕴就去了府邸后院的狭小暗道里闭着,不过那朱意娇倒没再前来惹事。
大军火速抵达了河东,船只都被王映开去了河对岸,恩华王无法渡河,反而可能要被陕西总兵率领的人马渡河打到城下。
他问众人当下应如何,目光从众人身上转过,最后看向了滕越。
滕越直言,“为今之计,只有将他们逼停于河对岸,才能抱得宁夏安稳。”
他道,朝着恩华王看了过去,“越可带兵应战。”
只是他这话出口,并未见恩华王应允下来,反而见恩华王目露几分犹疑。
滕越晓得他在犹疑什么。
无非就是怕他带兵过去,与陕西总兵的兵马接上之后,非但不击杀敌军,反而就地反水。
届时他恩华王兵力大损,官军过河,就只有死路一条。
滕越见他犹疑自己,干脆主动开了口。
“王爷若是不放心,换他人前去亦可。正好我伤病未愈,还当休歇几日。”
他主动退了回去,不再提及领兵之事,等从王府回来,他直接打道回府,继续闭门养病。
次日恩华王世子让人送了补品药材过来,他只道卧床静养没有见人,却在房中同邓如蕴下双陆棋。
邓如蕴见他比着前几日,越发沉得住气了。
可官军压境,恩华王显然无法气定神闲。
待到又一日晚间,滕府门前突然来了人。
邓如蕴避去了后院,滕越亲自出门去迎,来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恩华王朱震番本人。
他只见滕越亲自来迎接他,礼数依旧没有缺失半分,再想到他这几日一直在家中闭门没出,不由地心下定了定。
他虽然也不敢铤而走险地让滕越领兵应战,却将礼贤下士的姿态做足,夜晚亲到,问及滕越计策。
“滕卿以为,眼下我等居于此境,该如何应对才能以保万全?”
滕越道万全难以保住,“但王爷若想保住宁夏,还是不成问题的。您要做的,无非就是抢占渡口。”
他目光自恩华王脸上略略划过,叹声道了一句。
“最初王爷起事,就该先行占据渡口,彼时若能占下,今日只怕早就渡河南下了。”
他连番叹气,朱震番岂能不知他所言正是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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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只顾着控制宁夏城,袭击王洪堡,没想到王映反应极快,两方战平之后就逃去渡口过河往灵州去,还把所有船只都开去了河对岸。
彼时仓促失利,正为今日困顿埋下伏笔。
恩华王亦叹息不已,但他手下精兵强将有限,尤其似滕越这般智勇双全的将领,更是挑不出第二人。
偏偏他还不敢全然信重滕越,当下只能问计。
“卿以为眼下之计,只能抢占渡口?”
滕越连连点头,不再提及先前的失利,只道,“王爷应多派兵马,往大小二壩等处将渡口夺下,这是生死之关,只有守住这一关,稳住宁夏城,再徐徐图之。”
他说着,见朱震番点了头,他又补了一句。
“您一定不要吝惜兵马,此乃关键,反正有您坐镇,城中兵马倾巢出动亦无妨!”
恩华王没多时就离开了滕府。
邓如蕴回来的时候问及滕越,滕越将原话说与了她听。
邓如蕴听得直眨眼。
“你说的确有道理,对于恩华王府来说,只要不让官军打过河来,宁夏城就能保住。”她一双小柳叶眉皱了皱,“可是官军不打过来,我们如何解困?”
她问,“难不成,你想要两边僵持在渡口,待恩华王天长日久粮草耗尽之后,官军轻而易举拿下?”
滕越闻言笑了笑,抬手拨了拨桌上小灯。
他说这也是个办法,“但这般还不知要耗到什么时候,我却没有这许多耐心了。官军从外面打不进来不要紧。”
他说着,灯光明灭了一下,邓如蕴看到那油亮的火苗蹿在了男人眼中。
他道,“我们大可以从里面打出去。”
话音落地,邓如蕴看住他,深吸了一气。
而滕越在明灭不定的火光下,胸有谋算地笑了笑
恩华王深夜问策的第二日,就派了自己的心腹,率大军前往河边抢占渡口。
他正听从了滕越所言,几乎将兵马尽数出动,以防官军过河。
城中连搜捕的人手都少了许多,只剩下吴梁等人还守着街道城门各处。
恩华王深感兵力不够,还想继续扩招人马。
他先前以那历数太监罪状的檄文,收拢了不少“有志之士”,此番则干脆出城往南,设稷坛祭天,以正清君侧之名,吸引更多兵将入他麾下。
祭天的消息自然传到了滕越耳中。
邓如蕴同他一道听见消息的时候,只见他负在身后的双手,紧紧地攥了起来。
恩华王世子邀他一道前去,但滕越仍旧说自己尚需休养,只在家中不肯出门。
恩华王父子晓得他们对滕越半信半防,滕越亦心知肚明,而朱意娇更是同他不对付,还叫上吴梁去搜了滕越府邸,难免也让滕越不快。
他们父子可用之人实在不多,滕越是大将,这次恩华王父子出城祭天,见滕越不去,父子二人思量着,让朱意娇上门给他赔礼,就算是讲和。
可朱意娇根本不肯答应,还道,“我看他暗藏狼子野心,并不真的忠于父王,赔礼又有何用?”
她不肯去,父子二人也拿她没有办法,只能叫了吴梁,让吴梁次日往滕越府中去一趟,放低些姿态,讲讲和。
吴梁自也不愿意,更不想让滕越在恩华王麾下占据鳌头,但王爷与世子都这般说,他便不好再拒绝。
这日,恩华王在城外祭天,滕越照旧留在自家院中,吴梁带着礼上了门来。
他到了滕越府中,便见滕越一副不欲相见的样子,甚至都不肯到庭院中迎接。
他心下鄙夷,暗道滕越无非就是仗着恩华王看重,作张作乔。
当年是他先中意了荣乐县主朱意娇,可朱意娇偏偏看上了滕越,然而滕越竟拒而不娶,王府逼婚他更是同王府对付了起来。
他这般,反而让王爷夸他是条汉子,此番更是屡屡问策,多有偏护。
这些,吴梁都看在眼里。
而今日,王爷和世子更是让他前来给滕越赔礼,他只见滕越闭门不出,恨不能转身就走,可走了便完不成王爷世子交代之事。
他只能生生忍耐下来,心道这一笔他吴梁记下了,往后自有同滕越清算的时候。
他道。
“滕将军不适便莫要再起身,我往房中探望也是一样的。”
他这般说,唐佐等人便不好再拦,只能面露尴尬地因着他进到了房中。
谁料吴梁一步踏入房中,冷森之气一涌而上。
他顿感不妙,可再想逃遁出去,已经晚了。
泛着冷光的刀直直朝着他面门砍来,冷光之外,他看到了滕越冷肃的面庞。
自己血溅了他一脸,而滕越却在鲜血四溅中,眯了眯眼睛。
滕越反了!
