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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梦见你(加更)——

知她认出自己,谢枝山终于松开手:“这模样怎么?厂公拿我当贼防,我只能做一回贼了。”

说得大大方方,然而脸像一面绷紧的鼓皮,写满了别扭两个字。

司滢打量着他,连气都不敢喘。

梳随云髻,穿半新不旧的窄袖布袄,腰间拖着一条布裙,几下里都打着补子。那份不自在并着面颊上的三分羞意,活脱脱就是市井出来的俏西施。

再忍不得了,司滢嗤地一声,笑得像雨打的芭蕉,慢慢弯下腰去,额头几乎抵着席面。

然而她是笑乖了,西施却生气了,挨凉榻斜签着坐了个角,牵着身上的衣裳在抖。

司滢适可而止,揉了揉肚子,爬过去摸他的衣服:“怎么湿了?”

“淋雨淋的,果蔬贩子连蓑衣都买不起,只能戴顶雨笠,”谢枝山叹了口气:“雨笠太窄,遮了脑袋遮不住肩。”

谢大人平时碰着泥腥都要换衣裳,这溻湿的天,穿了旧衣裳还被淋成这样,真真受罪。

司滢心生怜爱,掏出帕子替他吸水,嘴里却在替雨笠说话:“那还不是因为你肩宽才遮不住?”

他是男人,肩不宽怎么扛家?谢枝山悲伤地看她:“好容易见一面,我还穿得破破烂烂的,你可会嫌弃我?”

“不破,还有缠枝纹的,你看。”司滢摸着领缘的纹路安慰他,然而一扬眼看到他头顶的银步摇,嘴角颤了两颤,再度笑得不能自抑。

“谢嫂子……今个真俏!”

随着这声颤巍巍的调侃,谢枝山无名火起。

他伸手捏她的腮,舍不得用力,轻轻一下,很快又游到别的地方,但也不解气,于是扑过来,狠狠把她轧在身下:“不许笑了,本官冒险来此,不是为了让你取笑的!”

司滢捂住嘴,伸手绞起他腮旁的一绺碎发:“那谢大人来此,是为了什么呢?”

他真的好俊,男儿装扮时的清澈眉眼,换到女人扮相时,就是位乌眉雪肤的佳人。

这鲜眉亮眼,让人腿都麻了。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这幅奇景,司滢觉得可太值当了,松开手便凑上去亲他,从鼻尖亲到下巴:“表兄……想你了。”

谢枝山垂眼看她,火气慢慢消了下去,得意道:“本官料定你想我入魂,特来解你的相思之症。”

鬼的相思之症!司滢啐他两句,再问:“湿衣裳黏在身上不好过,要换么?”

“算了,你的我穿不下,况且换起来也麻烦,就这样罢。”说完,谢枝山摇了摇她:“这么久没见,可曾梦过我?”

太羞人了,司滢咬着唇,点了点头。

她腮上起了红潮,这样羞羞答答躺在身下,是另一种动人的吸引。

谢枝山看直了眼,很快脱力般矮了头,把下巴挂在司滢肩上,伸手摸摸她的发丝,又贴耳蹭了几下,在司滢痒得直躲的时候,他翻下来:“咱们坐着说说话罢。”

闺房之乐总有禁制,是不陌生的君子时刻,司滢起身,把更多的位置让给他。

谢枝山毫不客气,仗着手长,还勾了她两个迎枕过来。

说是坐,可他高高地卧着,姿态慵懒,那份富雅之态简直就是养在深宅的高门贵女,只等丫鬟剥了葡萄喂到嘴边。

房里没有葡萄,司滢剥了枚花生,一想他吃不得这个,只好换了个李子喂过去。

他勉强咬了一口,立马嫌弃地推开,说酸。

在榻上滚过一遭,他的女髻松脱了些,有散发掉到胸前,被他捡起来,随意扔去肩膀后头。

司滢看着李子,纳闷地尝了一口:“哪里酸了,不是正好么?”

谢枝山托腮看着她:“你能不能讲究些,我吃过的东西你也要动一口,就这么不嫌弃我?”

司滢扬着调门,老大不高兴地嗳了一声,直接把李子塞他嘴里,堵住这张利嘴。

李子其实不酸,只是谢枝山不爱吃,奈何姑奶奶实在太凶悍了,他生无可恋,只得硬嚼。

嚼完伸手一揽,让司滢枕在他肩头,拿腔拿调地问:“都梦见我什么了?”

司滢含含糊糊:“梦见你扮女装……”

还没说完,腿上压来一条腿,还蛮横地勾住她的脚踝:“不许提这个,重新说!”

这跋扈劲,无非是难堪的遮掩罢了,司滢窃笑不已,谄媚地在他下巴摸了一把:“梦见你事事都顺,梦见你一路高升,梦见你铲平所有阻碍……”

这还差不多,谢枝山点点头,表示了满意:“就不曾梦到我来娶你?”

司滢想了想,反问他:“秋试是不是快到了?”

谢枝山唔了声:“定在中秋节后,怎么突然问这个?”

司滢悄悄往外挪了些:“我哥哥说……让我在落第举子里找个好看的,养起来。”说完她往下一滚,然而谢枝山手臂够长,一把就将她捞到身上:“说什么?养什么?”

“没,我哪有说什么?”司滢失口否认。

谢枝山拱起眉,探出一根手指戳她的脸:“你如今是司礼监掌印的妹妹,掌印等同于内相,换我高攀你了。你瞧不上我,嫌我官职低微对不对?”

“你要是无官无职,兴许我哥哥反而同意。”司滢小声咕哝。

“你想得美。”谢枝山点她脑门:“我要是无官无职,只能给你当上门女婿,到时候任你揉圆搓扁,一天坐我十回我也不敢反抗。”

想到方才看过的话本,司滢捕住他的手,狐疑地盯着看:“你是不是在说荤话?”

谢枝山当然不可能承认,在她的身下胡说八道起来:“我的意思是,到时候你高高在上坐着,我一手抱孩子,一手还得给你捏脚。这么来个十回,你说我受得了么?”

说得有鼻子有眼,还一脸正经,司滢将信将疑地俯看他,半晌被他扒下来:“累了。”

鼻音浓重,看着也确实有些倦,司滢摸着他眼下乌青:“最近忙得很吧?”

“还好,算不得什么。”

怎么会还好呢,那么多事要做,那么多人等着,肯定辛苦得像陀螺,只是万事掖在心里,不习惯说罢了。

司滢心里浅浅地疼,掌根从他额头往下,慢慢把他的眼皮拢起来:“我哥哥今天不回府,平时也没人敢到我院子里来……”

谢枝山沉默了下,睁开眼:“你的意思,要留我过夜?”

“想得美,休息片刻就好了,还想过夜?”司滢失手拔下他一根睫毛,却也不妨碍啐他。

“谁说不是呢?留我过夜,你想得美。”谢枝山吹来个袅袅烟波,以牙还牙,碧清的眼简直顾盼生姿。

好一朵将门娇花,司滢心里感叹,手里抚过那如画的眉目。

窗台被撼动了下,好像风雨又大了些,怕娇花着凉,司滢打算去察看窗子关严实没。

她拱起身子,然而手撑到他的胸上借力,掌心覆着觉得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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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顺手去掏,掏出两块绢布来。

又或许是哪里扯下来的幔子,被蛮横地分作两短,还打了鼓囊囊的结。

“这是什么?”司滢纳闷地问,又去看他的胸。

猝不及防被她发现这个,谢枝山劈手夺了回来:“随手卷的,太平了不像样。”说完找补道:“况且遇上熟人,还能拿来当面巾挡一挡。”

怪不好意思的,谢枝山一臂又把她箍下来:“别走,陪我躺会儿。”

“不走,我看看窗子关好没。”

“别看了,不管它。”

司滢复又轧了下去,然而抽掉那两坨布绢,哪里都服服贴贴的,这回再趴着,两人之间什么都压扁了。

突然有些慌,司滢挣扎着想要起来,可人才挪了几下,突然听到谢枝山错牙的声音。

她仓皇去看,但那一刹,分明有什么跟她一起抬了头。

落眼,谢枝山一张白玉似的面皮喷红起来,颈子都赤了。

司滢整个僵住,她脑子乱了一通,却忽然想起刚被谢家买下时,教她晓事一个婆子说的话。

眼睛眨了无数下,她尴尬又含蓄地问:“你是不是……吃了四公子给的青梅?”

