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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合 法采 73509 字 8个月前

他在廊下吩咐,邓如蕴在房中往门前廊下的方向默默瞧了一眼。

他约莫,也只是喜欢闹着她玩而已。

*

早间吃饭的时候,滕越见妻子精神缺缺,干脆把玲琅抱到自己身边来照料。

但玲琅不用旁人家的姑父喂,小人家努力吃得有模有样,只见着她姑姑没什么精神,还夹了一筷子菜给姑姑。

“姑姑多吃点吧。”

邓如蕴:“”

滕越好笑,但把要在家里请西席先生的事情同滕箫说了。

“母亲来信,说虽然快回来了,但你的学业不能耽搁。既然你和玲琅都要读书,就请个先生在家,你是要和玲琅错开时辰进学,还是一道过去让先生分别教导?”

滕箫在旁人家里跟着旁人家的姑娘们一起读书,她嫌烦,但在自己家中,反而要和玲琅一起上。但玲琅才刚识字,她已经是背书作文的年岁了,先生少不得要忙碌些,同时教两个学生。

不过这也算是常见,各家请西席也多半是一位先生教多个不同年岁的学生。

滕越这么一想,转头看到了邓如蕴身上。

“蕴娘不若也跟着一起去读好了,以后家中的书也方便看。”

邓如蕴刚到滕家,就被魏嬷嬷安了个不识大字的名头,她倒是无所谓,但若是能借这个机会把她平日里研读医书药典的事情过了明面,岂不是好?

邓如蕴抬头向滕越看了过去,男人正低头,眼眸含着柔波一样的笑意看过来。

邓如蕴只一触,就转过了头去。

“也好。”她应了。

滕箫一听又多一个人陪她读书,高兴得了不得。

“这下娘没什么可挑剔我的了吧?我和嫂子和玲琅都一起读书呢。”

她说着,还叫了滕越,“哥给娘回信的时候,务必把这事同娘说了,让她好生安心,再在五台山多住几个月才好。”

滕越对自己这妹妹实在是无语。

“娘自有娘的安排,还让你费心?入了冬便离着过年不远了,娘再多停留,也会在过年之前回来的。”

离着过年,也就只剩下不到两月而已。

*

隔了没两日,滕越就请了个头发花白的老先生到府里来教书。

他一口气把妻子、妹妹和侄女都送进了学堂里,连他自己也忍不住在进学这日,跟到学堂外面旁听。

妹妹不是个好学生,先生让她温书,她却在书里夹着纸画图,不用想画的也是机械暗器。

玲琅却跟她完全翻过来,这会先生考较她默写大字,小家伙腰板坐的笔直,每一笔都写的认真极了。

至于他的妻,她显然早就熟通文墨,人坐在书案前,思绪早不知飘向了何处。

滕越就站在她窗边的侧后方,但凡她多转一下眼睛就能看见他,她愣是看着斜前的竹林,看得认真。

滕越本想敲敲她的窗,让她收收神,却又怕吓到了她,只轻手轻脚地转身笑着离了去。

只是不远处的学堂门前,秀娘看见了这一幕。

她再不敢胡乱跟姑娘提什么将军心里有了姑娘,这样的话了。只是看将军这一日一日的作为,又觉自己的猜测也没错。

可将军的情意是只临时起意,还是也像姑娘彼时对他一般,真的入了心呢?

没人知道。

*

日子一天天奔驰着,往年前的寒冬腊月里跑去。

因着临近年关的原因,滕越在衙门里也忙了起来。邓如蕴隔三差五地跟着玲琅和滕箫上几堂课,但大部分的时间,还是趁着滕越不在,把制药卖药的事情放在头上。

这两日滕越又去了下面的卫所不在家中,邓如蕴抽了点时间准备去趟慈辛堂。

涓姨一早就出了门要去接先前采买的新药材了。天太冷,邓如蕴和秀娘原本乔装打扮的衣裳扛不住凛冬的严寒,便先去了一趟成衣店,准备买两件厚实的男子成衣穿一穿。

不想刚到了成衣店的巷子大街上,与人恰遇了个正着。

那里开着一家门头敞亮的绸缎庄,只有穷人没钱量体裁衣才去买成衣穿,而绸缎庄里来来往往的,无一不是西安府里的富贵人。

这会有两人从马车里走下来,她们一侧身,正与路过的邓如蕴目光对在了一处。

那上了年岁的贵妇人不巧正是杨尤绫的母亲杨二夫人,而她身边刚下来的,是个她相貌有五六分相似的年轻小妇人。

那女子一眼看见邓如蕴微顿了一下,像是认了出来,似是有意上前同邓如蕴说话。

可她脚下还没来得及动,却被杨二夫人拦了下来。

杨二夫人自眼角轻扫了邓如蕴一眼,只叫了身边的女子,“娘今日是带你好生挑几匹江南来的新料子,没得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耽搁了时间。”

她说完,拉着女子直接去了往来富贵的绸缎庄里。

而邓如蕴闻言,便明白了方才女子的身份。

那应该就是杨尤绫的姐姐、杨二夫人的长女、嫁进了秦王府里的杨大小姐杨尤纭了。

但这会的工夫,杨二夫人已经拉着大女儿杨尤纭进了绸缎庄里。

邓如蕴可买不起什么江南来的新料子,她也无谓与杨家人有什么交际,只与秀娘转到旁边的寒巷中,在小小成衣店里买了两套男子棉衣,回去换了衣裳打扮了,去了慈辛堂。

不过那位爱骑毛驴的傅大夫没在,邓如蕴同秦掌柜说了几句话,反而涓姨拉着一小车药材从前面路口经过。

邓如蕴见慈辛堂也没什么事,就同秀娘一道往路口去了。

涓姨一眼看见邓如蕴和秀娘都在,满脸的喜色,连忙把身后一推车的药材给她们看。

她还从手里摊开一手的藿香给邓如蕴看,“蕴娘瞧瞧,这藿香是不是挺像样的?但比药市的价钱便宜三成呢!”

邓如蕴看了一眼,见这藿香切断整齐均匀,品相良好,“像是大药房进购的好药材。”

她这么说涓姨就笑了,连道正是,然后低声在她耳边。

“正是大药房进的药材!你知道西安府的研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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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吧,我这批药正是找研春堂的采买,帮我以研春堂的名义买来的,价钱低品相又好,咱们也算是用上好东西了,可别说出去让旁人知道。”

她说着又拿了那藿香给邓如蕴看,“只这藿香,我就买了两大袋子,够用些时候了。”

她方才说到研春堂的时候,邓如蕴眼皮莫名跳了一下。

她上次听到这名号,还是骗了邓耀成夫妻的那俩骗子,骗说自己是研春堂的采买。

怎么涓姨这次,也是从研春堂的采买手里买的药?

她先只是狐疑了一下,但再听到涓姨说这推车上有两大袋子藿香,这股狐疑的感觉瞬间涨了起来。

“藿香气味这么浓,涓姨买的这两大袋子藿香,我怎么没闻见味道?”

邓如蕴这一问,直把涓姨问得一愣。

两人连同秀娘连忙把一推车的药材推到旁边,打开三个大箱子,哪个箱子里也没有藿香浓重的气味,只有些乱七八糟的药味掩在其间。

邓如蕴直接揪出其中一只似装着药材的袋子打开了来。

“这里有些藿香味。”

可她打开一眼看过去,之间那袋里紧紧表面有一层晒干的藿香段,而在藿香下面,竟全是不值钱的柴草。

秀娘忍不住呀了一声,“涓姨这是被人骗了,这是那一百两的草药吗?涓姨钱给了吗?”

药草都拿到手了,钱怎么可能没给?

那是整整一百两。涓姨脑袋都空了。

她方才是在一旁的无人巷口,匆促接来的这车药材,那什么研春堂的采买左顾右看地,生怕被人发现他偷偷交易。

涓姨又见此人还从袋子里掏了一把藿香给她,说就是这品相,“你要是看着何意,咱们赶紧钱货两讫,别被人发现了,我可不能在此停留。”

他反复催促着涓姨,好像真的是在偷偷买卖药材,怕被人发现一般。

涓姨被他催的也陷入了这般情景之中,再见他掏出来的这一把藿香如此像样,没再细看就把一百两都给了他,自己也推了药材走了。

当下见着藿香下面全是不值钱的柴草,涓姨都要站不住了。

“天杀的,竟是个骗子!是不是研春堂的人骗人,我去找他们!”

邓如蕴却一把拉住了她,“这人既然是骗子,怎么可能真是研春堂的采买?”

就如同先前骗邓耀成夫妻的俩黑市骗子一样,都是打着研春堂的幌子罢了。

她直接问去涓姨,“涓姨方才同那人交易的地方在何处,前后有多久了?”

涓姨道有一刻钟了,“若是骗子,只怕早就走没影了。”

邓如蕴也皱了眉,但她还是准备回去看一眼。

她让秀娘看着这些东西,自己同涓姨匆忙往回而走。

两人回到方才交易的巷口,果然早没了那人身影,涓姨气得脸色发白,邓如蕴却还不肯死心,带着涓姨又在附近街巷里转了两圈。

就在两人转了两刻钟的工夫就要放弃的时候,涓姨突然指向了前面不远处的茶摊。

她直指其中一个穿着褐色棉衣的中年男子,“是那人!”

邓如蕴一眼看了过去,抬脚就要上前。

谁料此人竟然十二万分的警惕,邓如蕴一步还没迈出去,他竟立时起了身,转身就往附近纵横交错的小路上窜去。

邓如蕴原本还有些心思,想要先稳住他再说,没想到这人这么警惕。

那可是一百两啊,她一时也顾不得许多了,跟着他就追了上去。

这人跑得可不算慢,然而巷子里恰有人家正搬家,闹哄哄地把路堵了大半。

这人一下就被阻了脚步,只被邓如蕴紧跟在了身后。

邓如蕴当即大喊,“有贼,快抓贼!”

那群搬家的人里,有人立时要替她抓过去,可此人却像个泥鳅一样,从人手里嗖地溜了出去。

邓如蕴一急,只能自己紧追前去。

然而就在此时,那人忽的从袖中甩出了银针来,直直向着邓如蕴脸上射来。

那一瞬电光火石,银针的冷光直刺邓如蕴眼眸。

她惊诧不已。

但下一息,手腕被人紧紧扣住,她被一把扯去了一旁。

邓如蕴脚步往后一踉跄,跌到了一人胸膛前。

她不由地回头看去,只见身后竟是那打赌输给了她的毛驴傅大夫。

她被男人及时扯了一把,堪堪错过了银针,那银针嗖的射进了一旁的树干上。

邓如蕴愣了一愣,却见傅大夫转头看了那银针一眼。

“我怎么瞧着,银针上还有毒?”

邓如蕴也看出了那银针上不太寻常的颜色,抬头却听见身后的男人,惊讶地笑着问了她一句。

“你这是招惹了什么不得了的贼人?”

一般的毛贼根本不可能有暗器会射出银针,更不要说银针上还淬着毒了。

邓如蕴本也以为,这只是个骗钱的毛贼罢了,谁料竟这般厉害。

“我、我也不知道。”

她越发恍惚,而这时,涓姨从后面急急喊问了过来。

“蕴娘?蕴娘!”

涓姨喊着她,但这喊声如此清晰,邓如蕴下意识就应了一声。

但她这声应完,看见身后的人笑了起来。

男人长眉下的眼眸中,笑意溢了出来,他低头细细看着她,缓声问出了她的名字。

“蕴娘?”

邓如蕴今天不光丢了一百两银子,还把自己男子的身份也一道丢了。

她抿了嘴没回应,这才察觉,自方才到现在,他还一直握着她的手腕。

她连忙从他掌心抽了手。

男人这才从她脸上错开模样,看了她手腕一眼看见那纤细的手腕上,被他方才情急之下攥得隐隐有些发红。

他略有些抱歉地笑着跟她道了一句。

“不好意思,我把梁师傅的手腕弄红了。”

邓如蕴本丢了钱又丢了面,有些暗恼。但这位毛驴大夫既救了她一把,这会分明发现了她的身份,却仍旧叫她梁师傅。

邓如蕴不是不领情的人,虽然她心里觉得此人也是一副骗子模样,但还是跟他道了谢。

“没事的,方才多谢傅大夫了。”

她道谢,白春甫连连摆手道不必,涓姨这时也寻了过来。

眼见着贼人到底还是跑了,涓姨一脸的难过不已,“都怪我,怎么就贪便宜上了当了!”

