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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合 法采 69965 字 8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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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说你不在?”

滕越问过去,将她竟然又往后退了半步。

她眼中露出难以遮盖的紧张,嘴上却还在撒着谎,“我的意思是,我这会要出门去,我出了门可不就是不在吗?”

她这谎话说得还真像是那么回事,可她越说,滕越心里就越像是有根细针一般,不断地向里面扎去。

“那我问你,你见了我,往后退什么?”

这话问得她眼中又有慌乱一闪而过,若他不仔细盯着,许就看不到了。

他听见她回答。

“好端端地,突然有人闯进来,我自是被吓了一跳,才往后退的。”

这话也说得有理,滕越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说谎的高手。

可她这些说谎的本事,怎么就全都用到他身上来了?

好像从他们成婚到现在,她一直都不太想同他好好说话,先前他还以为她是习惯了这般,还同她闹着玩,不想,她是真的在糊弄他在骗他。

心头的细针有往心口深处扎了进去,而滕越却脚下步步上前,往她身前走去。

他能听见她的呼吸都重了起来,紧张的心绪从她那双灵动的眼眸里溢出。

这时长星从旁一步挡在了她前面,“将军有话慢慢说。”

长星倒是护主,可他在他们眼里,就是个恶霸坏人吗?他难道还会伤害她吗?

门洞里穿堂风呼啸,却没有吹走此间的紧绷到极致的气氛。

邓如蕴只被这风吹得透心发凉,老天爷可真是会跟她开玩笑,怎么可巧就让他听见了她的话。

她现在说什么他恐怕都不信了,看着她的眼神里有惊诧有气恼,也带着几分不容忽视的伤意。

邓如蕴不知怎么,心下酸了一下。

她叫了长星。

“没事,将军在同我闹着玩,你先去吧。”

长星回头看了姑娘一眼,邓如蕴轻轻点了头。

这个时候她再让长星挡着,只怕滕越心里要更加怀疑了。

果然她把长星支走,门前再没了旁人,他脚步没再近前,只就那么隔着一步的距离看着她。

她知道他在求一个答案,一个她为什么要躲着他的答案。

可这答案她要怎么说呢?

说她只是拿了他母亲给的钱,来替他把先前的难关渡过去的契妻?

说她不是他的妻子,只是个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无关紧要的人?

还是说干脆就告诉他,他弄错了妻子,他喜欢错了人

这些真实的原因,她一个都字不能说,她要守口如瓶,这辈子,至少在他娶了真正的贵女为妻之前,一个字都不能说。

那她现在要说什么呢?

她要找什么理由才能让他相信?

邓如蕴莫名地鼻头有些酸,脑子也有些乱,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了,眼下她不论说什么只怕他都不相信。

他就只这么看着她,看得她鼻头上的酸往上涌去,热热地涌在眼眶下面。她实在是绞尽脑汁也无法应对。

恰在这时,涓姨快步走了过来,“将军来了?”

这一句瞬间似乎将门前紧绷到密不透风的气氛,划开了一条令人喘息的口子。

他对涓姨向来当自家长辈一般敬重,这会涓姨一开口,他紧盯着她的目光不得不错开了几分,可他只应了涓姨一声,仍旧还是盯着她。

涓姨显然是长星替她请来的救兵,这会也看出了两人间的不对劲来,却只道,“家里刚泡了新茶,将军先喝一杯吧。”

邓如蕴不敢乱动,也不敢在旁说话,可他却摇头说不喝了,突然问了涓姨一句。

“外祖母今日没什么不适吧?”

涓姨谨慎地想了想,才道,“她外祖母上了年纪,说不准哪会儿不舒服。”

她瞧着滕越,“将军不用挂心此事,若有事就去忙吧。”

谁料她这客气话说了,滕越却直接道。

“涓姨我没什么忙碌的,也不想自己离开,”他转头直直看向邓如蕴,“我想带蕴娘一起回去。”

他这话说得如此清楚明了,涓姨反而没法同他打马虎眼了。

不过她看了一眼为难到不行的蕴娘,也直接道。

“那将军也得看蕴娘愿不愿意吧。”

显然她没那么愿意,可在此刻也说不出否定的话来,她瞧了他一眼。

“我饿了,先吃饭再说。”

虽是缓兵之计,可这饭吃得却全然不易。

整顿晚饭,他就坐在她旁边,目光几乎没在菜上停留,只侧着眼睛看着她,偶尔视线掠过饭菜,也是夹一筷子放到她碗里。

他不说话,一句话都不说,但落过来的眼神看得邓如蕴心慌。

她只觉这顿饭还不如不吃,她实在受不住了,仓促地将碗中的肉菜和面吃了两口,放下了筷子,径直转头向他,却还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吃好了,咱们回家吧。”

临行前涓姨偷偷地问了她一句,“真要跟将军回去吗?我看将军的状态很是不对。”

邓如蕴只能苦笑道,“若还不回去,他只怕更不对。”

但再怎样,他也不可能伤害她,这一点邓如蕴心里有数。

她让涓姨放放心,深吸一气跟着滕越回了滕家。

滕箫一门心思在自己院中研究暗器,自不会往柳明轩里来。

不知是不是主子不在家的原因,一路上灯火幽暗,只有凄冷的月照下些光华来。

柳明轩亦如是,好像今日的夜黑得透彻,哪怕是点燃的烛光也只散着微弱的光亮。

男人一直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她到侧间里换衣裳,他才坐到了堂中,饮了半盏冷茶。

饮过茶,他便继续看着她,邓如蕴没急着开口,只缓慢收拾着一些没必要收拾的东西。

只是她收拾到窗下的时候,门缝被吹得动了一下。

她莫名就想到了那日晚间,他同她闹着,把她抱到了窗边的榻上。

那晚他倏然推开了这扇窗,西安府的初雪落在了她的眼眸里

邓如蕴恍惚了一下,灯火噼啪作响,他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问了过来。

“蕴娘还要收拾到什么时候?”

男人说嗓音微哑,压抑着一些邓如蕴不欲弄明的情绪。

她只是错开着他,说再收拾收拾,“好几日没回来了,有点乱。”

她说着,还要错身离开窗下,往书案前去。

可他在这一刻忽的伸了手,一把扣住她的腰,将她从后扣在了怀中。

“你要觉得乱,让人进来收拾,我们去厢房里。”

“可我不想让别人来收拾,我慢慢弄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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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话还没说完,他一下将她抱了起来,将她扔到榻上直接抵在了窗下。

他的气力大得惊人,握得榻边的雕花栏吱呀作响到几乎要在他手里碎掉。

他将她困在怀中,呼吸都重了起来,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你还要折腾我到什么时候?”

这一声他说得慢,一字一顿地落在她耳中。

他说这话的时候似还咬了牙,邓如蕴有一瞬怀疑他,是不是想要咬着她,把她吃进肚子里算了!

但是他身上的威压太重了,就这样紧紧将她困在怀中,呼吸纠缠着她的呼吸,心跳动乱着她的心跳,邓如蕴委实快要遭不住了。

可她就是不开口说话。

她的沉默好像要把男人所有的气恼都压出来一样。

滕越只见她平日里叭叭的小嘴,今日就像是河蚌似得,被她闭得严丝合缝,他要问的话,她一个字都不肯透漏给她。

她比他俘虏的鞑子还难缠,她比他抓住的贼首嘴还硬。

偏那些他有一万种方法让他们开口,可她这里,他连动都不舍得动她一下。

可她就是不说话,好似他们之前那些心悦相合的日子,她一息都不记得了一样,若他不执意带她回来,她根本就不会想着他要回来。

如今人来了,嘴却没带回来,还绷着一个字都不说。

滕越的火气彻底被她点了起来,他只看着她着“宁死不屈”的样子,忽的将她一把又抱了起来,径直就往床上而去。

邓如蕴被他这一抱,一下就明白了他要做什么,她连忙推了他。

“我不要!”

滕越见她终于是开了口,气得哼笑了起来。

“你现在会说话了?晚了!”

他把她扔进了床上的锦被里,三下两下就把自己的外衫除了下来,待进到了帐中,更是直接把亵衣也掷到了一旁。

他一手将她捞了过来,准备她不论再说什么,都要让他咬两口先解解恨的时候,她突然开了口。

“将军就没想过,你这样子很让人害怕吗?!”

她只说了这一句就又闭上了嘴巴,一张小脸绷着,眼眸里映着帐外恍惚不定的灯火,手下攥着锦被,半避半闪地看着他。

滕越怔在了原地。

“你害怕我?”

滕越问了过来,邓如蕴见他停下动作,只就坐在她身前的床边,又问了一遍,嗓音低了下来。

“蕴娘害怕我?”

邓如蕴没有回应,只是又往床里面退了退,与他拉开更多的距离。

滕越见她退开,又忍不住想要伸手将她拉回来,可他一伸手她就抬眼看了过来。

她鼻尖和额角都出了细汗,看着他的眼神,透着明显地不想让他接近的神色。

滕越伸出去的手顿住。

所以她伪装、说谎、躲他、避他,都是因为心里其实害怕他?

滕越疑惑不定,却莫名就回想到了他们拜堂成亲的那天。

彼时婚事成得急,他都不曾见过她的样子,也不曾同她说过一句话。

他只记得他们拜了天地,被人簇拥着往洞房里面来,喜婆说着成串的吉祥话,他挑开她因仓促而准备不甚精致的红盖头,第一次看到了她的模样。

厚厚的胭脂与粉将她的脸涂了个满,可他还是瞧出她清秀俏美的模样,她鼻子生的小巧,嘴巴抿起来的时候亦玲珑,可一双眼睛却要大的多,没有脂粉遮掩的眼睛水亮。

可不知怎么,她并不是向他看过来之后,似旁的新娘般娇羞地低头避开,而是从他挑开她盖头后,她根本就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好像他这个人如何模样,她早就了然于心;又好像他这个人于她而言,她根本无意去看。

可她的手下却是暗暗攥着的,紧紧地攥着她的衣裙。

滕越从前从没见过她,自然不是前面的原因,至于后者,他当时其实想过,她多半是害怕他这个陌生的在战场上厮杀的男人。

所以,从他们成婚之日起,她就一直害怕他?

滕越想起她在田庄遭遇了匪贼,他路过时她不曾开口叫他;他嘱咐过她好几次有事找他,她却单独回了金州;她不习惯被他抱在怀中睡觉,甚是为了防他在自己脚上栓了绳可他却凶过她,还跟她半笑半闹着用过强

滕越看着眼前退在帐子最里面的人,看着她紧紧攥着锦被的手,一瞬间好像又看到了他们最初相见的那日,那个连看都不欲看他的小姑娘。

这一刻,他不敢再强行拉扯她了,他只能放低了声音。

“对不起,从前都是我不好,你要是怕我,我跟你保证,我以后都不那样了,行吗?”

他放低了声音,更是在邓如蕴给他安的这莫须有的罪名里,放低了姿态认了这罪。

邓如蕴先只是想找一个让他能相信的借口,把今日的事情掩过去。她找不到好借口,只能往他身上扔泥巴,把责任推到他自己身上去。

旁人她不知道,但滕越是什么样的人,她最晓得。

比起从旁人身上找问题,他更擅长自己反思。

她从回来就打定了这个主意,料想自己多半能成,能把他唬住。

可这会,她说了他真的就信了,还低下头来向她道歉。

邓如蕴只觉自己眼眶一下就热了起来,酸涨涌在鼻头眼中,眼眶热到承不住眼泪了。

他怎么就那么容易地认了?

她是在往他身上扔泥巴呀!

可他却见她红了眼睛,慌乱地从床边找来一方绣帕,他想似先前那样将她抱在怀中替她擦泪,可想起她的害怕,他只好将那帕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她手边。

“蕴娘别哭,别哭,我这就把衣裳都穿好,我们好好的行吗?”