“用得着那个么?”谢枝山觉得她看不起自己,脚往席榻尽头一蹬:“我随时可以!”

这举动让他腾了好大一截,司滢也便跟着往上腾,亦清楚感受到了雁高雁荡。再去看谢枝山,感觉骨头都被他的目光灼得火红通亮。

他盖住她:“别动,躺一会儿就好了。”

司滢没敢动,双手放在他脑袋两边,无助地抠了抠席子,再捂上去。

偏眼看谢枝山,他目光空洞,但面颊却起了一层艳色,又俏又媚,隐有妖冶之感。

“……没事吧?”她问。

“……没事。”谢枝山太不容易了,他低声曼语:“只要你别动,它支不了多久,会乖的。”

这种带着气音的呢喃,像大夫手里开出的阿芙蓉,要一寸寸麻掉人的脑髓。司滢张着耳朵,感觉他这时候的声音很奇怪,有一种不可言说的韵态。

就算是穿着女装,也同样勾魂摄魄,听得人口干。

然而又许是他穿着女装,愈加激发了她的瘾头,于是鼓起勇气请求道:“我能不能……看一看?”

“看什么?”谢枝山怀疑自己听错了,艰难地问。

司滢只当他怕羞,诚恳地许诺:“就看一看,我很守信的。”

谢枝山震惊了。

到底是他不对劲,还是她魔怔了?

谢枝山昏昏然,跟她碰了个额:“你是不是病了?脑子在发烫?”

可她额湿正常,反而是他自己,像是再度投入凄风苦雨,摇来摆去。

“你……”

司滢食指点住他的唇,悄声说:“不会有人知道的,我肯定不耍赖,我瞧一眼,你闭一眼,很快就过去了,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眼睛一闭一睁就结束了,可我们娇花太为难了,到底好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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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尊你倒是站起来啊》——————

云桅是个散修,虽然修为不高,但在人界当国师,日子也风生水起。

饱暖思淫\\\\欲,某天她坐轿子出门,看见个人高腿长的美貌郎君,于是凡心顿起,打算把那人带回府里当上门女婿。

云桅气势如虹,上前便勾捞,哪知对方一招把她打趴,差点抽掉她的灵根。

急中生智,云桅改口,说要拜他为师。

对方收起杀招,慢悠悠问:“我想听乐曲,你可通什么乐器?”

云桅想了想:“……吹口哨算吗?”

那人盯她看半晌,抬手给她打了道契。

没找成相公,反而拜了个厉害的师父,云桅高兴坏了,一口一句师尊,腆着脸去巴结,然而转头发现这人是魔修,跟她结的是灵契。

合着,把她当灵宠了?

云桅悔得捶胸顿足,然而契约已结,那人勾勾手,她就自动哈着腰过去:“师尊要喝水吗?”

日子倒霉起来,被人当跟班了,而且这人空有一身修为,然而时灵时不灵,而且懒得出奇。

御剑她来,打架还是她来,热了打扇子,冷了起炉子……洗澡还得给他递衣服!

倒霉日子过得憋屈,只能等他没法力了紧着掐两把肉,修为回来后又继续点头哈腰,给他当碎催。

好在上天开眼,某天探秘境出意外,俩人的契断了,但她意外得了师尊一半修为,彼时才发现,这丧良心的居然是魔尊!

云桅惊坏了,带着他的修为一跑跑到合欢宗,打算左揽右抱,享齐人之福。

然而背时到家,她才瞄了个唇红齿白的小剑修,好事就被搅了。

魔尊掐着那小剑修,问云桅:“那天你拦住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云桅:“……小郎君,找婆家吗?”

魔尊:“唔,可以找。”

第五十二章坏没边了——

“我觉得不好。”谢枝山气咻咻地答,他很为难:“本官不是来给你占便宜的,你得尊重本官。”

“谁占你便宜了,你先前……不也看过我么?”司滢红着脸咕哧。

她也满脑袋浆糊,不知怎么嘴打瓢就提了这事,然而话已脱口,收回来也尴尬,不如硬着头皮继续。

“久慕大人风姿,民女……思之若渴,还望大人成全?”

没脸没皮,谢枝山觉得她没救了:“跟我论这个,你想想自己多早把我给看光了的?”

怎么又揭人窘处?司滢臊死了,脸在他怀里胡乱拱起来:“那回只顾看你一身白肉了,别的什么都没看着,真的!”

谢枝山被她拱得牙根发酸,啪地拍了一下:“你再动个试试?”

话里是有威胁的,那一下也把司滢给拍乖了。许是知道男人苦处,她安分伏着,再没闹他。

过上片刻,谢枝山把她往上捞了点,眼对着眼。

待要好好说道说道的,可她巴巴地看着他,两只眼里装满卑微的、还没掖下去的渴求,竟令他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了。

鬼使神差地,谢枝山视线往下,在那蜿蜒的鹅黄交领停留一瞬,脑子里突然犁出个新的想法。

她虽然很了得,但也得让她知道,他同样拿得出手,不会辜负她。

况且东西早晚是她的,再看一眼也不损失什么,还能让她对婚事更期待些。

“非要上眼么?”谢枝山努力说服自己,但还是有些放不开。想了想,他找到她的手,引着她,口齿不清地游过去:“就这样,不行么?”

司滢闭着眼勘了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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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香覃?船头?”

“……”谢枝山先是羞恼,接着无奈妥协了。

隔着一层到底欠点意思,他把手松开,垂下来抓了抓席面,忸怩地对她提要求:“去罢,但上眼可以,别的不行。”

本以为黄了的事居然峰回路转,司滢忙不迭点头,一连说了十八个好字。生怕他反悔,嗖地就起身去了席尾。

多巧,还是自己熟悉的女裙,都不用他教,两下就牵开了。

只是太兴奋离得太近,差点挨了个嘴巴子。

司滢连忙捂着脸退开,以跪坐的姿势看了看。

说好的一眼,谢枝山也没催她,反而屈辱又自豪地问:“……怎么样?”

司滢没吭声,但突发奇想,撅起嘴吹了一口,接着笑起来,仿佛小孩子吹动蒲公英般的惊喜:“真好!”

她这回高兴了,满有种建了丰功伟绩的骄傲,把衣料提盖好后回到原处,脆快地在谢枝山唇上啮了一口,亲出谢谢款待的意思:“我看完了!”

谢枝山摁住她:“没完。”他将一只手臂游到她颈下,将她侧着抱住:“还没完。”

多情的嗓音,就像他在蕉月院外吸食天地灵气的那一晚。肘打开,腕子带着掌心,从席面往后溜,等到地方后,司滢心已经不会跳,感觉自己快要圆寂:“我这手不是用来……这样的。”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是她自己要主动的,那可怪不得他。谢枝山这时候格外有耐心,说女施主你不懂:“它可以用来这样,还很合适。”

司滢魂没了,结结巴巴想说些什么,然而不晓得到底什么在作怪,她光张嘴说不出话,耳窍被旁边这人无意义的声调簌簌扫着,像是一个无底的漩涡,要不讲道理地把她给吸进去,然后扯碎。

或许,也跟窗外扑天盖地的风雨之势有关。

夏日里的雨最不讲道理,要么久久不来,要么落个不停。

阵雨结成密匝匝的水网,在地上打出了钻筋斗骨的气势,杨府的荷池之中,下人用来捞水草的木舟正随风势沉浮,船头因不吃水,被煽得频频点头。

堤岸旁栽着树,雨水拭过树干,沿着树皮的纹理滑到底下一株香覃上,从菌褶再到弯生的菌柄,最后注进原本也不干爽的地里。

风呜雨嚎,像荒腔走板的村戏,织儿坐在廊下追蚊子,心里惦记等雨停了,得把西瓜从井里捞上来,太凉的瓜吃了肚子痛。

又一只蚊子飞到左边眉毛,织儿狠狠拍下去时,独眼向外,见有人撑着一柄凉绢伞过来。

是个叫梅巧的丫鬟,听说皇帝赏下来的,现在在掌印老爷院子里伺候。

织儿把手拿下来,蚊子卡在掌纹缝里,她握紧拿指腹去摁,待摁死了蚊子,梅巧也进到廊下,诧异地问:“你怎么坐在这里?”