可吴梁知道这一点,已经晚了。
他砰然到地,滕越的长靴,直从他身上跨了过去。
邓如蕴避在院子角落里,看到了男人满身溅满了血地大步走了出来。
庭院里吴梁的手下尽数被俘,而唐佐唐佑手捧银甲快步上前。
日头将他身前银甲射出仿若黄金的光芒,唐佐为他通身披甲,唐佑为他换上长刀,他挺拔立于满地血色之间,好比一座孤山平地而起。
外间厮杀之声不断响起,莫名地,邓如蕴就这么看着他,心跳如擂鼓。
苍驹的低叫声在门外响起,仿佛在催促着主人披甲上阵,在这漫天的鲜血里杀出一条通天大道。
男人的脚步已然向外迈去。
外面等着他的是数不清的刀剑,邓如蕴在这一瞬,不由朝他喊了过去。
“将军”
滕越闻声转头看来,眸光在看到她的瞬间微定。
他看着她紧绷的小脸,轻轻一笑。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他道。
“等我重新拿回这宁夏城,等我剿灭了这叛军,等我回来!”
掷地有声。
他最后向她看了一眼,在苍驹催促的呼喊里,大步迈出门去。
“杀掉叛贼,控住宁夏!”
苍驹马蹄声倏然响起,他高呼的声音越过砖墙传来,一阵附和之声响亮回应,亲兵们追随着他的马蹄声,一同往外杀将出去。
邓如蕴只听着马蹄声越来越远,最后与城中的混乱喧闹融为一体,便再听不见他的半点声音,只剩下自己砰砰的心跳,响亮异常。
街上旋即乱了起来,滕越留下的部分亲兵守住了滕府大门。
邓如蕴莫名就坐不下去,站在府门前听着外面喊杀的声音越来越响。
天上火辣辣的日头仿佛是被定在了高天之上,炙烤着城中厮杀的人群。
邓如蕴早已忘掉时辰几何,等她发现影子偏斜下去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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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喊杀声好似消减些许。
她听到有亲兵从外奔马传回了话来。
“将军屠了王府,眼下已经控住了城!”
此话传来,阖府高呼。
邓如蕴心跳却更快了,“那他人呢?”
“将军带兵杀出了城去,与王将军集结来的人马一道,去擒叛军反王了!”
说话的工夫,又有一阵急切的马蹄声至。
邓如蕴还没看到马上的人,就听她喊了过来。
“邓妹妹,府中一切安否?!”
邓如蕴循声看去,见一团火红驾马奔至,不是旁人正是孟昭。
她丝毫不怕这城中混乱,反而带着人马出了门来,还往邓如蕴处查看安危。
邓如蕴朝她回应了过去,“孟姐姐我甚好!你怎么出来了?”
孟昭一听就笑起来,“王莽回来了,我来迎他!”
她这一开口,给邓如蕴听得有点懵。
王莽?她只知道一个王莽,是汉朝那位新帝。孟昭说的是哪个?
谁料不等邓如蕴问出口,有人哎呀一声,一下打马跃到了邓如蕴脸前。
“哎呀,我的姑奶奶,都说了别再外面这么叫,不知道的,还以为造反的不是恩华王,是我王复响了!”
邓如蕴只见马上跃来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不是王将军又是谁?
而他这么说,孟昭则大笑了起来。
“你这莽厮,又姓王,不叫王莽叫什么?!”
两人竟在马背上斗起了嘴来。
邓如蕴方才紧绷的心弦蓦然松了三分。
王复响理论不过妻子,只同邓如蕴道,“弟妹快回家等着,我的人已经拿下了宁夏城防,我这便出城去,助滕越早早抓住那反王!”
他说话间,扬鞭打马而去。
孟昭没有追上,只是看想王复响远去的方向,从马上跳了下来。
她突然问了邓如蕴一句。
“那朱意娇可有前来扰你?”
门外还有叛军困兽之斗。
邓如蕴连忙将她叫进了门里来,府门关上,她问,“朱意娇?她没过来,缘何突然问起她?”
孟昭皱眉,她说自己先前在街上见到了朱意娇仓促而过。
“她没有跟随她父兄出城祭天,也没有被滕越一道杀在王府里,她好似逃出来了,但城门已关,她出不了城,那就还在城中,我就是怕她与你有仇,前来找你寻仇。”
邓如蕴并没有见到朱意娇半片影子。
她刚要道一句眼下还无事,一阵不明的马蹄声就把整个滕府围了起来。
“众人给我听着,滕贼造我父王的反,是那太监的走狗,他与天下人作对。我们此番抓住他的婆娘,便能挟制此贼!”
院墙外,朱意娇尖锐的声音高喝而来,“抓到邓氏,便是头功!”
有人从院外猛撞府门,妄图要将滕府大门撞开。
幸而滕越还留下不少人手,这会更有孟昭刚带过来的人。
众人合力顶住府门,冲撞声中,邓如蕴与孟昭相互对住了眼神。
朱意娇,果然是来了!
孟昭立刻清点府中人手,当下见人手充足,连道不怕。
“朱意娇能有几人,且她父兄此刻说不定已被将军抓住,她只要攻打不进来,还能翻出什么浪?”
她这话声音不小,几乎就是朝着外面朱意娇的人手喊了过去。
朱意娇一听她这话,高声让人撞门撞得更加凶猛,更恨声道。
“王复响的夫人也在这院中,拿住这两个女人,我们还能夺回宁夏城!”
这话一次,孟昭简直笑出了声。
“夺回宁夏?就凭你吗?你还是想着怎么逃命比较好!”
两人隔墙喊话,不止为何朱意娇没有立刻回应上来,反而撞门声轻了不少。
邓如蕴并不觉得她会离开,孟昭也挑了眉。
而这时隐隐有烟气从外弥散过来。
下一息,门外的朱意娇一声令下,烧起来的柴草团从天而降,瞬间满府火星四散,烟气熏人。
滕府众人皆被这烟火熏到,有人更是被火烧的柴草团砸中,身上着了火。
邓如蕴连声叫人提水扑灭,可围在外面的朱意娇却不止有火。
只听外面拉弓搭箭之声响起,一阵穿了火草团的箭矢嗖嗖飞了进来。
滕府的侍卫听见响动俱都避开,却也有人还是被流箭伤到。
约莫是朱意娇也晓得自己没了退路,进攻之势一浪猛过一浪,势要把邓如蕴和孟昭擒住。
孟昭气得喊出声来,“你这人缘何如此狠辣?眼下大局已定,抓了我们,你也活不了!”
朱意娇却在门外冷笑连连,“我朱意娇活不了,也要拉你二人垫背,为我父女陪葬!”