邓如蕴也没了办法,西安府这么大,贼人跑进了人海里,仿若泥牛入了海,这还能去哪寻到呢?

然而这时,邓如蕴见这位傅大夫突然开了口。

“我刚才其实看到此人,同另外两个人在那茶摊上吃茶,似乎在说什么不能见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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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另外的两人,看似对此人非常恭敬,“好像还想邀请此人往他们住的地方下榻。”

邓如蕴一听,心下一动。

“傅大夫听到那两人住哪儿了吗?”

她问过去,看见男人抱臂思量了一下,好像在努力去想什么很久远的事情一样。

他分明是刚不久听到了三个人说话的,邓如蕴怀疑他是在故意让她等着他想。

可她还能怎么办?只能等着了。

白春甫只见她神色略有变化,就知道她瞧出他是故意的了。

她可真是聪明,他低头看去她眼眸,被她刻意花黄了的脸上,这一双清灵的眼眸怎样都遮不住。

他想知道她到底是谁,又缘何扮成男子出来卖药赚钱,可显然她不会告诉他。

他也只能告诉了她答案。

“是漏雨巷,我听见那两人说他们住在漏雨巷。”

邓如蕴心下当即就明白了。

今日骗了涓姨的贼人,怕不是先前那两个黑市小贼的头头,都打着研春堂采买的名头,可他比那两个小贼却厉害多了,身上竟还随身带着暗器。

邓如蕴刚想到这儿,就听见旁边的人道了一句。

“梁师傅可不敢再贸然去追了,那贼恐怕不是一般的贼,若真想拿回丢失的钱,弄到线索交给衙门才好。”

邓如蕴闻言点了头。

他说得有理。

她不禁抬头多看了这人一眼,他笑着任她打量,温柔的眉眼下那颗眼睑上的泪痣,越发衬得他眉目柔和。

邓如蕴心下小哼了一声,她不觉得他是什么温柔可靠的人,但他做事好像还算可以。

*

滕府路边。

滕越从城外回家,还没进家门,就得了副将佟盟让人递来的消息,说是之前他们追查的和白凤山土匪交易的黑市倒卖军资的贼首,近来终于在西安府里露了面。

不过此人具体的行踪,佟盟还没确定,可他既然在西安府露了面,便距离滕越抓到他不远了。

滕越道好,让佟盟把这贼首盯紧,早早确定他的踪迹。

他吩咐了这两句,正要回家进门,不想就在路边遇到了自己的妻。

邓如蕴也刚从外面回来。

滕越见了她就径直走了过去,可他刚在她身上看了一眼,目光就定在了她的手腕上。

“蕴娘的手腕怎么弄红了?”

第37章

“蕴娘的手腕怎么弄红了?”

他一眼就定在了她的手腕上。

邓如蕴正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去找到那贼头头的消息,听他问过来,下意识就要扯谎。

可她还没张口,男人先开了口。

“把话想好了再说。”

邓如蕴:“”

他一双英眸盯着她,好像她只要说谎,他就会立刻知道、并且会施以惩戒一样。

邓如蕴先是丢了一百两,又丢了男子身份,眼下还被他这么紧盯着,心下不由地一气。

他当她是他麾下的士兵了吗?管得这么严?

况且他对兵将们,她记得也多为宽和吧,什么时候这么严过?

但他就这么紧盯着她,还牵起她的手腕仔细地看了两眼,“我怎么瞧着,这片红痕像是男子的手印?”

邓如蕴心都跳了起来,这要是都跟他说了,势必要扯出一大堆他不该知道的事情。

可她撒谎只恐怕瞒不过这个人。

这会邓如蕴被他捉着手,就像是被拿住了小辫子一样。

她只能道,“今日在街上丢了钱财,是同那偷钱的贼人拉扯的时候弄出来的。”

她这话可一个字都没骗人,便是他低头看她的眼睛,她也不怕。

邓如蕴由着他看,脸上没有半分心虚。

滕越见她这样,自然也不再怀疑,反而柔声劝了她。

“小偷小摸总是难免的,丢了就丢了,何苦同那些贼人计较,没得伤了你自己。”

邓如蕴暗松了口气。

他不让她扯谎,但没说不能隐瞒。

但既然含混地隐去了诸多关键,邓如蕴这会定然不会再说出来。

她只点头,“将军说的是。”

可一百两哪里是小钱?她总是要想办法找回来的。

滕越却问了她,“要不我给你配几个侍卫吧,平日里在城中走动,也能护着你些。”

邓如蕴可不要,走到哪都有人跟着,跟他俘虏回来的那些鞑子兵有什么区别?

她连连摇头,“将军不是说西安府里还算的稳当吗?我只是随便转转罢了,不用费这周折。”

西安府驻兵颇多,治安确实还算不错,至少那些黑市上的人,轻易不会闹到明面上来。

滕越见她不愿,也只能道好。

可到了晚上,廊下灯笼的薄光,被风吹着摇摇晃晃打在窗棂上,她坐在窗边的鱼缸旁,看着那些灯影发呆。

滕越本在书案前看关外舆图,但目光一错两错地,就往她身上落了过去。

他看半个时辰舆图不稀奇,她倒是能坐在窗下发半个时辰的呆,这小脑袋里能琢磨什么事,琢磨这么久。

他不由就把舆图放了下来,坐到了她身后,将她从后环在了怀中。

今日窗外可没下雪,他问她,“在想什么?”

邓如蕴被他鼻尖的气息抵在耳后,弄得有些发痒,侧了侧脑袋。

“没什么,就是在想今日丢的钱。”

滕越一听就哼了一声,他把怀里的人整个转了过来,把她困着让她正对着自己。

“只在街头丢了点小钱,值得的蕴娘思量了半个时辰了?怕不是又犯了骗人的毛病?”

邓如蕴见他又开始查岗了,气得想掐他一把,耐不住的手都伸了出去,却被他直接盯住。

“想掐我?”

邓如蕴的手立时顿住了,可他却忽的将她抱了起来,径直就抱到了床上。

“我脱了衣裳让蕴娘随便掐吧。”

他们也有两日没那亲密的作为了。但他衣裳还没脱,就被她急急扯住了。

“我没要掐将军,我只是看你衣裳皱了,帮你捋一捋。”

她说着,还真就有模有样地帮他扯了扯衣角。

滕越知道她总是撑不住的,弄一日就要休歇好几日,今日倒也没勉强她,只是又问,“方才到底在想什么?”

邓如蕴脑袋都快被他问破了,只能把外祖母入冬之后,身子略有些不好的事情说了来,“她老人家身子一不好,就有些连人都认不清了,口中只剩下往日里行医制药留下来的口诀,我担心这样下去,会不会哪一日,她连我也不认识了。”

她半垂了眼眸,灯火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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睫毛的剪影映在她鼻梁间,长而翘,又垂落着,像秋风中飘落的柳叶。

滕越的心绪也随着她的垂落也垂落了下来。

“要不要请几位名医给外祖母仔细看一下?”

她摇摇头。

“是老毛病了,从爹娘去世后,外祖母受不住打击大病一场,就成了这般。我总还希冀她老人家能恢复过来,但眼下看能保持如今的状况已是很难了。太医院里倒有治这种病的名医,但京城何其远,外祖母也无法折腾着去那么远求医了。”

老人家不可能去京城,京城的太医也不会专门到西安府来。

滕越看着被他圈在怀里的人,看着她垂着手低着头的样子,心下蓦然一疼。

她最亲的父母兄嫂都在那几年里接连没有了,外祖母和玲琅是她如今唯二的血脉亲人,若再失去了外祖母,她该是多难过。

滕越不由将她揽进了怀中,让她就这么靠在他胸前。帐前有细热的暖风吹过,他低头,轻吻落在了她额角。

风吹得窗棂咣当响了一声,邓如蕴身形倏然一定。

她先前其实在琢磨找回那一百两银子的事,被他问及不好回答,才把外祖母的事情说给了他。自然这件事也在她思量之内,可她却没想到,他忽的抱着她,唇落在她额头上。

她怔着抬眼向他看去,男人的怀抱宽敞而有力,而他就那么闭着眼睛,这突如其来的一吻在冬夜静谧的房中,深邃又绵长。

邓如蕴却心头莫名乱了一下,她下意识地侧过了头去。

她一动,滕越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怀里的妻子,手下摩挲着她的肩膀,“怎么了?”

邓如蕴连连摇头。

“我只是有点累了困了。”

她很快从他怀中离开,团了个被子到床最里面睡觉去了。

滕越笑了笑,道了一声好,看了她一会,往书案上收拾舆图。

而床帐最里面的邓如蕴愣着眨了眨眼睛。

他方才低头落下的唇,约莫只是他走神了吧。

*

邓如蕴吩咐了人去漏雨巷里打听消息。

谁知这两个贼人竟然十分警惕,邓如蕴的人刚露面就被他们认了出来,以为是上次金州骗钱的事情还没了解,这两人直接收拾了东西出去躲了两日。

长星无奈地告诉自家姑娘,说他们自己的人手估计不好再去漏雨巷了,那巷子里恐怕都是这两个贼人的眼线,一露面就会被发现。

邓如蕴只觉犯愁,待她去到慈辛堂的时候,那位傅大夫恰来问她了此事。

如今她跟他之间,也算是捅破了半重窗纸,邓如蕴见他肯替她遮掩身份,倒也跟他稍显亲近了些,便把话说了。

“估摸着这线索不好弄到了。”

可他却笑起来,“那便找个生面孔过去就是。”

他直接把自己的药童叫了过来,“竹黄,你去漏雨巷替梁师傅打听打听消息。”

邓如蕴见他的药童才十四五的样子,身量也不过跟她差不多高,想到先前淬毒的银针,不免道,“那漏雨巷里住了不少匪贼之流,我看着竹黄还小,这不太妥吧?”

她见男人笑了一声,说竹黄确实不大,“但我是从嵩山脚下捡的他,你猜他是什么身份?”

“什么身份?”邓如蕴狐疑,“难不成还能是少林俗家弟子?”

她这话一出,白春甫就笑了起来,“梁师傅可真聪明。”

邓如蕴:?

他这是跟她逗着玩呢?但漏雨巷里面那些贼人可不是逗着玩的。

她正要严肃了脸说不成,就听竹黄道,“小的打小就在少林寺长大,六哥这一路过来,全靠我护着他呢,梁师傅别担心。”

他说着,拿起门后的门栓在手上一耍,小小年纪,竟把一根木棒耍的虎虎生威。

邓如蕴顿时就信了。

竹黄领了命替她去了漏雨巷里蹲守。

只是她再看着这位傅大夫,男人却反而问了她一句,“不知梁师傅家住何处,等竹黄得了信,我也好立时让他去通禀你。”

他冷不丁一问,问得又是一本正经,邓如蕴开口就要告诉他,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她是女非男还不够,还打听她家住哪,要不要她把祖上三代都报给他?

邓如蕴只见这人温柔的眼眸中,眸光轻轻闪动着,就哼了一声瞥了过去。

白春甫一下就笑了出来,他歪头瞧着她。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像个坏人吗?怎么从前,从没有人说过我这样的话?”

邓如蕴道,“旁人既然没说过,那我也不会说的。”

言下之意,就算她不说,她也觉得他不是什么老实的好人。

姑娘的鬓角下并未被装扮的黄粉涂满,细软的鬓发容貌下露出五分白皙的脸边皮肤来。

白春甫只能道,“看来梁师傅跟人打交道的经验过于丰富。”

邓如蕴却说不然,“有些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敞敞亮亮,但也有些人总是有些秘密的。”

她在说她自己,也在说某个人,“比如这个人是真的没钱到只能骑毛驴,还是大隐隐于市,宁穷着也不把身份亮出来呢?又或者说出来的名字,是真的名字,还是假的呢?又或者根本就是反着的?”

她脑袋轻摇着点了他几句似是而非的话。

白春甫直接笑出了声来,他连连摆手求饶。

“好了好了,我不套你的话了就是,姑娘可别说了,在下遭不住了。”

再说几句,他怕她真把他的身份拆出来。

这会他目光落在她被黄粉覆了的脸上,从鬓边可窥探得到她白皙的脸颊,同那双灵动的眸子一样,此刻微微撅着抿起来的唇,会令她整个人都散着如林中小鹿一样灵巧聪颖的模样。

白春甫不由多看了她几眼,直到听见她道。

“你该叫我梁师傅。”

他看着她无奈地笑,“好好好,梁、师、傅。”

他只能又问,“那竹黄有了消息,我怎么告诉梁师傅?”