“我在看西瓜。”织儿指了指井口,又伸出去接雨水,把手心的蚊子血给洗干净。

“这么大雨,你不在院子里伺候姑娘,跑来看什么西瓜?”梅巧紧着眉心:“小小年纪偷这份懒,回头给掌印知道,可没你好果子吃。”

开口就给人扣偷懒的帽子,说话这么不客气,要不是知道她同为府里丫鬟,还当是掌印老爷的正头夫人呢。

织儿心里暗翻白眼,但敬她比自己先进府里,还是好声好气叫了声梅巧姐姐:“我没偷懒,是姑娘让我看着,说怕癞蛤.\\蟆跳进去,脏了西瓜。”

梅巧是宫里出来的,眼里规矩比谁都多,织儿的话当下就引得她不满起来:“吃个破西瓜哪来那么多穷讲究?你这么大人,满嘴扯谎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要放在宫里,得挨板杖知不知道?”

“我才没扯谎,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爱信不信!”织儿背过身,简直不想搭理她了。

到这府里也有些日子,织儿不是头一回跟这个梅巧接触,早就觉得她这人傲得不明不白的。

宫女而已,又不是宫妃,说话老拿腔拿调,颐指气使,总拿鼻孔盯人做什么?

梅巧呢,确实在府里也习惯做大了,就连管事的都会听她几句,这下立马甩了脸:“犯不着抬别人来压我,我从宫里出来进府里,还从没见过你这么不识规矩的丫鬟!”

声口略顿,她又讽哂道:“再说先前姑娘落魄没得选,只能让你待在身边伺候,这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你也该知道自己多有欠缺,这府里就算是灶下烧火的都经过调理,比你晓事得体许多!”

这些话不啻于直接扇人脸,掌印老爷还没拿过谁错处呢,她在这装什么大尾巴狼?

织儿心里不舒服透了,回身瞪了梅巧一眼:“那你有本事回宫里吧,咱们寻常百姓,跟您这样贵人说不上话!”

龃龉顿生,梅巧阴笑着撂下狠话:“这府里横竖你是待不下去的,识相点自己收拾包袱,等掌印回来听发落吧!”

说完重新撑开伞,摆着腰肢扬长而去。

织儿盯着那妖娆背影,憋屈地撇了撇嘴,然而一想到谢大人跟她们姑娘,又掩着嘴偷偷笑起来。

谢大人愿意这么为她们姑娘牺牲,有情人,肯定最终能成眷属的吧!

雨脚渐低,慢慢成了蛛丝。船头不再拍个不休,树干则洒落一捧有份量的雨露,把伞盖般的香覃打得抖弯了腰,随着最后一滴雨水的吐离,再度恢复正常姿态。

拍窗的动静没那么大,该是快要雨停了。

而享受过后,人是骀荡不休的,只是目光愈加空洞,浑身像没了骨头,随时能流下席榻。

司滢洗完手回来,见谢枝山还原姿势躺着,眼也闭得紧紧的,呼吸早平复下来,像睡过去了。

然而当她走近席子旁边,他却睁开一只眼睛看她,接着又闭上,且快速转了个身,拿背对着她。

她不明所以,盯着腰臀曲线看两眼,还挨过去问他:“怎么了?”

他不吱声,背阔得像一堵墙,司滢这才看出来,谢大人有情绪了。

也是奇了怪了,方才分明是他非要拽着她,结果她以侠肝义胆帮了忙,这会子他倒千唤不一回,跟个新嫁娘似的。

司滢摸不着头脑,问他:“不快活吗?”

谢枝山不动。

司滢性子好,这会儿积极反省原因,弯腰看他的下裙:“我换过水了,水是干净的,帕子也是没用过的……没擦干净吗?”

谢枝山还是不动,只耳尖红了些。

司滢更纳闷了:“那是……在痛吗?”

谢枝山终于动了,不过是往里面挪了挪,离她更远了。

司滢耐心用光,伸手推他一把:“再不说话,我也不搭理你了!”

生气是奏效的,谢枝山到底肯给反应了,委委屈屈质问她:“看就看,你吹我做什么?是不是故意的?你坏得没边了!”

不用问,又犯矫情了。

不过矫情的人果然从头到脚都一个样,根子再倔也落她手里服了气,就像他这个人一样,能伸能屈,是条好汉。

司滢心虚地笑了笑:“我的错,但我真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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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错要认,还得弥补,所以又扣住他的肩关心道:“板车重不重?”

这还像话,谢枝山窝窝囊囊转回来:“重,拉得我手痛,肩更痛。”

“那我帮你按一按?”司滢问。

谢枝山抿嘴一笑:“好。”

司滢于是扶着他坐了起来,想到这位有洁癖,还重新拧帕子,当着他的面再擦了把手。尤其是右手,连指头缝都仔仔细细揩了一遍。

做完这事,她才把手搭了上去,替他松着脖颈。

轻\\拢\\慢\\捻的功夫发挥出来,被用在肩窝。其实姑娘家手劲很小,没什么份量,按得极其马虎,甚至有些像在提巴猫儿狗儿的脖颈子。

但她有这份心,谢枝山已经很受用了。

他如今对这双手产生了特殊情感,人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发乎情,止乎礼,可他到底还是做了一回伪君子。而且两世都栽在她手里,证明她手段是真的很了得,几乎完全拿捏住他了。

可他……甘之如饴。

绕指柔中带着惆怅,谢枝山说:“怎么办,你这么馋我,为了让你快点得到我,看来还是得尽早把你娶回去,不能拖太久。否则哪天你兽\\性\\大发,我怕是真要被你提前……了。”

本来想着他们兄妹刚相认,这么快抢人不好,可快到中秋,天气凉一些,她婚服穿起来应该没那么热,再一想……

“有人。”谢枝山突然扭身朝门的方向看去,眼中完全没有方才那股意乱情迷的透魂,锐利好似雪里钢刀。

彼时距房门几步之外,梅巧心跳大作。

本是来告状的,没料想撞见大姑娘跟男人私会!

这可是天大的把柄,这么快被她捉着一项,真真是意外之喜。

一颗心跳得压不住,手也犯起抖来,梅巧更加摒住息,提起脚尖便奔了过去。

她手伸长放到门板上,激动地深吸一口气,正想用力去推时,毫无预料的,门从里面开了。

轻微的吱呀声响,司滢站在槛栏后头,平静地看着她。

作者有话说:

娇:呔!居然有人捉奸,老婆保护我(咬手绢

婚前观具行为不可取,非女流氓,不得效仿(严肃

宫廷玉液酒,一杯2300【感谢灌溉营养液贴贴】Wen:2瓶A.L.:9瓶

第五十三章被瞧红了脸——

梅巧愣住,接着堆了个笑:“给姑娘请安。”

“有事?”

沁冷的两个字砸到耳边,笑意冻在梅巧脸上,她有些讪讪:“姑娘……这是怎地了?”

“你不是我院子里的丫鬟,来做什么?”司滢上下打量她:“我看你两手空空,也不像是有什么东西需要送过来?”

没料到这么不客气,梅巧愣眼:“不是的姑娘,奴婢是听见……”

她说话间就要往里迈,被司滢伸手指住:“看好你的脚,胆敢踏进来,我即刻唤管事的,将你以偷盗论处。”

梅巧先是吓得停住,可脑子稍微转动了下,立马又镇定起来:“姑娘别要害怕,奴婢不会声张的,只是这事到底多有不当,便想着来提醒姑娘一声。”

她声音和悦,然而眼里那份精气夹在笑褶子里,压根逃不过别人的眼。

司滢没说话,转身退到茶桌旁,隔着道水晶帘子才又重新问她:“什么事多有不当,值得你不顾规矩,硬要往我房里闯?”

梅巧笑得更欢了。跟她讲规矩?眼下坏了规矩的可不是她。

再看房里已经翘起脚的那位,举止上的从容扮得再好,落到她眼里,也十成像是欲盖弥彰。

视线往里挑了挑,梅巧微微扬起声调:“奴婢不是来与姑娘为难的,姑娘可犯不着这样敌视奴婢,只是姑娘如今不比以前,规矩体统,自己的名声还是要顾的……再怎么说咱们掌印也是个人物,您就算不顾自己,也得顾着掌印不是?”