她话音落地,又是一阵火箭射了进来,日头正辣,天干物燥,滕府救火赶不上火箭的点燃破坏。
孟昭忍不住道,“不成了,要守不住了,要不我带人杀出去,与她拼个你死我活。”
她真要去,邓如蕴紧紧拉住她的手臂。
“孟姐姐不要冒险,我们还能再挺一时,也许援军就来了。”
可有没有人顾得上她们,邓如蕴也不知道。
而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蹄声倏然出现在了耳中。
邓如蕴听见有人奔马上前,高呼一声。
“恩华王已被擒住,所有人放下兵刃投降!如若不然,必死无疑!”
是滕越。
他声音越过人潮与院墙传来的瞬间,邓如蕴几乎要闯出了门去。
他回来了!
他平叛反王,回城来了!
*
本情节借鉴并大幅改编自明正德年间藩王之乱。安化王朱寘鐇借除奸宦名义仓促起兵造反,却被宁夏名将仇钺所平,拢共一十八天叛乱终结,史称安化王叛乱。
第74章
隔着被撞倒摇摇欲坠的府门,邓如蕴听见了滕越的声音。
“所有人放下兵刃,不然必死无疑!”
他又重复了一遍,字字如箭射在门外围攻的朱意娇手下身上。
有人立时放下了手中弓箭刀枪,合围之下,陆陆续续不断有人缴械投降。
门外,滕越看着那荣乐县主朱意娇,见除了她和她身边最亲近的几个侍卫,旁人皆已缴械。
他看过去,“反王朱震番已被我所俘,你再在此抵抗也毫无意义,就此投降或还能见你父兄一面。”
朱意娇为人嚣张狠辣,却独对她父亲崇敬有加。
滕越开口,见她双唇紧抿,手中握着的剑却顿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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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越见状示意手下上去,将她缚住。
然而就在这时,朱意娇手中的剑突然扬起,直直朝着滕越掷了过来。
好比一支重箭,直射滕越心口。
“滕越,你最该死!”
恨声尖利刺破周遭的寂静。
门内,邓如蕴隔着紧闭的大门什么也看不到,只听见唐佐急喊一声。
“将军!”
她通身血液几近倒流。
“滕越滕越!”
她朝着门外亦大喊了过去。
但下一息,兵刀相碰的声音响起,似是有什么被挡之后咣当坠在了地上。
男人冷厉的声音传来,“缚住此女!”
他没事!邓如蕴一口气急松下来。
一阵混乱挣扎的响动后,她听到男人下马到了门前,隔着门,她听见他的声音。
“蕴娘我没事,你别怕!”
府内侍卫登时将摇晃的府门大开。
闯堂风一涌而入的瞬间,男人身穿沾满鲜血的银甲,就这么出现在了邓如蕴脸前。
呼呼啦啦的穿堂风,将他厚重的银甲下的衣摆吹起,他满身尽是血污,腥煞之气冲天,她根本无从分清那到底是旁人的血,还是他自己的血。
可他一双眼眸炯然如鹰,他向她定定看来的那一刻,邓如蕴不知怎么,忽然向前一步,直扑到他怀中,踮脚抱上了他的脖颈。
银甲上的血污蹭了她一身,可她只紧紧抱着他,将头脸埋进他颈间。
“你回来了”
他好好地回来了
滚烫的眼泪从颈边滑进滕越的衣领,似乎滑到了胸前,热热地流进他心间。
他看着扑进他怀里来的人,感受着她双臂紧拥着自己的力度。
这是第一次、是第一次她肯主动地抱他。
滕越只觉心口重重跳动起来,他扣住她的腰背,将人紧紧拥进了怀里。
这一瞬,呼呼的穿堂风带走所有的不安与污浊,他怀中他眼前,唯她一人而已!
被火箭草团点燃的滕府庭院,还有火苗时不时上蹿下跳,烟气浓重地游走在窗下墙边。
邓如蕴被风里吹来的烟气冲到了鼻尖,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扑到了滕越的怀中,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她怔了一怔,要赶紧从他怀里抽出身来,可他扣住她腰身的手臂却如同铁铸,根本不肯放开。
可这时,那被抓住的朱意娇,忽然趁着滕越亲兵不备,从袖中抖出一柄匕首,只朝着她身侧的侍卫就刺了过去。
“同归于尽!我让你们都与我同归于尽!”
一瞬间,场面登时混乱了起来,亦有朱意娇手下的侍卫也要挣脱开来。
就在这混乱之中,邓如蕴才觉扣住自己的手臂一松。
她被孟昭一把拉去了她身后,只是还没等她站稳,就听见那朱意娇发疯地怒吼声戛然而止。
她刺向旁人的匕首被人反向制住,径直插进了她自己的脖颈。
鲜血喷散,滕越松开手,那在宁夏嚣张跋扈多年的荣乐县主朱意娇,砰然倒地,倒在了自己的血雾之中。
还欲挣扎的她的手下,见状彻底没了动静,只剩滕越命令众亲卫将所有人缚住,也将这荣乐县主的尸身,拖回王府,与王府众人并在一处,等候处置。
侍卫扑灭了滕府的火,穿堂风也把庭院里的烟气吹散殆尽。
邓如蕴向滕越身上看去,见他虎口竟然被朱意娇方才的匕首,划开了一道血口,血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可他却似没有察觉一般,只从她脸上看过,就叫住了孟昭。
“还请嫂子帮我照看蕴娘,城外还有恩华王残部在与官军抵抗,我还要出城协助官军,清理反王残部。”
他说完只交待了邓如蕴一句,“你跟嫂子去她府邸”,转身就要出门。
邓如蕴讶然不由跟上他身后,“你的虎口都撕裂了,不清理伤口就走吗?!”
他却直道来不及,“必得一口气将叛军全部歼灭才行!”
