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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老婆相信我,你买的是盗版!

谢老太做梦:孙,孙,我类乖孙孙啊,祖母几时能抱着你咧?

居然日万了我,浅浅地佩服自己一下。

【感谢灌溉营养液贴贴】方也:6瓶追更坚决不bb:3瓶十一啊:1瓶栗子树下小花狸:5瓶爱看书的鱼:5瓶Drew:1瓶逗逗:3瓶杨绿猗:3瓶栗子树下小花狸:2瓶

第五十六章是香的——

什么书?怎么又问起洞玄子来了?

谢枝山鼻息一紧,与司滢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突然领会到什么,他闭上两眼,无耻地装起睡来。

他这么高个身板,把司滢架得连连后退,一直退到榻上,接着压下去,结结实实把她摁住。

姑娘家力气上吃亏,司滢仰着脑袋推他,奈何人家纹丝不动,像块石敢当镇在她身上。她欲要踹,他则长腿一勾,把她的紧紧绞住。

再一听,这人呼吸匀停,像是当真睡熟了。

司滢气闷地戳他腰肋:“那你睡,我走了。”

“别,”谢枝山眼睫动了动,如同在瓮里开口:“别走。”

声音糊在耳边,痒梭梭的。司滢往旁边偏开一些:“那你说实话。”

“什么实话?”谢枝山装傻。

司滢不跟他打太级:“洞玄子什么书?你老实说。”

谢枝山指尖一挑,把她后脖领挑开了些,唇鼻贴上去,气息烫着她,令她在他怀里笑得缩成一团。

闹完翻了个眠,把她搬到身上:“你看过了?”

“……没有。”司滢遮住眼睛往旁边躲。

谢枝山拿一根手指把她勾回来:“那突然问这个?”

怎么还调个了?司滢察觉不对,握住他那根手指,扮出凶样:“你答是不答?”

都到这份上了,谢枝山眼底露出无奈笑意:“那我直说了,洞玄子是房中术,就是……教闺房之乐的。”说完立马找补道:“我也是为了咱们日后的幸福,才下了狠去研读。”

这色中饿鬼,还好意思说出忍辱负重的意思来了。

司滢脸上蒙起一层嫣红,早前还想拿这个跟他算帐的,可他说这么露骨,她反而又羞得抬不起头了。

于是啐一声衣冠禽兽,身子往旁边倒了倒,可谢枝山不松开:“所以,你也看了。”

司滢是好姑娘,怎么可能承认这事?

见她竭力否认,谢枝山抱着她坐起身,慵慵地靠在床栏:“真没看?”

在他揶揄的视线中,司滢眼皮子都红起来,像被人涂了辣椒水。

谢枝山眉梢扬着,手掌贴住她的后颈,狠狠亲了过来,蛮横地,吞吃那些雏鸟般的低|咛。

司滢一径向后,退路却被他膝头给拦住,后来便只能靠在他的腿上。

追逐过后,谢枝山把人扣回胸前,低低地,孟浪地笑起来:“妹妹今日这胭脂淡了些,尝不出什么味道。”又去拔她耳垂:“既然看过,可还记得方才那出叫什么?”

司滢累透了,扽住他公服的领子,捞得舌根发酸,脑子也发钝。

叫什么?……茹其津……抚上拍下,东啮西?

忽然有些困了,她无力地合起眼来,说了句自己也听不清的话,又或许没说话,只跟牛犊子似的,无意义地哼了两声。

谢枝山颠了颠:“那你……怎么想?”

“我觉得你很虚伪,鬼话连篇,还一再骗我。”司滢强打起精神回应。

谢枝山一窒,憋着嗓子解释:“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对那书所教之事,如何作想?”

司滢缓过神了,脑袋从他脖子旁边拔起来,目光爬他脸上,扔下一句:“那不归我管。”

这个精怪。不归她管,说得可真理直气壮。

谢枝山有些伤悲:“真以为那是我的活计,你受用就行了?”

司滢睨他:“难道你不受用?”

她轻飘飘说话,把谢枝山弄得动荡不已。

果然读过洞玄子的女人就是不同,很有进益,没有埋没她的悟性。

“我自然也是受用的。”谢枝山仰唇一笑,风流天成。

笑完,又去挨她的边。

司滢被他下巴新冒的青茬扎得往后一缩,伸手摸了摸:“怎么没刮胡子?”

谢枝山唔了声:“忘了。”

之前一天能洗好几回的人,居然能忘了刮胡须,足可见得这两天忙成哪样。

司滢揪着他吸两下鼻子:“沐浴也忘了?”

这可是大事,谢枝山忙往后退,持歉地问:“熏着你了?”

司滢摇头:“是香的。”

谢枝山脸上一红,小声说:“我闻着都要馊了……”

太夸张了,司滢推他:“那你还不去洗?”

谢枝山撑着脑袋,说不想动。

司滢很仗义:“去吧,我帮你。”

谢枝山目光古怪起来,费解地看着她,接着抱她坐到一旁,自己则起身理理衣襟,再拍平公服上的褶皱:“时辰不早了,本官送你出府。”

陡然又恢复成一幅官架子,司滢坐在床沿,盯着这个虚伪的人。

谢枝山也很无奈,心想果然不能给她碰,现在到了食髓知味的地步,他很难办。

况且她是一高兴就乱来,一起意就不管不顾,很难把持住的人。真让她帮着洗,他贞洁难保。

左右为难,只得苦口婆心地劝她:“不是我不想脱给你看,实在是家母尚在病中,你我这样,不合适。”

话音才落,敲门声伴着苗九的递话:“郎君,外头要下雨了,老夫人说这样天气马儿不好走路,车轮子容易打滑,让留客人在府里用过晚饭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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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枝山抽了抽嘴角:“老太太真是,受了伤也要操闲心。”

见他一身官皮掉到地上,司滢扣着床板,闷笑出声。

可看了眼外头,别说要下雨,下雹子也得走,不然等哥哥回府,怕她以后想出门就难了。

司滢仰起脖子:“太后娘娘可还好?”

谢枝山点头,弯腰替她抚平肩上褶皱:“太后一切都好。”帮着帮着手滑到领扣,眼睛在那拱起的曲线上看得发直,喉咙轻滚了下,又喃喃添一句:“我也是。”

司滢忙着摸索头发有没有乱,不曾留意谢大人这一霎的挣扎。

她把碎发拧成一股,塞进发沟里,问谢枝山:“陆大人早些时候去相看了,你知道么?”

“你想问齐家女儿?”谢枝山头也不抬。

仿佛小心思被戳中,司滢别别扭扭解释:“我不是……吃味,就是觉得他们有点怪。”

谢枝山两眼翻望上去,飘轻地瞥她一眼,接着把她的鞋给捡回来,再蹲到踏板旁。

司滢欲要缩腿,脚踝却已被抓住,他一面替她套鞋,一面回答她:“陆慈办案可以,让他去追姑娘,保不齐姑娘连孙子都有了,他还闷不出一句喜欢来。”

又数落道:“他也知道自己这上头欠缺,所以只能靠长辈安排相看,倘使有钟意的,便以权压人,等对方家里摁着头把姑娘嫁过去,他才讨得着媳妇。”

司滢惊讶:“原来陆大人这么……卑鄙?”

谢枝山眼巴巴看上来:“不然呢?你指望这天下男人,个个都像本官这样光明正大?”

光明正大摸她的脚么?司滢佩服这人的厚脸皮,迁就道:“我晓得,是我捡到宝了。”

“这话可是你说的。你要敢对别的男人咽口水,我就去大理寺击鼓告你。”伺候完姑奶奶,谢枝山站起来,娇气地揉了揉手腕,一幅需要人呵护的模样。

司滢踩着地面,这会儿颇有感触。

唉,谢大人这闺怨,到底几时能休?