他说着,真就把衣服急急穿了起来。

邓如蕴的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看吧,这就是撒谎的代价,良心会受到谴责的。

只是怎么良心的谴责这么凶,谴责下了她这么多无名的眼泪?

夜深之后,他没再强迫她做什么,甚至都不敢跟她多说话了。

他还想抱她睡下,却被她推了一下后,便没再上前。

安静的帐中她与他分开两边,清冷的月光流转在垂落床角的帐子上。

一切好像回到了半年之前,回到她刚刚嫁给他的那些陌生的日子里。

邓如蕴流了无名的眼泪,这一天也在谎言与欺骗中累到了极点,拢紧自己的被子落入了黑乡之中。

只是滕越却没有睡着,他听着身边的人渐渐呼吸绵长,这才侧过身来,手伸到了她的脸边,可他到底没敢碰她,只替她掖了掖被角,缓缓起身下了床出了门去。

天上飘下几滴雨,却又**冷的风吹没了影,滕越披了衣裳去了一趟外院,将沈修叫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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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打听打听,夫人近来有没有遇到什么人,遇见什么事?”

沈修领了命应声下去了。

滕越在外院书房坐了一阵。

她可能确实有点害怕他,但也可能,这并不是唯一的原因。

也许还有其他,他还不知道的原因。

毕竟关于她的事,她一直不想全都说出来,至少是不愿意都告诉他的。

*

翌日天光大亮,柳明轩仿佛回归到了之前的日子里。

邓如蕴醒过来的时候,见滕越已经洗漱过了,正蹲身在院中同玲琅说话。

秀娘一早就送了玲琅过来,也是来看看自家姑娘如何,见着柳明轩一切如常,没有掀了房顶摔了瓦片,她心下落定。

这会邓如蕴刚一出了房门,秀娘就走过来打量她,见她眼睛有些肿,惊奇了一下,“要不要奴婢给姑娘,煮两个鸡蛋敷敷眼睛。”

她这么一开口,滕越和玲琅也看了过来。

他牵着玲琅走了过来,走近到了她身边,好似不敢同之前那样跟她语气着急,只嗓音微低地问她。

“眼睛疼了吗?”

邓如蕴摇摇头,见他虽然还是总关注她,却不似之前那般模样了,略松了口气。

至少这样保持些距离,林老夫人回来不至于一眼发现不妥。

至于真的让他同她疏远开来,约莫总还需要些日子。

她心下稍定,叫了玲琅过来,让人摆了饭。

待吃过饭,玲琅去了学堂温书,邓如蕴见某人又看着她,她想了想干脆道。

“我要出门去买药材,今日都在外面了。”

她先把话说清楚了,免得他多想。

果然滕越听了只点了点头,“那你去吧。”

说完又补了一句,“早点回家。”

这四个字里暗含着几分委屈的意涵,好似她是在外面做事的男人,而他是在家苦等的深闺妇人一样。

邓如蕴只当没听懂这里面的意思,“嗯”了一声,就换了衣裳出了门去。

她确实去采买药材的集市上赶了个早集,然后顺路去了一趟慈辛堂。

谁知道她还没到慈辛堂门口,就见门前乱糟糟的,她连忙上了前去,本想叫着竹黄问一句出了什么事,就见白春甫快步走了出来。

男人手上还沾了些黑灰,见了她便跟她说了。

“铺子天没亮那会着了火,好在看门的人警醒,火势没烧起来,却也把存药的后库房烧了,幸而火势扑灭的快,但也少不得损失了些药材。”

冬日里干燥,起火也不算是什么稀罕的事,但火势这一起,把恰在西安府里的孙巡检都引了过来。

他站在门口看着慈辛堂清出来的被烧焦的药材,重重叹气。

“难不成,这药铺我还真就得卖了?”

他说了这话,秦掌柜也跟着在旁边叹了气,“若是先前您就卖给了研春堂,咱们还能卖个高价,眼下损失了不少东西,研春堂估计出不了这么多价钱了。”

他算了算,“估计得比原先他们的价钱,低五百两。”

孙巡检摇头。

“低五百两就五百两吧,看来这铺子留不下了,他们要是愿意,让他们拿走吧!”

可邓如蕴却在旁边,听得瞬间意动了起来。

她的钱刚够市价,但若是低五百两,那么她就还差三百两了。

她不由地上了前去叫了孙巡检,“若是我照您这个价格出钱,巡检能不能把这铺子直接转给我?”

孙巡检刚才还没认出她来,再一看才发现竟然是滕夫人。

他连忙点头,“您要是想要,我自然不给旁人。但我这铺子今次也算是烧了,夫人真要吗?”

邓如蕴是差着三百两,但她立时就点了头。

“我要!过几日就把钱给您付上!”

孙巡检自然欣喜不已,还道自己家中还有一批刚进来的药,回头一并送给她。

邓如蕴也欣慰的不行,连声跟他道谢。

但这三百两她一时间也确实拿不出来了,不过她一转头,就看见了正向她瞧过来的那位打了包票的大夫。

邓如蕴向他走过去。

“我跟傅大夫借三百两,三月之后按息还你,成么?”

白春甫笑了起来,他还没来得及答应,竹黄已经先替他应下了。

“成的成的!梁师傅只管等着,小的这就帮你把钱取了!”

他说着还真就往大街上的钱庄跑去了,都不用他家六爷吩咐。

邓如蕴愣了一愣,白春甫却无可奈何地摇头,但又看着她笑道。

“虽然我也就这三百两的家底了,但梁师傅要,我必然双手奉上。”

邓如蕴怀疑她今天就算要五百两,这个人也能拿出来。

但这些她就不好多问了,只道。

“多谢了,我请你吃饭吧。”

她这话一出,男人温柔的眉眼越加柔和了起来。

“好,那我等着了。”

两人说着话,可路边的巷口有人眨了眨眼睛,在二人尤其是白春甫身上,多看了好几眼。

这人不巧,正是接了命令、打听到了慈辛堂、准备过来问询的暗卫沈修。

第42章

慈辛堂。

竹黄生了一双飞毛腿,没过多久竟就把钱从钱庄取了回来。

他把大额的京城钱庄的票子,换成了西安府的小额票和一大包散碎银子,邓如蕴见他就这么把钱带了回来,真怕他被人盯上抢了去。

但竹黄的本事她已有所了解,不过邓如蕴仔细瞧了瞧他换回来的这些钱。

“我怎么瞧着不止三百两?”

竹黄嘻嘻笑了一声,挠着头看了他家主子一眼,“是取了五百两。”

邓如蕴:?

她就知道这位傅大夫不只有这点钱,是不是她借八百两,他也能直接拿出来?

邓如蕴不免看着白春甫一眼,后者被竹黄打了脸,只能无可奈何地跟她解释。

“看来是我记错了,原来我家底不是三百两,是五百两啊。”

他说着,瞥了竹黄。

“还那辛苦竹黄了,背着这么些钱过来。”

竹黄连道不辛苦,但在他不善的眼神下,往邓如蕴身后躲了躲。

邓如蕴好笑,但也配合他演戏不揭穿什么,只道这些钱先放在他们手里,她回去把自家的银钱也理一理,等三日后孙巡检正好来西安府办差,届时一并将银钱付清,把慈辛堂正经盘过来。

至于这位大夫,她还是要他帮她坐堂的。

男人自是应下不提,邓如蕴没多久就离了去。

但她走了之后,沈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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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在巷口又停留了一阵,他看着那位京城口音的“傅大夫”,再看他身边小小年纪就是个练家子的药童,只觉自家夫人遇见的人,恐怕不简单呢。

不过这二人到底是谁,又缘何在此,沈修也不能立刻就弄明白,只能先查着了。

*

当天邓如蕴照着某人的嘱咐,早早就回了家。

院中的小丫鬟说他先前回了一趟,约莫是见她不在,又出了门去。

邓如蕴先是往跨院制了一阵子药,见着时候不早了,让秀娘帮她烧了水。今日一早被慈辛堂里烧出来的黑灰吹了一脑门,她干脆把头发洗了舒坦一些。

这事是她自己做惯了的,倒也不用旁人帮忙,可她这会刚把头发上的水拧了两遍抬起头来,就有人拿了条厚厚的巾子,替她快快把头顶的长发裹了起来。

邓如蕴先还以为是秀娘,可这裹巾子的手法,恨不能把她整个脑袋都裹住,没任何章法可言。

她不由地转身看了一眼,竟是滕越。

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不知怎么都停了一停。

长发上温热的水汽散落在两人之前,有一滴漏网之鱼的水珠,顺着她的鬓角滑下时她没注意,直到滴答落在了她的肩头,她这才回神,错开了他的目光。

她一错开,滕越心上便空了一下。

但他没走,只道天太冷了,“你得快些回房中,把头发擦干。”

他说完,又吩咐人在房里另添了两盆炭火,然后又来轻声问了她。

“我帮你擦行吗?”

邓如蕴并不想让他帮忙,摇了摇头,“多谢将军,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

她这话说得寻寻常常,可听在滕越耳中,只觉她在步步往旁边退去,与他拉开长长的距离。

“蕴娘”他忍不住叫了她一声。

可出了口,又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

邓如蕴也怕他说出什么她无法回应的话,一时也没应他。

只剩下两段不知所措的心跳声,在冬日静谧的房中,此起彼伏。

滕越到底没说出什么,让他们两人都为难的话,他只道,“我好像听见玲琅从乘风苑回来了。”

滕箫很喜欢玲琅,尤其喜欢她甜甜的小嘴,时常说,“但凡娘说话有小玲琅一半好听,我不知道会是个多开朗的姑娘。”

邓如蕴对此实在无法回应,滕越无奈地让她不要胡言乱语。

还是玲琅本人道了一句,“玲琅说话不是好听,只是说实话而已。而且箫姑姑本来就很好,前些天给玲琅的弹弓,都不必怎么瞄准,就打到了一只耗子,现在都没有耗子,敢咬玲琅的脚指头了!”

这话可把滕箫说得心花怒放,抱着她就是亲,日日下了学堂,都要带着她回自己的乘风苑,直道有了玲琅,她乘风苑上的天空都是晴空灿阳。

邓如蕴也算是谢谢滕箫帮她带孩子了。

这会天色晚了,玲琅才刚从乘风苑回来。

滕越去院中瞧她,不时就把她带进了房里来。

小家伙甜甜地叫了两声姑姑,见姑姑在擦头发也过来帮忙。

邓如蕴坐在榻的另一边,歪着脑袋在擦头发,玲琅跪在中间给她帮忙,滕越则坐在了玲琅身后,想帮却帮不上。

虽然隔了个小家伙,但与他的妻之间,似乎没那么远了。

可她的眼神都不怎么落在他身上,就算偶然落过来,也会很快离去。

等她擦干了头发,就起身往另一侧房中去了,只剩下滕越拿了七巧板,跟玲琅在小几上拼着玩。

但玲琅显然对他的沙盘有兴趣,滕越就把她抱到了书案上,带着她看关内外的地势、山河、走廊。

邓如蕴虽然在房间的另一边,却总是时不时就察觉有人往她这处看过来,目光虽然似悄悄的,但却还夹带着几分委屈。

好像他是她娶进家门,却没有好生对待的妻子的一样,可怜幽怨的目光让人挨不住。

但邓如蕴是一定要跟他疏远些,把距离拉开的。

只有这样,往后她离开,大家才都好过。

一连两日,他都早早地下衙回家,约莫是见她不怎么想跟他说话,他就把玲琅从滕箫处接回来,陪着玲琅玩,跟玲琅说话。

滕箫有点不乐意,但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任由滕越把玲琅接走。

玲琅在,他们之间确实没那么紧张了。

而邓如蕴也在这日把所有的银钱都凑了起来,让秀娘拿好准备去孙巡检处,把慈辛堂正经盘过来。

秀娘抱着这些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钱,“这些钱可都是姑娘好不容易攒下来的,这么一拿出去,咱们家底都空了,只剩些吃饭的钱了。”

涓姨倒是不在意家底空了的事,“这个年关先勒紧裤腰带渡过去,等咱们把铺子开起来,把账都还上,明岁春夏约莫就能开始挣钱。”

别看铺子小,但比着只制药卖药,那可要赚的多多了。

有了这么个铺子,以后就有了持续稳定的进项,邓如蕴同涓姨道,“您可以开始相看附近县里的小宅子,宅子倒也不必大,只要地段安稳就好。”

涓姨连声道好,但也笑道,“不过咱们刚出手盘下这慈辛堂,一时半会哪还有钱去买宅子呢?”