说话之间,他已翻身上马。
邓如蕴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见他已经带着人手快马加鞭地出了城。
马蹄声咚咚地踩在人心口上,邓如蕴愣愣站在门前,见他已消失在兵荒马乱的街道上。
直到孟昭轻叹一声,她微微回头,听见孟昭也看去他离开的方向,轻声道。
“为兵为将之人,自来生死在奔马之上,在快刀之下,在成败转瞬之间。”
她拉着邓如蕴的手,暑热烈风将她们吹拂。
“我们这些兵将家眷,唯一能做的,只有习惯就好。”
*
是夜,出城夹击叛军的人未归。
滕府被火攻一场,受损不少,邓如蕴到底还是跟着孟昭,住去了王家府邸。
她没想到住到孟昭府里的,并不只她一人,她院中竟然收满了宁夏兵将的家眷,她甚至把最初带兵撤去河东的副总兵王映的夫人、也就是王复响的婶娘都接了过来。
她府邸虽然住满了人,却也被她安排的井井有条。
邓如蕴先去拜见了王家婶娘,见她老人家经历了这一遭,却尚且神色平静,还亲手给她倒了一盏茶给她压惊。
“此番半月有余就平叛了反王,我们这些留在城中的人没有遭什么大罪,全赖滕将军守护。”
她说发生这样的兵变造反之事,宁夏城势必要满目疮痍、血流成河,但此番也只在最初高官被屠,大部分军民都于兵变中保下了性命,成功等到滕越在蛰伏后暴起,一日之内诛杀反王势力。
她同邓如蕴点头笑了笑,“你家滕将军立了大功,宁夏阖城都会记着他的守护之恩。”
莫名地,邓如蕴也跟着王老夫人笑了起来。
“他确实立了些功,只是”她脸上的笑意又顿了顿,“只是他这会又出了城,还没回来。”
她目露忧虑,王老夫人如何看不出她的心思,拍了拍她的手。
“别担心,”她说了和孟昭一样的话,“这样的日子,我们这些做母亲妻女的,总是要习惯的。”
她说着叫了孟昭,“今日叛乱平息,我们也总算松了口气,何不弄些乐子来热闹热闹,也好过一味为外面的人担心。”
孟昭一听,就连声道好,她说自己府里办宴是办不出来了,“但我府里还有一头鹿,是王莽先前捉回来的,咱们烤了鹿肉来吃吧!”
她这就叫去弄鹿来,王老夫人又笑又摇头,“你这孩子又叫他王莽,他是莽了些,但咱们应盼着他沉稳慎重才是,只叫王莽,岂不更莽?”
孟昭却道,“那婶娘觉得叫什么?王稳?王慎?我敢叫,他敢应吗?”
她这么说,邓如蕴在旁忍不住想笑,她实在难以把这两个名字,同王将军虎背熊腰的模样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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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连王老夫人端着茶碗的手都顿了顿。
“那似乎,也不太妥罢了,你们小两口的事我不管了。”
孟昭嘻嘻地笑起来,挽了她的胳膊,“您只管吃鹿肉就是,我跟您保证香的很呢!”
她说完又来拉了邓如蕴,叫着她一道往庭院里烤鹿肉去。
孟昭这鹿肉就烤在了后花园里,傍晚时分暑热消散开来,清凉从花园的树荫草丛里钻出来,孟昭把收留在院中的兵将女眷们都叫了来。
刚经历了一场浩劫,众人哪里还在乎什么规矩,鹿肉的香气钻进每个人鼻尖,众人或站或坐,或发呆或闲聊地聚在炙烤鹿肉的火堆旁。
孟昭同每个人都能聊上几句,也带着她见了几个、她口中必然与邓如蕴相合之人。
众人不论尊卑都火堆旁边,那些家中将领在兵变中遭难的,少不得沉默一些,但大多家中将领要么守着城防,要么就跟着王映、滕越他们仍在外面厮杀,这些将领的母亲妻女们,怎么可能不担心在外的人?
可戍边守国是这些兵将们一辈子的事,等待他们凯旋也是他们的家人们,一辈子的习惯。
外面的人保家卫国出生入死,家中的人的生活,却还要在等待中照旧进行。
邓如蕴看着她们围在火堆旁边,火光照亮在每个人脸上,也照出她们脸上的平静与习以为常。
邓如蕴看着她们,心头蓦然被火光燎得发热。
但有人忽然端着酒走到了邓如蕴脸前。
邓如蕴以为她们又要来谢滕越今次的护城恩情,不想这次,端酒的人开口。
“我们不光谢滕将军,也谢夫人你。若不是夫人献出妙方正对此间风热之症,我们这些人也许都等不到滕将军拿下宁夏城,就已经病死家中。”
她举起酒杯来,孟昭也也跟着举起了酒杯,围在火堆边的众人也都站了起来,朝着邓如蕴举了杯。
邓如蕴被众人纷纷敬来,又饮下此酒的时候,第一次觉得这辛辣的酒如此的清甜,好像甜进了人心里。
火把前,吃肉喝酒酣畅淋漓,邓如蕴都有点醉了,一张脸红扑扑地,孟昭自称千杯不醉,却脚底打晃起来,刚走了两步,就倒在了她身上。
“妹妹,喜欢宁夏吗?”她问。
有一丛萤火绕在邓如蕴裙边,似被两人身上的酒气所熏,光亮摇摇晃晃。
邓如蕴笑着道,“宁夏虽好,但兵变委实吓人了些。”
孟昭醉醺醺地拍着胸口,“不怕,什么兵变不都平了吗?有我护着你呢。反正你家滕将军要在宁夏带兵,你别住西安了,跟我们一起留在宁夏吧。”
萤火绕得邓如蕴眼下都恍惚起来,夏夜的风中洋溢着酒气,璀璨的星河拢在这座九边重镇的上空。
天地合围下,仿佛世间只剩下这座城。
邓如蕴听着孟昭地盛情邀约,一时间稀里糊涂地就点了头,醺醺地低声笑着。
“好呀。”
翌日上晌,带兵出城的人还没有返回,邓如蕴少不得反复走去门口探看。
但到了下晌,孟昭当先接到了王复响的消息,说所有叛军都已镇压,陕西总兵带的官军过了河,他们很快就要回城了。
孟昭接到了消息,就把邓如蕴拉到了自己马上来。
“他们就要回来了,我们去城外迎接大军凯旋!”
孟昭的枣红马很是稳健,而她骑马的技术丝毫不逊滕越,邓如蕴被她揽在身前,一路纵马飞奔出城,一直到了城外的一处小山坡上。
“这里地势高,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他们!”
她纵马直奔坡上的一颗老榆树下。邓如蕴站在高高的坡上向下看去。
湛蓝的天空无有一丝悠云,烈阳照着辽阔黄土,仿若织满金色丝线的薄纱,在起伏的山川之中,金沙闪耀似乎随风起伏。
细沙吹拂在她脚下,她向天地相接处看了过去。
原本无人的天边,忽然一阵飞沙走石的沙浪扬起。
邓如蕴惊疑不定,孟昭却振臂高呼了起来。
“大军到了!”
没等邓如蕴看清,她已把人又拽到了自己马上来,扬鞭打马向下冲了过去。
泱泱大军渡河而来,在大漠黄沙中驰骋,于长河落日下奔腾。
邓如蕴随着她的打马声,心跳越来越快,她一下看到了那个率领千军万马奔驰在最前面的人。
那人亦看到了她们。
可却另有一人虎背熊腰从侧边异军突起,孟昭的枣红马仿佛认识他,转头就朝着那人奔去。
邓如蕴还没看清滕越,孟昭的马就直带着她朝着王复响去了,她好似看到男人愣了一愣。
但马儿却不管这许多,直直到了王复响身前。
“昭昭!昭昭唉?怎么是弟妹?!”
邓如蕴:“”
有点尴尬。
她赶忙侧开身去,孟昭从她身后抬起了手来。
“王莽,我在这儿呢!”