她上去替他捏了捏腕子,甚至哄孩子似地吹了吹,温言软语,齁死人的话往他身上砸。

那幅温存样,仿佛刚从花柳之地搂完小公子,临别还要信誓旦旦,说下回来,肯定还找他。

到江郎才尽黔驴技穷了,司滢再吐不出甜言蜜语,突然又想起件事来:“那天千秋宴,贵妃好像对齐姑娘格外留意,关心了她好几句。”

倒不是司滢特别留意哪个,只是相较于贵妃与旁人说话时的那份轻视,她对齐府姑娘似乎主动过了头,也耐心过了头,很难不让人觉得有内情。

谢枝山本还沉浸于司滢的好话里头,脸上已经勾染出一线桃色,听她提起正事,便伸手描着她的眉:“齐大人官复原职,眼下已率兵去往宁州绞倭。于国他是虎将,于君他是能臣,他的女儿,就怕不是那么容易嫁得了的。”

“什么意思?”司滢愣了下。

谢枝山寥寥勾了勾嘴角:“有些事目下不过猜测,到底如何,就看宫里那位,脑子到底清明不清明了。”

这会子提起这件事,他尚有事不关已还能高高挂起的态度,迟些时候送了司滢上马车,人也是优雅安然的,微微扬起下巴,笑得很太平。

司滢打下车帘,赶在日头真正掩没之前,回了杨府。

一晃眼又过去些时日,木叶虽未离枝,但吵人的蝉声有消停的迹象。

知道司滢记挂,谢府偶尔有条子递过来。知道老太太伤势慢慢在好转,司滢也没那么担心了。

一程秋雨过后,夏裳换成秋装,中秋节也越来越近,有盼节心切的,已经开始学着做月饼,画灯的样式了。

这天晨起,司滢对着窗花卖了会儿呆,想起应承祝雪盼,要做盏灯给她看。

燕京城里的贵女们,逢中秋上元制灯,拼的多是纹路与花色,雅致为主。而偏远或是乡野之地的人们,则就地取材,惯常做的譬如瓦子灯和稻草灯,朴素中也另有一番奇景,单是听,也勾得祝雪盼连连说想看。

瓦子灯这时候做不了,只能摸一捧稻草来试试。

司滢带着织儿坐在小板扎上,正交流着怎么做这灯时,陡然有宫里的人登门,说是庞贵妃请她进宫说说话。

这太突然,司滢意外极了,毕竟那位贵妃娘娘与她,好似并无交情?

心神不宁,站起身时便不留神让草针扎中手,登时一粒血珠冒出,随着指纹纵流不止。

作者有话说:

娇:看了洞玄子的女人就是不一样,我和老婆共同进步

其实古人有时候比咱们要懂得多,也开放得多,可以去搜一下大四川地区出土的石人接wen像,咳

损友就是娇娇这样的,大意是陆慈喜欢的姑娘都当奶奶了,陆慈肯定还是个童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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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进宫——

贵妃有召,司滢不得不跟着进了宫。

等到嘉肃门外,发现被贵妃召入宫的,还有齐湘。

因为彼此也不怎么熟,加上来引路的宫嬷一直警惕地看着她们,于是从宫门到贵妃所住的棠明宫,二人都没怎么交谈。

说是让她们陪着说说话,实际是贵妃问,她们只有答的份。

像夫子考课,然而这位夫子,却不是那么的庄正。

贵妃有自恃身份的底气,倘使高高在上地端着,不会有谁觉得奇怪,但她偏要扮出一幅亲和模样,可架子又收不起来,于是虚伪过了头,那份和气便有些不伦不类,而说出来的话,也越来越令人如鲠在喉。

她虽然年纪不大,但喜欢将眼睛眯成缝去看人。而当一个人瞧不上其它人时,那种骨头缝里的轻视,是怎么也难盖住的。

譬如她问司滢,得知自己哥哥成了阉人时是哪样难受;再比如她问齐湘,齐总兵被诬陷入狱,甚至可能处以极刑的那段时日,又是哪样惊惧?

分明是关切的话语,但贵妃眼里那份俯视性的怜悯,令坐在下首的二女心里越来越紧。

轻视便会怠慢,会缺乏顾忌,会没有分寸,会以为自己说哪样话,在对方听来都是合理的。

叙过一轮话,又上了些点心。

贵妃招呼二人享用,自己也拈着荷花柄的金匙,慢慢地喝了两口玫瑰雪耳露。举止之间,说不出的魅人风情。

喝罢拿帕子掖了掖嘴:“听闻司姑娘与厂公相认之前,还在谢府住过好长一阵子,且在谢大人的牵线之下,认了他姑母作干娘……”

虚停片刻,贵妃怡声问:“都知道谢大人向来远着女儿家,最是自持,但司姑娘却能得他这样上心,不知当中可有什么渊源?”

她停顿那一下,眼风曾扫过齐湘。

用意哪般,昭然若揭。

司滢微微倾着身:“回娘娘的话,这事与谢大人没什么干系,全蒙谢老夫人抬爱,臣女才能留在谢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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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首,贵妃愕然怔住:“这话……怎么说?”

司滢答得很自然:“是谢老夫人看中了臣女,说臣女性子与她投契,本想认臣女当干女儿的,但谢大人不乐意,觉得臣女并不合他眼缘……”

她垂眼看着砖面,脖子屈着,有种怯怯的恭顺,也流露些许委屈:“按谢大人之意,原想把臣女撵出府的,但老夫人不肯,于是他便想了折中的法子,让臣女转认沈夫人当干娘。如此一来,也能留在府里,与老夫人作个伴。”

这与从别处听来的太有出入,贵妃眯着眼狐疑不已,然而见司滢一幅老实巴交的模样,待要把话挑明些,又顾虑会做得太明显。

正思忖,贵妃暼到齐湘望向司滢的一眼,并于当中咂摸出惊与诧,心便安了下来。

比起非要揭露个清楚,这样能引人臆测的留白,才是恰到好处的引导。

目的达成,贵妃娇笑两声,潦草地搭了搭句嘴,便又把话头牵到别处去了。

只她大概实在想不出更合适的话题,没几句便问及齐湘,当其父获罪,得知自己有可能被罚入教坊司应召,是哪样惊惧?

齐湘想也不想:“回娘娘的话,臣女一直坚信家父清白,亦笃信陛下明察秋毫,定会还家父公道,因而不曾想过会被发落教坊司,也便从未有过惊惧。”

贵妃被这话噎住,正逢殿外传来清脆的击节声响,是圣驾到了。

贵妃同别人谈天不大顺利,但跟皇帝说话,好听的信手拈来。

她伸出手,笑着去引皇帝:“方才正说呢,齐姑娘提起齐总兵当初被人诬陷的事,说亏得陛下心明眼亮,才能还齐总兵清白。陛下好贤泽民且锐意图治,有您这样的圣主,是咱们大缙臣民的福气。”

皇帝免了二女的礼,随贵妃坐去上首,接过贵妃递来的茶喝了一口,这才淡笑道:“朕说了要带你去赏头一茬的木槿,只是不知你这处有客,来得不是时候了。”

“陛下这是说哪的话?”贵妃嗔道:“陛下近来忙于朝政,臣妾料您不得空,今日又正好闲得慌,便想起上回千秋宴上碰到的这二位来。当时我们小聊过一阵,彼此觉得甚是投契,臣妾便腼着脸请了她们入宫一叙……哪知这样巧,倒碰见陛下了。”

想是习惯被一堆人伺候的,都有些旁若无人的本事,他二人兀自说话,贵妃问及皇帝今日用了些什么,身体有没有见好……林林总总的细语,万般柔情绰态。

末了,又问起彦皇子的病情来。

彦皇子便是皇长子,淑妃所出,上回也被抱去过千秋宴,而且刺客出现的时候也在。

这么大点的孩子最容易被吓到,因而一直抱恙,反复都不见好。

听皇帝说小皇子今天又吐奶了,贵妃浮现几分为母的忧容,还拿帕子拭起眼泪来,一个劲地心疼孩子。

太假腥腥了,司滢尴尬到扣脚,转头去看旁边的齐湘,却发现她盯着砖面,眼睛闭了过分长的时间,甚至眼皮下还有滚动的迹象,好似在默默翻白眼。

收回视线,上首的帝与妃也温存过了,这才重新与旁人说起话来。

皇帝声气慈软,眉眼安和,仁不仁暂不说,起码看起来是温良的。

但说没几句,又连咳带喘起来,贵妃连忙倚过去帮着顺气,嘴里又怨新选到御前伺候的两个女官太不得力,见圣驾这么东西奔走,竟然连件披风都没准备。

一通数落一场伺候,贵妃叹道:“都入秋了,万岁爷还穿着这双丝鞋。唉,可见御前还是要伶俐人儿,给那些个蠢相的伺候万岁爷,没得让臣妾日夜悬心。”

话还没完,泪便掉了出来。

贵妃细声抽泣着,未几,将视线投到齐湘身上,眼睛豁然一亮:“齐姑娘十岁来就操持宅务,把府中打理井井有条,早有贤名在外。倘使御前能得你效力,陛下定不至于连双秋鞋都不及换!”

艳目一转,又滑到司滢身上:“还有司姑娘,你会做那敷眼的药包,想必也通些调理之术?”

“陛下,臣妾想到了!”贵妃忽而欢实起来:“不如将这二位留在宫中,安排到御前伺候,岂不正好顶了那两个女官的缺?”

她一本正经,手还揪住皇帝一片袖襕,噙雾的眼睛眨也不眨。

这幅模样,大抵在皇帝眼里是天真娇俏的,所以皇帝轻轻拧了拧贵妃的鼻尖:“休要胡说,她二人并非宫女子,哪有留着当女官的说法?”

下首,司滢也盯着砖面很长时辰了。

果然是鸿门之邀,无缘无故,哪会下那么大功夫和她们寒暄?