这话邓如蕴没回,只道是先看着再说。

滕越同恩华王府的危机算是解了,她这边薛登冠和叔父婶娘也都各有各的下场,原本他们这桩契婚就是建立在两边的危机之上,眼下危机都解了,虽然滕越接下来要娶的贵女孝期还没守完,但她和他提前和离,让他空出一年半载再娶贵女,倒也时间正好。

如果按照这样算的话,明年下半年,也许林老夫人就会让她离开。

只要林老夫人觉得这契约她算是完成,自然会把定好的钱都给她,买宅子也就有了钱

怕只怕,这契约出什么意外,那时候会怎样,邓如蕴自己也说不清。

她只好先不想这些,让秀娘带上钱去了趟慈辛堂。

可她钱到了,孙巡检这边却临时有事被绊住了,让人来传了话说等他些时候,下晌再把转让的事定下不急。

孙巡检此人邓如蕴还是颇为相信的,她见着正好得了闲,午间也没什么人,干脆同那位要借钱给她的人道,“我请傅大夫吃饭去吧。”

她这话一说,竹黄立刻冒出了脑袋来,“小的也能跟着去吗?!”

邓如蕴一笑,“那是自然,上次的事正要多谢竹黄小哥。”

要是没有竹黄给她跑腿,那贼首怎么可能捉到,更不要提多拿了官府的赏钱,才有了今日的盘铺子。

她说话间就把人请去了不远处的一家羊肉馆子。

这间羊肉馆门头敞亮,食客众多,价钱自然也不菲。

白春甫问邓如蕴,“确定在这家吗?这家可太贵了,是咱们平日里吃不起的。”

邓如蕴暗道,他还不知在京城都见过怎样的世面,她请他怎么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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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去街边的苍蝇小馆?

她瞧了这人,“我只怕这里还不够阔绰,傅大夫瞧不上。”

男人连道不会,“是我怕梁师傅破费。”

他是半点都不透漏他的身份,但他能这关头借钱给邓如蕴,邓如蕴已经很是感激了,自然也不同他闹着玩套话。

待进了这家馆子,邓如蕴直接把特色羊肉点了两大盘来。

两盘羊肉一上,她只见竹黄的眼睛都亮了。

接着竹黄给她郑重地道了一声谢,接着就扎进了羊肉盘子里。

别说邓如蕴和秀娘惊到,连白春甫都愣了一愣,待他回了神,忍不住敲了竹黄的脑袋一下。

“我也不指望你给我长脸了,但别丢脸成吗?难道我平日里还饿着你了?”

竹黄这会工夫已经啃掉了三块羊排,他连道没有。

“您没饿过我,但小的就是好几月没吃饱过了!”

邓如蕴见状好笑,赶紧又叫了两盘肉来。

她只见孩子跟饿狼一样,不由就跟某位隐姓埋名装穷的人道。

“傅大夫自己饿着也就罢了,竹黄还在长个子呢,肉总是要吃的。”

她这么说,竹黄还在旁边点头。

白春甫只想把他一脚踢回少林寺算了。

他不由同邓如蕴解释了一句,“我平日真没亏待他。”

他见她虽然应着,却又给竹黄递了两块大肉过去,竹黄吃得满嘴是油。

照着这家伙的吃法,不得把她一顿吃穷?

她要盘铺子恐怕把家底都掏干净了,请了他们吃,她还能剩多少?

白春甫倒是有的是钱可以借给她,但她多半不会要,也不方便要。

他忍不住在桌子下面,踢了竹黄一脚。

谁知他踢过去,竹黄就哎呦了一声,一脸求饶地看过来,但嘴上却不停。

她就是看不见,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还跟他求情,“就让竹黄吃吧,难得吃一回肉。”

完了,白春甫只觉自己真说不清了,一世英名全被这小鬼给糟蹋了。

但他再说什么也是越抹越黑,只能想着过会先去把账结了。

然而他这顿饭吃到一半,刚找了个机会要出门,她就跟了出来。

“你可别偷着把钱给了,这顿是我的。”

“可你还有什么钱?”白春甫笑问她。

她被他问得愣了一下,但道,“吃顿羊肉的钱还是有的。”

她说着要从二楼下去结账,可身后的人忽的叫了她。

“蕴娘别跟我客气。”

邓如蕴一顿,回头看了过去。

白春甫不知自己怎么就叫了她的闺名,被她讶然看来,才回了神。

不知是不是大家都知晓了她女儿家身份的缘故,她今日没有涂抹什么黑黄色的粉末在脸上,恰有一束光从楼梯间的雕花窗外照进来。

冬日里的日光淡淡的照在她的脸上,将她一张脸照得越发白皙俏美。

白春甫心头快跳了一下,可在她奇怪的目光中,只能掩饰道。

“我的意思是,梁师傅别跟我客气,竹黄那小子一个人能吃三个人的饭,实在太多了。”

她却道无妨,“多几个人也请得起。”

他没办法,只能让她花了钱。不过这顿饭吃完也下晌了,众人回去取了钱,往孙巡检的在西安府里的小宅子去了。

那宅子不大,在一处深巷里。

白春甫让竹黄护着钱,他也陪她一道去,可巧刚到那巷中,就见着孙巡检送了一个掌柜模样的人出来,那人虽然只是掌柜,但孙巡检对他颇为客气。

“非是我不愿意把铺子卖给研春堂,实在是恰有朋友要,我总不好驳了朋友的面子不是?”

这话传过来,邓如蕴便晓得了原来孙巡检送出来的,是研春堂的掌柜。

研春堂先前就想买下慈辛堂药铺,这会药铺烧了他们也不嫌弃,可显然她和孙巡检有言在先,这研春堂的掌柜的只能乘了马车离去。

众人避到了路边,只是马车经过他们的时候,车里的人往外看了一眼。

孙府门口,秦掌柜跟在孙巡检旁边,有点忧愁。

“他们两次出这么高的价钱您都没卖,会不会得罪了他们?这研春堂说到底可是秦王府的产业,秦王府哪是好惹的?”

但孙巡检却道,“秦王府也不能强买强卖吧,”他往马车离去的方向看来,“我不卖他们心里倒也舒坦,研春堂在西安店大欺客,我本就看不惯。”

他说完,就见邓如蕴他们转角走了过来。

邓如蕴见了方才的阵仗,心里对孙巡检颇多感谢,眼下只想赶紧把铺子的事情落定,莫要夜长梦多。

她远远地跟孙巡检点头走了过来,谁料就在这时,有马蹄声忽然而至。

这马蹄声打得邓如蕴心头倏然一晃,再一抬头,只见滕越正就出现在眼前。

邓如蕴大吃了一惊。

而男人一眼看住她,翻身下马,径直向她走了过来。

滕越见她看到自己,眸中露出惊吓来,心下不由地紧了紧。

而她身侧站着的男子却往前略走了半步,似要将她向身后掩去一样。

滕越心中一瞬间万马奔腾而过。

此刻的深巷之中,砂石在地上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邓如蕴只看着滕越连孙巡检上来同他见礼,都看不见了,只往她这边直直看来。

她哪里还敢再避着他,只能上了前去。

她向着滕越走过去,白春甫身边立时空了下来,他默然抿了抿唇,没有开口。

邓如蕴却越过孙巡检到了滕越身前,“将军怎么到这来了?”

她说着见众人都在,不得不轻轻拉了他的袖子,“我们到旁边说话吧。”

滕越被她迎过来,又主动拉了他的袖子,心绪略定两分,遥遥看了白春甫一眼,反手握了她的手,才同她走到了一旁来。

“将军来这里做什么?”

滕越只见她还这么问,火气中夹着委屈就往心上烧了过来。

他手下握着她更紧了紧。

“你还问我来做什么?”

她制药卖药她做生意盘铺子,这些事情都没关系,可她手里钱财吃紧,一时凑不出钱来,竟都没想着问他一句。

他之前给她的一千两,她一分都没动过,眼下缺了钱也不跟他提一声,只找这个郎中“傅春白”来借钱。

她跟那人借钱,还请那人上街吃饭,可她先前在街上见到他,都不曾主动打过招呼

滕越紧扣着她的手拉她到胸前来,“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就同他好?”

邓如蕴被他握得手都疼了起来,只道,“将军在说什么?”

她什么时候同人家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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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滕越却忽的开了口。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所谓直隶来的郎中也不过就是个幌子,他可是凤翔白氏的六爷,宁丰大长公主的嫡子,是奉了皇上命令协助太医院,来陕西收录珍稀宝药的。我不晓得他隐姓埋名地,在这小药铺里坐诊是为何。”

更不晓得这位白六爷,缘何还要觊觎旁人的妻子。

他这话一出,孙巡检、秦掌柜等人全都听见了,不可思议地往白春甫身上看了过去,尤其秦掌柜脑袋都要炸开了。

但白春甫对于滕越把他的事都查了个干净,倒也不意外,只是看着邓如蕴被他攥住的手,他把她攥得那么厉害,她也从头到尾没有挣扎一下。

这会滕越把他的身份都抖搂了,她眨着眼睛转身看了他一眼,白春甫就站在那随便她打量。

他是不曾说出真实身份,可他全然没有故意欺诈她的意思。

邓如蕴愣了愣,她猜想过他可能是有钱人,可没想到他竟然就是杨尤绫、黄雨黛他们口中的白六爷。

可这会,她抬头看向滕越。

“但是将军,我只是跟这位、这位白六爷借钱而已。”

“可蕴娘缺钱,缘何不跟我开口?”

这一句他问到了要处,邓如蕴顿了一顿,他却又问。

“你不光跟他借钱,你还请他吃饭。”

是喜欢他吗?

这话没问出口,可邓如蕴还在上一个问题的无法回答上停顿。

她一时没说话,滕越却蓦得心头一坠。

这时白春甫却开了口。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日是梁师傅从孙巡检手里接手药铺的日子,这桩大事在前,不好耽误吧?”

滕越听见这位白六爷开口,便觉这人哪里安了什么好心?

他若是阻拦,必然要让蕴娘失望,若不阻拦,他白六是不是还要借钱给蕴娘?

但滕越却叫了跟在后面的唐佐上来,“你拿三百两替夫人补上差的钱。”

他这话一出,邓如蕴下意识就要说“不”。

她已经从林老夫人处拿了钱,怎么还能拿他的钱呢?

可她只嘴巴微微动了一下,这个“不”字还没说出口,滕越就盯着她看了过来。

邓如蕴左右为难,白春甫却道,“我方才既然吃了梁师傅请的饭,自然要替梁师傅把事情办了。”

他叫了竹黄,“把钱给秦掌柜。”

竹黄这就上了前来。

但滕越却一个眼神落到了秦掌柜身上。

秦掌柜哪里还敢再收白春甫的钱,急忙退了一步,直直往自己东家孙巡检身上看过去。

一时间小巷子里众人眼神乱飞。

孙巡检也没料到先送走了秦王府的人,接着就迎来了滕将军,竟然还扯出了大长公主家的白六爷。

孙巡检脑门出了汗,他左右一想,忽然道。

“这铺子我正不想要,不用什么钱了,我送给夫人了!”