她刚一伸手,就被王复响一把握住,她径直从邓如蕴身后飞身而起,一下就落到了王复响的马背上。
王将军立时大笑了起来,只同邓如蕴说了一声什么,就带着孟昭狂奔而去。
邓如蕴虽也会骑马,却并不怎么熟练,眼下那夫妻二人奔走了去,只留下她独自骑着孟昭的枣红马,她想让马儿掉头,又想让马儿停下,枣红马被她弄得有点发懵,在原地打了两个转,不知要往何处去了。
有奔马过来的士兵笑得不行,而枣红马听见一众战马的蹄声更加不知要往何处走,凌乱中干脆带着背上的人并进了大军之中。
邓如蕴:?
她成了大军中的一员了?
这时,有人忽然吹了一声哨,她还没分清哨声从何处来,只觉枣红马自万马中向前冲了过去。
风沙之下,她什么还没看清,就被人扣住腰身带离了马匹。
熟悉的气息将她笼罩,他们从战马群中渐渐脱离。
一众兵将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地响在邓如蕴耳边,她只听到身后的人高声地笑着,朝着吆喝的一众兵将喊道。
“都笑什么?还不快回城去?”
“那将军呢?将军带着夫人要往何处去?”
邓如蕴被他们吆喝得耳朵都烫了起来,她早知道就不跟着孟昭来了,现在那位姐姐甩下她跑没了影,她先是驾马在众人面前出了丑,这会更被他们笑到了脸前。
偏偏身后的人毫无所觉,直道。
“本将军的事,还要你们操心?!”
这话出口,众兵的哄笑声将奔腾的蹄声都盖了过去。
邓如蕴恨不能抱住自己发烫的脑袋,滕越见怀中人这般,越发嘴角咧到了耳根。
他带着她一路别开大军跑去了遥远的山坡边缘,直到在一片树荫之下,大军的声音消减而去,他也放慢了马速,向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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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人看了过来。
她一双耳朵红成了榴花,滕越还没见过这样的稀罕景,定定地看了两眼,轻声问了她。
“蕴娘耳朵怎么红成这样?”
邓如蕴:“天太热的缘故”
“是吗?附近有条小河,要不我带你过去洗个澡凉爽凉爽?”
邓如蕴听到他这不着边的提议,回头瞪了他一眼。
“你自己洗去吧。”
男人却低头笑了起来,他没再问刚才的话,只问了她另外的问题。
“怎么想到来接我了?”
他这句问得声音不大,但却稳稳落在了她耳中。
邓如蕴只觉耳边又热了热,她却道没有。
“我只是陪孟姐姐,来接王将军的,没想到将军你也在。”
滕越听了这话,只想掐在她腰间。
她这嘴可真硬。
可他却一下想到了那日,府门大开的瞬间,她就那般直直扑进了他怀里,她滚烫的眼泪流进了他颈肩。
就算她嘴巴还要骗人,可扑过来的身形,和流下来的眼泪,难道也是骗人?!
在她心里,他也占有一席之地,甚至不止一席,对不对?!
马背上,滕越忽然将人抱起。
天旋地转之间,邓如蕴被他在马上整个转了过来。
她原本背坐在他身前,这下被他腾空一转,正身对在了他怀中。
这般紧密相对的奇怪姿势,让邓如蕴整个人都仿佛在烈阳下烧了起来,而他却俯身近到她脸前、鼻尖甚至唇边。
她被他的大掌握在掌心间,被他的英眸摄在目光下。
他叫住了她的名字,嗓音微低。
“蕴娘,从今往后,忘了那个人吧。”
他看着她。
“只跟我在一起。”
*
恩华王兵变一十八天,滕越伪降后里应外合,平定反王叛军,迎接官军入城。
这一仗后,官军重新接管边防、安慰士兵、抚恤家眷之事,都还算好说,可将此战报去朝廷却有些犯难。
陕西总兵来之前,就已经向朝廷八百里加急传去了消息,不过没想到这么快反王就被平定。朝廷派来的人只怕还在路上,但恩华王造反之缘由,却又要如何如实地上报?
恩华王朱震番造反的缘由,白纸黑字都写在檄文之中。
除了他的狼子野心,最大的原因便是那权倾朝野的大太监洪晋,祸乱朝纲,搅动人心,而恩华王正是抓住此等时机,喊出清君侧的口号,鼓动边关将士造反。
今次朱震番可平,但这天下还有多少人在洪晋的欺压之下,又怎么能保证一一都能平定?
换句话说,若不将那太监洪晋拉下马去,天下将无宁日。
可是这事情人尽皆知,却没有人敢说到皇帝耳中。
而皇帝之下,洪晋遍布朝野的人手,密切监视着文武百官。
这会宁夏副总兵王映,将朱震番的檄文交到了总兵手中,总兵与一众陕西高官皆看了此文,却都默然无言。
那大太监洪晋也晓得这造反因他而起,也正派了人在前来宁夏的路上,无非就是想要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闹到皇帝眼皮下。
谁人若是敢将这檄文上达天听,那正是与洪晋彻底地对着来。
此刻,便是连陕西总兵也沉默了起来,半晌让人收了那檄文,道了一句。
“等朝廷平叛的大员到了。再议此事吧。”
连他都不敢直接将这檄文递去京城,旁人更是无言。
等众人从署衙散去,王复响双手攥得劈啪作响,不逊之言张口就要说出来。
孔徽刚跟着总兵前来,连忙捂住了他的嘴。
“你这厮冷静点,别胡言乱语。”
沈言星原本押运火器往宁夏来,此番火器没到宁夏,就用作了镇压叛军的作用,正是立功了一场,这会也在此间。
他也劝王复响不要乱来,“总兵大人也有他的顾及,眼下那太监在皇上脸前,令皇上一叶障目,上报此檄文,有他笼着,根本到不了皇上眼前。”
沈言星说着,又看向滕越。
“你此番可是立了大功,朝廷说不定要为你封爵,若是此时得罪了大太监,这功勋爵位只怕要没了,说不定那施泽友还要趁机踩你一脚。”
他目露忧愁,滕越却笑了笑,他没提施泽友的事情,只道。
“既然没有人敢明说,那在暗地里传播开来,总还是成的吧?若是人人口口相传,这檄文早晚也能传到京中。”
他这么一说,王复响紧攥的拳头松了一松。
孔徽和沈言星对了个眼神,两人不约而同。
“这倒也是个办法。”
不过效用几何,还要再往后看。
孔徽立时低声道,他这就派人现在陕西军中传播开来,“确实不能让那大太监,太过高枕无忧。”
四人先定下了这事,王复响又高兴了起来。
“眼下应该是庆功的时候,之后如何何不之后再说?今晚,是不是该有一场庆功宴?我们兄弟九死一生拿下反王,是不是该喝一顿庆功酒?!”