如皇帝所说,她二人并非采女,官吏眷户留在宫里,倘使跟在太后旁边还好说,放皇帝跟前做女官,是闻所未闻的安置之法。

算不上荒唐,但听起来很不像话。

主位之上,贵妃还在娇声不休,大意全为了皇帝身子着想。等将来寻到合适的女官,再予些赏赉,按封赏的仪仗,送她们出宫便可。

不多时,贵妃扬声了:“齐姑娘司姑娘,本宫方才的提议想必你们都听见了,不知二位如何作想?”

这是听不住皇帝的劝,直接问到了本人头上。

皇帝似乎有些动气,拧眉喊了声“贵妃”。

贵妃一幅惊吓之貌,憷着声气看向皇帝:“陛下莫气,臣妾知错了。”

近乎同时,齐湘站起来,朝贵妃欠了欠身:“回娘娘的话,臣女愿意留在宫里。”

一言出,殿中四静。

身为提议者,本该喜出望外的贵妃却白了脸,骇异地望着齐湘:“你,你说什么?”

齐湘振声道:“爹爹临去宁州之前忧心不止,日日盼着陛下早愈。臣女一介女身,虽为将门之后,却无法上战剿寇,若有机会侍奉圣躬,亦算为国效力。故,臣女愿意留在御前伺候陛下。”

贵妃张了张嘴,脸上神情堪称精彩:“齐姑娘真是……识大体。”她僵着脸,又捏了话去问司滢:“那司姑娘呢?可也曾听厂公提起过陛下身子欠安,需多寻些能人进宫照护?”

司滢不傻,这话里藏着索子,她听得出来。

于是起身,也是必恭必敬地答:“不瞒娘娘,家兄忙于职事,相认后我兄妹二人聚少离多,未曾听他谈及署上的事。但臣女虽愚钝,亦听过圣人有言,道龙体乃是国之根本。如今蒙娘娘高看,倘使不嫌臣女粗鄙,臣女亦愿意留在御前听使唤。”

这下好了,一个二个都乐意留下来。

贵妃扽着手里的帕子,嘴角要笑不笑地掀起些:“岂止本宫瞧得入眼,你那个蒸敷的药袋子,陛下可还用着的。”

她这番阴阳怪气,最终被皇帝又一轮咳喘的发作打断。

久病之人,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一发作就难能停歇,从上午折腾到临近傍晚,皇帝才慢慢平复下来。

而司滢与齐湘,则按贵妃胡搅蛮缠般的提议,勉为其难被收用在御前。

齐湘之父远在宁州,有些事尚可自己作主,而司滢的去留,则还问过杨斯年。

对此杨斯年并无二话,只道能为万岁爷侍疾,是胞妹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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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御前伺候,但二人的宿下,却安排在贵妃的棠明宫。

既然人是她召进来的,那么安排在她宫里住,正好能在名义上避嫌。

对司滢来说,似乎每回进宫都没好事,这回留下来,倒有一种悬在脖子上的剑终于斩落的感觉。

于杨斯年来说,大抵也是这样的。

兄妹二人找了个机会见面,司滢惴惴地唤:“哥哥……”

杨斯年宽她的心:“别怕,到宫里也好,咱们兄妹每日里还能多见两面。”

司滢点点头。

怕她是不怕的,哥哥是司礼监掌印,宫里寻常妃嫔见了也不敢给脸子,更何况宫女太监?

兄妹二人叙一场话,司滢把进宫的始末都说了个清楚,末了猜测道:“贵妃娘娘……其实也不愿我们留下来,是么?”

提起贵妃,杨斯年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无知妄作,蠢人总有蠢计,非要上赶着找不痛快,由她去就是,有她出洋相吊颈子的那天。”

天低云暗,叶片被风吹到司滢肩头,杨斯年替妹妹把叶子摘掉,低声道:“我原还一心说别人,总怕你受谢府牵连,却忽略了自己这头……”

沉吟着,嘴角纵起些苦笑来:“这回,真真是我带累你了。”

“是那些怪人的错,哥哥别这么说。”司滢出声安慰着,又揣测着问:“是陛下想把我扣在身边,牵掣哥哥?”

再不想承认,却也只能点点头,杨斯年眉间打起褶:“陛下天生是位多疑之人,加上即位后权柄便不稳,那份疑忌便愈是无处不在。先前我孤身一人不必太过提防,可眼下有了你,他自然想我为上卖命,永世不生二心。”

所以司滢想对了,皇帝之所以‘无奈’地留下她,对哥哥是为笼络,更是约束。

宫里像个庞大的花园子,跟宫外是同一个日头,同一片天。

在宫里要守规矩,但除了皇帝,哪个也不敢使唤新来的两位御前女官,就连说话都赔着小心。生怕哪天摇身一变,就成了哪宫的主子。

司滢与齐湘手头的事也轻省,不过是伺候皇帝三餐的药食,担着典药典膳的职,连上夜都不用,到点了就回棠明宫安置。

皇帝也讲礼,从不单独与她们哪个相处,几时身边都围着太监宫女,偶尔叙几句闲,也是光明正大不避人的。

这日下了值,司滢回到棠明宫,在自己的寝房门外,碰见刚好逛过来的齐湘。

入宫数日,她们虽然住得不远,也在同一个值上,但还没怎么说过话。最多就是相互搭把手,再回递个笑,有如君子之交。

“齐姑娘。”司滢笑着与她打招呼。

“司姑娘。”齐湘也笑了笑,再朝她后面看了看:“你身边那位小宫人呢?”

说的是贵妃指派的宫女,一从皇帝身边离开,就会围着团团转。美其名曰服侍她们,实则相当于监看。

司滢说:“我突然想吃百合粥,便请她替我去膳房讨一碗来。”

齐湘走近些:“巧了,我旁边的也不在,替我到尚衣局取衣裳去了。”

二人相视,会心一笑。

于司滢来说,齐湘同她初见的印象不大一样。

但略想想也能理解,那时候刚相看完,又逢相看对象大大咧咧说了出来,换谁都会羞而遁走。

难得独处,齐湘也不啰嗦,开口便说起贵妃来。

“我父亲掌着宁州,上马管兵,下马管民,亦曾立过战功。她西宁侯府有什么?一个侯爵的空壳子么?如果拿她跟淑妃娘娘论,她左不过占了个嫡女的优势罢了。”

齐湘就事论事,虽说着父亲手中权势,但也并无贵妃那股子傲气。

如今后位空悬,而齐总兵是国之良将,亦是天子近臣,以她的出身与贤名,是能当皇后的人选。

而她提及的淑妃,便是皇长子生母,国公府那位庶女。

若非一个庶出的身份拦着,凭那份育嗣之功,是有望直达后位的。

齐湘再度提及贵妃:“她这回假大方,替陛下牵线分忧,如今我当真留下来了,她近些天怕是连饭都吃不下,一门心思想着,到底怎么能把我给撵出宫。”

又不无讽刺地笑了笑:“光杆子一个杵在四妃之首的位置上,她心里想必虚得很,但削尖了脑袋想怀龙胎想晋位,恐怕也没那么简单。”

这话,司滢深有同感。

皇帝身子不好,以前只是从人嘴里听说,但这几日侍奉下来,才真真知晓了,这位万岁爷的身子到底差到了哪样地步。

就算不提他每日汤药进著名方补着,病还总是复发,单说皇淑妃之后也有御幸,但并无人传出过喜讯,便能料想他身子亏空,再难得子。

二人走进司滢的房室,泡茶费时,司滢便削了一碟金黄的桃块。

她把签子递给齐湘,一笑:“我哥哥给的。”

齐湘道过谢,拿签子扎了几块吃,说很甜。

她不止有美人尖,笑起来时眼睛更弯得像月牙,与剖析贵妃心思时,是不一样的纯真。

闲话几句,司滢问道:“齐姑娘可曾想过,该要如何出宫?”

对此齐湘倒很乐观:“放心吧,不想让我留宫的大有人在,我等他们动手就行。”

说着嚼咽下一块果肉:“况且我爹早说过,担心我会被充了后宫,所以才急着给我物色夫婿人选,没成想,到底没躲过。”

这么一说,登时让司滢想到了陆慈。

也不知这二人当时相看,知不知道彼此的身份。

不过听她的意思,这回答应留下来,应该也是好好忖过当中的事。

比如与其被动提防充后宫,不如直接受了贵妃的‘好意’,总好过哪天直接下旨,到时才半点都没得转圜。

正思索时,又听得齐湘压声:“我猜,杨厂公与谢大人,应当已经在想法子接你出去?”