他同她是没什么可能了,但若是送她一个铺子,她会一直记得他吧?

孙巡检不由地多看了邓如蕴两眼,可这两眼看过去,只觉左右倏地来了两阵眼神疾风,一阵刚劲凛冽,另一阵柔中带刀。

滕将军和白六爷都向他径直瞪了过来。

孙巡检:“”

冬日里本就光亮稀薄的日头,被一片沉甸甸的云挡住了半边,巷子里风冷了几分。

有人要贴钱,有人要借钱,有人直接不要钱了。

邓如蕴没想到一桩简单的事,竟然就弄到了这个地步。

她默了一默,开了口。

“慈辛堂我不要了。”

话音落地,整个窄巷里都安静了下来。

第43章

邓如蕴这话说完,整个窄巷里都安静了下来。

她是很想很想要这间小药铺,不管从地段还是置药,又或者在四周坊内的口碑,以及她能拿出的钱财来说,都是最合适的。

但现在闹成这个局面,他们都给她递来好意,她反而谁都不能接受了。

这铺子,她只想是她自己一个人的铺子,是她往后负担家用的生计铺子,她不想牵扯太多进来。

既如此,那她干脆不要了。

她跟孙巡检说了抱歉,“耽误您出手了。您要不再问一下,看研春堂愿不愿意要吧,若是研春堂不愿意再出之前的价钱,我想办法赔给您。”

孙巡检哪差这些钱,连连跟她摆手,想急急上前跟她好生说两句,却被左右两阵眼风杀得,脚步顿在原地。

但邓如蕴已跟他告辞要离开了。

她低着头转了身,事已至此,她实在没有气力再多说什么客气话了。

可她低落转身,身侧却有人同时叫了过来。

“蕴娘”

“蕴娘!”

这两声不约而同地响了起来,一左一右叫得邓如蕴不知先往哪边瞧去才好。

但滕越却诧然往白春甫看了过去。

白春甫这两个字喊出了声,才觉自己有些心急了。

可他叫都叫了,便是有人瞪着他看,他难道还能收回去?

但滕越忍不住开了口。

“白六爷,请你放尊重些。”

这话直接说到了白春甫脸上来,连竹黄在旁脸皮都抽了一下。

白春甫默然。

确实,蕴娘眼下还是他滕越的妻,他看在蕴娘的名声上,也不好再当着人面叫她。

白春甫抿唇不再言语,只听见她低声同他道了句。

“今日就这样吧。傅,不,白大夫,借钱的事情就不劳烦了。”

白春甫暗叹一气。

邓如蕴转脸看了看另一边的男人。

他也绷着唇,可绷得比旁人紧上许多,一双英眸此刻半垂着向她看过来,又是那气恼又委屈的模样。

邓如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只能跟他道。

“将军,先回家吧。”

“回家”这两个字总算是让滕越心下略略一定。

不管怎样,她还是想要跟他回家的。

他们往巷口而去,苍驹就停在那。

走到苍驹身边的时候,他伸手到了她腰间,准备把她抱上苍驹,骑马带着她回家。

可他手伸过去,她却侧开身避开了。

滕越讶然愣住。

她都不想让他抱了吗?是生气他搅了她盘铺子的事,还是因为她眼里有了旁的人?

铺子的事不是滕越今日的本意,他会再给她想办法的,但若是她眼里有了旁人呢?

邓如蕴却只想到他在西安府颇有些名气,骑马走在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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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会有人前来围观。

今日他穿的并不显眼,可若是她与他同乘一骑,少不得会被西安府大街小巷里的人都看到,那就不好了。

她跟他道,“这里离家不远,我自己走回去就行。”

她说着,怕他又多想,还补充了一句,“我想自己在街上走走。”

可他立时跟了上来,“那我跟你走。”

邓如蕴摇了头,“不用了将军。”

她还叫他“将军”,言语疏远得好似他不是她夫君,她也不是他的妻一样。

滕越直接示意唐佐来牵马,只同她道。

“我就要跟你。”

邓如蕴不知他怎么就如此执意,可她也没办法了,只能道了一声好,与他离开小巷往大街上走去。

越往大街上走,人潮越是熙攘。

进了腊月里的街道上,路边摆满了年节要用的各式各样的喜庆物件。

路边有秀才手写春联,一旁也卖着年画和门神像。

有男孩子见了就扮成门神的模样叱咤着嬉闹着玩。小女娃们则偏爱文静富态的年画娃娃的模样,一手拿着年画一手拿着泥娃娃,比照着嬉笑。大人们则更多地聚在祭祀的摊子前,挑拣着香炉和供香,讨论着今年要不要请某位尊神到家中敬拜。

街上热闹得不行,但一前一后走着的两人间,却有密不透风的静默始终粘黏着他们两人。

这时,有狗叫的声音在人群里响了起来。

路边有个穿着华贵的谁家小少爷,手上牵着两条站起来有人高的大狗在街上乱晃。

大人见了都要往一旁退一步避开,可这小少爷偏爱往小孩子身前凑。

那狗绳是牵在他手里,可那么大的狗龇牙咧嘴地往小孩子身前突然凑过来,不过几息的工夫,路边吓哭了好几个小孩。

有些大人在身旁的,还能护着把孩子抱走,但还有些爹娘不在身边的,吓得到处乱跑。

邓如蕴本与此事无关。

但这会儿,那小少爷见两个小女孩被吓哭了之后拉着手就跑,他没放过她们,反而叫着两条大狗追了上去,还不断驱使着。

“快快,去咬她们的裤脚!”

这两个小女孩正从邓如蕴身前哭着慌乱跑去,邓如蕴被她们撞得一踉跄倒也没什么,但小少爷的两条大狗也冲了过来。

这两条狗把邓如蕴一撞,她禁不住就握住了一旁的茶棚的木杆子上,饶是如此,还是被两条大狗险些撞倒,还是滕越一步上前,将她直接揽进了怀中。

可邓如蕴被这一闹,慌乱间竟然被茶棚木杆上的木刺划破了手指,血珠瞬间溢了出来。

滕越本就窝了一肚子无名火,眼下见着妻子因这两条大狗弄伤了手,一下就叫住了那到处吓唬人的小少爷。

“这是你的狗?就这么当街吓人,是谁教你的?!”

他两眼冷冷朝那小少爷瞪过去。

“再敢这样当街纵犬吓人,我直接把你这两条狗抓出城去,乱棍打死!”

他这两句呵斥一出,只把那小少爷吓得小脸瞬间煞白,却在滕越脸前,连哭都不敢哭出一声,耸着肩膀发抖。

他的小厮见状急急跑了过来,但见滕越通身气势压人,也不敢多辩解一句,连忙勒住了狗,又拉着吓僵了的小少爷,速速离了去。

这行人一走,街上立时安稳了不少。

但滕越却见妻子手上的伤势,远比方才看着严重,这会被划破的手指侧边,滴滴答答的有血珠顺着她的手指滴落了下来。

邓如蕴方才也被他的怒火惊了一惊,并没注意自己手上出了这么多血。

可滕越却拿出帕子立时将她的手包住,然后弯腰把她整个人都抱了起来。

“去医馆!”

邓如蕴睁大了眼睛。

她只是被木片划破了手,不是被割破了脚。

她说自己没事,“你快放我下来吧。”

这大街上还有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可她连说了两遍,他就跟听不见一样,非要抱着她去找医馆。

路边已经有人转头看过来了,邓如蕴急着攥了他的袖子,“你快放我下来,去医馆我也能自己走过去!”

可他还是只当听不见,她不由地急了起来。

“你不要这样!”

这一声,终于将他喊住了脚,邓如蕴顺势就从他怀中挣了下来,甚至还跟他拉开了一步的距离。

可滕越心中的憋闷却到达了顶点,他忍不住问她。

“我不要哪样?”

他上前一步盯着她。

“你都让他叫你的闺名了!”

这句话简直没头没尾,邓如蕴只被他说得脑袋更乱。

“我没有让他这样叫。”

但他还是追问,“那你也把闺名告诉了他。”

邓如蕴不明白他怎么就非要纠缠白大夫的事情,诚然白大夫的身份是她不曾料到的,但也只是跟人家正常往来而已。

邓如蕴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说,她先前已经跟他都解释过了,她眼下只能道。

“我跟人家真没什么,别闹了行吗?”

周围已经有人围过来了。

滕越也发现了她特别在意旁人围观,他舍不得再惹她不高兴了,只能闭了嘴先回家再说。

*

邓如蕴今日兴高采烈的出了门,却弄成一团乱麻回了家,这一日凌乱的让她都不想说话了。

她不说话,滕越也没开口。

他只是先替她把手指一圈一圈地,缠成了一根硕大的竹筒粽,他不知在想什么,还要继续拿布条给她再缠两圈,邓如蕴连忙叫了停。

“已经够厚了,将军不用缠了。”

她开了口,他这才闷闷放下了后面拿来的布,只是默然地半抬着眼睛看了她一眼。

外面的天空黑压压的,似是有雨要落但落不下来,迷茫地盘旋在半空,聚积在西安城顶上。

邓如蕴今日真是累了,准备早点睡觉,至少睡了觉还能把脑袋放空。

可她到了床帐间,他也跟了过来。

“将军也累了吗?那早点歇吧。”她道。

可他却褪下衣衫,将她径直抱了过来。

灯火噼啪响了一声,他开了口。

“蕴娘,我想要。”

这几个字像是刚从滚烫的炉火中取出来,烫得邓如蕴心头微停。而他圈着她的双手,连着整条血筋起伏的手臂,都热如夏铁。

而他道,“我们有好些日都没在一起了。”

确实。

从邓如蕴决定推拒他,与他尽力恢复原来的关系之后,就没再一起过了。

这会儿他就这样问了过来,整个帐中都随着他的话升了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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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如蕴想到他今日种种行径,此刻只能点了头,轻轻道了一声“好”。

房中灯火未熄,她点头的时候,映在帐子上的薄影亦跟着颤动。

颤动拨在滕越的心头,拨着他今日酸麻的心口,滋味又重现了一般。

他把她圈在怀中,低头替她解开衣带。

他动作莫名地慢,又或是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让邓如蕴感受得无比清晰,如同放慢了一样。

烛光将两人影子俱都映在帐上,他将她上衫的衣带解开,指下擦着她的锁骨,将衣衫从她肩头褪落下来。

房内未熄的烛光与帐中残留的些微凉气,一道漫上她的肩头,而他如炭火一般的双手也在此时握了过来。

这一晚他同往日又不一样,既不似先前牛犊一般力气全开;也不似那次欺骗惹恼了他一样,摁着她罚她;自也不会那次极其的温柔,指尖如同细纱流淌划过她身上。

今次他彻底地沉默不言,可手下却从头到尾不曾松开她,似是要将不相干的空气都挤尽,一遍一遍地仿佛要同她溶在一起,彻底的将她攫取,彼此之间紧密到无形。

邓如蕴气力很快就被榨干殆尽,可他却丝毫都没有松懈一点,正身对着她,至密地抵着她不留丝毫空隙。

他就这样不断带着她纵马在混沌的荒原之上,直到奔驰没入水泽之间,汗水将她的长发湿漉贴在肩颈,又在发梢处同他的发缠在一起。

她已经无有任何气力了,只能由着他掌控信马由缰,远处西安府城里的钟楼敲响了几下,她听不清,近处更夫来回呼喊了几声,她也记不得了。

降落未落的雨终是没有落下,可片片飞雪却自暗淡的半空中漱漱飘落下来。

不知何时,已将西安城街边巷坊里高高矮矮的房顶屋檐,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锦缎,在偶然出现的一缕拨云见月的月光下,闪动着晶莹的雪色光芒。

西安府的雪夜里万籁俱寂。

只有滕府柳明轩里,滕越抱着疲累至熟睡的妻子,轻轻地叹了一气。

是真的怕他?是有了旁人?又或者她不能同他真正亲近的原因根本不止一个?