又是卖好,又是威吓。

司滢握起茶杯喝了口水:“听这意思,我哥哥离开之前发了话让你管着我,且许你随时进我院子,入我房门?”她把脚放下:“那这么说来,不让你进我房里,我的名声就坏了?”

“奴婢不敢……”梅巧脸上赔着笑,勾着指头把额前一抹碎发绾往耳后:“姑娘莫要这样冲,奴婢当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听见这房里有男人声音,细思之下担心姑娘安全,便过来看一眼。”

“听见男人声音?”司滢嗤地哂起来:“你这耳朵倒是会无中生有,哥哥不在府里,就算在也不会往我房里来,还哪门子的男人声音?”

梅巧掖起手来:“这……奴婢就不好说了。”

司滢喝了口茶,接着起身,坦荡地把帘子束到两端的挂钩上:“既然你笃定我房里有男人,那你进来吧,但我事先说好,如果没找着,我不见得会忍了这口气。”

说完,半笑不笑地问:“按宫里规矩,侍者胆敢不经传唤便在主子房门外鬼祟,该如何处置?是挨板杖,还是直接撵出宫?”

梅巧刹那失色,心间犯起踢蹬。

挨板杖可能还有一条活路,撵出宫都是横着的尸体,真按宫里规矩来,最轻都要被绞缢。

她看向司滢,穿鹅黄衫子,挽寻常单髻,髻势不高,眉眼也不是哪样的刚烈有威。

分明是个弱声弱气的小家姑娘,但冷不丁这样发难,作为实打实在宫里待过的人,听见这样的话着实怵得慌,一下丢了主张。

然而冷静下来,又觉得是故作声势,想唬得她不敢进去罢了。

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梅巧定下心来,高高挽着嘴角道:“姑娘这话说的,咱们又不是仇人,奴婢也是为了您的安危……”

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走了进来。

看她略过自己直往里冲,司滢面不改色,直到见她转悠一圈愣在地心,这才慢慢走过去:“看见人没有?”

梅巧惘惘地四下扫视,瞄中一顶大漆的方角柜,迟疑了下正想拉开时,司滢先她一步过去:“看清楚了,有没有人?”

匐匐的两下声响,柜子被拉得大开,不但如此,里面的衣物也被司滢全给扒了出来:“近点看,下面藏人没有?”

干净的裳服落到脚下,梅巧吓得往后腾了两步:“姑娘……”

司滢没理会,她翻完柜子,又走到床榻旁,把被褥连同枕头也卷了起来,示意梅巧看。

尔后,在梅巧的惊愕之中,房里能开的箱柜都开了,而且东西全掏出来,甚至妆奁也被带翻,不多会儿,满室乱糟糟。

在梅巧步步后退,不小心带翻一扇屏风后,司滢望向门口:“织儿,喊管事的来。”

管事来得很快,司滢说过始末后,又问:“她拿着我哥哥的排面,便这样不管不顾地冲犯我,教训我,还污蔑我。我刚回府,也不大清楚她到底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敢问管事,她可真有这么份特权么?”

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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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色道:“回姑娘的话,梅巧不过是府里一个寻常丫鬟罢了,掌印不可能许她这样的特权。她硬闯您的院子,还把您房里闹成这样,依咱们府里规矩,定是要撵要发卖的!”

话毕看了梅巧一眼:“姑娘是府里正经主子,这莽撞丫鬟要如何处置,还请姑娘示下。”

梅巧早就慌了阵脚,这会子更是面无人色,打着摆子向司滢求饶:“姑娘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奴婢猪油蒙了心、耳朵长了疮才犯下糊涂事……姑娘别跟奴婢一般见识,奴婢真的知错了!”

她欲要去拖司滢,被管事的着人拿住,押着跪在院子里。

刚下过雨,地上的泥泞舔脏了梅巧的衣裙,她气苦不已,复又摆起威风来:“我好歹是陛下指给掌印的,身上背负的是圣意,你们胆敢随便发落我,且等着宫里问罪!”

死到临头还要犯倔,管事的一声令下,押人的立马抽出粗布绑住她的嘴,再把她的脸擦到地上,摁成了死虾模样。

司滢想了想:“她口口声声叼着我哥哥的名头不放,如今又还扯到圣上,我确实不好随意发落。这么着,先把她押了吧,等哥哥回来再行处置。”

管事的应了,指挥着手下把梅巧往柴房押去。

人丛离开,院子里复又安静下来。

让织儿去外面看着,司滢重新回了房内。

水晶帘后,谢枝山坐在桌子旁边,正摸着下巴看她。

司滢仰视房梁,确认不会掉下来,这才走过去:“没事了。”

谢枝山一笑,伸手把她拉到怀里。

久不见,她越来越有派头了,眉宇间的那股声势,该是娘家亲兄弟才能给的底气,是在他府里很难作养起来的矜气。

以往顶多跟他窝里横,外人跟前矮三分。

他圈住她的腰,先是吻她的额面,接着撞她的鼻,尔后寻到她的唇,亲一下看她一眼,这么往来几回之后,把她往上提了提:“可受用?”

青\\\\天\\\\白日的,司滢推他肩:“走开。”

谢枝山顺势包握住,在虎口亲了亲:“不容易啊,终于见到你逞威风了。”

司滢有些不好意思,更被瞧红了脸,反去盘弄他的手指。

想起他方才那幅森然样,迟疑着问:“你刚才,不会是想杀人吧?”

“我是那么凶残的人么?”谢枝山为自己申冤:“我不过是想利用这个丫鬟,让她把今天的事嚷嚷出去,到时候你不嫁也得嫁。”

司滢惊讶地掐了他一下:“卑鄙。”

谢枝山配合地抽了口气:“对啊,这样多卑鄙?况且被宣扬出去,岂不坐实了你我婚前胡来?”

他低头去嗅她的颈:“不顾礼法,于我倒不碍什么事,毕竟如你所说,男人至多担个风流的名头罢了。可你不同,姑娘家的闺誉重要,倘使你我因为这种事成婚,往后你对内缺一份威慑,出去与人往来,少不得要被指戳,甚至被人拿来添闲气。”

说完一叹:“后宅妇人嘴利,有些话说起来难听得很,我如何舍得你被那样对待?”

司滢的心钝了下。

这样被捧着长大的人,虽有些傲,但骄而不躁,私下里说起窝心话来总是侵人肺腑。就算初识那会儿,他也是虽则口嫌,但心正体直。

她并非木石,得他暖意受他倾心,自然很有触动。

“我先前说了,其实你对我也没那么好,甚至还欺负过我……”司滢嘴里拖着话,把脸埋进谢枝山掌中,齆声齆气地说:“但我不会变心,哪怕同你一起面对风刀霜剑,我也不怕。”

谢枝山拧她鼻子,高深地问:“这是打定主意要跟我生死相随了?原来我们的交情,已经深到这种地步了么?”

他把她捧起来,烦恼地抛了个媚眼:“被你如此爱重痴恋,本官煞是为难啊。”

子孙根都献过了,还为难什么?

“刚才吭吭唧唧,叫的跟病了似的不是你?”司滢指出他的虚伪。

“哦,那死皮赖脸非要脱本官裙子,想到口水横流的不是你?”谢枝山往后倒了倒,一双妙目含起笑来:“我亲你的时候你没有喘?还有,亲两下而已,你拿腿夹我做什么?”

脸上热意顿生,司滢语无伦次:“你你你,你胡说!你不要脸!”她腾地从他腿上坐起来:“府里要锁门了,你快走!”

谢枝山拍拍膝头:“世道实在艰险,要你的时候说思你入骨,想你入魂,等到手了满足了,就推你搡你,巴不得你原地消失。唉,女人的嘴,骗人的鬼啊……”

说完不紧不慢地站起来,婉转看了司滢一眼,往门口去。

司滢嗳了一声:“你怎么走?”

谢枝山停住,不知几时摸了她一支玉兰头的簪子,翻腕抬头,风情万种地往发间一推:“放心,我有法子出去。”

矜持端庄,艳而不淫。

真要走了,他回眸一笑,司滢咕地咽了道口水,觉得腿肚发软。

这死鬼!