见司滢望来,她把玩着手里的签子,叹一顿气:“不瞒你,我确实爱慕过谢大人,其实不止我,我认识的好些人都对他动过心。但当时他说心有所属,我还以为是指徐贞双,想着他是个痴情长情的,慢慢也便劝得自己淡了心思。”

说罢,又提起眼来笑:“所以放心,不管你跟谢大人有没有那层关系,我也不会对你有什么敌意,更不会听贵妃挑拨。”

这样开诚布公,司滢故作认真地想了想,很快也翘起唇道:“你放心,我也不会因为陛下跟你多说两句而吃味。”

这话中有二人心领神会的促狭,于是对视一眼,无声地捧腹笑开。

皇帝虽在病中,但面对司滢和齐湘时,大抵拿出了平衡六宫的本事。

譬如同这一个多笑了笑,待另一个进来时,他也肯定要照顾到,寻那自然而然的时机,添补上几声。

而于司齐二女,其实她们一个随父,一个随兄,论起来,都是失恃的可怜人。

不管是贵妃的挑唆还是皇帝的平衡之术,在二人这里全无效用,真正乐在其中的,恐怕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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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双壁人了。

在司滢看来,齐府这位姑娘,实在很不容易。

母亲没了以后,她既要侍奉父亲又得操持府宅,后来更经历过大起大落,或许也正因如此,她对世事的心智与见识,都比燕京城内同龄的贵女要成熟好些。

说起来,这回她们一道留在宫里,也算在共患难。

后那几日,宫里日子倒也过出规律来了。

河东已成旱灾,相关署坻都忙着皇帝祭天祈雨的事,皇帝也提前开始茹素守戒,贵妃到御前缠过几回,都被无情打发了出去。

闭门羹吃多了难免觉得丢脸,贵妃便把气撒在司齐二女身上,怎么看,怎么有一种搬石头砸脚,请神容易送神难的气愤。

相较眼里冒火的贵妃,另一位淑妃则温静许多。

淑妃素眉淡眼,生得很是清丽。

因为带着小皇子,她连粉脂都不怎么搽,就算抱孩子到御前,也是一张清水脸子。且皇帝不与她说话,她绝对不会主动搭腔。

小皇子白得像雪,头顶光溜溜,塞在有金补子的衣裳里,活像一捧糯团子。

许是这个月份的孩子都喜欢哭,虽然惊吓之症好了,但一被皇帝碰到就哭。先时都以为是饿了,但抱出去喂过回来,仍然一挨着皇帝就嚎啕。

几回下来,皇帝再不敢试了,摸着儿子的帽子喃喃:“是朕……身上有病气,他不喜与朕亲近。”

淑妃笑道:“陛下近来斋戒,周身的福泽清气,彦儿还小,禁不住天威拢身。况他是个顽的,不挺肚就要蹬腿,陛下若抱他,还要受他逞性瞎闹,没得乱了畅和之气。”

皇帝苦笑着,声音有些空洞:“回吧,好生带着他,莫要再病,更莫要与朕一样,是个喂不完的药罐子。”

换了其他妃嫔,这时候定要好言劝上几句,让皇帝莫要自怨自艾,可淑妃只行了个礼便带着孩子走了,半句温存话也不留。

那身影半点不拖沓,像恨不能立马飘出这干清宫似的。

皇帝越看越气闷,心口很快起伏得不像话,双手发抖,眼睛也频繁眨动起来。

这是又犯病了,司滢连忙唤人去请太医,又把一直温着的药取出来,上前去喂给皇帝。

干清宫内跑跑颠颠,一班人进进出出地忙活半晌,皇帝才又平静下来,靠着引枕发呆。

“这是太医院新配的方子,能清肝毒,陛下用一些吧。”司滢端着药盏奉上去。

皇帝不是怕吃药的人,况且百药入肝经,这方子还是清肝毒的。他也不用药勺了,伸手端起盏子,几口便灌落肚。

吃罢递回给司滢,浅浅笑了笑:“有劳。”

皇帝是真正的金相玉质,尊荣里堆叠出的皮相,眉眼自然也很是优越。

但这幅俊容却引不起司滢什么想法,在她眼里,穿着明黄常服的皇帝,就像她昨天扔掉的那颗黄桃。

或许是放得太久,又或许是受过磕碰,即便皮没皱,然而一眼过去,便觉得腐糟到了一定地步。

司滢接过盏子,弯下腰正想退出去时,皇帝指了指旁边的坐墩:“陪朕说说话,可以么?”

天子之言,再是商量询问的语气,也没有人会拒绝。

是以司滢谢了赐,挨着椅子的边坐下来,等皇帝开尊口。

皇帝与她见得少,对她也没什么了解,说话谈天,少不得要从杨斯年那边找话头。

杨斯年曾给皇帝当过一段时日的大伴,私下里,皇帝偶尔也会这样喊他,这时候与其妹唠扯,自然也这样称呼。

皇帝先是喟叹:“大伴在宫里受过若,遭过罪,那时候被奸人所冤,是怎样艰难,朕全看在眼里。”

司滢搓着手指,眼观鼻,鼻观心。

皇帝又感触道:“那时他以为家人俱不在世,办庶务倒奸宄,从来比旁人要拼命许多,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惜命。如今你们兄妹相认,他寻回血亲,身旁有了一母同胞的妹妹,朕替他高兴,也羡慕他。”

提及羡慕就又有话说了:“朕虽坐拥四海,可从不曾见过母妃什么模样,自有记忆起,便呆在无人问津的偏殿,后被先帝想起,才指给太后,才又有了母妃。”

到这里,皇帝顿了片刻,两道好看的眉缩作一处:“彼时太后正在丧子之痛中,并不喜欢朕,连看到朕也要立马调头离开……好长一段时日里,朕都以为自己讨人嫌,甚至因为病体迟迟不愈而产生过极端的念头。幸好后来大伴回到朕身边,开解朕,再襄助于朕……”

说完,他看向司滢。

司滢倒没再瞧鞋了,一双眼与皇帝对视,清清凌凌,干净分明。

皇帝心念一动,面上漾起好看的笑,哑下些嗓音道:“当初朕发病了,大伴也总像你这样,坐在朕身边,陪朕说话解闷。”

司滢眨了眨眼:“那陛下可感觉好些了?听闻陛下昨夜里睡得不安稳,这会子说这么些话会否觉得困乏?不如躺下休息一阵?”

一通好问,这下,皇帝当真哑了哑。

他提着耐心,勉强再笑:“朕不困,你可是累了?”

司滢摇摇头:“回陛下的话,臣女不累。”

皇帝彻底窒住了。

他身为九五之尊,愿意这样与她推心置腹,换哪一个姑娘想必都会受宠若惊,芳心直付。

然而她只有干巴巴的恭顺,不算奴气,但有一句答一句。面对他的示好与示弱,她不脸红、不害臊、不知就里,看得你意兴阑珊。

盯着眼前这人,皇帝很是不解。

谢府那位表兄也是出了名的挑剔,这样木头似的姑娘,到底怎么迷上了他的眼?

皇帝不喜欢女人这样,会令他想到淑妃,更想到大行皇后,那是他永远的痛。

好比现在,他已经不止意兴阑珊,气一下子泄到脚后跟,人也疲乏起来,摆摆手,让司滢下去了。

司滢轻手悄脚走到殿下,见齐湘看过来,她做口型:“陛下歇了。”

齐湘会意,看看天时,她们也差不多可以下值了。

眨眼又是两日过去,伺候完皇帝药膳,司滢端着漆盘走出殿外,打算把皇帝吐血的帕子送太医院去。

拐个角,迎面撞见一位官员。

踩皂皮靴,圆领官服,金线织就的补子。他逆着光走来,身形端稳,鼻梁顶着高挺覆影,唇线蜿蜒。

是谢枝山。

见到司滢,他在原地立住片刻,先是正了正头顶乌纱,接着掸了掸袍角,手指碰到牙牌旁边的压襟香囊。

司滢看得清楚,是他当初从她手里骗去的那只五毒袋。

相距不过几步,司滢侧了侧头,由得风吹散碎发,再借绕发的动作,拔了拔耳朵上的坠子。

包金耳坠,芙蓉石雕作的灯笼,是他死皮赖脸送给她的那一对。

谢枝山唇角浮笑,虚咳一声,大踏步与她擦了肩。

作者有话说:

娇:#¥&amp;*%@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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滢:404收到收到,overover

帝の困惑:朕风姿卓绝万人之上,怎么撩不动她?

掐指一算,明后天应该能写到婚事,接着就是最后的收尾。

开文时候本来打算只写20万的,刚刚一看居然都23万了,我果然估不清字数。但也差不多了,小甜饼就是要短才有意思

第五十八章遇险(一更)——

影子黏在一起,很快又错开。

司滢到太医院,把帕子交给佟医官。

这个医官跟谢家交好,说起话也就没那么顾虑,司滢问:“陛下……还好么?”

佟医官收起帕子:“陛下能扛,还是可以扛一段的。”

这个能扛的意思,应该也是皇帝很不想死的意思。

司滢以前听人说过,重病的人如果心志够足,是可以跟阎王爷抢命的。虽看着到处出毛病,但人憋着一口气,没办完想办的事,没看到想看的人,轻易不会倒。

辞过佟医官,司滢正想往回走,佟递了张诊签给她:“这会儿正忙,在下抽不开身,劳姑娘替我转交一趟。”

他说转交,是司滢回干清宫的路上会经过尚药局,所以让她顺便带一下。

司滢接过来看了看,佟医官又解释道:“是淑妃娘娘的药方。她近来照顾小皇子,许是疲累过度,也染了症侯,这方子新配的,打算明天给换了试一试。”

司滢点点头,迈出一步又退回来:“就这么个单张么,不用装封?”