滕越不得而知,只在这静谧的雪夜里,至少得到她这一时的靠近。

*

翌日,邓如蕴酸累起身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

她问了一句秀娘为何没叫她,得了秀娘的回应,“是将军不让叫的,说是让姑娘一觉睡到下晌才好。”

邓如蕴确实搞不清昨晚几时睡下的,但秀娘又道了一句。

“将军说昨夜雪大今日路滑,劝姑娘今日别出门了,若是还要出门,同他禀报一声,他回家来接姑娘出去。”

邓如蕴听这话,几乎能想到他说话时候的模样了。

他是不是,若不用去上衙,就干脆从早到晚地,将她放在眼皮底下才能安心?

她本是想与他恢复从前,如今却全然反了过来,他对她的反应只比先前还要夸张。

邓如蕴惆怅不已,可巧家里来了人,不是旁人,正就是林老夫人派回来送信的人。

这一路并不好走,送信的人直道,“小的也晚了两日的路程,恐怕老夫人这边,约莫三四日后就要回来了。”

滕箫一听她娘要回来了,原本明媚的小脸登时就沉落了下来,邓如蕴的心却提了几分。

以滕越同她如今的状态,让老夫人看到,她可要如何解释呢?

她与他之间,显然已经不能简单地回到之前了,邓如蕴不免掩耳盗铃地想,就算回不去,不让老夫人看出太多异常也行啊?

不然林老夫人认认真真谋划好的契约,就算是全都被她弄坏了。

邓如蕴皱眉深思。

这时又有人上了门来,门房过来通禀,竟然是孙巡检来了。

邓如蕴不晓得他这会为何过来,而且并非是来找滕越的,她连忙让人请了他去外院奉茶,自己换了一身衣裳,照着规矩隔了屏风同他说话。

“不知巡检今日冒雪上门,所为何事?”

孙巡检听见她声音,虽然隔着屏风,却依旧清悦如树上落下的雪。

他轻声道,“我此番前来,仍是想把慈辛堂卖给夫人,但夫人暂时凑不够的三百两先不必一道付上,不若延后半年,半年后夫人手头宽裕,按息再给不迟。”

他这话一出,屏风另一边就静了静,但没有立刻开口拒绝。

孙礼心下一安。

今日早间,他正想着昨日门前发生的事情,也正想着她是真的想要盘下他的铺子,可却弄得不能再要了,他可惜得不得了。

不想他早饭没吃饭,前后就有两拨人上了门来,这两拨自是没外人,前脚来的是滕将军,后脚则是白六爷。

两人到了他这里,都同他提出了这分期付钱的办法,让他无论如何要说服她应下来。

且两人还都道了一句,莫要同她提及是他们的意思。

孙巡检只觉这办法可太好了,其实他根本不需要什么利息,但左右思量了一下,还是得要,不然夫人不答应怎么办?

这会孙礼把话说了,目光从屏风下她的裙摆上,缓缓落到了她屏风上隐隐的身影。

她似乎是犹豫了一下,“这样成吗?会不会耽误了您的事?”

孙礼连道能成,她又问了一句,“是您的意思?”

孙礼心道那两人都不肯居功,这岂不是正好,他可就当仁不让了。

他笑道,“对,正是我想出来的办法,反正钱不急用,缓半年我还能从您这拿些利息,夫人觉得这样可好?”

门外吹进来的风里夹杂了清爽的雪意,邓如蕴心头也瞬间清亮了起来。

这个办法好,这样一来交易只在她和孙巡检之间进行,再不必牵扯任何旁的人了。

邓如蕴禁不住眼角眉梢添了笑,她说好。

“我这就让人取笔墨,同巡检签一份钱契,届时我若是忘了,巡检就拿这个上门催债吧。”

她连说话都玩笑了起来,孙礼第一次听到她这般说话,一时间愣了一愣。

邓如蕴还以为他又有异议,“您还有什么旁的要求只管提。”

孙礼哪有要求,若有的话,就是她能不能再多说两句话来,比雪落的声音还动听。

可这是在滕将军的府邸,他要是敢提出来,只怕明日就乱葬岗见了。

他只能连连道好,却见到了她写给他的这份钱契。

孙巡检学问平平,却也看出这份契约上的字清灵秀美,简直如人一样,他细细把这字收了起来,就收进了怀里,告辞离了去。

盘下药铺的事情几经折转,原本邓如蕴都想没可能了,却不料在今日峰回路转落了定。

虽然还有诸事杂乱,但这件事就让她开心不已。

而且孙巡检还说,可以帮她用男子的假身份假名弄到名下,只要长星跟着过去跑一趟衙门就行。

邓如蕴不用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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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天里出门,正好也不用给某人回禀,这就吩咐长星跟去了。

心里这块石头落了地,邓如蕴想了想,干脆让人在柳明轩廊下支了火炉,请了滕箫过来,也带上玲琅,看着院中的雪景,吃了一顿热腾腾的羊肉锅子。

滕箫跟她提议,“嫂子,咱们应该去花园里的湖心亭里吃,岂不是更有意境?”

那样太张扬了些。邓如蕴笑笑,说那里太冷了,“今日就在这儿也很好。”

滕箫有锅子吃,还有邓如蕴和玲琅陪她,林老夫人要回来这消息带来的阴霾,也短暂地被她抛在了脑后。

三人有说有笑,甚是开心。

都司衙门,孙礼把事情办好的信儿,不时就传到了,滕越站在廊下道知道了,深吸了一气,慢慢吐了出来。

慈辛堂中,秦掌柜连夜给京城来的白六爷换了一副红木雕花的座椅坐诊,即便这副桌椅和小药铺格格不入,但秦掌柜是真不敢怠慢。

白春甫领了他的好意,但还是让竹黄把原来的桌椅换了回来。

他一直往门外看去,很快孙礼派人送了信过来,道是事情办妥,慈辛堂已经易主了。

白春甫听见,正同人看着病,眉眼都舒展了起来。

病人见他这副神情,喜问,“大夫,我这病是不是不重?”

白春甫撤了指下脉,笑答。

“也是。”

整日,西安府大雪未停。

雪将一切都掩在了洁白之下,衬得全城都宁静安详了几分。

*

滕府。

虽然林老夫人没几日就要回来了,但是有一张郑家孙辈满月酒的喜帖送了过来,就在翌日。

先前滕箫一直在郑家借读学堂,这郑家的帖子邓如蕴不能不接,也不能不去。

这日雪化了些,邓如蕴只能照着礼数带上滕箫和礼品,去赴了郑家喜宴。

不想她刚出门,滕越就寻了来。

邓如蕴撩开车帘向他看去,见他高挺地坐在苍驹上,此刻却弯下身,向她看过来,嗓音还是这几日的闷郁与执意。

“我陪你一道过去。”

第44章

郑氏是西安府本地的世族,上一代郑老将军也曾在京中五军都督府,做过一品的都督,即便已经过了身,但郑氏一族人丁兴旺,沾其光芒,在军中扎下根来。

只可惜到了这一代并无人军功卓著得到重用,家中最得用的子弟,也只与滕越相当。不过饶是如此,郑氏也稳稳坐在西安府世家大族的前几位。

林老夫人同郑家当家的夫人早年就有交结,后搬到西安府之后更是与其交好,滕箫先前读书,林老夫人没有给她在家中请西席,专门把她送去了郑氏的学堂里。

郑氏人多,学堂也大,不仅有郑家的姑娘,也有其他各家送过来读书的女眷,林老夫人只盼着女儿能从同窗中结交几位身份相当的贵女做手帕交,往后总是人脉。

可惜滕箫与这些姑娘们多半处不来,一提到要去郑家上学就头疼。

可郑家到底是她借读过的地方,今日郑家办喜事,她虽是不情愿也还是来了。不过到了郑家门口,就遇到了几个同来的小姑娘,这几个小姑娘里倒也有两个同滕箫交好的,连连朝她招手。

滕箫犹豫,邓如蕴让人给她裹好披风,“去跟她们玩去吧。”

反正这些姑娘夫人们,邓如蕴多半是认不清楚的,还不如让滕箫自己去同她们交际。

这会她就拍着滕箫让她过去了,她听见有小姑娘问箫姐儿。

“阿箫,方才同你说话的那是谁呀?”

滕箫挑眉,“那还能是谁?自然是我嫂子呀!”

一众姑娘听见这话才恍惚了过来,“原来是将军夫人,怎么没在各家宴请上见过她?”

滕箫笑了一声,“那自是因为我嫂子跟我一样,只喜欢在家呆着”

小姑娘们说着笑着往郑家花园去了。

邓如蕴暗道,滕箫给她找的这个借口不错,但她没怎么去过各家宴请的原因,一是林老夫人在家的时候,非重要的宴请她根本不需要露面,二来林老夫人不在家,她连这些高门世家里的人都认不清,人家也不是奔着她来邀请的,她自然不必去了。

如果不是郑家同滕家往来密切,邓如蕴今朝也不想来。

她这会正准备硬着头皮往里面走,滕越却从另一边的人群里脱了身,快步走到了她身前。

喜宴里人来得多,男宾女眷各分了各自的地方,滕越是不可能跟在邓如蕴身边的,他这会抽身过来了一趟,赶在她进去之前叮嘱了她。

“今日郑家人多也杂,主家难免有顾不上的,你便自己寻个和暖的去处,找几个先前见过的面熟的夫人太太闲聊着,又或者叫了箫姐儿陪你也成,别在院子里逛太久,雪刚化,天冷得很,莫要冻着了。”

他一口气嘱咐了他一大段话,邓如蕴还没来得及回,就见孔徽在私下里寻滕越,滕越的身影被车马遮掩他没瞧道,邓如蕴听见他疑惑了一声。

“咦,人呢?方才不还在这?”

邓如蕴闻声提醒了滕越一句,“孔将军寻过来了。”

滕越也听见了孔徽的话,却没得闲搭理他,只同自己妻子道。

“若是有什么事,就让人来寻我,我也在花园里,只是与你们隔开一道而已。”

邓如蕴见他这般操心,寻常人见了只怕都惊奇,若是林老夫人见了,她可还怎么说得清楚呢?

他就不能正常一点吗?