他将这话说出了口,众人自然高声笑着应下。
但王复响眼皮跳了跳,他好像答应过什么人什么事,但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算了,先喝完这场庆功酒,再想不迟!
第75章
若要照着王复响的意思,当晚就该摆上庆功酒,好生地喝上一宿。
但边关重镇的将领,岂能都是他这般莽人?先前鞑靼小王子或许是得到了恩华王给的什么好处,一直在关外游荡,这才引得宁夏总兵把城中兵力分散了出去。
而后宁夏城兵变大乱,那鞑靼小王子自然蠢蠢欲动。
这宁夏换防的头一晚,满城将领喝个酩酊大醉,难道不是给了鞑子机会?
众人把庆功宴改到了三日之后,王复响颇有微辞,但这顿酒是少不了的,他也能忍了,只不过先前忘掉的什么事情,总是想不起来,只能等酒后再论。
滕越和孔徽他们,倒是趁着这两三日的工夫,将之前商议的暗中散布恩华王讨贼檄文之事,落定了下来。
他们都暗中派了人手,将恩华王那针对大太监的檄文遍传,不能让这大太监害得宁夏兵变一场,却丝毫不受任何影响,照旧玩弄权利,执掌朝野。
那檄文传播开来,此番前来平反的一众高官将领也都心中有数,无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确实不敢直接告去皇帝眼前,但也不代表他们能全然忍得下大太监的气焰。
恩华王被平,但他的讨贼檄文逐渐在军民之间散播开来。
邓如蕴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她这才发现先前的风热病传播极广,军中越来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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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的人染了病,包括官军从陕西各地临时调来平叛的官兵,好些都已经有了明显病症,且还在不断传播之中。
这已不是简单的风热病,而是时疫。
好在邓如蕴之前贡献出来的不全残方尚有疗效,她又把竹黄叫过来细细问了两遍,问竹黄白六爷在西安如何应对此病。
不过来的时候,白春甫那边才刚拟出来个新方子,效用如何还不晓得,好在竹黄这小药童还算称职,将白春甫的方子背了出来。
邓如蕴一看,白春甫的方子,恰与她的羚翘辟毒丹,医法相通。
她这两日又请着孟昭,帮忙召集了宁夏城内的医师药师,参考白春甫拟的方子,又调整些了用药与计量。
等她忙完,把新一批羚翘辟毒丹在各药坊里制下去,王复响盼望已久的庆功宴终于来了。
将领们除了仍要驻守在边关各营的人以外,都去了总兵署衙吃庆功宴。而女眷们则由着孟昭邀请,全都到了王家府邸来乐和一场。
邓如蕴自是早早就跟着孟昭到王家帮衬。
王家的宴请办的晚了些,倒也不是被什么耽搁,而是等着王复响滕越他们,从军中的宴请吃个差不多回来,军中的庆功宴怎么好喝个彻夜,但在王复响自己家里,他们就是喝到后天也没人管。
孟昭对此事甚是熟悉,掐算的时间刚刚好,这会儿女眷们陆陆续续入座,王家灶上也将宴席菜肴唱着名地上了来,而外院恰有了热闹的响动声,王复响把一众交好的宁夏将领全都又叫到了自己家里来。
王家的花园足够大,自中间的小河一分为二,女眷们在河西边,男人在河东面。
须臾的工夫,人坐了个满园,宴席就开始了。
星河夜风,美酒佳肴,邓如蕴远远地见着滕越他们身上已染了酒气,阔步从外面而来,这边还没落座,酒杯就举了起来。
滕越是这次平叛的大功臣,凭一己之力牵制恩华王,与城外的王复响和河对岸的官军里应外合,说动恩华王调出城中兵马,趁其不备反杀出去,控制城防,亲手擒王!
众人的酒盅全举到了他面前。邓如蕴隔着小河瞧着他几乎要被敬来的酒淹没,而他这时竟也向她看了过来。
男人脸色微酡,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同她笑着又把敬来的酒通通喝了下去。
邓如蕴见着他一杯又一杯,竟还能稳得住身形,同孔徽他们说笑着道上两句,简直惊奇不已。
但酒量再好的人,也抵不住这般喝法吧?
邓如蕴只见他被人簇拥着坐下之后,又不断有人过来同他喝酒,他竟来者不拒,转眼间又下肚了好几杯。
邓如蕴不由问孟昭,“姐姐这里有没有解酒丸?他们喝的也太多了”
孟昭却笑得不行,“妹妹担心滕将军了?”
邓如蕴赶忙摇头,孟昭越发笑起来,“妹妹担心也正常,滕将军是比旁人喝的多了些,但他们这些男人酒量好的很,这点酒还当不得什么,用不到解酒丸,大不了到树根吐一会再回来,接着喝。”
邓如蕴:“”
你们都是这么喝酒的吗?
孟昭却拉了她,“管他们做什么,咱们喝咱们的。”
邓如蕴只能先不再理会,被孟昭塞了一杯果酒在手中。果酒酒意浅淡些,孟昭还是照顾她的,她便也同她一道喝了几杯下去。
等她这边喝完几杯酒,小河对岸也总算消停了几分,她偷瞧着滕越身边终于没有了挤挤挨挨敬酒的人正同沈言星他们说着话。
她看过去,可巧他亦看了过来。
他发现她在瞧他,隔着沿河两边的酒桌与人群,就跟她笑了起来。
邓如蕴不知他傻笑些什么,心道必是喝多了,不想却见他叫了个小厮到跟前来,从怀中掏了半晌掏出来个东西,交给了小厮。
邓如蕴不明,却见那小厮绕过小河竹桥,快步到了她脸前。
“夫人,滕将军有物件要小的给您。”
“是什么?”
邓如蕴挑眉,不知他吃个宴席怎么还有东西要给她?
她只见那小厮从手中拿出了一个流光闪动的东西,放到了她手里。
树上灯笼映着美酒,美酒的柔波照着此物,它流光溢彩。
是一颗硕大的东珠。
邓如蕴呆住,小厮道,“将军说是给您的,您一定收好。”
小厮说完就跑走了。
邓如蕴不晓得他哪来的此物,隔着喧嚷热闹的人群,朝着他看了过去。
酒气飘散在王家花园的的树梢草丛里,一阵风刮过来,又似穿花蝴蝶飞过醉了酒的人脸边。
邓如蕴疑问地朝他看过去,问他这大东珠是从哪儿来的。
他明白她的疑问,笑着指了指头上的发冠。
他今日带了一只银冠出门,那银冠上只有花纹可没镶嵌什么珍珠,更不要说这么大的东珠了。
可男人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电光火石之间,邓如蕴忽的想到了什么。
她看向他送到她手里来的大东珠,这不会是、不会是造反的恩华王金冠上的珍珠吧?