佟医官笑着看她:“姑娘谨慎,上头有医官和院使亲签,不怕的。”但略作思索,很快又变了态度:“不过姑娘的担心也有道理,倘使给人仿了替了,换掉里头一味药,那可不是小事。”

司滢眸光微动,把纸张递回去,顺便问:“以前……出过被人仿替的事?”

佟医官让人找了封袋与火漆过来,再次确认上头的用材后,才交去给人封装。

听司滢的问,他自己没答,倒是拽住路过的一位同僚,问以前有没有这样的事。

那位医官年纪略长些,也不讳言:“是有的,不过仿得不很像,很快被认了出来。而且那是两位女内官之间的龃龉,要有人敢把手动到后宫妃嫔们头上去,横是一家子的命都不想要了。”

话说完,火漆也糊好了,佟医官递给司滢,好声道谢。

司滢揣着往太医院去了尚药局,等回干清宫时,她走得并不快,甚至刻意慢慢悠悠。

刚才和谢菩萨在干清宫外见面了,这时候赶着回去肯定惹人留意。

她信他,他肯定也信她,所以见面什么的,不急在这一时。

等磨磨蹭蹭终于转回干清宫,谢枝山果然已经走了。

那天伺候完皇帝,司滢和齐湘一起回的。

路上,齐湘告诉司滢,说是今天面圣的除了谢枝山,还有赵东阶。

她回想着:“小阁老拄着根拐,走路一高一低,下台阶简直一步一挪,看起来挺可怜的。”复又痛快地笑了笑:“不过再可怜又怎么地呢?他那样该死的人。”

咬牙切齿,该是知道自己父亲当初被害,赵家是主谋。

司滢伸手拂开遮路的枝桠,笑回一句:“确实该死。”

仇人既已在落难边缘,便可轻描淡写地看笑话。

齐湘唏嘘说:“原先赵阁老还在的时候,他也跟谢大人似的招姑娘爱慕。虽说人花了些,架不住生得好,家里也有权势。原先大家伙还猜呢,纳闷他为什么一直不肯娶亲,原来,是为了徐贞双。”

说起徐贞双,齐湘问司滢:“如今她被拘起来了,你说,姓赵的会去捞么?”

司滢摇摇头,道不知。

但当初会为了徐姑娘与病中高堂争吵,赵东阶对她该也是爱到一定地步了,但如今……也难说。

按哥哥那里听来的,当初徐府没落被抄,全赖赵府作怪,而今赵府走下坡路,不知该不该算徐姑娘一份。

那一双男女的纠葛,其中的情和恨,怕都是至死方休的局。

而按赵东阶那样极端性子,恐怕他还有后招,并不会束手就擒。

走出干清宫的地界,石道遇着有人直行过来,腰间那柄绣春刀格外瞩目。

“陆大人。”司滢打了声招呼。

陆慈停下来,与她过了几句话,又听着问:“这回须弥山祈福,陆大人也去么?”

“须弥山路远,得乘船,我手头有重要案子,恐怕去不了。”陆慈踮着脚,正儿八经地答。

司滢哦了下,犹豫着问:“陆大人是不是……晕船?”

陆慈呼吸一碎:“你听哪个说的?我堂堂锦衣卫指挥使,上山下海从不带怕的,怎么可能晕船?”

“晕船跟胆量没有关系,我敢凫水,有时候也不耽误我晕船。”齐湘突然插嘴。只这话不知是替他找台阶,还是不以为意,单纯要戳破他的借口。

陆慈盯着昔日相看过的姑娘:“你晕船?那你要遭罪了,须弥山不是去了就能回的,这趟过去,你们御前一班子人肯定都得跟上伺候。”末了脑袋一勾:“顾好自个儿,自求多福吧!”

没头没脑,说完人一拐,往干清宫去了。

齐湘也嘀咕呢:“堂堂指挥使,怎么这模样?”她告状似地看司滢:“你知道我跟他相看,头回见面他说什么?”

“说什么?”司滢猜不着。

齐湘这回痛快翻了个白眼:“他说他不是谢大人,问我是不是很失望?”

“啊?他,这,他想什么呢?”司滢惊讶成了个结巴。

齐湘也郁闷:“是吧?我就说他古里古怪,后来实在聊不下去,我就跑了。”

司滢本还不好问这些,但见她很有倾诉的意愿,便跟着搭了两句,果然招来齐湘倒豆子般的细节。

二人往棠明宫回,路上拿陆慈当笑料,咭咭呱呱结束这一天。

到次日上值,听说太后身边那位罗公公昨晚被杖毙了,罪名是篡通外贼。

可一个太监,怎么篡通的,又为什么要冒这样大险对太后下手,到底是恨太后入骨,还是哪方贼人给的诱惑太大,却模模糊糊,没有后音了。

好些闹得惊天动地的事,原来只要有个过得去的交待,死一两个人就可以抹平。

那天守在干清宫外,司滢听见皇帝一直在发火,前前后后见到进去好几拔的官员,出来都面如土色。

据哥哥说,那些大都是原来的赵党一脉。

树倒猢狲散,赵府风光不再,见势不好,多数人想的头一件事,就是怎么自保。

自保有不同手段,背后捅刀子虽然最为人不齿,却也是最多人干的。

而对赵东阶来说,老父尚在时,他以为家族的万千荣光也有自己一半力,可主心骨没了,颓势如潮之际,兴许才清楚自己究竟多不中用。

赵家仗势行恶多年,赵东阶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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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可怜。单就他设计害谢府,就值得死上一回。

而徐贞双,当初说是要处置,但被千秋宴刺客的事情一搅,还被押着。看来贵妃近来没心思管她,也不知后头会怎么处理。

隔天再上值,皇帝不知是发了一通烂火,还是最近茹素有用,看起来,面色倒红润不少。

侍膳时有人提起淑妃抱恙,皇帝便指了一碟赤枣花香藕:“送去临阳宫。”

司滢接了这个差使。

同她一道的是位叫山子的小太监,人很机灵,也很健谈。

到路上,司滢随口一句:“万岁爷还是挺在意淑妃娘娘的。”

山子塌肩跟在旁边,伴着笑说:“昨晚贵妃娘娘到过干清宫,姑娘兴许晓不得?”

“贵妃娘娘……留宿了?”司滢有些愣。

“那倒没有,正斋戒呢,哪能让她留宿?”山子挑着两条肉虫似的短眉毛:“不过也在万岁爷怀里赖过一阵子,说是做噩梦了。最后离开干清宫时,万岁爷还亲自掌灯送了她一程。”

末了一咂嘴:“这样荣宠,淑妃娘娘是没有过的,不过这样邀宠,淑妃娘娘怕这辈子也学不来。”

路程有些远,趁这当间,司滢从山子口中得知了一些内情。

比如淑妃与大行皇后曾是闺中蜜友,嫁入东宫后一个为妃,一个为选侍,虽地位有差,但感情却不曾变过。

大行皇后性子跳脱,经常口出妙语,逗得皇帝连连发笑,而淑妃不爱说话不爱打扮,偶有承召,跟皇帝也说不上几句话。

不争不抢,不善逢迎,说的就是淑妃。

按山子的话,这时候的贵妃之所以能得圣宠,多是因为和大行皇后性子有些像。

常年病蔫蔫的皇帝,总还是更乐意亲近开朗的人。毕竟有欢声笑语绕着,更能驱散那股子心闷的情绪。

“那淑妃娘娘,以前也这样病过么?”司滢问。

山子嗐了一声:“要说这出,也跟贵妃娘娘跑不脱。”

当时宫里开宴,贵妃跟着进来。

那会儿她还不是贵妃,但胆子已经很了不得,见淑妃顶着孕肚,背后说八百年都旱着,好容易承宠一次就怀上了,也不知用了什么奇门异术。

这话给传到淑妃耳朵里,淑妃向来是个板正人,当时就动胎气,没个两天提前生了。

按山子的话说:“得亏是小皇子好好的,不然贵妃娘娘别说进宫,该要进大牢了。不过万岁爷实在喜欢她,宴上一见就笑了好多回,赐这赐那的,实在不怎么舍得追究她,但完全略过也不像话,就撤下后位,给了个贵妃的衔儿。”

这么说来,从后位退到四妃,按着万事不记爷们过错这一条,贵妃该是与淑妃很不对付。

唠扯之中,临阳宫到了。

御前有赐菜,临阳宫人都出来谢恩。

司滢问淑妃跟前的嬷嬷:“娘娘可见好些?”

嬷嬷苦着脸摇头:“娘娘脾心痛,腰也难受得坐不住。唉,也是月子里的病闹的,这会儿正忍着疼呢。”

说话间,有宫人端着紫砂盏子过来。

山子瞧了一眼:“这是……药?”