邓如蕴回了他,“我会每日让人过来的。”

这般过了两日,竹黄真就得来了消息,说两个贼人今日下晌要去城北的花市上和他们的老大接头。

邓如蕴得了消息的同时,白春甫就问了她,“报去衙门吧,可不要自己行事。”

邓如蕴也晓得那贼头头的厉害,点头道好,白春甫干脆跟秦掌柜说了一声,“我陪你一道去趟衙门捕房。”

衙门捕房皆是官差捕快,邓如蕴没同他们打过什么交到,她见白春甫愿意陪她,心下略安,不再同他戏谑着玩,正经跟他道了句谢。

男人领了,笑道,“我只当梁师傅欠了我一次人情,用小簿子记上了。”

邓如蕴:“”

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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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头下晌就要露面,两人也不耽误这就衙门捕房去了。

邓如蕴损失了一百两银子,是正经的苦主,她把事情前后同捕快说了,又把得来的消息也讲了出来,还非常懂事地花五两银子买了包茶叶递了上去。

捕快自然把这事听进了耳中,又让她把见到的贼人样貌说了来,白春甫也见了那贼人,当下他问了一句。

“此贼颇为厉害,身上还有暗器,不知捕爷这里,有没有近来在抓的贼人画像,说不准正是其中一人。”

捕快一听连道有理,当即将画像找了出来,邓如蕴和白春甫辨认了一番,还真就从画像里指出了一个人来。

“像是此人!”

他们两人不知这贼还犯过什么罪,画像都被捕快拿在手中,但几个捕快相互眼神一对,有人道,“此人另有上面的人在抓,你们先等着,我等得先往上通禀!”

邓如蕴一听这还是要要犯,还有旁的人马在追,心下都高兴了起来。

这不比她自己抓人容易多了?

她那丢失的一百两,要有眉目了!

白春甫见她眉眼松快了起来,也笑了,叫了她往炉火边坐下。

“那咱们先坐着暖和暖和,等着人过来。”

他坐在了门边的风口间,把里面的位置留给了邓如蕴。

炉里炭火正旺,两人一道坐下等着后面的来人。

*

都司衙门。

佟盟过来的时候,见滕越正叫了七八个卫所的将领询问屯田的事宜。

“你们这三年的屯田亩数,和册子上的定数皆对不上,我不论你们先前是怎么回事,既是我接手了这差事,便不能让下面的兵将吃不上饭。”

他说着,啪地合上了田册。

佟盟从门缝里家自家将军冷了脸,一一扫过下面垂首立着的人。

“去把你们各所里的屯田,重新给我清点一遍,照实给我画了图册来。我倒是要看看,朝廷划给军中这么多田亩,到底都去了谁手里!”

他这一句说完,只把下面的人震得全都完了腰。

但他也不再多言了,摆手把这些人都清了下去。

人走了个干净,冷凛之气还在堂内回荡。

佟盟缓了一下,才通禀道有事要报。

滕越招手让他进来,见着外面风大天冷,还准备让人给佟盟上了茶来,但佟盟连道不用了。

“将军不必这般照顾属下,眼下正有个急事。”

他一口道了来,“咱们的人还没盯上之前替白凤山倒卖军资的黑市贼首,不想西安府衙门这边竟然有消息了,说是有两人报案,发现了此贼的踪迹,今日就要同手下的小贼在花市接头。”

滕越追查此人许久了,这人甚是谨慎,一直没有露面。

他听了这话直接起了身来。

“恰我今日也在衙门里坐烦了,那便去一趟捕房,问问这消息到底可不可靠。”

他要亲自去捕房,佟盟连忙跟在了他身后。

*

捕房里人来人往,门帘一被撩起,外面干冷肆虐的北风就往堂里灌进来,幸而有人身量不低,坐在她身侧替她挡了不少风。

邓如蕴等了一阵见还没人来,便想着去跟捕快门打听一下,到底这贼人还犯了什么罪,又是什么人还在追他。

有个刚进来的年轻捕快生着一副好说话的模样,邓如蕴问了两句,这位小捕快便爽快地回了他。

“此前有一伙流寇占山为王,嚣张跋扈的很,竟然绑了一位将军的夫人,幸而那位夫人逃得快,但那将军可发了怒,将这伙土匪剿了个彻底。但还有一批被土匪倒卖掉的军资没有下落,转手军资的人,据土匪交代,就是你碰见的这贼首。”

小捕快说着,还跟邓如蕴笑了笑,“若真是此人,你的消息也准确无误,待我们抓了人不光能把你的钱追回来,还能给你记一功。”

可邓如蕴却听得只觉熟悉起来。

她耳朵边有些发麻,“捕爷说得,莫不是白凤山那伙土匪吧?”

“正是,你也听说了?”捕快问。

邓如蕴何止是听说了,还亲自参与了一遭。

这会北风刮的人要立不住了,她怔着问了一句,“所以这会,你们报上去此事,是报给滕越、滕将军了?!”

捕快更是点头,还有点惊奇,“看来你很是了解么。”

邓如蕴那可太了解了,却听着小捕快又道了一句。

“滕将军如今在调回了陕西都司,都司衙门离这儿不远,多半要到了。”

他这一句说完,邓如蕴的神魂都快**冽的北风吹走了。

滕越要来了?!

滕越见到她在这儿,只怕都要用眼睛盯她了,若再见了毛驴傅大夫,还不得把她所有的事情都就此挖个底朝天?

而傅大夫那人还正想套她的住址身份呢,若见了滕越,可不也什么都知道了?

邓如蕴只觉身上的衣裳要穿不住了,却听见捕房院外竟然马蹄声突然降至。

马蹄声?苍驹的蹄声?!

邓如蕴腾地就转回到方才烤火的堂中,一把就拉了白春甫。

“傅大夫,这儿太冷了,你身子弱别在这儿坐了,快回慈辛堂去吧。”

白春甫:?

他身子什么时候弱不禁风了?

他被她拉拽地站了起来,疑惑地看着她。

“梁师傅,我不冷,我身子也不弱,我也不准备这么快回去。”

可邓如蕴却听见了院外一阵接迎某人的声音,而他的问话也顺着北风挤进了堂里来。

“谁人报案?人在何处?”

邓如蕴耳朵边的毛都炸了起来。

幸而堂边有个侧门,邓如蕴拉了白春甫就往侧门塞了过去。

“我刚才听见秦掌柜让人来找你了,定是有人看病,傅大夫仁心仁术,快回去给人看病去吧。”

白春甫并不想走,但看她这副样子,只觉她像是被挤在两股力气之间的瓷杯一般,就要被挤碎了一样。

他只好点了头,“那好吧,我走了。”

这话听在邓如蕴耳中简直如蒙大赦,到底她是苦主走不了,但傅大夫走了这事就好办多了。

只是她刚把人从侧门送出去,就有人从正门一把撩开了门帘,大步走了进来。

男人目光从堂内众人身上扫过,只一眼就落在了邓如蕴脸上。

邓如蕴还扮着男子的模样,她还半侧着身不想让他看清,他却一步步走了过来,英眉微压着看住了她,眼中露出不可思议。

第38章【两章合一】

滕越走了过来。

邓如蕴觉得若是自己再这样遮掩,死不承认地等着他亲自戳破,只怕晚上回去要不好过

她把心一横,人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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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的就是变通,干脆当先叫了他。

“将军。”

滕越盯着眼前的人默了一默,“夫人。”

他这一声出了口,堂内的捕快全惊了一跳。

滕将军要抓贼首,怎么前来报案的反而是他夫人?

别说这些捕快了,佟盟都有点傻眼,但眼下这状况,他眼疾手快地把堂内的人全清了干净,连带着他自己也退出了门去。

堂内一时间只剩下炭盆里的火苗,看热闹似得朝着两人之间伸出火舌舔了一口。

邓如蕴先发制人只觉还不太够,她只见着男人眸色不定、英眉却微压着。

她被他看得发慌,又连忙道,“我不知道将军找的贼人是这个?不然也不费劲跑到衙门捕房来了。”

她给自己解释了一下,可男人只看着她,“就算贼人不是同一个,蕴娘就这么自己来抓贼了吗?听说连贼人的线索都拿在手里了,可我都没听说你调派过什么人手。”

邓如蕴本是要调派人手去漏雨巷的,但那两个小贼太警惕了,她便换成了傅大夫的药童竹黄。

但此刻,男人一下就问到了这一处。

邓如蕴眼神不由游走了一下,“我也是误打误撞得的消息。”

然而这话刚一出口,滕越就道了一句,“没说实话。”

瞬间被戳破,邓如蕴心下气了起来,她是来找衙门的捕快帮她捉贼的,现在贼人还没捉到,她快成了贼了。

邓如蕴也绷了脸,大了胆子朝着滕越瞪了过去。

“将军是来捉贼,还是来捉我的?将军要本就是来捉我的,那直接把我逮走吧!”

她说着,破罐破摔地把两手并着往他脸前一递。

若他有镣铐,那就把她铐了带走。

别问了!

她把话这么一说,把手这么一递,气势一时间倒把滕越唬住了两分。

但男人都快被她气笑了。

难怪她天天这么忙,出门的频率比他这个在衙门当差的人还勤,合着真没少做事,连他捉贼的事都替他办了。

滕越低头看过去,见她还递着手给他,一副晾了他的样子。

既如此,滕越干脆接了。

他一掌就把她两条纤细的手腕捉在了掌心,向前一拉,直接将她拉进了怀里。

邓如蕴被他拉得一踉跄,脑门径直顶进了他怀里。他另一只空着的手则从后按着她的腰,将她控在了他怀中。

邓如蕴惊诧,没想到他还真的捉了她,前面捉住她递去的手,后面制住她的腰,她抬头看去,他低头问来。

“连捉这么危险的贼人都不同我说一声,你还有理了不成?”

邓如蕴没理,可她忽的想起了他问过她的话,那会她是作了答的。

她连忙道,“我怎么没说?我前几日不是同你说我被贼人偷了钱吗?就是这个贼!”

她被他前后控得动弹不得,不过这话说出口,他微顿手下松了一松。

“不是被偷了小钱而已吗?”

滕越先前听她的意思,还以为她只是在街上遇见小偷了。

但邓如蕴却哼着道了一句,“一百两银子对于将军来说自然是小钱,可对于我来说却不能说丢就丢了。”

她瞥着他,反应迅速地倒打了一耙。

“我以为将军不捉这样的小贼,只能来捕房里报案。”

她说着又低声哼哼,手下也挣扎了几下。

“没想到贼没捉上,我这报案人莫名其妙地,被当成了贼严加拷问。”

她句句都是指责,字字都是怨气。

滕越心下暗笑,倒也被说得她不那么理直气壮地捉她了,他手下稍稍一松,她就挣开他的手连退了三步。

滕越:“”

他又不是真来捉她的。

虽然她话是这么说,事情看着也圆的过来,但前前后后,总还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可疑。

滕越也不是傻的,瞧着她这一身冒充男子的打扮,可见这扮相出门也不是一日了,他叫了她,“那蕴娘把这事前后都跟我说一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邓如蕴见他不再纠缠要点,只让她把事情的大致说来,便也不再同她对着干,将傅大夫的事全都隐了去,只把涓姨采买药材被骗一百两的始末跟他讲了。

但凡她说出来的话,可没有假的,滕越也没瞧出她神色上的不对来,只是问了她一句,“涓姨进这么多药材,蕴娘是也一道帮着制药卖药吗?”

滕越原本以为邓家制药只是习惯的营生,如今看来,她们不仅习惯地做这些事,还颇为上心经营,似要通过这一颗一颗的药丸认认真真赚些钱来。

如若不然,涓姨怎么会为了贪一点药材上的便宜,被贼人坑了一百两呢?而这一百两对于她们来说显然不少,弄得蕴娘不得不冒着风险捉贼。

他想着,见她缓缓点了头。

邓如蕴制药养家、等到过几年离开滕家以便支撑门庭的事情,她本不想让他知道太多,但此刻也不得不道,“这是我家祖传的营生,也确能赚些钱,用起来也方便。”

她不会提往后的安排,就这么跟他解释了一句。

但滕越听了,方才跟她生的那点气,顿时被炭盆里的火苗燎没了影。

他见她离他三步远,就这么侧身站着都不想看他,他不由主动上了前来。

只是他刚往前一步,她就立刻警惕地看了过来。

“是我的不是,是我大意了,不想这些钱对你来说这么紧要。别生我的气好么?”