没多久,织儿进来了。

她明显还在谢大人扮女妆的刺激之中,拍着心口说:“姑娘,刚才吓死我了。”

“吓死你了,还是乐死你了?”司滢打趣。

织儿也笑起来,把衣摆捻得稀皱:“谢大人真是个美人胚子,得亏家里有钱有势,不然就是张祸水脸。”嘴里一顿,又问:“那个梅巧……真要发落吗?”

司滢嗯了一声:“等哥哥回来吧。”

这一等,就等了将近一旬。

杨斯年再次回到府里时,人显见瘦了些,袍子的身腰都宽绰了,

司滢心疼得不行,替他绞帕子梳洗,又盯着他喝了碗参汤,这才慢慢松泛下来。

见妹妹担忧,杨斯年安慰她:“无事的,我身体底子好,养养就回来了。”

不提这话还没什么,一提起来,司滢眼眶子更加发烫:“哥哥别骗我了,你身体底子才不好,一身的伤……”

她看过放在府里的脉案,哥哥身上鞭伤刀伤,还有早年当小火者时落下痛风的毛病。犒赏水兵那回,又还被掉下来的桅杆给伤了,眼下不说别的地方,单肩头的疤就好几道。

宫里是吃人的地方,这么些年,哥哥真的受罪了。

但这会儿不是哭哭啼啼的时候,于是司滢擦了擦眼泪:“哥哥好好睡一觉,我去厨下淘淘晚上要吃的东西,给你补补身子。”

“小芽儿,”杨斯年叫住她:“梅巧的事,我听说了。”

司滢回了身,惴惴道:“她是陛下指的人,宫里……陛下会问罪么?”

杨斯年看她一会儿,片时瞳光绕开:“跟我还玩鬼脑筋,要是怕宫里问罪,你会那么对她?”

司滢腼着脸笑了笑,这才放下心来。

对于梅巧的最终发落,杨斯年甚至没有出面,直接对管事的下了吩咐,按府里规矩把人撵出府。

动静闹得极大,也有故意做给府里其他人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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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早晚要处置的,不过这些年府里没人,我也忙得顾不上,便由着她作威作福。眼下你来了,我正打算找个借口把她发落了,如今这样也好,你倒帮我省了力。”过后,杨斯年这样说道。

司滢还是有些惊讶:“所以,她当真是万岁爷……派到府里盯着哥哥的么?”

养在鱼缸里的鱼儿扭着尾巴摇着划翅,杨斯年有些失神地望了会儿,喃声道:“为上者多疑,不可能对谁都全然信任。”

看着哥哥快要挂不住衣裳的两道瘦肩,司滢静默了。

全身心效力,但还是遭人提防,甚至安插眼线到府里,哥哥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应该多少也觉得颓然。

“那陛下身子可好些了?”司滢问。

杨斯年摇了摇头,转身坐了回去:“陛下本就体弱,加之向来是个思虑过重的,近来……政务冗杂,河东地区又发了干旱……若说好些,恐怕也是一时时的事。”

谈及天子,杨斯年陷入短暂的怔忡。

前两日陛下眼涩难寐,太医院开的汤药也咽不下去,他便把胞妹做那敷烫的药包拿去试了试,倒是意外奏了效。

彼时虽未闻夸赞之语,但陛下的眉眼之间,已有不寻常的神色。

待到昨日,那药包再次被陛下问及,他便愈加留了个心眼。

从陛下还是储君之时,他便在东宫跟着伺候,凭他对陛下的了解,就怕那位万岁爷是对他亲妹子……

正担心着,身旁忽然挪来个人。

侧目,见是妹妹拖着凳子凑过来:“哥哥,太后跟赵阁老……是怎么一回事啊?我听说太后和先帝爷感情很好,怎么还会?”

见她打听这些,杨斯年颇觉好笑:“那你可曾听说,先帝爷后来沉迷修道?”

司滢如实摇头,一面给哥哥递茶,一面乖乖地说没有。

杨斯年捧过茶:“今人修道,无非是修身与修心,而论及沉迷,自然是有其目的。”他拔开盖子,挨在杯沿小啜半口,淡声道:“先帝爷修道,为求长生。”

求长生,迷恋的便是丹药之术。

是药三分毒,方士献的丸药吃多了,先帝爷便开始喜怒无常,更对后宫产生厌倦,少有御幸。就连彼时一向受宠的太后,也难面圣颜。

后宫向来最是势利,贵妃自入宫便受隆宠帝恩,那会儿落得与其他妃嫔一个待遇,自然不少冷言闲语欺到她耳朵里。

落差使人绝望,而绝望,容易诱人犯错。

避暑山庄内的一场骤雨,她与入宫前便生过情愫的赵姓官员有了私已。也便在那一回后,她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妃嫔与人私通,是诛九族的大罪。惊惶之余,太后急中生智病了一回,到底惊动了闭关的先帝爷。

先帝赶去探望她,并在她宫里留宿两晚,之后,敬事房添了一笔御幸记录。

于是歪打正着,借那回的承宠,原本的惊吓变成了企盼,如若生下男婴,九成便是帝储之选。

然而事情总不如人意,后来她生的确实是个男婴,只可惜那男婴,是个六砋。

六趾,在一般人家尚且会被视为不祥,更何况皇室。

所以事情的最后,太后弄来个死婴,再把亲生儿子偷摸送出宫去,当作赵阁老的外宅所生。

那个孩子,便是赵东阶。

再后来,先帝为了弥补太后丧子之痛,把养在太后名下的皇子立为储,尔后也是慢慢从修道之中抽出身来,对太后极尽补偿之能事。

当中曲折当真有如戏剧,比话本子还要令人瞠目。

司滢感觉脑子都不大好使了,结结实实消化了好久,正结舌时,兀地听旁边问一句:“小芽儿,你房里有男人声音,到底怎么回事?”

偏头,正对上哥哥审视的目光,清然沉静,却好似能看透人的心肝:“咱们兄妹虽然分开这么些年,但有些事我总还记得,所以,别拿你会仿人声那一套蒙我。”

借口被堵得死死的,司滢脖子都僵了,哥哥还在继续:“所以谢府那位来了,对是不对?”

近乎斩钉截铁的猜测,司滢心头一窜,脑子里嗡地乱了套。

作者有话说:

娇娇这张嘴呀,嘿

【感谢灌溉营养液贴贴】十一啊:1瓶肥肥屁屁屁:1瓶Mavis:5瓶吃货baby宝:1瓶44787438:12瓶凌妆:1瓶

第五十四章洞玄子——

这一关好像不是太好过了,在哥哥的猜疑声中,司滢怏怏地垂了头。

看出是默认的姿态,好长一段时间,兄妹两个都没说话。

最终还是司滢扛不住,顶着压力嗫嚅:“哥哥,其实也是缘分,要不是谢家,我兴许早被姨丈卖到……见不得人的地方去了。还有在谢家的时候,府里人都对我很好。”

这一段总是有沉痛到不想提起的过往,杨斯年伸手扣住椅栏,声音也晦涩起来:“我知道,他对你好,这是不该否认的。”

又是好半晌的沉默。

门外有脚步声起,说要禀事。

杨斯年叩两下椅面,示意直说。

于是外头便隔着门板回了段话:“掌印,宫里捎信儿来了,说陛下精神头好了些,夜边用了半碗白芨猪肺汤,还吃了一块鹿脯,这会子睡下了,也没发热。”

杨斯年唔了一声:“知了。”

天疾加脾胃上的各类症侯,能用这么些东西,倒也难得了。

他心神松了些,再转头看胞妹:“不早了,去歇着吧。”

司滢应了声好,起来时又听哥哥说:“岭南送了些水果来,我让人镇在冰鉴里。里头有荔枝,那个太燥,三五颗就好了,别要吃太多,小心上火。”

司滢甜甜笑了:“正好明天雪盼来,可以请她尝尝。”

雪盼,好像是她提过的祝家姑娘,杨斯年想了想,顺口道:“那便让底下挑些样式好的,拿着招待客人。”

“哥哥明天不在家么?”司滢歪脖儿问。

杨斯年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宫里忙着太后的千秋宴,过后兴许又得去祈福求雨,这一程我实在歇不得。”

尤其是千秋宴费神,毕竟母子越是不对付,这宴越马虎不得。

做给外人看的场面,向来只有泼天的隆重,才最合适。

河东干旱,燕京却是下了半个晚上的雨。

到早晨,司滢从床上起来时,哥哥已经往宫里去了。

等她洗漱用过早饭不久,祝雪盼也踩着日头来了。

是头一遭到这府里,也是头一遭面对换了新身份的司滢,她有些局促:“我没想到……”