她心下犯愁,却也无可奈何,听见孔徽寻来的脚步声更近了,连忙道,“我知道了,将军放心吧,这会不早了,我先过去了。”

如此这般顺着他,才脱开了身去。

她一路往里走,想到滕越不禁惆怅,他性子里总有些执拗,表面上看不出来,可若是触及才真正全然展现。

那天被他亲耳听到她在回避他之后,他就一直在追问原因,她先说了怕他,他算是信了一大半,可巧这时又被他发现,她跟那位白六爷借钱买铺子,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全都糊在了一起,乱得似一锅粥。

虽然他自己有了猜测,没再非要她亲口说清,但却似那晚一样,紧密地攫取,似乎他稍有不留神,她就消失无影。

这几日邓如蕴都没出门,可他却还没能安心一些,接下来还能再如何做,邓如蕴也不知道了。

郑家很大分三路却住着五房人家,据滕箫说她们读书的学堂,还是近几年,郑家刚把林家的一套三进院买过来,扩了宅院才建的学堂,不然之前只能在郑夫人的陪嫁宅子里读书。

郑家的仆从果然是忙碌的,领了邓如蕴进来,又赶忙前门口再引其他宾客去了。

邓如蕴带了青萱在身边,青萱倒是跟着林老夫人来过郑家几回,还算是熟络。但走了没多大会,就见着滕箫气恼地迎面过来。

邓如蕴见她身上穿的一条月白的褶裙沾了泥,连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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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问是怎么回事。

滕箫一脸晦气,“我就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就喜欢带一圈一圈的珠串,还要拿出来显摆。结果线断了珠子洒了一地,把我给滑到了。”

她说滑倒的也不止她一个人,“一众姑娘都换裙子去了。”

邓如蕴听着她说得,几乎能想到那狼狈的场景,明明是最尊贵的高门贵女,却因为散落的珠串摔了一地,在半化的雪水里沾了一身泥。

她暗暗好笑,又不好意思笑出口,只能叫了青萱,“你快去带着姑娘换件衣裳吧。”

滕箫还在气恼地嘀咕,“这就是我为什么不喜欢跟她们同窗,读书就读书,非要弄这些东西显摆来显摆去”

青萱连忙带着气鼓鼓的滕箫走了。

她们前脚走了,后脚邓如蕴还瞧见也有姑娘脏了衣裙连忙去换。

她可不想也湿了裙子弄得狼狈,便专门捡了干燥的路上行走,谁料走了走着,又被积雪堵了路。

而另一边的岔路上,两颗开的正盛的梅树后面,有几人站在那说话。

邓如蕴看不清人脸,只听一个嬷嬷模样的老妇人抬头,跟一个着湖蓝色锦缎衣裙的年轻妇人说话。

“夫人又往这边来做什么?这儿连个人影都没有,您难不成还能同这两颗梅树交结?您该往人多的地方去,虽然她们品阶比不得您,可夫婿、父兄却都在朝中掌有实权,您同她们交好,姑爷才能觉得您得用,多到您房里来,孩子的事不就容易了?”

这嬷嬷说完,另一边的丫鬟也道,“还有,夫人总是穿这些湖蓝铜绿的衣裳,素得跟什么似得,哪有爷们儿爱看这些颜色?您应该穿上正室的正红才是,要么也穿鞋黄衫紫裙,鲜鲜亮亮的才让人心里喜欢”

一个嬷嬷一个丫鬟,都对着这位年轻的夫人“指点”起来,但她却好性儿地只站在梅树下听着,还道,“你们也说了半晌了,要不让小丫鬟跑一趟,端几杯茶水来润润嗓子。”

她这话出口,那嬷嬷和丫鬟就道,“我们说了这些,还不是想让您打起精神来吗?”

“是呀夫人,您不打起精神,我们说这些不都没用吗?”

两人说着,干脆一左一右地架了她,就往声喧闹处而去。

她们离开梅树往另一边走,邓如蕴才看清了那位夫人的模样。

她见过她,就在街上的绸缎庄前。

是杨二夫人的长女,嫁去秦王府的杨家大姑娘杨尤纭。

这位杨大姑娘嫁的是,老秦王次子砚山王的三子镇国将军朱霆广。看起来她只是嫁了个寻常的宗室,但砚山王的长子早夭,次子在宗室里名声败坏,这位三子镇国将军朱霆广,不是没有可能,越过他那名声败坏的二哥,继承砚山王的王位。

朱霆广一旦继承了王位,杨尤纭可就是王妃了。

显然杨二夫人就是看中了这一点,哪怕是续弦,也让长女嫁了过去,想要搏一搏往后富贵。

但邓如蕴却见这位滕越的大表妹神色恹恹,几乎真是被左右侍从夹着,往人群里去了。

杨家的事邓如蕴可不想管,但梅树下风大,她也没有过多停留,想找个避风处随便站站算了。

可走了没多远,竟然同一群夫人迎面撞上。

邓如蕴认出了其中几个,都是同林老夫人交好的夫人,她连忙规矩行了礼。

可那几位夫人却没有立刻认出她这生面孔,邓如蕴略有些尴尬,刚要自报家门,不想杨二夫人这时从旁走了过来。

“呦,怎么都不认识了?”她哼笑了起来,“这位可不就是我外甥滕越身边的新人吗?”

那几位同林老夫人交好的,都反应了过来,但也有两位陌生地奇怪地看了邓如蕴一眼。

刚才那杨二夫人既不说邓如蕴是滕越的妻子,也不说是滕家的夫人,反而就这么意味不明地道了一句“身边的新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滕越新纳的妾。

更深的话她不好说了,只这么意味不明地提了一句。

后面果然就有人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怎么滕将军还带着妾过来赴宴?”

这话一出,赶紧被人捂了嘴。

但杨二夫人可就笑开了花。

上次在花市里,她被个贼人扮成神婆骗了钱不说,还遇上了邓氏这死丫头,她说了她两句,她竟然敢回嘴,顶得她回了家还胸口一直疼。

表姐林明淑还以为这丫头是什么老实人,不想根本就是个野心勃勃的,说不定根本就是打上了滕越的主意。

她这会故意说了那话,想着今日人可不少,这邓氏若是又拿话顶她,众人可就都听见看见了,表姐最紧着对同人交际的名声,等到表姐从五台山回来,还不得立刻将她清理出门?

杨二夫人胸口疼了这么多日,可算是被她抓到机会了。

她下了这套,就等着邓如蕴一恼火钻进去。

可邓如蕴根本就不恼火半分。她本也不是滕越的妻,说她是妾还是通房又有什么关系?

这会邓如蕴只见杨二夫人眨着眼睛,有所期盼地看向她,心下登时明了了杨二夫人的心思。

她心下哼笑,偏不气不恼也不解释半句,只跟一众夫人行了礼,道了一句。

“老夫人过两日就回来了,待过完年,必会请各位夫人往家中吃茶。”

夫人们同林老夫人交好,自是只在意她的消息,邓如蕴把众人恰想知道的说了,这几位夫人瞧着她反而点了点头。

邓如蕴顺势告辞离去,多余的话一句都没有。

但邓如蕴却专门从杨二夫人身侧擦了过去,还着意往她脸上看了一眼。

她只见杨二夫人眼睛都睁大了三分,见她既不恼火,也不解释,反而说了林老夫人的行程,令众夫人都点了头,杨二夫人一脸的失望又惊讶,胸口好似又被什么顶到了,急急抚了一把。

邓如蕴忽觉好笑,杨二夫人给她挖坑,自己却掉了进去,还气得胸口直疼,这算怎么回事?

但她可不想同她纠缠,经了方才的事,她干脆也学着杨尤纭,找个僻静处一个人呆着算了。

这里的人她不认识,也不想认识,当然她是什么身份,人家也不想认识她。

她左右看了一阵,见着有一片黄叶未落尽的树丛后面有一条藤椅,而树丛下似还有只兔儿窝在枯草里,邓如蕴只觉得这地儿不错,抬脚走了过去。

*

花园另一侧,滕越神思不属地喝着茶。

孔徽跟他说找时间去看看沈言星,说天冷沈言星身上的旧伤要发作,估计不会好过,滕越点头说好,他又说那薛登冠家里找不到滕越射杀的证据,当地官府又不受理此案,薛家却非要报这仇,往京城找人去了,这话滕越听着也只“嗯”了一声。

孔徽忍不住道,“你光在这应声有什么用?人家可往京城找人了。”

他这样说,才见滕越撩着茶叶的手顿了一下,往他这里看了一眼。

“让他们去就是。我还能拦了他们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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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是这么说,但孔徽不愿意了,皱眉盯着滕越。

他本想着滕越调回西安府里来陪他了,大家一处吃肉,一起喝酒,一道商量着怎么度过这多事之秋,谁料滕越这家伙他三请四请都请不到人,怎么请他吃个酒就这么难?

他好像一下衙就回家,回了家就不出来了。孔徽想到滕越家的神秘妻子,突然提了一句。

“坐着多无趣,咱们往那边走走吧。”

他指向了通过女眷只隔着一道树丛的路上,他这一提,果见滕越点了头,这就放下茶盅从交椅上站了起来。

孔徽:“”

合着你小子真在这儿想老婆呢?

他可更好奇这位滕夫人到底是何模样,这会就也跟着滕越起身,往与女眷只有一排树之隔的路上去了。

谁料两人顺着这条路来回走了一遍,竟然没看见人。

各家的夫人们多半都聚在一块,人虽多,但聚了人的地方拢共就那几处。

孔徽见滕越眉头都皱了起来,“你家夫人会不会在哪间房中烤火呢?”

他这话一说,可巧滕箫走到了附近,滕越立时就把妹妹叫了过来。

“你嫂子呢?”

他说着见原本跟在邓如蕴身边的青萱,此刻正跟了滕箫,不免更是问了过来。

“你没跟着夫人?”

两人赶紧把方才换衣裳的事情说了,青萱连忙往一侧指去,“方才夫人就在那。”

可那便正有几个小姑娘在一处说笑,根本不见她的影子。

这郑家的园子极大,即便是分了男宾一部分,女眷这一半也可能会让人迷路。

滕越立时就叫了滕箫和青萱他们,“去找!”

两人连忙去了。

孔徽偷偷打量着滕越的脸色,想要就此打趣他两句。

他的妻子还能在郑家丢了不成,若是连这点心都放不下,赶快拴腰上得了!

可他话还没说出口,恰听见一树之隔的另一边路上,有几位女眷走了过来。

当头那人正就是杨二夫人,她没瞧见他们,只不住捂着胸口。

一旁她的长女道,“娘说那些闲话做什么?没得让人觉得您瞧不起人。”

杨二夫人却哼了一声,“我就是瞧不起她。那邓氏是什么乡野来的粗鄙丫头,以为混到了我们这些人里,就与我们一般贵贱了吗?今次还替你表姨母来这喜宴。我倒是要看看,今日来的夫人姑娘们,有谁愿意自降身份,同她打交道的!”

杨二夫人说完,就气呼呼地甩手走了。

可杨尤纭却突觉有人看过来,她转头瞧去,讶然失色。

“表哥?!”

她看见了滕越,也看到了站在树后的男人青白不定的脸色。

滕越脚下僵住。

他是晓得杨家表姨母同她有些不对付的,但到这种在旁人家的喜宴上都要欺负她的程度,滕越实在没料到。

他只听着杨尤纭急急解释,“我娘方才糊涂了,我这就去劝她,让她不要乱说了!”

说与不说还有什么两样吗?

“所以她人呢?”

这里没人待见她,没人愿意“自降身份”同她相交,那她眼下是到了何处?

偌大的花园,她就因为身份低微,连个容身之处也没有了吗?

滕越心下颤了起来,只问杨尤纭,“你见到她了吗?”

但杨尤纭也摇了头,“我没见到表嫂”

没有,所有人都没见到她。

滕越的心一直往下坠。

他突然知道为什么她不想要他,却和假扮成寻常人的白春甫走得近。

是不是因为在她眼里,那些在街巷市井里生活的寻常百姓,才不会看不起她,不会这样欺负她,不会哪怕是都拿了帖子前来赴宴,也独独把她排在外面?

滕越这么一想,脚下忽的往高处假山上走了过去。

他一过去,孔徽也回过了神来。

“对对,从郑家假山顶上,能把花园那些边角都看清楚!”

滕越三步并作两步登到了假山顶,他仔细朝着山下的树丛里看了过去。孔徽也跟着他看了过去,他还没瞧见什么,滕越的目光却忽的,定在了一片枯黄的树丛后面。

他看到那枯树丛后面,有人正在枯草堆满的地上,弯着身子在追一只兔子。

这里什么其他人都没有,只有她追兔子追得认真。

滕越目光怔住了,只见她抓住了那只兔儿,然后把兔子抓了个四脚朝天,将不知从那刚弄来的草药敷在了兔子腿上,将绣帕撕出一条长条来,把草药紧紧绑好,然后一拍兔子脑门,好像笑着说了一句。

“走吧!”