嬷嬷道是,说淑妃娘娘先头吃下去的药都吐了,反复好几回,他们才赶着让熬新的。

“哪有吃不下也要硬塞的理儿?娘娘这会子既然正难受着,歇息才是对的,这么快又来一盏,是嫌娘娘不够反胃怎么地?”山子缩着眉咕哝。

司滢盯着那药盏子:“娘娘以前也吐过药?”

“倒不曾,娘娘先前喝的药都是老方子,这回许是新方子还没大吃习惯,所以总是反胃。”

司滢若有所思,忽而摸了摸鼻尖,给山子递出个眼色。

山子会意,手里膳盒送出去的瞬间,拧头一个喷嚏打出去,正好洒在那药盏子外头。

“哎哟,这下我该死了!”山子惶恐地嚷嚷起来,满脸后怕。

趁众人慌手,司滢揭开药盖装模作样地嗅了嗅,未几皱起眉来:“可能得劳嬷嬷一趟,这方子,不太对劲。”

一言激起千层浪,尔后便是一通翻查,从临阳宫内查到尚药局,再到太医院。

司礼监办事了得,很快便查出这里头的真相——有人调换了淑妃的方子。

新方子仿了医官和院使亲签,因字迹太过相似,且只改动了一个字,就算拿到开方子的人跟前,不细看也根本看不出区别。

一味是传自天竺的广青木香,而另一味,则是马兜铃木所做的青木香。

前者行气止痛,后者可能引发恶吐,且致毒。

那天的沸沸扬扬直到半夜,且最终查到了贵妃头上。

贵妃当然喊冤又叫屈,说有人蓄意陷害她。

要不是杨斯年冷着脸在旁边看她发癫,她那条尖利的嗓子,还有那根水葱似的手指,能直接戳到司滢脑袋上去。

闹到第二天,给淑妃换药的事情基本坐实不说,查出连小皇子先前久病不愈,竟也有她的功劳。

证据一道接一道,扔得贵妃只顾哭,一身媚骨成了奴骨。

她欲要去抱皇帝的腿,被皇帝铁青着脸蹬开,昔日小名含在嘴里的人,这时候出口的,也只有一声声的毒妇。

顾虑到马上要去祈福,皇帝下令把贵妃软禁起来,暂时没降罪。

河东旱情之紧,眼下一切的事,都不及祈雨来得重要。

临出发的前一天,司滢被叫去了临阳宫。

淑妃平常话不太多,但先前司滢没怎么跟她接触过,这回受了温柔道谢,觉得她一递一声也如弦音轻拔。

与贵妃那样的娇声怪气不同,淑妃说话很慢,噙着笑时有一股令人很舒服的绵流清气。

不知该不该道一声遗憾,虽然见淑妃抱过几回皇子到御前,却不曾见她当着皇帝那样笑过。

据此,司滢猜测淑妃并不喜欢皇帝,然而这个猜测问到哥哥跟前,被哥哥笑了声傻。

“当初她本有旁的婚事可选,虽为庶出,但到底是国公府的女儿,嫁个喊得上的官子当正妻是不愁的。倘使不是喜欢,怎会愿意给陛下作妾,还是屈居于好友之下?”

听了这么一番话,司滢很惊讶。

嫁作妾,看着心爱的男人与自己好友相爱,再看着他幸了一个又一个的女人,该是哪样的苦楚。

这份付出,是司滢很难体会得到的。

当然,她也不愿意体会。

见胞妹骇怪,杨斯年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后宫女人都不容易,进去有为情的,有为势的,总之各有所求。可禁苑深深,也不见得都是被迫,更不是人人自苦。”

又道:“再说淑妃,虽然为一份情浪费了半辈子,但不也是守得云开了么?天子膝下只一个小皇子,他日……这大缙总是小皇子的。”

司滢点点头,这些道理她还是懂的。

正因为小皇子之尊,贵妃才要对淑妃母子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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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小皇子没了,不管贵妃将来有没有生养,起码淑妃还是被她打压着;而如果淑妃没了,这后宫她位置最高,到时候小皇子的下一任母妃,极可能就是她了。

兄妹两个挨着晚霞说了会儿话,杨斯年叮咛司滢:“这趟须弥山,我任上有事去不了,你自己跟着,万事多留个心眼。”

司滢点头:“哥哥放心,我少说话,多做事,能当哑巴就当哑巴。”

能当哑巴就当哑巴,这是她跟齐湘都有的共识,毕竟御前人多嘴杂,一个眼神都可能被人传成白眼。

等到真正出发的这天,齐湘晕船了。

身体不好的人也不怎么坐得了船,皇帝同样犯晕乎,然而去须弥山必有一段水路要走,换到陆路乘马车,以他的身子骨,恐怕更禁不住颠簸。

福船首尾高昂,底尖上阔,破浪不成问题,但走不了太快。

伺候完皇帝后,司滢去看齐湘。

彼时距离船队开拔已经有大半日了,月光扫着脚面,打开门,见齐湘扶着脑袋卧在枕上。

看她脸色惨白,司滢问:“药吃过了么?”

齐湘有力无力地点点头:“那些贴姜之类的土方子也试了,没什么用。”

她伸手摸茶,被司滢递到手里,就着喝了几口。

“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得厉害,怎么也稳不下来。否则我以前晕船,涂一涂锭子药就好了,不会这么严重。”齐湘仰头细喘。

“也是这种大船么?”司滢问。

“是金陵那种……画舫。”齐湘有些不好意思,又说:“这可是御造的福船,一般没有船能造这么大吧?”

司滢说有的:“出海的货船就有这么大,而且都装了不少东西,吃水深,走起来比画舫难适应。不过有些人晕船是嗜睡,睁不开眼睛,倒也没那么受罪。”

齐湘惨笑起来:“我压根睡不着,感觉满浆子都在动。”她伸出两根手指比了比:“你信不信?现在你在我跟前是裂开的,左边一半,右边一半。”

这都开始说胡话了,司滢掏出根艾条:“我把这屋子熏一熏,鼻腔换个味道,兴许有些用。”

她拔开纸皮,到灯烛边正想去引火,忽然船身往一侧倾荡了下,像人平白无故崴了脚。

司滢忙抓着柱子,回头与齐湘对望。

齐湘也紧趴着床沿,片晌愣愣地问:“我是不是听错了?好像……有人说漏水,还是走水?”

司滢定耳一听,确实有人在喊这些。

右眼皮忽然就跳了起来,她原地稳了稳身形奔到门口,哪知一拽,外头竟然被锁上了。

随着这份诧异,船身好像真的往下沉了沉,又兴许是被楼上楼下奔走的笃笃声给压的。

司滢砸了几下门,奈何外边吵翻了天,声音压根传不出去。

她将门错开一条小缝,正好看到云帆掉下来,整艘船已经在被风掀动,风来浪去,远处有人跑两步就摔倒。

齐湘也过来帮着喊,可外头一片慌状,没人留意她们这里。

举目四望,司滢往回倒几步,快手推开了旁边的一扇小窗。

窗外是水,朝上看,有人在往外扔东西,一应供品用具,不停在水面砸出声响,应该是想减轻船身负担的。

船身不宁,月光也随着一起晃动,好些地方的烛台都倒了,能闻到烧木头的气味,甚至船尾的方向已经蹿起了红龙。

一片救命声中,司滢暗道不好:“这样风势,肯定会烧很快。”

才说完,就被飘来的黑烟熏得咳了几声。

齐湘跟过来,张着嘴与她对望。

司滢紧张地咽了道口水:“你……敢跳么?”

齐湘朝外头扒了两眼,沉沉水波,黑漾漾的像能吃人。可漏水走水,还有人明显要让她们葬身火海,跳了或许有生路,不跳,八成死路一条。

这一下连晕船都忘了,天人交战之后她抚着心口:“没事的,我……我学过凫水。”

司滢熄掉烛火,顺手抓起桌子上的包子:“凫水很费体力,快吃了。”

趁齐湘大嚼猛咽,她自己也两三下塞落肚,再找到被单剪开,于二人腰间打了个结。

做完这些,外头开始鬼哭狼嚎了。

最后一回努力,二女试图猛踹被锁住的门,可门没踹开,一条杆子掉到船面,轰一声,吓得人心提到嗓子眼。

似乎再无退路了,二人只好去推开窗栏,先把床板扔落,接着纵身,双双跳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晚点加更(挣扎

【感谢灌溉营养液贴贴】鲸鲸惊静静:5瓶A.L.:5瓶辣椒拌饭:3瓶Drew:1瓶知更鸟、静、童等18人:3瓶追更坚决不bb:2瓶杨绿猗:4瓶肖战王一博星途顺利:1瓶