“我也没想到,怪意外的。”司滢笑着招呼她:“快来坐,这里是个风口,还挺舒服的。”

祝雪盼搓着步子过去,尴尬又谨慎,不大放得开。

一进这府里,她就想起自己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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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司滢跟前说过的,那些夸赞杨斯年,甚至极带仰慕意味的话。

每想起一句,就像钉子拍在身上,更像巴掌打在脸上,简直要羞死了。

为这一趟来,她接连几个晚上都没睡好,真真是鼓起了莫大勇气,感觉人都要烧起来了。

幸好,幸好司滢神情如旧,两个人坐一起说笑几句,加上府里那位老爷不在,慢慢的,祝雪盼也放松下来。

刚从冰鉴拿出的荔枝鲜亮得紧,外壳还结着层水衣,剥开咬了一口,透心的甜。

“真新鲜,这皮都没瘪。”祝雪盼拿壳嗅了一口:“气味也好,怪不得杨贵妃喜欢。”

司滢抽了只碟子来装:“听说拿壳煮水能祛火气,还有助于克化。”

“哦,那陛下该多喝一些,听说他胃很不好,动不动就积食,然后低热。”祝雪盼也帮着捡荔枝壳,又问司滢:“太后千秋宴你应该会去吧?”

司滢摇摇头:“还不晓得。”

“肯定得去的,掌印亲妹妹,比得上一般命妇了。”随口说完,祝雪盼才后觉这话有多不妥,她慌张地啊了一声:“对不住,是我说话没过脑子,你别介意!”

见她一幅不安之貌,司滢笑着把话头扯开:“我还没正经去宫里参过宴的,上回泉书公主那场马球会也没继续下去,场面就见了一半。”

祝雪盼是个热心肠,立马邀请说:“不然到那天,你跟我们家一起进宫吧?咱们热热闹闹的去,好过你落单一个人。”

她翻腕子扣在桌面,又正色道:“越是官眷扎堆的地方,心眼子最是多,一个个跟筛子似的。你如今这个身份,如果打单出现,肯定有眼尖的硬要邀你一道走,进了别人家的队伍,要受打量打探不说,旁人看着,还道是厂公跟他们多有交情呢。”

大家出来的姑娘,不管长辈教是不教,也对官眷们打交道的那一套耳濡目染。

司滢也不扭捏,剥了荔枝献过去:“那万一要进宫去,就少不得叨扰祝姑娘了。”

“你放心,我家里兄弟都说亲了,肯定不打你主意。”祝雪盼吃下那枚荔枝,挑眉一笑。

府里吃吃逛逛,过些时辰,突然又起意要去开宝寺上香。

结伴到寺外,门口有商贩摆了小摊档,还有蕃商带来的新奇东西。

祝雪盼驻步挑了几样小玩意,打算带回府给侄儿女作耍。

司滢也在旁边等,视线扫过旁边的书摊时,倏地瞄见一本蓝色书封,露出的一侧书名很是眼熟。

摊主书生模样,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衣裳,正捧着本书在看。

有客人来,他头也不抬,只招呼说您随便看,便兀自翻着手里页。

司滢微微欠着身,正想伸手去抽那本书时,摊主的目光却忽然打过来,撞鬼似地看着她。

那目光太奇异,像是见着大老爷们挑肚兜似的。

可司滢已经看清洞玄子三个字,她犹豫了下,祝雪盼扽她衣袖:“来看看这个童子风扇,像不像袁大少爷送你的那个?”

心神被转移,司滢便顾着看祝雪盼手上东西去了。

但等祝雪盼挑完,她余光在书摊停留一瞬,悄悄跟织儿说了句话,织儿听完点点头,溜在了队伍最末。

司滢和祝雪盼继续往里走,绕过嬉闹的几个孩子,俩人到殿外的铜足香炉旁,祝雪盼抬着扇子喊了一声:“湘湘?”

唤的是正从左边殿宇下石阶的一位姑娘,穿蝴蝶扣的纱衫,身量小巧,额上一簇美人尖。

听见祝雪盼的唤,她也走了过来打招呼,看起来关系熟稔。

祝雪盼先是把她介绍给司滢,再对司滢笑说:“这位是齐总兵的女儿,我一向喊她湘湘的。”

“齐姑娘。”

“司姑娘。”

二人相互见礼。

两个玩得好的密友都在,祝雪盼高兴透了,问齐湘:“你来礼佛吗?”说完又觉得不对,搬着指头算了算:“地藏菩萨诞辰,好像还没到?”

齐湘咬住唇壁,脸上渲起红晕来,正欲找个借口时,忽又听司滢喊了一声:“陆大人?”

同样殿宇方向,年轻郎君走了下来。

他穿黑色贴里,踢着膝襕到了几人跟前,从从容容地问:“来上香?”

“上香,顺便出来逛逛。”司滢笑着与他寒暄:“陆大人也是来上香的嚒?”

陆慈单手背在后头,大大方方吐一句:“我来和姑娘相看的。”

说完,觑了齐湘一眼。

这下数道视线都扫了过来,齐湘的呼吸乱了两轮,再不好继续呆,慌慌张张几句便辞别走了。

陆慈盯着那逃也似的身影看了看,干吊起一边嘴角:“走了,你们忙吧。”

他身姿轻省,步态佯狂,走出几步后,眼疾手快地把差点摔倒的小孩儿捞住,接着拿手指虚弹小孩儿脑门:“这是你们撒欢的地方?要把香炉带翻,烫你一脸麻子,以后别想娶媳妇。”

几个孩子被他三言两语吓住,战战兢兢看了看他腰间那柄绣春刀,很快撒腿跑到其它地方玩去了。

后头两个姑娘面面相觑,祝雪盼惊得打了个嗝:“天爷,和他相看的姑娘,不会就是湘湘吧?”

唔,八成就是了。

司滢捵了捵袖子,祝雪盼忽然轻轻拿脚尖踢她。

看过去,见这妮儿朝自己挤眉弄眼:“奇了怪了,我听说湘湘她爹属意谢大人当女婿的,这怎么拐个弯,倒和陆指挥使相看上了?”

司滢一怔,脑子里矍地闪动了下,想起那天在陶生居里,谢菩萨对那位提亲的大人,好像确实是称呼为齐。

所以刚才那位齐湘姑娘,喜欢谢菩萨?

这下不止祝雪盼了,她也有些懵,俩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在庙里上香给家人求了平安后,两头雾水往各自府里回。

下得马车,司滢在府门口又遇着了袁小郎。

小郎君从来不是个会拐弯的,打完招呼就直叙来意,说是想找她求一份行经的方子。

这里指的方子,是谢枝山之前给司滢配的,因为得持续喝上半年,所以那时不止熬药,方子也直接抄了给她。因为喝的时候被问过,所以袁小郎记得这出。

先不论一个男人为什么要这样方子,司滢奇怪地问:“四公子怎么不直接找谢大人?”

袁小郎老成地把手一摊:“大表兄可忙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他院里我去几回就扑空几回,太难等了。”

已经忙到这种程度了么?司滢有些担心,但也不好多表露什么,只得请了袁小郎进去坐。

待把方子拿出来誊写时,这才问起用处。

小郎君是个敞亮人,直接就说是给泉书公主求的,还啧啧有声:“你是没看见,她昨天都痛晕过去了。好家伙,前头人还走着路呢,突然就摔一大马趴,脸白得跟刚偷完面粉似的……唉,你们姑娘家也太难了,怎么每个月都痛成那样?真受罪。”

那一叹,叹出几分慈悲为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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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司滢盯着,他连连摆手:“你可别误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而且我前两天碰到个赤脚和尚,和尚说我近来有灾,要多多行善才能化解。”

司滢嘴角颤了颤,这位小公子虽然偶尔傻里傻气,但却有一腔子好心,怎么都是招姑娘喜欢的那类。

誊到末尾,搁笔的间隙她问:“需要多一份给五姑娘么?”