兔子当即从她身上跳了下来,钻进枯树丛里没影了。

滕越却酸了鼻尖。

孔徽眨了眨眼睛,“那是令正?”

滕越缓缓点了点头,“是她,是内子。她是位药师。”

连旁人家花园里的兔子,都要帮忙敷上草药。

可她自己呢?这些人伤她,她又如何用药自医?

滕越快步就下了假山,杨尤纭已经在附近帮滕越寻了一圈都没寻到,这会滕越直接往那边的枯树丛后指了过去。

“她在那儿,你把她带过来。”

*

邓如蕴把郑家这是腿上受了伤的兔儿给治了,兔子一走,她坐在枯树丛后也是无聊。

可郑家这喜宴还早着呢,她没准备同这些不相熟的人谈天说地,她倒是想坐在这打个盹,但眼睛一闭就觉得冷风往领口袖口灌了过来。

邓如蕴瞬间就精神了,连忙站起了身来不敢再睡,想着去找青萱或者滕箫好了,但出了树丛,却一下记不得自己方才是从哪条路上过来的。

她正努力回忆着,有人快步走了过来。

“表嫂!”

竟然是杨尤纭。

邓如蕴不敢当,连忙回撤了身,“夫人有什么事吗?”

杨尤纭可是镇国将军夫人,宗室的品阶总是比寻常官员高得多。

可杨尤纭却丝毫没有什么架子,她生着与她母亲妹妹相似的脸庞,但邓如蕴却见她似是气血不足一般,脸上没有丝毫戾气,反而柔和近人。

此刻她连忙把来意说了,道是滕越正在找她。

邓如蕴微讶,连忙跟着她去了,不过到了路口的时候,方才那“指点”杨尤纭的婆子和丫鬟都找了过来,见杨尤纭同她在一起,连忙要把人拉走。

杨尤纭无奈,只能给邓如蕴指了后面的路,但临走之前,她却突然跟邓如蕴行了一礼。

“对不起,我娘和我妹妹之前都对表嫂多有冒犯,她们举止无状,两眼只能往上看到富贵锦缎里的人,可惜我也无法规劝她们,只能替她们说声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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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完,又跟邓如蕴行了一礼,接着就被那嬷嬷和丫鬟拉走了。

邓如蕴看着杨尤纭离开的方向顿了顿。

她顺着杨尤纭指的方向又走了一小段路,正想着不知滕越寻她作甚,手腕就被人一把握住了。

他把她从树丛这边,直接穿过枯叶,直接拉到了男宾的园子里来。

邓如蕴被他拉得天旋地转。

滕越却摸着她凉透了的手,将自己的披风解了下来。

孔徽在旁瞧着滕越一言不发地,只垂落着眉眼地将披风往他妻子身上披去。

只是他的妻却连连摆了手,“我已披了披风,将军不用给我了。”

孔徽微怔,怎么这位滕夫人还叫自己的夫君“将军”?

他虽然还没成亲,但他的未婚妻表姐,都叫他那好养活的乳名

但这位滕夫人却连道了两句,“将军真的不用给我。”

她不要,滕越手下顿住,定定看了她几眼,只能收回了披风,却握了她的手。

孔徽听见滕越这才跟她开了口,嗓音低哑着。

“那你让我给你暖暖手,行么?”

分明是给她暖手,却好像滕越在请求一样。

孔徽听得呆愣得不行。

可她却摇头说了多谢,好言好语地跟滕越道。

“我在将军这边不太合适,还是赶紧回去了”

她虽然说的温和,可孔徽却见滕越看着她,眼眶似乎都有点红了。

这次,他没再让她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蕴娘,我们回家。”

*

滕越要走,说什么都要走,谁也拦不住。

孔徽帮他在宴请上找了个借口,道是林老夫人回来了,他们要去迎人。

当然林老夫人还没到西安,但滕越却带着邓如蕴和滕箫提前回了家。

滕箫对此一点异议都没有,她高兴得不得了,还想来柳明轩找玲琅玩,但滕越却见她撵了,只拉着邓如蕴回了院中房里。

邓如蕴隐隐觉得不对劲,不明白他这又是要怎么了?

可回了房中,他什么也没说,只让秀娘烧了茶来,看着她连喝了三杯热茶,又将灌了热水的汤婆子塞进了她手里。

邓如蕴想要跟他说一句,她早就不冷了。

可他这次先开了口。

“蕴娘,我们成亲的时候还短,往后的日子还长,以后慢慢地相处,好不好?”

他如今知道了,她对这一切都有着诸多地不适应,而眼下大太监掌权的天下,更是人人只往高处看。

偏偏她的出身实在不高,那些人看不起她还欺负她,而她却生着一副硬骨头、倔脾气,却又被这糟乱的世间硌得难受。

滕越想到她独自一人避在无人的枯草堆里,心中就疼得发慌。

可他也不敢在逼她了,他只伸了手,轻轻将她抱进了怀里。

臂膀将她整个拢在怀中,他侧吻在她发间。

“蕴娘,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慢慢的,好好的,行吗?”

邓如蕴微顿。

感受着他怀中如雷的心跳,她想之前是回不去了,但若他能“慢慢地、好好地”同她相处,这不是正是她想要的吗?

说实话,她现在刚刚把铺子盘过来,家中捉襟见肘了。她和林老夫人的契约已经有了破裂的迹象,剩余的钱她估摸着自己也不好意思再拿了,若她立刻就离开滕家,莫说滕越不愿意,要闹出事情来,她这里也难以负担整个家。

邓如蕴只能期盼着再给她一点时间。

只是她没想到,给她这点时间的人,恰就是滕越

他的怀抱炽热,有一瞬她想回抱过去,可手下却顿在那里,她只能攥紧双手,攥了攥他的衣摆。

“好。”

谢谢你,滕将军

她应了。滕越却听见她这一声好,不由地勾起了嘴角。

只是他却忽的又想到了旁的,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道了一句。

“我说的是,蕴娘只跟我好。”

邓如蕴:“”

难不成她还能跟那位白六爷好吗?人家可是大长公主的儿子,她现在都怀疑,她还能不能请得起人家坐诊了。

但这些眼下她也提不了了,只在这个人的要求之下,跟他点头确认。

“知道了。”

可显然滕越对于“知道了”这种回应的说法不太满意,但他都决定了要同她慢慢相处,也不能再迫着她改换说辞,只能独自闷了一会。

接下来两日残雪化尽,风清气朗。

又过了一日,邓如蕴使人早早地就在西安城外等着了。

约莫到了正午时分,滕家门前热闹了起来。

离家两月有余的林老夫人,总算是回来了。

第45章

滕府。

沧浪阁清静了好些日子,今日总算是热闹了起来,青萱提前在院中摆了花,一应纱帐帘子也全都换了新,小丫鬟也早早就把院子清扫了干净。

这会邓如蕴带着滕箫都穿了喜庆的袄衫,后者还想跟她母亲对着干,专捡了素净的衣裳穿给她娘看,被邓如蕴好生劝了几句,才穿了件柳黄色修亭台楼阁的小袄,邓如蕴则穿了件丁香色绣梅花的褙子,滕越见她这般,也捡了件暗红色绣暗花的锦袍穿了起来。

林老夫人回了家,就见着儿女都穿得这般喜庆迎接自己,尤其是她那不省心的女儿,竟然也打扮得明艳照人,一时间竟看住了,不由地谨慎地问过去。

“你没闯什么大祸等着我吧?”

滕箫一听这话,扭头就要走,还拉了邓如蕴,“嫂子我就说,穿这些干什么,娘反而看不习惯呢!”

邓如蕴好笑地连忙拉了她,林老夫人也听出了话音来,跟青萱使了眼色去拦她。

两人左右劝了两句,滕箫才暂时定住了脚。

林老夫人见女儿竟然能听劝了,更是稀奇,眨着眼睛多看了女儿好几眼,但她这次没有说那等话,只同滕越道,“我这次在五台山住的久了,在山上山下都买了不少东西,让人拿出来你们看看。”

滕越自是道好,叫了小厮将箱子抬过来,亲自过去开了箱,便瞧见满满当当一箱子东西。

滕老夫人让随行的大丫鬟紫苑把里面一件软甲拿出来,“是山西那边的匠人做的藤甲,虽是藤甲韧性却不一般,且又不沉,若只是遭遇小贼小匪倒可以穿在身上。”

滕越自是同母亲道谢,又见紫苑拿出了一匣子银丝镶珠的头面来,滕箫见了就道了一句,“这不会是给我的吧?”

她可不要什么珠宝首饰。

可这就是给她的,不过她的反应林老夫人也想到了,眼见着女儿嘴巴都撅了起来,想训她两句不知礼数又舍不得一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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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同她吵架,又去眼神示意了紫苑。

紫苑连忙解释道,“姑娘仔细瞧瞧,这头面可不是一般得精巧,好多地方能拆出来呢!”

滕箫过去看了一眼,手下稍微一动,就见一只银簪上的花瓣下另有技巧,稍稍一动,选出了两片飞刀似的叶片。

她不禁道,“有些意思。”

她说着,还拿了给邓如蕴看,“嫂子你瞧,做工还挺精致的。”

邓如蕴瞧着确实,又留意到林老夫人暗暗观察着女儿的反应,轻声同滕箫提了一句。

“快道谢吧。”

滕箫被她这一提,才正经往她母亲处看了过去,“多谢娘。”

邓如蕴听见她这么说,林老夫人虽然只貌似应付地“嗯”了一声,但端着的茶盅后面,嘴角却翘了一翘。

邓如蕴心道这母女二人的相处,可真是有别扭得有趣。

除此之外,林老夫人自然也给家里带了些花卉种子、布匹缎子等物什回来,邓如蕴没想着自己能得什么东西,只帮着紫苑和青萱把林老夫人带回来的东西都归整了。

她见林老夫人带回来的东西,比她出门带上的行礼都多,有些是给家里备着的,有些是准备分送给西安府交好人家的夫人太太的,东西周全齐备,还有一些竟是在五台山得人所赠的。

邓如蕴暗道林老夫人这一趟出行,估摸着收获颇丰。

她跟青萱、紫苑在一旁收拾,滕越却看着这些东西皱了皱眉。

诚然母亲带了许多东西,好些都是留在家里用的,但他和滕箫都有母亲特特备下的某一样物品,可蕴娘母亲却不曾提及难道连母亲也觉得蕴娘身份低微吗?

滕越眉头更压了几分。

就在这时,林老夫人突然叫了邓如蕴。

“蕴娘过来。”

邓如蕴正仔细收拾着,突然听见林老夫人叫她还愣了一下,接着才走过去,见林老夫人从手边的大匣子里,拿出一个小匣子来。

打开那巴掌大小的小匣子,里面竟然放着两瓶药。

“这两瓶药是我在山西,听人说治疗老人家头脑浑浊、记忆减退的良药,不知道对你外祖母的病能不能起到效用。”

她说着,又从旁边拿了一张纸出来,“这药的配方我也买下来,你是懂行的,仔细看看这配方的用药,可否帮得到你。”

邓如蕴看着那药同一纸配方,怔了一怔。

若说药还算好买,这成药配方虽然就这么薄薄一张纸,却不知要花多少钱。

最难得的是,林老夫人还替她想着她外祖母的病

她回了神,跟林老夫人正正经经行礼,道了声谢。

“多谢老夫人记挂我外祖母,老夫人的好意,蕴娘记在心上了。”

林老夫人同她笑着点头。

只是她这么一说,滕越走上了前来,走到了她身边,“不用跟娘这样客气,娘连周遭邻里都备了礼物,怎么能不惦记着你?”