邓如蕴本也只是选择性地糊弄他,方才说他也是倒打一耙罢了,又不是真的生气。这会听他这么说,晓得自己在他这儿解了围,倒是有点不好意思来。

她说没事,摇了摇头。

她摇头的时候,不知从哪买来的男子帽子,尺寸不合地也摇晃起来,帽檐往下栽了栽,将她一张涂黑的小脸,压得越发小巧乖怜。

滕越心下蓦然酸软了一下。

她和西安府里的贵女们都不能比,她家境不光不能给她撑着门面,反而需要她用这单薄的身子撑起整个家。

可她也是绝不肯靠他养活的,更不要说靠他替她养家了。

只她家中这几个人,他帮她养着只是轻而易举,可她不会跟他要钱,也不欲让他插手,她自有她自己的硬骨,不会依附于他半分。

滕越这会看着她抿着唇的倔强神色,越发放柔了声音。

“一百两确实不算少。这会天色也不早了,那贼人去了何处都告诉我吧。我今日必帮你把这一百两找回来,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嘛。

邓如蕴大松了一气,没得她给他提供了这么紧要的消息,还要被他“严刑拷打”。

邓如蕴又点了点头,把贼首今日下晌要在花市出现的事情都说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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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的消息一提供,滕越就直接分派了下去。但众人里面近日见过此贼相貌的只有邓如蕴,滕越虽不想让她跟着犯险,但她显然对抓这贼首十分上心,主动要求跟着一起去花市捉贼。

滕越想着自己在,自不会让她出事,也就带着她一道去了。

只不过她不太会骑马,军中的高头大马她更是骑不了,滕越要把人直接抱到自己的苍驹上来,带着她一起去。

可她却不肯,说没有将军带着报案的苦主同乘一骑的事,从捕房里借了一头倔驴子自己骑着跟上了。

滕越无奈好笑,但也由了她。

一行人很快离开了衙门捕房。

但有人被从侧门硬生生塞出门去,却并没立刻离开,反而在捕房附近的摊子上吃了个饭。

一碗羊肉泡馍下肚,呼出腾腾的热气间正好看到小梁师傅骑着驴,跟在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军身后,往花市的方向去了。

白春甫双手捧着热气残留的碗底,一路目送他们离开,垂下眼眸思量了一阵。

*

西安府城外花鸟集市。

这个时节的花市上,姹紫嫣红少了一些,但仍有各种梅花、不怕苦寒的菊与一些冬日里的茶花,还算娇艳俏挺。

花市里除了花儿还有鸟虫之类,自然也有些摆摊卖字画古物、解签算命的,有乘坐车驾前来闲逛的贵人,也有三教九流在这里混口饭吃,可巧今日还是个大集,人来人往,鱼龙混杂,倒也热闹非凡。

邓如蕴和滕越一行早早地就弃马步行,悄然无声地分别从好几处路口进到了集市之中。

邓如蕴只怕自己这打扮,被贼人看见反而打草惊蛇了,这会想起来,赶紧拿了帕子把连上的黄粉擦了。

但她擦得仓促,把脸都擦花了,滕越看不过去,用水囊打湿了帕子把她叫到了身前来。

“把眼睛闭上,我给你擦。”

这会邓如蕴也不计较许多了,就闭上眼睛由着她托着自己的脑袋,把脸上的黄黑和过重的眉毛都擦了。

两人的姿势少不得有几分古怪,佟盟带着兵都转去了旁处。

邓如蕴也有些不自在,但甫一睁开眼睛,眼角竟然瞥见了两个东张西望的人。

她没见过漏雨巷的两个小贼,只秀娘说是一个矮胖白,另一个高瘦黑,两人形影不离的。

而她眼前这两人,正是秀娘先前形容的模样。

她刚要跟滕越说一句,不想佟盟快步过来同滕越说了旁的事。

邓如蕴也不是很确定这两人,便跟在他们身后,一路走到了一处两棵树间搭着的棚子里。

旁边的人说这是个神婆的棚子,这神婆颇有些仙儿性,轻易不来摆摊,但冥冥之中的事一说一个准。她近日不知怎么突然现身了,引得贵人听说了都乘车前来看神。

邓如蕴听得稀奇,但那两个可疑的人,就在这神婆的棚子附近打转。

邓如蕴突然觉得,会不会其实今天莫名出现的根本就不是神婆本人,而是要在此接头的贼人呢?

她心下不定,佯装也要看神婆,往棚帘前走了两步。

谁料这时门帘忽然被人撩开了来,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身上穿着锦缎华服,手里还拿着两枚黄符纸,显然是大仙儿刚赐下来的。

而邓如蕴看过去,门内出来的人也看住了她。

“邓氏,你怎么在这儿?”

竟是杨尤绫的母亲杨二夫人。

邓如蕴讶然,可杨二夫人却直直瞪住了她,“你这是跟踪我吗?!”

她忽的呵斥了过来,她这一呵斥,直引得周遭众人都向邓如蕴看了来。

邓如蕴闲的跟踪她,可却见棚里又走出一人来,来人一副老妇人扮相,可身形却似男人一般。

此人一眼看见邓如蕴就眯了眼睛,接着往周遭飞快地扫了一圈,他脸色倏然一沉,电光火石之间,此人夺路就跑。

他这一跑,邓如蕴还有什么犹豫的。

“此处有贼!”她急急朝着滕越喊了过去,“将军,贼人在这儿!”

原本热闹的花市,此刻瞬间混乱了起来。

滕越听见她一喊,当即叫了人追了过去,他自己却三步并作两步到了邓如蕴身前。

他一把将她拉过来,“贼人有没有伤你?!”

他急急盯着她上下看了两遍,邓如蕴还在心急被杨二夫人吓跑的那贼首,却不料杨二夫人的眼神反而不善地也落在了她身上。

邓如蕴察觉她目光的一瞬间,就立时抽出被滕越拉住的手,往一旁退与他拉开了半步的距离。

“我没事。”她低声道。

男人挑了一下眉,这才看到了一边的表姨母。

“您为何也在这里?”

杨二夫人这样贵妇人身份,突然出现在花市的神婆处,也确实有几分尴尬的古怪。

她连忙道是小女儿杨尤绫不太好,“听说这神婆通着上界,我来寻她看一下。”

谁知相看一个神婆,竟出了这意料外的状况,她连问,“怎么是个贼?我刚才还给了那人五十两买了这两张符。”

邓如蕴一听就知道,损失了一百两的心有被安慰了一下。

滕越不免把事情同杨二夫人简单说了两句,他这边说完,眼见邓如蕴没事,刚去追的人回来了几个,便不欲再同这位表姨母多言,往一旁问了话去。

邓如蕴自然也同这位杨二夫人没话可说,谁料她刚要转身走开,杨二夫人却叫住了她。

“我不管你是跟踪我,还是跟越哥儿捉贼,这都不是你该做的事吧?”

杨二夫人先前,想把小女儿的事情栽到邓如蕴身上来,不想事情一转,反而落到了自己女儿头上。

她心里少不得怨气横生,不过想着这邓氏也只是个契妻而已,没得必要放在眼里。

谁料刚才,她亲眼看见那外甥滕越,竟然贼人只指派了兵将去追,反而当先一步到了这邓氏身前,拉着她的手反反复复地打量。

滕越不该待一个契妻这般,邓氏更不该跟着滕越捉贼。

她不由地低声哼了一声,“莫不是越哥儿母亲不在,你想趁机登堂入室,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吧?”

她盯着邓如蕴直接敲打了过来,邓如蕴却根本不想理会她。

她连话都不想跟她多说,转身要抬脚走开。

可这般行径落在杨二夫人眼里,只觉着小小乡下女,已经不将她放在眼里了。

“怎么?以为越哥儿一时将你放在了心上,便以为自己真的当得起他的正妻了是吗?我劝你还是收收心,你这样的身份给他做妾都不够格,别说滕家自然有他们看中的贵女,就要娶进门来了。”

她说着,甚至讥讽地笑了一声,“越哥儿自来是好脾气,对谁都一样,可不只是独独对你。你这样的身份,他还能喜欢了你不成?错觉罢了。”

邓如蕴从头到尾没有回头,但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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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这话说完,她忽的起了三分脾气,回头看了她一眼。

“我看夫人还是操心操心自家吧,我是赤脚的民女,以后怎样不必您担心,您花五十两从骗子手里买符箓,不管是给哪个女儿喝的,只怕都解决不了当下的糟心事呢。”

她一下就戳中了杨二夫人的痛脚。

杨二夫人一眼急瞪了过来。

“你!”

但邓如蕴再不想多说一句,直接离开了去。

杨二夫人自是又在邓如蕴身后气道两句,邓如蕴连听都懒得听了。

但花市因着捉贼闹腾了起来,杨二夫人好歹也是西安城中的贵夫人,可不好在此处停留,至于被骗了钱财,也只能留了个小厮在此,自己先行离开了去。

她一走,邓如蕴耳根清净了几分。

杨二夫人根本没必要跟她提醒。

诚然林老夫人不在的这些日,滕越是跟她处得近了些,但她还不至于忘了契约的事,也早就不是当年一门心思地喜欢他的小姑娘了。

她如今再没想过得到他的心意,甚至想着若还似她与他刚成亲那会一般,才更好一些。

她只想把契约好好地完成,至于这些日子过近的相处,也只是他跟她一道闹着玩罢了

花市被这一闹腾,人少了不少,清冷的风吹散些微的花香,往人身上灌来凉意。

佟盟回来了一趟,跟滕越摇了摇头。邓如蕴很快就知道那贼首步子极快,没被捉到就蹿没了影。

但佟盟一箭射中了他的手臂,当时就流下了不少血来。滕越的人把那两个接头的小贼也都绑了。

滕越回头看见妻子不知怎么,神情似乎落了下来,还以为她见着贼人逃了很是失望,不免走过来宽慰她。

“别担心,此人受了伤跑不远,有人去追了,说不定过会就追到了。”

他说着,见她有两根头发落到了她的唇上,被她抿在了嘴角还不自知。

他伸出手去,替她把细发从唇上挑下来。

只是他温热的指腹蓦然落在她唇上,一种蓦然发麻的感觉瞬间从唇上传了过来。

她身形微顿,男人触及她柔软唇边的手指也顿了一顿。

风吹得周身冷凉,可她的唇温热而柔润,有那一刹那,滕越想就这样低下头去,轻轻啄在她唇上。

但这会还在人来人往的花市内,他也只神思一晃就收回了手。

可他又要去牵了她垂在一旁的手,“冷不冷?折腾半晌了,要不要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暖暖身子?”

他手刚伸出去,她就回侧了身。

她手从他手边错开,她亦转过了头去,只看着天上暗淡的日头道。

“这会不早了,将军若还要捉贼,我就先回去了。”

反正众兵将也都见到了贼首的模样,她没什么必要再留下来。

但滕越却愣了一下,“怎么了?是不是杨家那位姨母说什么话了?”

他这般敏锐,反倒让邓如蕴不太好回应了。

她说没有,“我只是觉得将军必能捉到贼人,我留在这里没必要。”

她这么说,滕越却道。

“那贼人跑不了,我们就在这等一会,今日是个大集,这会人也少了,咱们正好逛一逛,也给柳明轩添几盆花。”

他还从来都没跟她一道在街上闲逛过,自然,他也几乎没跟旁人一起悠闲地逛过街。

滕越这么想,越发打定了主意,这会儿趁她不注意,就把她的手握进了自己温热的掌心里来。

可他握了,她却想要抽开,他不肯松手,只看着她的眼睛,“就随便转转不行吗?”

他非要拉着她逛街,邓如蕴实在没这心情,但这个人的手心就像个镣铐,给她铐得紧紧的。

邓如蕴忽的就暗觉可笑,若是杨二夫人看到这一幕,估计要拿大棒槌敲打她了。

可既然滕越对谁都是一样,杨二夫人紧张些什么呢?