第五十九章手太咸了(加更)——

虽然只是初秋,然而夜里水冷,不分季节。

司滢和齐湘攀着木板,各自借力游了不知多久,体力渐有透支的迹象。

见势不大好,司滢告诉齐湘吸一口气别动,这样得以飘一会儿,再游一会儿。

太累了,累得眼皮千斤重,俩人都开始乏力,沉默又无助地在水里漂游。

到最累的时候,司滢感觉自己要往下沉了,她咬着牙硬撑一会儿,好像稍稍眯个眼的功夫,发现漂到一条窄窄的狭沟。

木板不知几时跑了,幸好跟齐湘腰间打着结没有漂散,倏地又望见几扇树影,司滢用尽最后力气,拽着齐湘游了过去。

想来命不该绝,有树的地方,是一小片干岸。

等把齐湘拖到岸上,司滢大喘了几口气,感觉四肢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她躺在沙上,从腰间摸出一枚玉佩,扬手砸碎。

玉佩被摔到石块上,升起一粼粼的光,时隐时灭,像荧火虫的腹节,还伴着一股奇怪的硫磺味,被海风吹开。

至此力竭,她跟齐湘一起昏迷过去。

而原来过劳时的梦,真能梦见自己死了。

或掉海或得病,各种死法,当一脚踏下悬崖时,司滢蓦地睁开眼。

星空朗朗,地面硬实,还活着。

齐湘没醒,司滢爬过去看了看,一摸额头,果然发烧了。

虽然捡回了命,但也是暂时的。丧气地躺了会儿,司滢开始给齐湘拧干衣裳上的水,又解下腰间的布结,沾水替她抹了把脸。

摸黑忙活了会儿,司滢跪坐在地上,正打算给自己也收拾一番时,忽然听到拔水的声音。

她循声去看,漆黑的水面,有什么东西匐在水里拱动。

受了惊吓,司滢往后一仰,手里的布结眨眼掉进水里。

咽一口唾沫,那团东西朝她的方向滚过来。

人累惨了脑袋慢半拍,她头个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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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当是撞见水鬼了。

司滢不敢大动,手里摸了个石子,腿擦着地慢慢往后退,然而那团东西忽然刨了几下,闹出好大声响。

没多久,它上岸了。

蓬头鬼似的一瘸一拐,一身滴滴答答走过来,司滢吓得呼气都不敢,正犹豫要不要砸过去时,鬼怪说话了,没好气地问:“你不晓得拉我一把?”

不是水鬼,是谢枝山。

大喜过望,司滢挣扎着想起身,然而腿脚力气还没恢复,只有两条手往前,索命似地伸向谢枝山。

谢枝山近身把她抱起:“可还好?”

司滢把手盖他脸上,眼啊鼻啊通通摸一遍:“……真是你啊?”

谢枝山笑她傻:“除了我,还有旁的人这么快来找你?”又嫌弃地偏开头:“手太咸了,别摸我。”

话才撂,被她猛扑在地。

熟悉的姿势,然而湿衣裳加上湿的人,倒下那瞬间,谢枝山感觉自己脆弱的尾椎骨又响了一声,脆的。

所以被这样的女人爱慕,时时都有生命危险。

他呈大字形摊在岸上,徐徐吐出一□□气:“你要……压死我,地方不对,时候也不对。”

司滢道歉:“对不住,是我太激动了。”她摸他下巴:“你怎么来这么快?”

“那个迟些再说,你不打算起来么?天为盖地为席,斯文扫地,我是哪样都无所谓,怕你受不住。”说完,谢枝山收了收下巴,很自然地在她手指上舔了一下。

司滢扬着调门轻呼一声,把那颗不要脸的头拔到一边,自己连忙爬起来,从他下巴退到小腿,中途错手一摸,听到他好像吞下什么声音。

她往后一坐,发现手上沾了湿的东西,不像是水,凑到鼻子旁边闻了闻:“是血。”

谢枝山也慢慢吞吞撑了起来,跟她对坐着:“你来月事了么?”

“啊?”司滢嗓子糊了下:“我没有。”

“那看来,这个血不是你的。”谢枝山喘了喘,认真分析道:“不是你的,就肯定是我的。而你没来月事,我也不可能来那个,所以你好好想想,这血还会是什么原因?”

司滢被他绕蒙了,好半天才转出头绪:“你受伤了?”

谢枝山点点头,指着自己小腿:“被挂伤了,有些痛。”

司滢吓得不轻:“你受伤不直说?绕什么圈子?”还跟她打半天太极,这人到底什么脑子?

她凑近他的腿,想按又不敢按,嘴里急急地问具体伤在哪里。

谢枝山听着她,也看着她,眼睛几乎饧在她身上。

月光微茫,湿了的衣裳紧紧贴着,其实这样影影绰绰,很有醉眼瞧花的感觉,一点点影子都能钻进眼里,何况她身子一侧,那道弧度简直拱进他心底。

她离得太近了,是他膝盖一抬就能够着的程度。

久不听见说话,司滢急了:“到底哪里?你喉咙也伤了?怎么不吱声?”

这幅凶巴巴的样,像月色下的胭脂虎。

谢枝山捉住她的手,皱起眉搓了搓:“手太冰了。”

他解下外袍,拧干水后给她披上,这才指了指后腿:“可能是石头挂的,也可能是别的东西,血流得有点多,得包扎一下。”

说完扶了扶头,喃喃地念一句:“完了,头有点晕。”

不能是失血过多所以晕吧?听他声音低下来,司滢急坏了,连忙要去划衣裳。

这种口子一直流血,肯定得勒紧些才有用,可惜方才绑她和齐湘的布条丢了,不然这会儿用来缠他的伤口刚好。

司滢想要扯衣裳,可她的力气根本撕不开,待想找块石头割一下,奈何石块太小太钝。

她扬眼去看,到处眇眇忽忽,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一汪水晃得人更加心如鼓擂。

正焦灼时,脑子忽然闪动了下。

挣扎只是一两息的事,司滢很快出声,让谢枝山闭上眼。

乌天黑夜的,闭没闭她也看不见,于是谢枝山嘴上应得好好的,两只眼睛却越发睁大了些。

他看她背过身去,窸窸窣窣一阵子,接着又凑回来,找到他的伤处。

带着体温的布料糊上腿肚,谢枝山半懂不懂,虚弱地试探问:“是……什么?”

司滢埋头苦干,不说话。

然而人一开始有猜测有联想,五感好像都开始敏锐起来。谢枝山觉得自己已经闻到了那股子肤面的气息,他盯着模糊的她,脑子发蒙:“总不会……是你的兜衣罢?”

有些话知道就好,他非要说出来,让人耳门子关不住,也不知存的什么心!

司滢羞恼不已,手里绕着结带,语调散乱地凶出一句:“是怎么了?”

她承认了。

谢枝山心头一窜,这下感觉不止小腿流血,鼻管也烘热起来。

作者有话说:

娇:她好爱我(擦鼻血

加完更进入贤者时间,想看大家多留言(鳌拜手

第六十章婚事——

为这种蝇头小利而激动,很丢脸。

然而于谢枝山来说,丢脸之余,还是感动居多。

这份感动甚至冲淡失而复得的庆幸,谢枝山倾身过去,捧着那张气呼呼的脸,抱着极大决心发誓:“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好好报答你。”

说得跟要报复她似的,司滢把脸扭开:“你怎么这么快找过来?”

谢枝山盯着她的手:“你不是砸了玉佩?”

“那也太快了吧?”司滢打好最后一个结:“而且我砸的玉佩不是锦衣卫的么?怎么是你来?”

谢枝山有些不高兴了:“那你想谁来?”

水波翻动,人来了。

陆慈八爪鱼似地爬到案上,站起来就诘问谢枝山:“怎么回事,不是叫你找到人发哨箭?”

谢枝山屈起腿来:“哨箭掉了。”

虽然打话里听出一分愧疚,但分明是沉浸温柔乡里,不顾兄弟死活。

陆慈鄙夷地睇过去,两团黑糊糊的影子,当中一个还伸手拦住另一个,不许他看。

不仅如此,谢枝山还指了指旁边:“齐姑娘应该需要你。”

陆慈眼皮跳了跳:“为什么是我?”

“你不见我受着伤?”谢枝山理直气壮地搭住司滢:“所以我需要她的照顾,至于那一位,就托赖你了。”

司滢从他怀里钻出来:“陆大人,湘湘可能有些发热,麻烦你照看一下,暖着她,再帮她额头降降温。”

鼻端确实闻到血腥味,再一看赖在地上的谢枝山,陆慈犹豫了下,走向齐湘。

待到跟前,陆慈蹲下来,隔着点距离搭了搭齐湘的额头——豁,真烫皮。

可又要暖又要降温,陆指挥使审人逼供有一套,让他照顾人,真是存心为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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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迟疑着,脚面突然被人拍了一下,陆慈差点没跳起来,握住袖子里匕首定了定,才发现是旁边的病患。

以为她醒了,他凑过去听,却发现她也没喊什么,不过是难受的呻|吟。

他把脚从她手里取出来,再迟登着去探她的额,哪知不小心摸到她的唇。结了壳似的,扎手。

旁边一双男女已经在挪地方,陆慈认命了,取匕首割了自己一片里衣,去蘸水给齐湘垫脑门,再接住谢枝山扔过来的火镰,卷几根树枝也生了一堆火,默默守着病患。

那厢,司滢向谢枝山问起,这回福船失火的事。

据谢枝山所说,他之所以能这么快找过来,除开那枚玉佩报了信之外,他原本已经在先行的了望船上。

了望船司滢是听人提过的,在福船之前出发,上头装着为数最多的贡品、一应礼官、以及几位随行官员。其作用是开道,万一遇着风浪,可以提前知会福船改道。

至于有哪些官员,司滢牢记哑巴准则,也就连问也没问,竟不知谢枝山在里头。

她探头朝陆慈望了一眼:“那陆大人不是不跟船么?他怎么也来这么快?”