滕越见母亲给妻子也备了东西,心下一定。

可他这话,却让邓如蕴拿着药与药方的手略略沉了沉。

林老夫人给她的这件礼,可比给邻居们准备的茶叶珍玩贵重多了,这贵重就贵重在,外祖母的病正是她心上最紧要的地方,而林老夫人给她送来的正是她最想要的。

可想到这些,邓如蕴心头也沉了下来。

林老夫人给她这般重礼是何原因她明白,但老夫人不在的这些日子,她快要把老夫人费心安排的契约全都弄乱了

邓如蕴拿着林老夫人给的药与药方,便没法再抬起头看向滕越了。

她默然。

幸而老夫人也道她不用客气,“有没有用还不知道呢,你回去跟你外祖母试试吧。”

邓如蕴连忙道了好,见紫苑已经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林老夫人显然有话要问及滕越,邓如蕴便带着滕箫暂时离开了沧浪阁。

林老夫人估摸着是有些朝堂上的事情问滕越,但滕越似乎也没有跟他母亲多讲,邓如蕴前脚回了柳明轩,他后脚也出了沧浪阁。

许是林老夫人行车走马十几日累了,下晌在沧浪阁独自休歇,到了晚间灶上正经备了菜,众人这才往沧浪阁吃了家宴。

这些日邓如蕴在柳明轩吃饭,已经习惯了某人拉她凳子,饭还没吃饭就被他拉到了身边来,后来他干脆在她入座前就把凳子拉好,她只能坐到他旁边。

但今日可是沧浪阁的家宴,邓如蕴怕他又犯毛病,提前就先小声跟他说了,照着规矩她今日要坐在林老夫人旁边,“总不能让箫姐儿跟着老夫人坐吧?万一母女又吵起来怎么办?”

她这么说,见滕越只轻叹一气却未有多言,她心下一定,又道,“一会宴上,将军也别给我夹菜了。”

他如今吃一顿饭,一半的时间都在给她布菜盛汤,比丫鬟还累,他今晚若还这样,怕不是要把他母亲吓着。

邓如蕴跟他解释道,“将军给我夹的菜也太多了,我这几日都吃的撑,这会也撑着呢。将军以后自己多吃点也就是了,不是谁人都能吃这么多饭。”

她一脸抱怨的模样,滕越瞧着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不推开他的时候,总是好的。

他只能说了好,看着她的眉眼,“我知道了。”

邓如蕴听到这句放下了心来,不时,家宴就摆在了沧浪阁堂中,显然林老夫人心绪极佳,还让人烫了一壶桂花酒,桂花如蜜般的醇香四散开来,小小家宴也不讲许多规矩,几人说起了话。

林老夫人先同滕越说了两句,接着便问起了滕箫读书的事情。

滕箫直道,“反正是读书,在哪不是读?我觉得哥给我找的先生挺好的,在家里读书不用奔波,读得心静。”

但林老夫人让她去郑家的学堂,本也不是只为了读书这一条,是让她交结朋友去,眼下见她在家里有了西席先生更不愿意出门,不禁皱眉。

滕越却道,“牛不吃草,娘还能强按着不成?与其适得其反,不若就这样好了。”他说着,笑了补了一句,“我看她倒是愿意跟玲琅一起读书。”

滕箫连忙在旁道,“娘别看玲琅年岁小,但比好些十几岁的姑娘家懂事知礼多了,读书也是一心一意的。”

这兄妹二人提及此事,邓如蕴便不得不同林老夫人解释两句。

“将军见玲琅也到了读书的年纪,难得箫姐儿不嫌弃她,便让她跟着一道上学堂。”

林老夫人闻言点头,但问道,“怎么没见玲琅过来一起吃饭?”

邓如蕴说是那位西席先生,昨日就回老家过年去了,到上元节之后才到滕家来教书,这期间先生不在,“我就把玲琅送回城东了。”

滕箫对此表达了不满,“都要过年了,嫂子还把玲琅送走,就留在咱们家多好?”

邓如蕴笑道,“可她太婆婆总念叨她,只能让她回去陪太婆婆了。”

玲琅可爱惹人疼,林老夫人也是知道的,但到底往后不能长久在一处,别相处得太近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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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见邓如蕴学堂一停,就把玲琅送走了,暗暗点头,还让青萱给邓如蕴也倒了一杯桂花酒来。

“你也尝尝,说是蜀地过来的桂花酒酿,更香甜些。”

青萱过来倒酒,给邓如蕴倒了满满一杯。

滕越微微歪头瞧了自己妻子一眼。

“蕴娘能喝这么多吗?”

邓如蕴是没怎么喝过酒,她道,“我尽力吧,若是不成,我喝完就直接回去了。”

她说得一本正经,但滕越却笑出了声来。

邓如蕴不知道自己说得有什么好笑,不过林老夫人也笑了起来,没有多看出什么。

只是,邓如蕴觉得哪怕是林老夫人看不出什么,自然也会有人跟她说,她和滕越眼下的状况,总是不能完全包住的,比如那位滕家表姨母杨二夫人应该很快就会上门,狠狠告她一状,就是不知是哪天了。

谁料她举着酒盅刚抿了一口,就听见林老夫人问了青萱一句,“这几日可还有谁家的帖子?”

青萱道眼看着要到年节了,各家各户忙着自家的事,倒也没了什么宴请,“但杨家那边,姨夫人邀请您明后日择一日过去呢。”

林老夫人挑眉,“她有什么事?急着要见我?”

邓如蕴听见这话暗道,看来她真的把那位杨二夫人气得不轻。

杨二夫人急不可耐地就要到老夫人面前告状,估摸着想让林老夫人当即结束契约,后面的钱不给了,冷脸把她踢出西安府去。

她倒是想要再多一点时间,至少让她在西安府稳一稳脚跟,但林老夫人会不会听了杨二夫人的话,把她赶走,也不是她能完全掌控的了。

邓如蕴低头吃饭。

这会老夫人问去,青萱摇了摇头,“姨夫人只说等着见您,却没说什么事。”

邓如蕴管不住杨二夫人的嘴,也只能先把这顿饭吃了再说,万一林老夫人要立马把她撵走,她也就只能再想旁的办法。

可滕越这时突然开了口。

“她既然无法说出是何事,可见要么不紧要,要么便不可告人。儿子先前就说过,以后咱们家少与姨母来往,母亲也刚回家,还是留在家中歇息吧。”

滕越说这话的时候,脸色沉着,林老夫人瞧着儿子的样子,问了一句。

“遇川近来见到她了?”

邓如蕴也看了过去,却见滕越直接道。

“确实见了,我前几日就在郑家的喜宴上,见到这位表姨母同人胡言乱语,所言让人无法听下去。”

邓如蕴还不晓得滕越听到了杨二夫人同人说她的事情,但滕越说完目光就落在她脸上,好似如果不是她在场,他就要把杨二夫人说的话,复述给他母亲听了。

眼下他虽然没说,但林老夫人却明白了过来。

她暗道自己这表妹真是不上道,邓如蕴能怎样,非要跟人家计较。

但见此刻邓如蕴神色平常,反而滕越脸色不悦的很,林老夫人便道。

“遇川说得是,我想着她应该也没什么事,便不见了。”

她说着,就安排了青萱。

“跟她说我刚回来,没得空闲往她那去,让她先安生地过年吧。”

青萱应下。

邓如蕴没想到自己担心的事情,竟就这样被滕越两句话挡了回去。

她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男人回看过来,似是想给她夹菜,但念起她饭前的叮嘱,只好略有些无奈地同她道,“腌水萝卜好克化,你多吃些。”

邓如蕴点头,滕箫却嘀咕了一句,“二哥可真会说话,这一桌子鸡鸭鱼肉,只让嫂子吃水萝卜,嫂子是跟你有仇吗?”

滕越:“”

邓如蕴暗笑了一声。

林老夫人却见这女儿比从前开朗了许多,颇为惊讶,惊讶中自也带了三分欣喜。

从前跟她说话就瞪眼,眼下反而“乖巧”了起来,至少能陪着她把饭吃完了。

虽然她数月不在家,连魏嬷嬷也没在,但家中反而各处妥帖,她心下定了定,再看邓如蕴不免在心里暗暗点头。

那孩子是个好的,若她也有章四姑娘那般高门朱户的出身,眼下这个家不知道有多顺心如意。

可惜,这孩子没有

*

今晚的家宴异常的顺利,滕越两句话,把杨二夫人要告状的事情,都推到了年后。

或许是事情松快了几分,又或许正是那杯满满的桂花酒引人醺然愉悦,邓如蕴回了柳明轩就开始盘算起来。趁着年节前后,西安城人多,在自己的小药铺里好生推出一些药来的事情。

滕越去了趟外院,她便趴在柳明轩的书案上写写画画,但开铺子做生意可不止用什么草药做什么配方了,是要把整个铺子的支出和进项都弄清楚,比之前只向人家供药复杂的多。

邓如蕴前儿就让秦掌柜把近三年慈辛堂的账目拿给她看,今日又让秀娘给她找了个算盘,这会翻着账目拨着算珠。

邓如蕴既不是掌柜也不是账房,只是个药师,算盘是会的,但却打得慢还得聚精会神。

她不知道滕越是何时进了门来的,只听他突然问了她一句。

“要不要过两日跟我出城去转转?”

他这一问,邓如蕴刚才算到了哪里,登时就忘了。

她辛辛苦苦地算了好几页,一下就被这个人给问乱了。

她不由地一气,“我哪儿也不去。”

快过年了,他的衙门也闲散了下来也休假了,他倒是得了闲,可她还指望着年前年后赚钱呢,哪有空跟他出去吹西北风?

她说完,看着白打了半天的算盘,哼哼着拨回了原处。

滕越刚才是听到孔徽来给他传信,说近来城外有大虫出没,邀他一道过去打猎,顺道去看看沈言星。

沈言星正是被迫害而死的沈老将军的儿子,他彼时虽然被滕越带兵闯到关外救了下来,身上却受了很重的伤,一直在西安城外田庄里养伤。

滕家在那也有田庄,滕越想着自己出了门去,独留妻子在家算怎么回事,但孔徽都跟他说了两次了,说去看看沈言星,他不好不应,转头一想,干脆带着她一起去。

他越想越觉得这事挺好,不然他离了西安,她却去了药铺,他岂不是平白给某个人机会?

可滕越把话一说,谁料却把她手中的算数给打乱了,滕越见她虽然没有多说什么,却也道了不去,小嘴都抿了起来。

滕越暗道自己开口的真不是时机,见她有点生气了,连忙走过去。

“都是我的不是,我帮你重新算吧。”

邓如蕴并不想使唤他,摇了摇头,“将军是带兵打仗的好手,但拨算盘这种事,约莫还没我算得快。”

但滕越却直接将她的算盘拿了过来,又拉了凳子坐在她侧边。

“你报数我来算,这样快些。”

邓如蕴确实不准备劳烦他,刚要说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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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开了口,嗓音低闷。

“不让我算,蕴娘是想让谁帮忙算?”

邓如蕴:?

她有这种意思吗?

可男人嗓音低了两分,只看着她的眼睛。邓如蕴招架不住,想到他好不容易不再折腾她,两人要“慢慢”相处,只能点了头。

她说好,把账目重新理了出来,报数给滕越来算。

没想到滕越的算盘打得还真不算慢,只是她的算盘有点小,而他的手又很大,珠子拨得有点费劲。

但这个人却很高兴,“我看这里还有许多账目要算,我干脆当你的账房好了,回头换个大点的算盘,上手更快。”

邓如蕴可聘不起三品的朝廷官给她当账房,但他这般高兴,邓如蕴也就随他去了,“还有两页就算完了。”

她翻着账目页念数,一边念还一边提笔记上两笔。她提笔做的认真,连脸上不知何时抹上了一道浅淡的墨迹都没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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