但这念头也劝了邓如蕴自己一句,反正滕越也只是对身边的人都好罢了,那她也没什么非要避开的。

她被这个人盯着问,也只能说了行。

“风是有点大了,先在路边喝一杯花茶吧。”

她点头同意了留下,没再跟他别扭。

滕越心头也像是路边的花骨朵悄然绽开了一样,唇角弯了上去。

他说好,牵了她的手一路往不远处的花茶铺子走去。

路边的白梅开的正好,滕越问她喜不喜欢,“可放在家中窗下,推开窗子就能看见。”

那白梅花瓣簇拥着枝头,乍一看似雪花落满枝了一样,邓如蕴不由就点了点头。

男人当即就让唐佐付了钱,将这一大盆白梅买了下来。

他则同她走到了花茶铺子,她让摊主泡了杯菊花茶,他也跟了她要了同样的。

半杯花茶下肚,邓如蕴身子又回暖了起来,她想起方才那贼首,居然能扮成神婆子的模样,若不是两个小贼一直在旁边转悠,她还真就不敢确定了。

她同滕越说了两句,滕越也道此人够狡猾,“他对这花市颇为熟悉,竟一蹿就没了影。”

本来还是很有机会抓到的,但被杨二夫人一闹,把这贼人惊走了。

但邓如蕴听他说了这话,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来。

她转头看向滕越,“你说会不会,这个贼首转了一圈,想着花市灯下黑,又再次潜回此地躲避追捕?”

毕竟他对这花市这么熟悉,人总是喜欢在自己熟悉的地方藏匿身形。

邓如蕴这一说,滕越也回了头,目光同她对在了一起。

“不瞒蕴娘说,我也正是如此想的。”

他这么想容易,毕竟仗打多了,贼也捉多了,可她怎么也反应这么快?

滕越由不得歪了歪头细看了她几眼,仿佛菊花茶将他的眼睛都熏染得亮了起来,邓如蕴只觉他眼睛似日光一般,照的她无处躲闪。

“将军看我做什么?难不成我是贼首扮的?”

滕越想了想,“这可说不好,到底蕴娘也是个喜欢随口扯谎的人。”

邓如蕴:?

男人笑出了声来。

谁料就在这时,他笑意忽的顿在了脸上,眼中却露出了十足的兴味。

“我们恐怕恰巧猜中了。”

邓如蕴心下一跳,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一个身形魁梧的健壮妇人出现在花市的一个小路口间,此人时不时捂一下手臂,就好似那手臂刚刚受了伤一样。

邓如蕴深吸一气

袁有木这些日子不好过。

白凤山土匪被剿灭之后,他先在西安府里躲了好几日,但那滕越的兵一点都不含糊,西安府快被他翻了个个了。他无奈之际出了城区,在乡下流窜着躲了俩月,实在是钱财用的差不多了,而押在钱庄的银钱也被滕越的人看着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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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他万般无奈只能回了西安府。

本想先偏点小钱花花,再联系上小弟给自己寻个庇护之所,没想到一切看似平稳行进着,今日竟突然被滕越的人找了上来。

得亏他警醒的很,先是听见动静出来查看,再见一个打扮肖似那日在街头追他的人出现在棚子前,而他四下往花市里看去,发现花市中好似多了许多有身手的练家子。

脑中骤然警铃大作,他当机立断地跑了出去,果然身后追兵穷追不舍,要不是他熟悉此地,只怕已经被俘了去。

可手臂还是受了伤,袁有木只怕自己往外逃去伤势更重,他料想花市这会恐怕清得差不多了,倒不如趁着灯下黑溜回来。

他这会回来,果见集市里的暗兵少了不少,他溜着边扮成妇人模样往里走,他有个藏身地,只要躲进去,必然没人能找到。

他小心翼翼地一路潜行,眼看着离那处不远了,他心下微安。

可就在此时,他只听耳边有疾风扑来。

袁有木来不及左右看去,急急往前一窜而去。

两旁扑出来的人顿时扑了个空。

袁有木却惊坏了,不想灯下黑还被人盯上了。

他只想拔腿就跑,可身前的路上,却有人缓步走了出来。

男人身形高大挺立,就这么站在路上,完全挡住了他的去路。

“还想往哪跑?”

袁有木抬头,已经认出了他来,“滕将军”

他倒是识相得很,这会叫着滕越的称谓也算客气。

滕越见他这般直接道,“我不想动手,你束手就擒吧。”

他这么说,那贼首也顺着他的意思举起手来。

可邓如蕴在旁看过去,忽的眼皮一跳。

说时迟那时快,她刚要张口提醒滕越一句,只见三根银针猝然射了出来,向着滕越就射了过去。

男人反应极快,连着避开了两根,只是这贼人手法刁钻极了。

那第三根银针擦着滕越的手背就掠了过去。

银针虽然落到地上,但滕越手背的血色却被染黑。

唐佐惊呼一声,“银针有毒!将军中毒了!”

这贼首当即被后面的兵摁住,可他却仰头大笑起来。

“滕将军还是把我放了吧,我这毒可不是一般的厉害,你只有把我放了,我才能说出解药,不然我活不了,你也是死路一条!”

副将佟盟上前,直接打断了他的腿。

可这贼人却笑得更加猖狂了。

“解药只有我有,滕将军要不要活命,可就在这一念之间了!”

滕越将毒血往外挤去,可那毒却令他的手背转瞬变青起来。

唐佐把身上常备的药都拿了出来,皆没有效用。

滕越眼睛眯了起来,就在这时,他忽见自己的妻忽的跑上了前。

“谁说这毒只有他能解?”

她拔开一瓶药散直接倒在了滕越的手背上。

手背上有微微的灼痛,可那变青的手背没过多久就恢复了正常来。

滕越讶然看向妻子。

众人也都惊诧不已,看着夫人的眼神都不太对了。

那贼首更是不可思议地目眦尽裂,“怎么可能?!”

邓如蕴则哼笑了一声。

上一次她就差点被这毒针扎到,怎么可能不把针上的毒配出解药再来捉贼呢?

当真以为她捉贼,全凭一身胆气吗?

贼人另一条腿也被佟盟打断了去,袖中暗器更是被拆走,人被五花大绑带走拷打了。

邓如蕴又把滕越的手背仔细看了一遍,她配的解药果然把这贼毒完全解了。

她大松了一气。

周遭没什么人,只有她和他站在路边半断着的墙角树下。

西斜的日光透光树影散落在断壁之上,影影绰绰地像是光秃秃的树枝画在墙上的画。

邓如蕴抬头问想滕越,“没什么旁的不适吧?”

滕越摇了摇头,只垂眸看着她。

邓如蕴又问,“这药有点煞人,你不觉得疼吧?”

他又摇头,还是只低头向她看过来。

邓如蕴不知道他只看着自己做什么,难不成她脸上还写了“扁鹊在世、妙手回春”八个大字?

她暗笑了一声,再次问了他。

“将军莫不是还中了旁的毒?”

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她不敢当扁鹊在世,左不过提前准备罢了。

可他若是愿意夸她,她也领着。

她扬了扬下巴,等着这人夸她药术了得。

然而男人忽的伸手,一把将她抱举了起来,把她放到了那半断的墙上。

邓如蕴坐在半墙上,目光与他堪堪平齐。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难不成夸人还要先给人找个高地坐下来?

她这边刚坐定,他就轻声开了口。

“蕴娘真好。”

他开始夸了,但这夸得内容是不是宽泛了些?

邓如蕴还等着他再多说些呢,不由地问了一句。

“就这?”

他垂眸笑了起来。

他没说是与不是,也没继续照着她的意思夸她,他只是声音轻柔得如同墙上晃动的光影。

“蕴娘是我的福星,是我的珍宝,是我差一点错过的、落在我心头上的姑娘。”

她是落在他心尖上、不期而至的、最俏秀灵动的小蜻蜓。

他掀起眼帘,把她全全看进到自己的眼眸里。

话音缓缓地飘落了下来,这里再没有旁人,只有光影摇晃着给他的言语伴着舞,将他不知自己怎么说出口的话,一一送进身前人的耳中。

而他的吻在一刻一同落了下来。

他将她抱坐在高高的半墙上,他把她圈在怀中,此刻微微抬头,轻轻擦过她柔嫩的唇角,吻上了她那柔软温热的唇。

这一瞬,邓如蕴整个人怔在了那里,而有蘸了温泉水的羽毛,小心地轻轻勾着她的唇边,在她唇边的缝隙间进了来。

她身形彻底僵住,却也察觉到了拥着她的胸膛里那炙热的心跳。

她的一颗心在他重而快心跳声中,骤然间乱了方寸。

第39章

邓如蕴怔怔地被人抱坐在高高的半墙之上,她无法跳走也不能避开,就这么被他抱在怀中。

她听不到风声也看不到树影,只能看到他英眸闭着,挺立的鼻梁下鼻尖侧抵着她的鼻翼,一呼一吸都与她缠绵相交。

而他在唇齿间攻池掠地,带着他一贯的英武一路掠下城池无数。

他心跳声重重,邓如蕴的心跳被他完全打乱了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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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咚一下右突一下,又在他的一路占领之中,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他好像发现了她的呼吸艰难,略略侧开了些许让空气进来,可他却始终不肯撤出去松开她。他就那样仍旧闭着眼睛,用被温泉水打湿的羽毛尖,轻轻舔舐她的唇边,好似那里有什么甘露琼浆,他沉溺无法离去。

邓如蕴的心跳却慌乱到了无边。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全乱了,这全都乱了

她思及此,不由地伸手急急抵住了他的胸膛。

滕越被她这么一推,才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

邓如蕴跟他说不清楚,她只知道他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恰好不远处有孩童打闹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过来,她连忙道,“有人来了,让我下来。”

她说得慌乱,说完就要从墙上跳下来。

滕越见她这般,还以为妻子害羞了,他没让她直接跳,反而是将她抱了下来。

他抱了她,目光只落在她脸上,仿佛此间再除了她以外皆是空白一般。

好在有小孩子跑过来打闹的同时,佟盟也走过来询问将军的伤势。

滕越这才从她身上收回了目光,跟佟盟说了几句将那贼首严加拷问的事情。

邓如蕴在一旁听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风里吹来花市上浓郁的香气,将她的脑袋彻底搅合着糊在了一起,怎么回的家她都记不得了。

有一堆人上来跟她说话,说了什么,根本没有进到她混乱阻塞的脑袋中,连玲琅上来跟她说话,她也没有听清,只随口应了两句。

滕越倒是发现了妻子的状况。

他见她被他从墙上抱下来之后,就有些神思不属。他不知道她这是个什么反应,但呆头呆脑得,似个一头撞到了树墩上的小兔。

滕越见她这会听玲琅问她,“姑姑要和我一起踢毽子吗?”

她应了一句,“姑姑不吃毽子,姑姑吃过了。”

玲琅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讶又焦愁地看着自己的姑姑。

男人却不由地低笑出了声来。

他只能先把妻子带回到房中,让她坐下来回回神。

又眼见玲琅一脸的愁容,连忙宽慰了她。

“姑姑没事,姑姑只是”他回头看了一眼呆愣着坐在窗下的妻子,嘴角抿了笑意,跟玲琅道,“姑姑只是有点累了,姑父陪你玩可好?”

但玲琅摇了摇头。

滕越晓得小家伙一直都同他亲近不起来,这原因自是他先前忽略了她们姑侄,小家伙记在了心上。

滕越不由地蹲下身来,跟玲琅正经道了一回歉。

“都是姑父之前不好,没留意玲琅,也没听到玲琅叫我,姑父以后打起精神听玲琅叫,好不好?”

小家伙眨眨眼睛看着他。

她眨眼的模样和呆坐在房里的妻子,几乎是一模一样。

滕越心下喜欢,不由道,“那玲琅现下就叫姑父一声,姑父这就应下行么?”

她先前一直都不肯开口叫她姑父,这会滕越说了,她犹豫了一会。

滕越不着急地等着她,等了半晌,见小家伙终于是开了口。

“旁姑父。”

前面几个字声音小的像蚊蝇在叫,但滕越却听见了。

玲琅在叫他,旁姑父旁人家的姑父?

滕越心道,他可真是把孩子得罪大发了,但这称呼是玲琅自己想出来的,还是谁叫教的呢?