袁小郎搔了搔耳朵:“逐玉大概是铁打的,她没有这症侯,几时都活蹦乱跳能吵能闹,不像你们那样遭罪。”

等方子到手,他捏着在砖面旋磨两圈,羞口说:“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但又抹不开脸,怪难为情的……”

司滢净了手,问什么事。

小郎君无耐地搓了把眉心:“我那条长命缕你还收着么……能不能还给我?我怕哪天被大表兄看见,惹他不快。”

长命缕?司滢纳罕不已,她只有一条长命缕,是谢菩萨亲手编的,几时又得过袁小郎的?

“没有吗?”袁小郎也呆了呆:“就是,就是挂了一只金猴的,你不记得么?”

他单足立起来,手做爪子模样搔耳朵,试图还原那只猴的姿势,司滢却只是无辜摇头。

这回愣大发了,袁小郎使劲想了想:“那大概是掉在哪里了,兴许是街上,兴许是船上,或者河里……”嗡嗡念着,忽又一拍后脑勺:“不在你手上我就放心了!再不用提着胆子想这个。”

说完嘿嘿地笑:“你有没有什么要给我的?我替你捎给大表兄。”

司滢还真有,给了他一匣子荔枝龙眼,外加扇袋和平安符。

“这是替老夫人求的,有劳四公子替我转交。”司滢指的是那平安符。

袁小郎全收下了,点头如捣蒜:“你放心吧,我指定给你带到!”

“那便先谢过四公子了。”司滢噙着笑对他道谢。

送完袁小郎,司滢回到房里,织儿把包了布皮的书递过来:“姑娘,这是什么书啊?”

“怎么?”见她皱着脸,司滢猜问:“摊主说什么了吗?”

织儿也纳闷呢:“倒没说什么,但人家拿别样眼光看我,好像我长了四条腿似的。”

司滢更觉得不对了,见织儿凑脑袋一个劲想看,她把书掖到枕头底下,扯了几句别的话,再打呵欠,说困。

忙大半天了,织儿也觉得她肯定得困,便去关窗拉帘子:“姑娘睡会儿,我在那摊儿上顺便买了本连环画,还挺有意思的,我到廊子看去。”

于是主仆两个一里一外,都捧着本书看起来。

只不同的是,织儿越看越入迷,眼睛都要栽进书里头了,而司滢翻着翻着,一张脸渐渐红成了冬天的柿子。

半晌她把书一扣,愤愤地捂住了脸。

真是人善被人欺,好个谢郎君,厚颜无耻的浪贼!

这股子气杵在心口,一边几天都下不去,直到太后千秋宴那日,才暂时被抛到脑后。

太后千乘之尊,寿宴只有广散福气的说法,不收臣子官眷的贺礼,于是有幸能进宫道贺的,心思便都用在了别的上头。

司滢与祝家人一道进的宫,与之同行的,还有那位齐湘姑娘。

一个是总兵女儿,一个是司礼监掌印的亲妹妹,她们这一行可算是吸尽了目光。露面之后上来叙旧攀的,有冲司滢来,也有冲齐湘去。

好在祝家老少夫人都是见过场面的,能挡的都替她们挡了去,就算有人非要搭那不着调的腔,也有个祝雪盼仗着年轻把她们拽开。

等到进宴厅,便又见到泉书公主。

都是女眷的地方,锦衣卫没再跟后头了,她拉着司滢,说起了上回自己来月事的过往。

说来也是怪哉,袁小郎确实仗义,但有一股狗见了都摇头的憨纯。

一开始见泉书痛得难受,他顺手递了瓶金疮药过去,还大言不惭说是锦衣卫专用的,效果比药堂子里卖的要好得多。

“后来我晕倒了,他背我去找药堂找大夫。大夫说行经不畅没得治也不用治,生了孩子自然会好,然后他生气了,嚷嚷着说人家是庸医。”泉书迷茫了,问司滢:“你们大缙的男人,都像他那样……傻么?”

司滢不知说什么好了,更不知她指的是不解风情的傻,还是……给金疮药的傻?

扯几通闲篇,凤驾到了。

跟太后一起来的除了谢府几位外,还有西宁侯府的庞贵妃。

贵妃身量高挑,梳了个高高的椎髻,头发溜光水滑,苍蝇上去也能摔一跤。

她看起来与太后关系很近,一路陪在左右说笑,偶尔也同座下的人说话,但看人时嘴角总挑着点弧度,瞧着,应当是个张扬性子。

宴开不久,教坊司的上来献乐了。

男男女女鱼贯而入,一水儿都穿着朱红衫子,恭眉敬眼。

在这些人里,司滢看见了徐贞双。

她没怎么变,瘦颈秀肩远山眉,一股疏冷清气,并不因落难而变了气态。

要是徐阁老还活着且在阁,她眼下也该坐在左右席上,而不是抱着琴具在献艺。

朱弦玉管后一曲终罢,该换杂剧了。

唱喏声后教坊司的人轻手悄脚退下,才离了场,却又听得幔子后头一阵嘈嘈声响。

乱哄哄的嚣杂之后,传来不知几时离开座位的贵妃一声惊呼:“好个狗奴才!来人,把这女伎给本宫押住了,宴后发落。”

立马有宫人应喏过去,当中亦听见有人在争辩。

声音熟悉,是徐贞双。

不久后贵妃回了位置,对太后低声请罪:“惊扰娘娘凤安,是臣妾失仪了。”

太后虽华衣亮冠,但两侧颧骨瘦出了型,腮也瘪了下去,看得出来是强撑着精神。

听贵妃请罪,她问了一句缘故。

贵妃屈着脖子:“适才臣妾好端端走着,那女乐不长眼似地冲上来,把臣妾一只镯子都磕碎了,那镯子可是万岁爷赏的……”

太后饮了一口酒,过后缓缓吐出三个字:“那该罚。”

贵妃大喜,扬着美目笑起来,顺势替太后添了回酒,再被太后留在身边坐。

有心琢磨的应该都看得出来,处置徐贞双,是贵妃在向太后献好。

毕竟传言风火,都在说赵家父子争吵的端由,就是徐贞双。

不过小小一个女乐罢了,这出过后,宴厅很快又恢复了喜庆与祥和。

杂戏过后是杖头傀儡,再是一轮耍笑的散段,民间乐人说学逗唱地扮诙谐模样,引来贵人们阵阵发笑。

到这出演罢,一名身材矮瘦的老者托了个木盒跪在地上:“恭禀太后娘娘,此物当中有玄机,可供娘娘一观。”

太后身边的罗姓太监过去看了看,片晌禀予太后:“娘娘,这盒里有只球,球里有只仙鹤,能匐地能吐息,瞧着怪有趣儿的。”

“不止能吐息,还能给娘娘写寿字哩。”那老者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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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滢头回听这样新奇的事,往上看,太后也起了兴致:“既如此,来让哀家仔细瞧瞧。”

得了允可,那老者磕了个头,起身后朝尊座走去。

待到近前了,他满面揣笑地掀着那盒子:“娘娘您看……”

便在所有人都注目于那盒子上头时,老者自头顶抽出一柄锋利的簪子,那簪子像有机簧,甩一下就变作利刃,快不及眼间便朝太后捅了过去。

指顾之际,有人腾身挡在太后跟前,只闻一声刺破皮肉的闷响,太监们这才赶到去捉人。

宴厅顿时乱成一锅粥,有人炸着嗓子尖叫,声音大得司滢耳膜都痛,但她顾不上那些,推开身前的桌子就赶了上去。

彼时谢枝山刚办完公务,从廨署回到府里。

司滢送的扇袋被他卷成一团,大拇指不停搓弄着内衬那两个字。

说找他讨字来着,结果还是用了她自己的字迹。

所以那时候闯他书房,就是为了找机会跟他独处!小娘鱼,心眼子还不少。

眼眉沾笑,随着在指腹间流连的几下暗纹,谢枝山一整日的疲累都消除殆尽。

他回到陶生居,先是利落地沐了个浴,再抓起装了折扇的扇袋往书房去,打算再处理一会儿公务。

才出廊道,时川慌着神色赶来:“郎君,老夫人在宴上被刺伤了!”