她瞪大眼睛看去,男人又指了指发冠,修长的食指动了动,做了个“扣”的姿势。
邓如蕴:“”
他先前打鞑子,把人家鞑子将领手上的手链撸下来,带回了家。
这次平了恩华王,又把恩华王发冠上的东珠扣了下来?
隔着小河与人群,他遥遥用口语问了她一句。
“喜欢吗?”
男人显然已经有了六七成的醉意,英眸里洋溢着酒气,脸上酡红一片,见她没回答,又问了一句。
“不喜欢吗?”
邓如蕴还是没回答,但她却笑了起来,哪怕用力抿着嘴,却还是忍不住想笑。
他这是什么癖好啊?要收集这种奇奇怪怪的战利品?!
她不记得他以前有这种喜好,难不成以前都是偷偷摸摸,如今才被她知道?
她笑个不停,在心里想象他一本正经地撸人家手链、扣人家冠珠的样子,隔河另一边的男人,却在她笑到花枝轻颤的身形里,一时间看住了眼。
邓如蕴没有察觉,还是孟昭戳了她一下,“呦,你家滕将军看着你,都看住眼了。”
邓如蕴转头,这才发现他目光穿过那么多人,只落定在她身上。
好似方才饮入腹中的果酒此刻都闹腾了起来,邓如蕴脸颊倏然一热。
她自己还没如何察觉,孟昭已指了她的脸。
“哎呀,妹妹你怎么脸红成这样?”
她看着她,又看向河对岸的滕越。
“不愧是刚成亲一年的小两口,那情意同咱们自是不一样!”
邓如蕴闻言连忙要捂她的嘴,“我只同姐姐你有情意,”说着给她倒了一杯酒塞进她手里,“快别说了,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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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我敬你吃酒!”
孟昭是不会拒了她的酒的,邓如蕴连倒三杯送到她嘴边,她一一喝了才把方才的事忘了。
邓如蕴回头,见滕越也被人敬酒,总算把目光从河的这边错开了来。
园中小河映着天上银河,星光闪耀似粼粼波光。
满园推杯换盏的热闹声中,邓如蕴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看过,最后看向了自己酒杯中的星河。
她低头,浅啄了一口天河之水。
醺然间,只觉眼前的一切,都好似一场令人迷醉的大梦。
她不知已然醉了的自己,在这场大梦之中,还能不能清醒得过来
酒喝了一个多时辰,月都跃上了中天,逐渐开始有人醉卧在草丛里呼哈大睡,也有人围着火团载歌载舞。
邓如蕴见滕越好似喝困了,仰头倚在圈椅上,两手闲闲搭在两边,听着孔徽摇头晃脑地跟他说话,他时不时地应上一声。
倒是王复响不知在说什么,拉着沈言星的胳膊,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沈言星只在一旁垂头而笑。
孟昭也回头看了一眼,她不在意地说了一句。
“那莽厮喝了酒就这样,恨不能把肺腑里所有话都掏出来,同人说一遍。”
她说一遍不够,她同邓如蕴道,“有一次,他跟我说了一整夜,把他小时候尿了他爹的酒囊,转头又用这囊给他爹装酒的事都说了。反正是能说的不能说的,他一喝完酒,就全都秃噜了出来。”
孟昭话音落地,邓如蕴腾得站了起来。
“怎么了?”孟昭见她一脸惊吓,不由挑眉。
邓如蕴直道,“我去找几粒解酒丸给王将军吃!”
她说完就跑出了花园。
只是邓如蕴这一跑,立时引得半闭着眼的滕越,睁开眼睛转头看了过去。
王复响正朝着他走过来,见他转头往另一边看,他也瞧了过去。
“咦?弟妹怎么跑了?”
滕越也不知道,正想着要不要找个仆从跟过去问问,就听见王复响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醉醺醺地叹了一句,“弟妹对你可真是好,滕越你小子有福。”
这话听得滕越有点迷糊。
就在前不久,她还要跟他和离,他不管说什么、怎么求她,她都非要走。
非要去找她痴心喜欢的那个人。
要不是他把她强行带到了宁夏来,又可巧经了这一番,她才不会对他有什么好脸色。
他坐起身来,问王复响,“你从哪看出来的?”
王复响喝得两眼冒金星,这会隔着满眼的金星看向滕越,只觉滕越好似回到了几年前的金州,还是个初露头角的小将模样。
他道,“我还要看吗?只说弟妹那么多年前,就跟在你身边,我们这些人哪有这等待遇?”
他这话说得滕越更加迷糊,滕越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这是没少喝啊?蕴娘和我在金州未曾见过,哪有身边一说?”
或者说,蕴娘说她只在街上见他战胜而回、打马而过,而他却是根本未曾见过她的。
然而王复响却抬手朝他指了过来。
酒气熏染之中,他忽的一笑。
“嘿,那是弟妹骗你呢!我都想起来了,她那会就跟在你身后,躲在你营里,我还以为是混进来的细作,还想抓她来着但是人家小姑娘那个年岁,可不就是春心萌动的时候,只是想看看她喜欢的人罢了。”
他说着,见滕越整个人定在了那,醉醺醺地上前晃了晃滕越肩膀。
但滕越却忽的站了起来,反手抓住他的手臂。
他的力道大的惊人,饶是王复响这等铁汉也有些吃痛。
他直攥王复响的手臂,把孔徽和沈言星都吓了一跳,还以为两人要打了起来。
而他只问,“你这莽厮,说得都是真的?!”
王复响被他攥得有点不高兴了。
“我虽莽,说得话都是真话,我若有半句虚言骗你,就让我死在鞑子手里!”
他发了毒誓,孔徽赶忙上来打他的嘴,让他不要乱说。
但三人却见滕越眸色颤动了起来,他方才的酒意仿佛一褪而尽,整个人仿佛骤然惊醒的山豹。
他一下松开了王复响,转身就向小河对岸快步而去。
孔徽和沈言星对了个惊诧的眼神,两人都向着王复响看过去。
“你这厮跟他说什么了?”
但酒意又上了头,王复响发懵地挠了挠脑袋。
“我刚才,说什么了?”
邓如蕴颇费了些工夫,才从仆从处,找来了两颗解酒丸。
她这会拿着解酒丸就要往花园里去,不管怎么样,先让王将军解了酒再说。
要不然,她只怕他,把她的“秘密”也一股脑都倒出来了!
邓如蕴不由心急,快步还不够,直接提着裙子小跑了起来。
谁料还没转进花园里,她突然看见一人从门口出现。
男人挺拔的身形尤其地显眼,哪怕在黑夜之中,幽光之下,他那可挡万千军马的身姿,也不会让邓如蕴有丝毫地错认。
此刻,他一步从门洞外面跨了进来。
安静无人的小道上,他在看到邓如蕴的一瞬间,眼眸倏然一亮,又仿佛向她射出了两支急箭,直直射到她脚下,将她钉在了这里。
邓如蕴的心头忽的警铃大作,她本就因着急切而快跳的心头,此刻好似万马奔腾。
她只见男人大步朝她奔来,似乎要一步奔到她脸前的时候,她脚下顿住,下意识地就往后倒撤了回去。
而她刚撤了两步,他就厉声叫住了她。
“邓蕴娘!你去哪?”