这问题无法追溯,他却看着玲琅道。

“可是姑父姓滕不姓庞,玲琅别叫我庞姑父了,可以么?”

他这话一出,小玲琅噗嗤笑出了声来。

她连忙用小手捂了嘴,滕越将她揽进了怀中,“就叫姑父吧。”

如此这般,他见那双肖似她姑姑的眼睛又眨了眨,这才低声叫了这两个字。

“姑父。”

滕越眼角眉梢都笑了起来,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重重应了她一声。

“哎。”

正好有仆从家中的小孩子在墙角探头探脑地,想同玲琅一起玩,滕越把他们都叫了过来,让他们陪着玲琅玩去了。

但房中的邓如蕴却还陷在如同乱麻一般的错乱之中。

天色何时黑下来的,她也闹不清,晚间吃了什么更是不记得。

直到夜深了洗漱后坐在床边,有人过来站在床边打量她,约莫见她一直呆着,干脆替她把外面的衣裳都解了,帮她把鞋子也脱了。

可外面的衣衫除尽,帮她宽衣的人却又将手落在了她的领口间。

温热的指腹轻擦过她的脖颈,邓如蕴好似醒了一半般,抬眼看了过去。

“发完呆了?”他低声问她,“都在想什么呢?”

“没有。”她下意识回。

滕越捏了捏她耳朵,垂眸看她,“又不同我说。”

她微微侧了脸,但他这一次也不再追问了,直接将她抱进了床帐里面。

他这动作令邓如蕴一下就警惕了起来,果然他甫一进了帐中,就将衣衫褪了干净,他将她包坐在柔软的锦被上,地龙烘得房中温暖中带着些燥热。

而他却不躁,似有恢复了先前的耐心,慢慢地在她身上画下一条条滚烫的线,邓如蕴被烫得要扯了被子裹起来,想说一声今日就不要这般的话,可她这一声还没说出口,他已触及那湿润之处,他低头再次吻住了她的唇,在湿地里分花折柳驶入其中。

今次比往次都有着说不出的温柔轻缓,他先是让她适应着他一点一点往藕花深处而去,指腹如温泉水中的花瓣,是不是触碰那最颤最敏之处。可和往次最不相同的是,他的唇一直流连不去,时而同那一下一下的冲击一道扬旗进攻,时而由只撤回城外只在她唇角处轻柔驻足。

帐中积云如雨欲落,邓如蕴脑中的混乱在此刻已至极限。

她怔怔地睁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人,一直看着他将今日所有的温柔尽数给了她,直到缓缓停下,他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将她圈在锦被中揽在怀里。

他嗓音微哑地开了口。

“蕴娘同我要个孩子吧,就要一个像玲琅一样乖巧的小姑娘,陪着你也同玲琅一起耍玩,好不好?”

就要个像她的模样的女儿,女儿一定长着如她一般的水亮灵动的眼眸,小脑袋里装着和她一样聪慧让人捉摸不透的想法,也会生着和她一样古灵精怪的脾气。

他将她往怀中紧紧揽了进来,见她仍旧呆着,好似更呆愣了,他笑道。

“哪怕不是女儿也没关系,哪怕生窝呆兔子也成,只要是我们两人的孩子就好。”

只要是她同他的孩子,呆兔子他也会喜欢得不得了。

可他这话含笑着,每一个字都落进邓如蕴的耳中的时候,她这一日的混乱错乱终在此刻尽数扫除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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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子边缘有清冷的凉风挤了进来,划过邓如蕴的脖颈,她瞬间清醒过来。

她不是他的妻子。

今日他说的做的一切,他全都弄错了

*

一千二百里外,五台山。

连半月小住在客院中的香客们陆续离去,入了冬的山里稍显清冷了些,便是火炭也不能将房中气温暖起来。

林老夫人虽然来得晚了几日,可一连在五台山住了月余,几乎被能见到的前来焚香斋戒祈福的京中贵夫人们,都见了一遍。

她礼数周全,大方疏财,愿意放低姿态,却不卑躬屈膝,在一众官宦夫人中广交良友,左右逢源。虽她不是京城高门,却也博得众人认可,尤其几位朝廷重臣家中的老夫人、夫人,都对林老夫人颇为赞赏。

这自然也有众人看好滕越一路立功一路晋升,往后前途不可限量的缘故。

只是滕家还是家世单薄了些,在西安或许能数得上名头,但在朝中世家贵族里就不够看。也有人问起林老夫人是否有给儿子寻亲之意,但名门望族里只能娶旁枝,掌权大臣家中只能得庶女。

不过林老夫人心里对此早有打算,今次只是来广结良缘,为滕家在京中高门挂上名号,日后若有用时也多些门路。

不过这些日天寒地冻,夫人们都渐渐离去,她还耐心停留了些日子。

大丫鬟紫苑算着日子就快要进腊月了,若是再等些日子不走,怕下雪路不好走,赶不上回西安过年。

但林老夫人却不及,只让人留意这几日时上山来的人,她一连等了三日,终于见到一行人上了五台山来。

她早就备好了礼品,等人家落脚收拾停当,就差人送礼上门,翌日对方就递了帖子,邀她一道往大殿进香。

这一行人里的主家也是位京城来此的官宦人家的夫人李氏。

这位李夫人却同先前的夫人们不太一样,她丈夫品级只是五品的工部郎中,她自己娘家也只是南方寻常书香人家而已。而她生有一子四女,长女也才刚刚成亲,嫁的是个年轻举子,尚未过春闱进士之关。

这会她带着女儿们一起到了五台山,只是为了给自己娘家母亲十年整忌点上长生灯,再做两场法事。她低调行事,便也没同旁的夫人们凑在一起过来。

林老夫人先前也不认识她,还是前些日子从旁的夫人处得来的消息。她先赠上厚礼,李夫人自然也客气回应。

当下李夫人早来一步等在大殿前,林老夫人也到了此地,两人见面先寒暄了两句,林老夫人自是夸赞李夫人膝下女儿各个文秀聪颖,然后与她一起往大殿里给菩萨上了香祈了福,然后邀她往茶室略坐。

李夫人将自己的女儿们都打发了下去,林老夫人瞧着笑了笑。

“今次是我冒昧了,没提前同您说好,就冒昧在此等候。”

李夫人连连摆手,“是我不曾拜见过您,还让您等候。”

两人又是客气,但林明淑可不是同她寒暄结识而已,当下不再绕弯,道。

“您家住在京城石像坊,同永昌侯府章家做邻居,而我娘家中表妹,正是章家的姻亲,也正是章家四姑娘的亲舅母。”

她把关系点了出来,李夫人一听就明白了,她连道原来如此,“我家女儿多,章家也有两位姑娘,因着一墙之隔,倒时常在一起吃茶赏花的,颇为熟络。”

林老夫人听了这话连连点头,“我那杨家表妹原本也是要过来的,但琐事缠身没能得闲。但她挂念在京中守孝的侄女,偏书信不那么畅通,听说我来了,便让我帮着问问,孩子在京城近来如何,若有什么不便的难为的,她舅母自然要替她办好。”

林老夫人这下把话就都说了,借了杨二夫人这位章四姑娘舅母的名义,问去她的近况。

烦章四姑娘章贞慧在永昌侯府是什么状况,不用李夫人说,林明淑其实也明白。

当下李夫人声音轻了三分,叹道,“四姑娘那般人物,年纪轻轻就失恃失怙,实在让人心疼。只是她到底不是永昌侯爷的亲女,她祖母侯府老夫人又上了年岁,缠绵病榻管不了许多事,我家女儿前些日受她所托,帮她到外面买了几根竹苗回来。”

“竹苗?”林老夫人问。

李夫人道正是,“听说她伯母侯夫人在修缮院落,将四姑娘移到了西北的窄院里去。她先前的院子旁边就有片竹林,四姑娘甚是喜欢,可这西北小院却光秃秃的连棵树都没有,更不要提竹林了。”

“但四姑娘却道,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说把当季衣裳的钱都省了下来,想让小女们帮她买几根健壮好养的竹枝,好歹给那小院做个点缀。”

李夫人说着不由又叹一气,“四姑娘从前最喜欢园中布景,还曾巧手做过盆景送于我一个自己都记不清的散生。可怜她如今没了爹娘,却要过这样的日子,住这样的地方。”

李夫人说到这些,隐隐有点动了情意,“我到底只是隔了墙的邻居,平日里接济她多了,难免要让侯府其他人心里不快。”

她说着,往林老夫人看了过去,“杨家是四姑娘的外祖家,若是她舅母肯惦记着她照看着她,那自然名正言顺,再好不过。”

林老夫人可就等着这句话了,她当即让人把准备好的东西都拿了过来。

“不瞒您说,她舅母早就惦记她了,这是一箱子四季衣裳的锦缎,都算是江南时兴的纹样料子,还有两套素净珍珠头面,不值什么钱,左不过让姑娘家哪怕是守孝,该戴也是要戴的。另还有些茶叶之类便不说了。”

更重要的在林老夫人手里的小匣子里,这匣子又小又轻,但交到李夫人手中,李夫人听见她道。

“这是六张银票,是我,不,是她舅母给她准备的,让她手上阔绰些,别拘着为难了自己。这六张银票托给旁人都不合适,也只能麻烦李夫人帮着带过去了。里面有一封给四姑娘的信,也就烦请夫人顺捎给她吧。”

李夫人先前还有些些怀疑,眼下听了前后见了东西,就完全明白了。

所谓杨家的舅母,只是这位老夫人借的名头,只怕这些东西,尤其是银钱,皆是这位林老夫人给章贞慧准备的。

人家准备这些东西给她,当然不会是心疼一个没有爹娘的女孩罢了,那是早早就钟意她,想聘她做这滕家的正妻了。

滕家虽然根基不深,但滕将军自己上进,年纪轻轻军功卓著,前途一片大好。

永昌侯府虽然也是京中高门,又同那位大太监有关系,但依照侯夫人对这位侄女的态度,好事可落不到她头上。这藤家反而是不错的选择。

且看这林老夫人对四姑娘的态度,愿意费周折,花金银,设身处地地替她着想,好似捧在手里怕化了一般,章姑娘看似低嫁,实则实惠满满。

而滕家攀上了永昌侯府的高门,也顺带着与那位大太监有了关系,一般人还真找不到这样好的机会。

这滕将军和四姑娘也算是姻缘注定,珠联璧合了。

林老夫人请李夫人帮这样的忙,自然不会空着手,她令让人给李夫人的女儿们都背了些首饰玩意,李夫人见了,连道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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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事情办妥不必担心。

过了几日,李夫人给她母亲做完法事,林老夫人亲自将她送去了山下,待回到山上,见山上飘了雪,笑了一声。

“瑞雪兆丰年,明岁多半是个好年岁了。”

紫苑不由地想要提醒她,日子可不算早了,得回了。

但她不必提醒,就直道,“去给家里送个信,说我明日启程,半月也就到西安。不知家中如何了。”

最后这一桩大事办妥,她长出一气。她转身往西安府的方向,遥遥看了过去。

*

翌日,滕越一早就被佟盟请了去,道是拷打那贼首,当真问出了些紧要的东西。

他早早就起身走了,走的时候放轻了脚步,怕吵到床帐里面的人。

但他一走,邓如蕴就睁开了眼睛。

她慢慢下了床,穿好衣衫走到了书架旁边。

这里不知何时摆了许多她都还没来得及看的医书药典,好似每天都会有人搜罗两本放到架子上,架子上行军打仗的书都被移到了一旁,反而这些本不该出现的医书药书占据了主要的地方。

而书案上也零散地放着好多她看了一半的书,和她誊抄下来的药方。

不知不觉间,她总是反复翻看的自己的书反而好久没再看了,而她本不欲让他知道的事情,也都跟这些书一样,被他摊开了来。

而她,好像竟默默地习惯了。

她说不清是魏嬷嬷不在没人监督着她,还是连她自己都把重要的关键抛在了脑后。

她看着这些散乱摊开的书,不知自己怎么松懈随意至此。

天光从窗子外透了进来,冷清的晨起的光亮让人冷静。

她拾起这一本一本的书,都合好收整好放回到了书架上,整排移到了边缘的位置。

可再移到边缘,这些药书占据的空间也无法立刻改变。

邓如蕴没有什么办法,也不能刻意的把这些书都清下来,她只能又收了收她自己为数不多的几本,却不想书册拨动之间,一片合欢花从书页里滑落。

绒绒泛粉的合欢花,早已被夹成了一片树叶的扁模样,粉色的细绒也褪却了三分色彩。

邓如蕴恍惚地看着这朵合欢花,距离那年她把这朵花夹在书册里,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

那年,父亲和哥哥要闯一闯,把家里的生意做大,若能闯得出来,便有机会把邓家的药铺一举开去西安府里。

而哥哥背负着这期待,临行前摸着她的脑袋说,“等哥哥回来,咱们发了家,就让父亲去滕家给你提亲,必不能让他家小瞧了咱们!”