当中细节不好解释,谢枝山便囫囵应道:“陆慈是锦衣卫首领,虽然不跟船,但这头出了问题,他自然立马赶过来。”

见司滢仍是狐疑,他拿袖子包住她的脖子:“福船旁边配有哨船,就算走火漏水,施救的功夫总还是有的。满船锦衣卫加殿卫,怎么可能连你们两个姑娘都救不下去?”

说到这里就有些郁结:“就算陛下想不起你们,司礼监随行的也会记起来,哪用跳船?”

司滢在他的盘弄里喘不过气来。这声声切切,大概指摘她是莽汉吧。

可她也委屈:“有人把我们房门给锁上了……”

动作一顿,谢枝山把她从袖子里抠出来:“看来司礼监有内鬼,厂公得好好查一查了。”

他伸手搓过那片嫩嫩的面颊,最后在她眼皮上亲了亲,又在她下巴轻佻地挠两下:“老天还是顾着我的,幸好你这莽汉没事。”

好些话在门齿后头打旋,情绪虽不外显,但他着实是捏了一把汗。不然跟着烟讯游过来,也不至于被水里的异物给擦伤。

司滢没瞧清谢枝山的神情,但被他漫不经心的态度感染,也就分心想起其它的事。

想来想去,先是狐疑起来:“这回起火……应该是有人存心?”

“大概是的。”谢枝山答得有些含糊。他腿上系着她的兜衣,满脑子春花秋月,暂时不愿想那些破事。

而正因为他这样含糊,司滢突然忐忑起来,抓住他手腕摇两下:“不会是你们吧?”

谢枝山蹙起眉尖,对她这番奇思妙想不大理解:“弑君何等大罪,我有家有口的人,犯得着冒这份险?”

司滢一惊,吊起眼皮瞥他:“你有家有口?”

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谢枝山浅咳一声:“说错话,别介意。”

他洞悉她的情绪,包住她的手往胸口放,再挨过去,一絮絮的低声曼语,把她拉入缱\\绻的沼泽。

气息降落,司滢很没出息地沉醉了。

他外头的袍子脱了给她,里衣蹭散了些,裸\\露的左肩盛着一泓月光,不清不楚,但美轮美奂。

谢枝山是无所谓的,反正早被看了个遍,他浑身上下都可供她的视线栖息。

司滢呢,水流淙淙,火堆哔啵,被迫跟他耳鬓厮磨。

分明是落难之地,却给人以世外桃源的错觉。

也是这老贼机敏,擅长用美色化人气焰。这要换了别的姑娘,不连打带掐怎么肯放过他?

良久,司滢从男色里挣扎出来:“佟太医把那方子给我,是受你指使的吧?”

谢枝山咬她耳朵:“别说这么难听,我们只是串通一气,兜了个圈子揭发恶行罢了。”

司滢被这更难听的形容震撼了下,片时扇了下眼,问:“这事给我来干,你不怕我被贵妃娘家人记恨?”

谢枝山原本贴着她唇角的,移开来嗤一声:“她娘家人?有用的也就丁淳了,丁淳哪样正直的人你不清楚?况且你不出头,怎么到淑妃跟前挣脸?”

司滢虚心地想了想,觉得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万事总要取舍,又想淑妃信任感激,又不想出面,哪有那样好的事?

她把谢枝山拽回来,抠他衣料上的经纬:“老夫人养得怎么样了?”

谢枝山说好了许多:“由人扶着,已经能在府里转上半圈,她好好的,你不用太记挂。”

“太后娘娘……差人去看过么?”司滢小心翼翼地问。

“看不看的,也无甚区别了。”谢枝山声音淡如水,半边俊容被火光映着,清瘦散漫。

近天亮时,锦衣卫的人带着船找过来了。

彼时齐湘也将好转醒,大难不死,心犹戚戚。

司滢扔下谢枝山跑去照顾她,安抚她确实脱了险,不必害怕。

随着皇帝的踪迹,一行人最后回到宫里。

淑妃过来探视,手里搓着佛珠,接连说了好些个阿弥陀佛:“幸好没事,幸好平安归来了。”

司滢笑说:“陛下福泽深厚,有圣驾在,总会转危为安的。”

提及皇帝,淑妃也笑着点头:“那倒是,昨日福船开拔不久,便有加急奏报,说是河东的雨落下来了。想来陛下之赤诚直达阊阖,上天才急降甘霖,雨泽河东百姓。”

齐湘吃过药,这会子烧也退了些,纳罕地问淑妃:“娘娘不去干清宫么?”

“去过了。”淑妃将佛珠绕回腕上,莞然笑道:“陛下身旁已经有人照看着,我不通医理,也不会说什么体贴话,杵在御前也是占地方,便托其它姊妹受累些,替了我的那份孝敬。”

司滢替齐湘换了条帕子,二人相视,都觉得意外。

贵妃失宠,这时候后宫上下,没哪个比淑妃更合适照顾皇帝了,哪知这位娘娘大度至斯,已经不争到了这样地步。

想来是习惯将自己放在至卑之位,远远站着,看皇帝与后宫亲近,或是看其它妃嫔向皇帝献殷勤。

同为女人,司滢不由替她感到一丝心酸。

这样隐忍的爱,不是一般人能经受住的。

正说话呢,宫人抱着小皇子过来了,说是小皇子醒了不见母妃,哭闹不休。

齐湘在榻上欠身,忙说自己带着病气,怕过给小皇子。

淑妃压了压手:“不妨事的,他已经好全了,自打停药以后,回回哭嚎起来,那个劲儿东西六宫都能听见回响。”

说完起身,从宫人手里抱过儿子,朝俩姑娘露了露脸:“瞧,彦儿爱看新鲜的面容,也亲人。”

如无意外,这就该是大缙的下一任帝王了。

小皇子还是闲玩口水的月份,咿咿呀呀乳声乳气,你逗他一下,他张开嘴啵地吐个泡泡,别提多招人喜欢。

不过这到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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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子,不是自家兄弟或者隔壁的小辈,司滢没敢抱,只戳了一根手指过去,被小皇子紧紧抓住,咧开没牙的嘴傻乐起来。

有个奶娃娃在,气氛总是欢快不少,几人有说有笑,连齐湘的脸上也慢慢恢复了血色,可见情绪之于病体的重要。

这么大点的孩子,落在他身上话题里最乐此不疲的,就是生得像谁。

而关于这个,早前已有不少言语。

淑妃抱着儿子,帕子给他吸了吸口水:“有说眉像陛下的,有说唇儿像我的,还有人说过,彦儿肖似大行皇后。”

这话就不好接了,司滢同齐湘面面相觑。

可看淑妃,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她柔声道:“皇后娘娘去的时候,肚里也有了皇嗣,我常想娘娘若在,这孩子或许不该打我肚子里出来。该是娘娘在天有灵,不忍陛下孤孤单单,便让彦儿投生到了我肚里。所以这个孩子,是大行皇后给的福泽。”

这番话里,有着浓浓的追思与怆痛。

都知道淑妃与大行皇后关系好,比起主母与妾的身份,二人还是从小玩到大的闺中蜜友,更是共侍一夫的,能交心的姊妹。

淑妃跟前的嬷嬷劝道:“娘娘节哀,倘使大行皇后看到您这样难受,心头也会不好过的。”

小皇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大抵是不喜欢这样没人逗趣,伸着胳膊闹起来。

淑妃把儿子提到膝头,勉强笑了笑:“你说得对,是我太扫兴了。”

复又重新谈笑起来,司滢端着盏茶去逗小皇子。

她提起盏盖绕着边沿走一圈,小皇子便咯咯直乐,鼻子都笑扁了。

笑声正好时,上回跟司滢一起去淑妃宫里的山子过来传话,说杨斯年在御前告了个状,让司滢过去。

这么个说法,满室都愕然起来。

“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些。”淑妃侧身发问。

山子虾着腰:“掌印说谢大人虽救了司姑娘,但也把司姑娘的……湿身子看过了。姑娘家名声重要,传扬开来不好听,便求陛下作主,让谢大人娶了司姑娘,也算是给个交待。”

满屋子视线划过来,司滢端着盏茶,两眼睁得滚圆,活像雪天里听到锣声的傻狍子。

作者有话说:

娇:别说给个胶袋,给个麻袋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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