邓如蕴直被他叫得倒吸冷气,有那么一瞬,她恨不能拔腿就跑。
但她脚下还没从惊怕的泥淖里拔出来,男人已一个箭步直冲到了她身前。
邓如蕴的后背都贴到了墙上,而他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她细弱的手腕在他的掌心里根本不堪一握,邓如蕴只觉他要把她的手腕握断了,而他只问。
“你知道王复响方才,跟我说了什么话吗?”
邓如蕴听见“王复响”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方才还悬着的心,登时坠了大半下去。
她脸色惊慌不已,墙边的气死风灯更把她照得唇色泛白。
滕越见她这模样,直问。
“所以,你知道他跟我说了什么?!”
邓如蕴闻言连连摇头,“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矢口否认,可她越是掩饰否认,滕越越发觉她口中所言全部都是反话。
他把人攥在手里,看着她那双不老实的小柳叶眉,慌张地凝成一个团,而柳叶眉下,她眼中眸光来回抖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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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越在她这神情里,几乎看到了答案。
就在这时,连接小道的门口,有人突然跑了过来,正是王复响。
他方才被孔徽和沈言星问得发懵,但转瞬,他一下子想了起来。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但想起来的瞬间,一把打在了自己嘴上。
这会他见滕越冲出去,他连忙也跟了出去,转过门洞,一眼看见了邓如蕴,直道。
“对不起弟妹,我喝了酒就胡言乱语,把你让我保守的秘密,都说出来了!”
他哀嚎一声,苦恼不已。
而邓如蕴本就不知要如何应对滕越了,再听王复响这话,悬着的心死了个彻底。
这莽厮不光把她的“秘密”都说了,还把她让他保守这秘密这件事本身,也当着滕越的面说了出来。
邓如蕴看到男人眼中仿佛有了火苗,这火苗近乎烧在了她身上。
邓如蕴干脆闭起了眼睛。
孔徽和沈言星也赶了过来,滕越咬牙只说了一句,“我要带她回趟家”,径直拉着手里这个骗子就往自家府邸而去。
王府的热闹在苍驹的蹄声里倏忽远去,滕家尚在修缮之中,今日因着庆功宴也没什么人。
安静无声的正房中。
邓如蕴被他放下,脚下发软,站都站不住。
他到了这个时候,反而压着东奔西突的惊疑之气,耐着性子将房中的灯火,一盏一盏全部点亮,直到整间房灯火通明,邓如蕴在他点燃的高灯烛火之下,连脚下的影子都消无不见。
他才端着一盏灯,走到她身前来。
灯火将两人之间的最后一点昏暗驱散,滕越看到灯光把等身前人的脸庞照得透彻,他缓缓开口。
“蕴娘,你跟我说实话,你口中的那个人到底姓什么名什么,在哪个所哪个营?”
他紧盯着她。
“他到底是谁?”
通明的火光照得邓如蕴几乎睁不开眼,她哪里还敢扯谎圆谎,她甚至不敢开口,连一个字都不敢说出来。
她将嘴巴紧抿,一副誓不吐出“那个人”半个字的势头。
滕越见她不说,什么都不肯说,慢慢点了点头。
“好,你不说是吧,那我来说。”
邓如蕴惊疑地向他看去,看见他又发现了一只蜡烛,用手里的小灯将蜡烛点燃,房中更亮了。
他道,“王复响说他在我身边见过你,我不知道为何我没见过,但蕴娘你来给我解释解释,你为何会偷偷在我营中?”
他问过来,邓如蕴没法解释,他又开了口。
“你说那个人那几年里陪你长大,所以你忘不掉他,可你说的那几年我算了算,恰也是我在金州的那几年。”
“而我问你那个人是谁,他叫什么名字,他是哪个营的兵,你不肯说,还将我堵了回来。”
他在高灯明火下盯着她的眼睛。
“到底是不肯说,还是根本不敢说?!”
滕越彼时听见她说,她和那人一起长大,陪他一起射箭练功,他们两人相知相许,最是情深义重,心意相通。
他想他从未见过她,便没怀疑过她这话的真与假。
可是如此情深义重的两个人,为何那人就这么一走了之,独留她在原地,甚至连她落入困境都不曾回来,多年再无联系。
他向她问过去,“是不是那个人从未晓得过你的心意,他根本无从知道,更无从回应?”
邓如蕴紧抿着唇不敢开口,她已然后悔那日,为何把谎话说得逼真,把太多太多不该说的话,说到了他脸前。
她强迫自己不要作任何表态,却禁不住垂下眼帘,遮住眼中的波光。
而滕越则想起了,他那晚听到她说她喜欢旁人,失魂落魄地去找了涓姨。
他问涓姨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个人,他还是怀疑她又骗了他。
涓姨回应的神色没有说谎,可那天,涓姨的目光却一直定在他身上
他看着身前的人,看见她努力将嘴巴闭成河蚌,但露出的半边眼眸里,眼中水光不住闪动,她似乎想要将这些水光收回,但他一步上前,他的步子落在她眼里,震颤得那水珠叮咚滑落了下来。
滕越抬手抹掉她的眼泪,他问她。
“你跟我说实话,只能说实话。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我?”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他未曾发觉的时候,在那些年他只顾着熬打自己、立下军功,以便为父兄报仇的时候,有一个小姑娘曾在他身后,默默地陪过他数不清的日夜。
他把人抱在了怀里,他低头看住她的眼睛。
“是我,是不是?”
邓如蕴连连摇头,“不是,不是”
滕越却又想起了他在金州见过的一篓箭,他还曾以为,那都是“那个人”的箭。
但今日,他忽的道。
“是与不是,你说了也不算。不若我让人回趟金州,把那篓箭拿过来,看看上面到底刻着谁的名字,好不好?”
邓如蕴早已把箭的事情抛在了脑后,他忽然提及,她身形都颤了一颤。
滕越直把她所有的神色尽数看在眼中,这一刻,她的慌乱颤动落在他眼底,他一把将人抱起,径直抱到了高高的案台上。
“就是我,那个人就是我”
他用鼻梁抵在她鼻翼上,想咬又舍不得地贴在她唇边。
“邓如蕴,你怎么能如此会骗人?你就看着我,被你耍的团团乱转,你高兴是不是?”
他气怒地问她,“你就高兴是不是?!”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会说谎的骗子?
一个谎话又一个谎话,如果今天没有王复响酒后吐真言,她还想骗他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