小蕴娘听得心头都快跳了起来,一路把哥哥送到城外,还道,“哥哥一定要回来,能不能被他瞧得上,蕴娘可就靠你了!”

哥哥那天仰头哈哈大笑,但却被城外的风沙灌了一嘴,连吐出来的吐沫里都是沙子。

小蕴娘在旁边笑,但哥哥说好,“必不让吾乖妹失望!”

有他这话,蕴娘连做梦都咧了嘴笑,秀娘说她别高兴的太早,“万一滕将军不是看钱的呢?咱们就算发了家,他若是不喜欢姑娘,也没用啊?”

这话一下就惊醒了邓如蕴,她忽觉秀娘说得有道理极了。

“那怎么办?万一他不愿意怎么办?我又不能强求他。”

秀娘抿了嘴笑,“那姑娘至少也得让滕将军先认识您吧?他连您是谁都不知道,可怎么喜欢姑娘?”

这话说的也很有道理,可邓如蕴一想到要出现在他面前让他喜欢,一颗小心脏就砰砰乱跳。

“不成,不成,我、我不敢!”

若她去了,他不喜欢她的衣裳,不喜欢她的发髻,不喜欢她身上的药香,也不喜欢她这个人,那可怎么办?!

小姑娘一下就垂头耷拉了脑袋。

涓姨看了出来,搂了她在怀里问是怎么回事。

她把话说了,“我是个胆小鬼,这辈子怕是同他无缘了。”

她若说旁人是胆小鬼涓姨能信,她说她自己是胆小鬼,涓姨信不了一点。

但她好笑这瞧着小蕴娘,给她指了条路。

“那你不若先去问问城南河边那颗合欢树吧。听说那树是颗神树,若你所想能成,神树会飘下合欢花来的。”

当天她连午饭都没吃,就拽着秀娘去了城南河边。

那里果然有一个又高又大的合欢树,这季节里正开着粉嘟嘟的合欢花,一朵一朵开在树上,好像是在树的头发上簪满了水红色的扇子花簪,风一吹,扇面摇晃,好似此树真的有神一样。

邓如蕴当即就跪在了树下,把心里的祈愿都跟神树说了。

“神树娘娘,就让他喜欢我吧,就喜欢一点也行,赐给我一朵合欢花,我以后年年来给您施肥浇水!”

彼时祈愿完成,小姑娘睁开了眼睛。

她连忙看着风里有没有吹来合欢花,可她看了半晌一朵都没有,她一颗心咣当跌了下去,问秀娘。

“我完蛋了是不是?那我要是捡先前落在地上的,能作数吗?”

秀娘说那可做不得数,但她却伸手到了她发间。

“可是姑娘头发上,不正有一朵吗?!”

过去的回忆像这朵合欢花一样突然出现在眼前。

她还记得彼时自己欢心不已,只觉神树娘娘回应了她的祈愿。她必然能心想事成!

她把这朵神赐的小花,双手捧着一路回了家,因着怕花被吹走,双手捧得严实,差点摔了一跤。

她就把花夹在了书册里,想着等哥哥回来,一切都能成真了!

可就是那年,离家的哥哥再没有回来,所有希冀都在那一年里碎成了残片,在人心间扎出千疮百孔。

血流干再长合的心,那还是从前的那颗心吗?

在困顿地荒林里披荆斩棘走出来的人,如何还能是从前的那个人?

万事早已时过境迁。不想今日邓如蕴可巧又看到了,那朵悄然落在她头发上的合欢花。

无人的房中,烛光熄灭,天光暗淡。

邓如蕴低声苦笑了一声。

“神树娘娘,您可别乱点鸳鸯谱了。他有要娶的贵女做正妻,我哪里是他的妻子?至于从前我许的愿,那都是我春心萌动时的胡乱许下的。”

她顿了顿,笑叹一声。

“您可别当回事了。”

那些她年少时小鹿乱撞的喜欢,如今,早就不值一提了。

第40章

柳明轩,邓如蕴把房中仔细收拾了一遍,她把自己散碎的物件都收整了起来,把滕家原有的物品归置到了原位。

房里看着整洁了许多,她将窗子大开,窗外干冽的寒风灌进来,把房中残留的她身上的药香,也一并冲淡又卷没了影。

没有她的物件,也没有她的气息,邓如蕴看着空荡而干净的房间,缓缓呼出一口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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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琅蹬着小腿过来找姑姑,掀开门帘一角往里面小心打量,眼见着姑姑就站在门前,她挤进去抬头看着姑姑,问了一句。

“姑姑是要走吗?”

邓如蕴回了神,俯身摸了摸玲琅的小脑袋,她点点头,“过会吃过饭,你去先生那读书吧,姑姑想回城东陪太婆婆住些日子,若你也想去,就每日下了学,让秀娘送你过去。”

玲琅一听她要暂离滕府回城东,连忙拉了她的衣角,“我也跟姑姑回去。”

只是小家伙又想到了另外一个人,“那姑父也去吗?”

邓如蕴跟她摇摇头,她说不,蹲下身来笑着同玲琅道。

“这里才是他的家,他同咱们可不一道。”

况且,他只是旁人家的姑父啊。

但玲琅今日不知怎么没叫他旁人家的姑父,兴许在这一日一日的相处中,连爱记仇的小家伙也同他亲近了起来,把旁人家的事忘了。

人总会这样,每天看着身边一起行路的人,就忘了原本自己要走的方向。

邓如蕴带着玲琅一起吃了饭,就把她送去学堂同滕箫一道读书去了。

她自己则让秀娘替她收拾了过冬的衣裳,把跨院里制药的器具也带上一些,准备这一过,把整个冬天都度过去才好。

她让人给滕越留了口信,就说她外祖母这两日有些不适,她就先回去了。

说完,带上随身的物件,头也没回地离开了柳明轩。

*

滕越回到家,连玲琅下学也走了。

他讶然,问了人才晓得夫人回了娘家照看外祖母。

“夫人的外祖母是出了什么事吗?”

“那好像没有,只是不适而已。”下面的人回。

滕越松了口气,眼见着柳明轩灯火暗淡,玲琅的兔灯西厢房和他与她的正房都没有点起灯火来,整个院子里只有北风呼啸。

“夫人可说什么时候回来?”

下面的人却摇头,“夫人没说。”

滕越想去城东看看,可他回来的有些晚了,这会天早就黑了,他倒是无所谓,只怕是到了城东把她们一家人都吵起来。

他只好自己换了衣裳,却并没有什么睡意,在院中走了两步。

他却想起来柳明轩是有个跨院的,只不过跨院并没修缮,一直封堵在里面过不去。

蕴娘的外祖母年岁大了,老人家又糊里糊涂地让她不放心,最好的办法还是把外祖母并涓姨都接过来。

家中院子最大的除了正院和母亲的沧浪阁,也就是柳明轩了,到时候把跨院收拾出来,让外祖母和涓姨同玲琅住这儿,跨院留给她们制药,他和蕴娘搬去正院里住。

提及这,他往正院的方向看了过去。

原本他成婚,就是要同新夫人一起住在正院,但母亲却道正院许多年未修缮,还正经修缮好了才能住,他成婚也有了半年,正院也该修的差不多了。

是时候同蕴娘一道搬过去,就是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滕越思量着这些,翌日一早吃过早饭就去了城东。

可到了城东却只见到外祖母她老人家,坐在捣药石旁边慢慢吞吞地,一下下捣着药。

滕越上前跟她老人家行礼,顺便打量她老人家的脸色见尚好,还能捣药,便问,“您好些了?”

老祖母只跟他笑,并不开口说话。

滕越早习惯了她老人家的状态,但见她还算好,心道蕴娘应该不用太担心了。

他不由又问了一句。

“蕴娘怎么让您在这儿捣药?”

老祖母还是笑笑,笑得慈祥。

就在滕越以为她老人家又不准备开口回应的时候,她苍老的脸上渐渐露出些疼惜来,轻声道了一句。

“小蕴娘,是个傻孩子。”

滕越微顿,却见老祖母说完,又开始捣药了。

恰这会涓姨走了过来,“将军来了?”

滕越也同她行礼,问了她,“怎么没见蕴娘?”

“蕴娘啊,”涓姨道,“她一早就去集市上淘药材去了,没在家里。”

涓姨说着转去搀扶了老祖母,“这儿风大,我给您换个地方。”

两人很快往旁处去了,滕越没见到妻子,只帮着把石墩一样重的捣药石搬去了避风处,就告辞先离了去。

只是接下来两三日,他还是没能见到蕴娘。

要不她就早起去了集市,要么就带着秀娘卖药,要么连涓姨都不知道她去哪了。

滕越先还想着他的妻怎么那么忙?

照她这样的忙碌状态,怕不是要一统西安府的药界?

可过了两日,还是没见到她,且只他去寻她。

可她都不回家瞧他一回,滕越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她就这么不把他放在心上?

不过那贼首袁有木经过佟盟几轮“伺候”,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

此人手下有不少小弟,先前只是在黑市上倒买倒卖些古董字画,又或是来路不明的世家大族流出来的东西,也时常帮着土匪分销脏物,从中抽些利润。

但他和白凤山这伙流寇倒卖军资,最开始是流寇找上门来的,他们是误打误撞弄到了一些军资想要出手,又怕被军中查到,见他还算可靠就来寻他。

这种事他也是第一遭干,前前后后给他们找了月余都没找到门路,只零散地出手了一些。

不想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找上了他,说这批军资这人都要了,他们不仅要,还问能不能继续搞一些回来,不管搞到多少,他们都高价全部接收,甚至还付了一笔定金。

白凤山那伙土匪怎么能不愿意?又想着法从朝廷运送往宁夏的军资里,弄了不少回来,那付了定金的人果然都一口吞下。

土匪没见过这些人的模样,每次只照着袁有木的消息,把军资放到指定的地方,几个时辰之后自然有人去取。

佟盟自然是问了袁有木有没有见过这些人,而这些人又是哪里来的势力。

袁有木却道没有,“我只见过最初和我接洽的那一个人,他还蒙着面,只眼睛露出来。他不说,我们这些做黑市买卖的,怎么可能问呢?嫌命长了不是?”

“那总也得有与他联络的方式。”

但袁有木却道联络的方式,早在滕越剿了白凤山的土匪时就断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这袁有木也算是陕西黑市里面的小头目,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佟盟好好招呼了他一番,他到底还是吐出了一些消息。

他说他偷偷看过这群人前来收军资,因着数目不小,每次都要来一二十人,“这些人训练有素,行事利落,行动之间很像是官兵。”

袁有木说他最开始也被吓了一跳,这些军资就是从宁夏的官兵手里偷来的,但买他们的人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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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官兵。

只是这样一来,这些人就算用这批军械兵甲,也没人会留意到。

不过袁有木为着自己这条命还补充了一点,他说前来取军资的这群兵有个领头的人,此人开始两次还算谨慎,但后面两次因着天热,曾将遮面黑布拉下过。

虽然是夜晚,但袁有木在黑市混了多年,大半时间都在夜晚出没,夜视能力极佳。

他只求滕越饶他一命,这便把那领头人的画像画给了滕越。

如此这般,滕越倒也不好杀他,只把人扣了回头自有用处。

至于画像他也先收了起来,眼下风声鹤唳,并不是在军中找人的时候。

不过袁有木这些年坑蒙拐骗了不少钱,滕越抄了他的家,将大部分银子给了西安府衙门,还给那些报案的苦主。

至于邓蕴娘这个小苦主,滕越自然替她把一百两银子留了下来,但却叫了近身侍卫唐佐,“另外从我账上划二百两出来,不要告诉夫人,只同她说是官府给她提供重要线报的奖赏。”

一共是三百两,滕越让人直接送去了城东小院。

钱来的时候,邓如蕴是在的。

她先前就听衙门里的捕快说她这消息是立了功,当下见了奖赏钱并不意外,只不过没想到这赏钱这么多,不会是滕越特意夸大了她的功绩,让衙门多出了不少血吧?

但不管如何,这些钱到她手里也是制药救人,她也确实抓了紧要的贼首,这钱她就收了。

秀娘替她把近来所得的银钱全部清点了一遍。

“姑娘是不是偷偷拜财神了?咱们这几月进了好多钱,都能买下慈辛堂了!”

这话说得邓如蕴心动得不行。

孙巡检的慈辛堂经营得一般,他原也只有这一家药铺,而秦掌柜也只是管事调到了铺子里来做了几年,论药堂生意总还不能全然掌握。

邓如蕴发现了好几处慈辛堂能改进的地方,但这些总是由她说给秦掌柜,难免管得太宽。但若是慈辛堂本就是她的呢?

邓如蕴只想把心思都放到赚钱上来,她亲自把钱点了一遍,去了慈辛堂准备先探探秦掌柜的口风。

谁知到了慈辛堂,她略略提了一嘴,秦掌柜就道。

“前几日研春堂的人找上了门来,正问我们东家要不要把慈辛堂卖了呢。”

“研春堂?”邓如蕴一听这名号,就不由地联想到贼首袁有木和他的两个小弟,都是打着研春堂的名义在骗人。

这会又听研春堂这名,下意识就问,“不会又是什么贼人托了研春堂之名行骗吧?”

秦掌柜说不是,“当时来的是研春堂的二掌柜,我也是见过的,说见咱们家生意不错,愿意高价购买。”

邓如蕴一听高价就问了过去,秦掌柜给了她一个数,邓如蕴听了,心绪就落了下来。

研春堂不愧是西安府里第一药堂,哪怕是要收购不起眼的小药铺,也开出了比市场价高出八百两的高价。

邓如蕴好不容易攒来的钱,也就刚刚够市场价而已,再往上多出八百两,她可去哪里弄呢?

不过孙巡检倒也不太想卖。

这倒是让邓如蕴有些奇怪,“难不成巡检还嫌弃这个价钱低了?”

秦掌柜说那倒不是,他放低了声音,“东家听说研春堂有些店大欺客的毛病,他不是很赞同,但研春堂开的价钱确实高,东家也在犹豫,说要是有旁的人也来买,哪怕低研春堂二三百两也不是不行。”

可惜邓如蕴凑出全部身家也才刚够市价,就算比研春堂低二三百两,她也拿不出来。

既如此她也不便再多问,正好傅大夫被街坊急急请走,帮一个被拉脱了胳膊的老人家正骨去了,这会刚回来,在后门口险些与邓如蕴撞上。

邓如蕴得了衙门的奖赏可没忘了他和竹黄。

这会她送了三十两银子过来,拿到了这位傅大夫眼前。

“这些钱不多,但算是我谢谢你和竹黄帮忙了。”

白春甫见她仍旧做了男子的装扮,讨回了钱还没忘了他和竹黄,低头笑了笑,可他却见着堂内没人,忽的问了一句。

“是滕将军帮你讨回来的?”

他突然提到了滕越,邓如蕴下意识就回了一句。

“我同他没什么关系。”

这话说出口,她才后悔自己多言了。

她和滕越有没有关系,又和这人有什么相关?

她不想说话了,白春甫却顿了顿。

那天滕越出现,她就着急忙慌地把他推出了门去,显然和滕越不是没关系的样子。

而他让竹黄打听了一下,这位年轻的西安将领恰娶了一位乡下姑娘做妻,而这位乡下姑娘恰好来自金州。

白春甫实在没想到,辛辛苦苦来慈辛堂卖药的师傅,是三品武将的夫人。可她卖药卖得那么认真,打起精神想要靠制药卖药赚钱,怎么会是将军的夫人呢?

是她怕旁人看不起,哪怕嫁了人也只想靠自己赚钱,又或者,还有旁的原因?

白春甫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这几日总在思量这个问题,今日见了她,不禁就问了出来。

他没想过她会有什么答案,但她却急道了一句“我同他没什么关系”,这话说完,她显然是后悔地抿了嘴巴。

她唇上没有涂抹黑粉,淡淡的红润是她原本的模样,就像是夏日含苞待放的小荷花苞,只差蜻蜓悄立上头。

白春甫目光在她脸上多落了好几下。

可是,虽然她显然说了她不想说的话,可他心绪却似被春风吹拂了一下,莫名地微微勾起了三分嘴角。

“我方才在后院,隐约听见你同秦掌柜说研春堂的事。难不成,梁师傅要豪掷一笔,买下咱们慈辛堂?”

他岔开了话,邓如蕴便觉得这个人还算有眼力见。

她说自己可买不起,“这研春堂把价钱都抬上去了,怎么买啊?”

但却见这位傅大夫看着她道了一句,“只要你想买,我可以帮忙。”

邓如蕴却笑了一声,“怎么帮?是把你毛驴卖了么?”

还是说他真的另有身份,也另有钱财?

她说笑过去,男人温柔的长眉被笑意压弯了下来。

“那你就别管了,只说愿不愿意吧?”

邓如蕴没想好,可巧有人来看病抓药,邓如蕴就让他忙去了。

“我看你还是多赚点诊费再说吧。”

她说完就走了。

只是待白春甫看过病人后,竹黄把脑袋凑了过来。

“六爷是不是要让小的,去钱庄换钱了?”

这腰上没个子的日子真是太难熬了。

他这么说,果见自家六爷没有再反对,只是看向门后有人离开的方向。

“等她答应就换。”

“好嘞!”竹黄连声应下。

白春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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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又回想起了她刚才的话。

若说有什么能解释,她一个将军夫人还要靠自己拼命赚钱,那么也只有她刚才不经意间那句“我同他没什么关系”的话了。

所以所谓将军夫人只是个名号而已,她其实,同那滕越真的没什么关系,对不对?

邓如蕴思量着研春堂的事,脚步竟然就走到了研春堂门口来。

研春堂门前人来人往,门头大气敞亮,一块牌匾黑底金漆被日头这么一晒,锃亮放光。他同这条街上最赚钱的绸缎庄和钱庄一样,独占一栋三层高楼,气宇轩昂。

这财大气粗的模样,让邓如蕴不免看晃了眼。

但她若想坐拥这样的药堂,光钱财还不能够,还得有在药界立得住脚的名号才行,而要名号,总得有那么几样成药独树一帜、名头响亮。

邓如蕴只觉自己还差得远,再是她只想一门心思赚钱,也不是着急能得来的。

她正要离开,不想却和迎面骑马过来的男人遇了个正着。

邓如蕴第一眼看见他并没动,他同人一道坐在高头大马上过街,而她则穿着男子的衣裳夹在人群里面不起眼,他未必就瞧见了她。

她没动也没说话,想等着他若是瞧不见,就从这拥挤的人潮中擦身而过了。

可他的眼睛却似原野上的鹰一般锐利,只略略侧头从她身上扫过,就一眼定在了她身上。

接着直接同人道了一声,让同行的人先走,自己翻身下了马来。

邓如蕴从头到尾被他像盯猎物一样盯住,想走也走不脱,只好等他走上前来。

他大步流星,连街上的人群都避让开来,而他就这么径直走到了她面前。

邓如蕴见状想跑也没得跑了,老老实实地上前跟他打招呼。

“将军。”

滕越算了算,从那天她留了个信就离了家之后,他已经五日没见过她了。

要不是今日在路上遇见,他怀疑她都把他这做夫君的忘了。

而这会,她被他遇见竟然就这么站着,他要是不盯住了她,她是不是也不会上前叫他一句?

他不禁看着这个人,就把这话问了出了口。

邓如蕴闻言便赶紧摇头,“怎么会呢?我只是见将军同旁人在一处,而我又打扮成这般,不太合适。”

哪有谁家的夫人会打扮成这样呢?

但滕越却道,“那就当是小厮回话,士兵见礼也不成吗?”

以她的脑袋,若是想着他,自然能想出来一百种方法让他见到。

不过若是不想他,她是不是也有一百种方法让他见不到

后者不是滕越想要的假设,这会他只拉了她的手到路边来。

“这几日在忙什么?来这儿做什么?”

她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要从他手下抽出来,“将军别扣着我了,我没犯罪吧?且这大街上的,两个男人拉拉扯扯不像样。”

她这话一说,滕越就忍不住心下好笑,要对她心软,但一想到她这些日子没见到他,也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又有种说不出的涩味涌上心头。

他只能问她,“外祖母是怎么回事?我这两日怎么瞧着还算平稳?”

外祖母自然只是邓如蕴扯的谎,不过她道,“是我自己做梦,梦见娘叮嘱我照顾好外祖母,所以就想着回去陪她老人家些日子。”

可滕越道,“那也陪了好几日了?你什么时候回家?”

她就不想着也回家陪陪他?

他这话没好意思直说出口,但却道,“我这两日有些伤了风寒,蕴娘不用回来照顾我一下吗?”

邓如蕴听见他连鼻音都没有,脸色好端端的,伤的是谁家的风?

她低头没看他的眼神,只同他笑道。

“将军是要让我给你研春堂买药吗?看来将军也知道我拿了官府的赏银,要我出点血呢。”

她这话真就把滕越都弄笑了去。

他只垂眸盯着她,“你这小嘴叭叭的,我什么时候让你出血了?”

她还不知道钱都是从他账上出的呢?官府哪有那么大方?

现在买个药还要反说他两句,真是个坏东西?

可他被她这一弄笑,对她的五分气也降到了两分。

再见她穿着男子的衣裳,满脸又涂满了黑粉,知道她又在做事了。

他不免又跟她心软下来,捏了她的手心,“这会要去研春堂?”

邓如蕴顺势点头,“是,我去看看人家的药都是什么样的,怎么就卖那么贵。”

她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滕越只能道好吧,他这身份也不好陪她一起出现,只道,“若没什么事就早点回家,莫要犯险记得了么?”

她点头,头点得乖巧。

滕越只能放了她,但他一松开,她就似游鱼一样跟他告别没了影。

滕越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兴许只是他想多了,又或者这个小东西本就是生了个没心没肺的性子

不过他准备等今日早点下衙,把她接回柳明轩,顺便跟她商量把外祖母和涓姨她们都接过来的事。

滕越回头往研春堂看了两眼,只能先离开了去。

但人来人往的研春堂的门缝里,邓如蕴避在门后悄悄地看着他。

她一直看着他走远了,才长出了一气,回了城东小院。

她先把慈辛堂一时买不下来的事情同涓姨和秀娘说了,两人都可惜得不得了,秀娘还叨叨着说了两句研春堂的坏话,“他们不光店大欺客,还欺负咱们这些小商家。”

邓如蕴好笑,“秀娘姐好生数落数落他们,他们主动放弃,咱们才好把慈辛堂拿下。”

笑话说着,时候就不早了,等过了一阵,玲琅也回了家来。

邓如蕴看了看时辰,算着某位将军恐怕也要下衙了。

她暗暗料想,他今日撞见了她,会不会下衙之后,就来城东小院里,要把她接回去呢?

但日夜相处哪里有这般分开稳妥?

长星正好在大门后面收拾东西,邓如蕴走过去叫了他。

“姑娘有什么吩咐?”长星问。

邓如蕴道没什么旁的,“只是若将军过会来了,你还是同前几日那般,只道我不在就行了?”

只是她这话说完,忽觉一阵凛冽的风从门缝外闯了进来,有人从外面一把推开了门

今日无甚事,滕越提前两刻钟下了衙,他径直就去了城东。

她白日里扮成那样忙了一日,到晚上也该消停消停,跟他回家了吧?

她就是个滑不留手的游鱼,他要是不把她抓了,放到自己脸前的池子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瞧见她。

他今日提前下衙就要来捉了她,然而他刚到了城东小院的门前,还没来得及敲门,忽然听见她在里面吩咐了长星。

“只是若将军过会来了,你还是同前几日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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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只道我不在就行了?”

还同前几日那般,说她不在?!

滕越心下一紧,他抬手,一把推开了门去。

门外闯荡的风在大开的门洞内疾驰而过,吹得他的袍摆呼呼作响。

他只低头看住她,看到她见到他后,没有上前,反而脚步还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退得滕越,心头像被掐了一把。

他不可思议地重复着她的吩咐。

“说你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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