谢枝山身形顿住,登时转过身,朝宫里赶去。

作者有话说:

电脑卡了,来迟几分钟,抽50个红包,吃饭去_(:3”∠)_

第五十五章绑也要绑着我(加更)——

刺客拿住了,但谢老夫人伤了,太后也吓得惊厥了。

乌泱泱一堆人都凑上来,实在不适合医治,于是很快,便从宴殿移往慈宁宫。

司滢跟着去了,怕阻着太医手脚,她没敢上前围着,便只在外头打转。

每一弹指都变得漫长起来,闻着血和药的味道,她手在袖管里头微微发抖,再一看袁逐玉,直接都蒙头哭了起来。

蚊蚋一样的哭泣声,忽大忽小,时隐时无的,让人心神更是难定。

“五姑娘,”司滢过去安慰她:“老夫人吉人天相,应该不会有事的,你还是别哭了。这样哭法,怕影响里头太医施救。”

袁逐玉难为情:“用你说?你当我想哭?我这不是停不下来?”

虽然嘴硬,却还是拿手捂住了脸,偶有声音从手指缝里飘出来,过得几息,她强忍住了。

抽抽鼻头再擦擦眼泪,袁逐玉瞥司滢:“你没事吧?”

司滢微抬语气,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

袁逐玉没好气地问:“你刚刚踹那个刺客,有没有受伤?”

司滢满心记着里头的老太太,摇摇头:“我没事。”

“要有趁现在说,有些伤当下看不出来,可能过后就发作了。而且这会儿在宫里有太医,针药都是最好的,没必要逞强。”袁逐玉一段话说得硬巴巴。

语气虽不好,但也是替她着想。

被反复提醒,司滢便动了动手脚,自觉确实没什么,便勉强笑了笑:“多谢五姑娘关心,我一切都好。”

药一茬茬往里送,水一盆盆往外端,红得让人几乎站不住脚。

等不多久,谢枝山来了。

他一身霜气往里赶,几步开外匆匆看了眼司滢,经过时袖布带到她的手。

那股子独有的,四平八稳的香气,让司滢稍稍镇静了些。

仿佛主心骨到了,人再不颤得那样凶。

过大概两盏茶的时辰,谢枝山从里面出来了。

袁夫人淌着泪迎上去:“山儿,嫂子怎么样?”

谢枝山搀住袁夫人:“母亲并无生命之危,血已止住了,姑母不必担心。”

他声音沉着,有抚定人心的作用,袁夫人拿帕子掖了掖泪,司滢也长出一大口气。

外头有击节声响,是看完太后的皇帝过来了。

一丛人连忙去接驾。

老夫人是外命妇,皇帝不好进来,便立在蔑帘下头,问了问这位姨母的伤情。

司滢在殿内接的驾,只听见皇帝问完扔了几句口谕,说务必用最好的药治着,不能让老人家遭罪。

接着便是贵妃的娇声抽泣,仿佛替太后挡刀受了伤的是她。

皇帝呢,本还等着给太后贺寿的,哪知还不轮着他,刺客倒先亮相了。

来这么一出,虽然太后没受伤,但到底好说也不好听。刺客自哪儿来的不是一桩小事,必须得好好查,失职的更得狠狠办。

病体最是急不得,一急就咳了好几声,引得贵妃立马抚了上来:“陛下没事吧?”

皇帝接过她的帕子掩住口鼻,虽慢慢不再咳了,但人却燥起来,像被一团低温的火烘着。

贵妃的手还在他背上抚弄着,就算只是顺气,那动作也有缠绵的味道,而且她身上总有一阵说不上来的香味,就像这帕子上沾的那股气息。

不很浓,但无端摄人心魄。

定了定神,皇帝对谢枝山说几句安慰的话,听人报太后苏醒,便又去探望太后了。

盘桓在宫里不成事,既然已经脱离危险,过不多会儿,谢老夫人被抬上了回府的马车。

她当真体格了得,到离开宫门时人已经醒过来,只是伤处痛得说不了话,躺在那里无声地摆摆手,表示自己挺好。

司滢到底不住谢府了,这么跟过去不像话,便只能眼看着车帘子打上。

谢枝山走近:“回府休息罢,别担心。”

司滢虽然点了头,但一晚上没哭的人,这会儿却哽咽起来。

谢枝山揽住她,她靠在他胸膛呜呜哝哝,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短暂地靠了靠,分开时,衣襟湿了一大片。

司滢帮他擦两下:“别管我了,快去照顾老夫人。”

确实不是温情的时候,替她拢了拢碎发,谢枝山便跟着马车走了。

那天到后半夜,谢母发起低热来。

高热时,人一般直接痛吟,而断断续续发低热,人很容易分不清梦里和现实。

比如老太太一时喊亡夫,一时喊阿姐,当然迷糊劲儿上来了,她遵从心底里的渴望,还喊过两声乖孙。

谢枝山在病榻前守了一宿,近天明时老太太没再发热,一头扎进梦乡,且微微打鼾。

告假半日,等佟医官来号过脉说没事,谢枝山差人往杨府递了个条子给司滢,接着回陶生居换了套衣裳,入宫面圣。

到干清宫时,皇帝正好午憩转醒。杨斯年和人等在殿外,跟谢枝山一起听宣,走了进去。

这回议事,头等重要就是商讨千秋宴的意外。

刺客嘴虽然紧,但很禁不住拷打,下狱几个时辰就断了气,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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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问出什么线索来。

讨论来去,皇帝将目光投向谢枝山:“依你看,这回行刺之事,可有何疑处?”

谢枝山略作思忖,沉着嗓道:“千秋宴一应事务都由司礼监承办,司礼监向来审慎,且微臣听闻厂公治下甚严,想来这回参办之人都是选了又选,挑了又挑。故微臣认为,与其慢慢从内查办,不如直揭疑处。”

“你所指的疑处,是何处?”皇帝沉吟起来。

谢枝山向上揖手:“太后身边那位罗姓内官,或可一查。”

他提了这么个方向,众人便顺着往下去猜。慢慢头绪渐出,皇帝派下谕旨,再摒退其它人,独留谢枝山。

问几句谢母的伤势后,皇帝咳了几声,有宫人捧茶来,被他伸手挡开。

待声气匀缓了些,皇帝再道:“满朝文武,唯有表兄是朕最信得过的,也唯表兄之才,朕才能一步步……收复权柄。”

病弱之人,声音里的那份单薄透足了乏力,一字一句都像压在舌尖的倚重,也正因那份单薄,才显得格外真诚。

谢枝山躬下身腰:“陛下折煞臣了。微臣不才,蒙陛下看重,方有事君报国的机会,陛下所言,实不敢当。”

尔后又是君君臣臣的几句往来,或是表兄弟间那份不疏不远的亲近,到皇帝喝药的时辰,谢枝山退了出去。

走到干清宫外门,碰见了杨斯年。

“谢大人。”

“厂公。”

二人相互执礼。

杨斯年望着谢枝山,神色有些复杂。

千秋宴的一应事务尽由司礼监承办,出这么大岔子,他就算是自请也要获罪,少不得背一口锅。但方才这人在陛下跟前说的那一通话他听出来了,是在替司礼监,替他开脱。

“查太后的人,看来,谢大人再无退路。”杨斯年缓声。

谢枝山苦笑道:“是啊,谢某确实走入一条窄道,似乎……退无可退。”

千秋宴之事,都知道极有可能是太后自己演的一出戏,但缺个人指出来,所以这个坏人,得他去做。

毕竟他和太后之间的脸撕得越开,皇帝越是安心,越是乐见。

而听他说这样的话,杨斯年嘴角微沉:“那你还与舍妹……”

话没说完,被谢枝山的一声笑打断:“然厂公可曾听过一段话?世事皆有变,只要人还在,万象皆可移。”

语气过份松快了,杨斯年皱眉望过去。

眼前那幅神情虽称不上喜容,但眼中带笑,些许星点,虚实莫辨。

那日打宫里出来,谢枝山去见了一趟陆慈。

说完正事,陆慈送他出去,不过一双招子特别忙,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谢枝山被看得发毛:“你今日被狗血泼了?”

这是骂他鬼上身呢。陆慈也不介意,拄着刀想了想说:“早些日子,我相看去了。”

谢枝山略一颔首,没了反应。

陆慈嘶一声:“你不问我相看的哪家姑娘?”

“与我何干?”在旁人的私事上,谢枝山向来很君子,很有分寸,很懒得理。

陆慈笑起来,走两步,脚尖踢飞个石子:“是齐弼峰的女儿。”以防他不记得,还贴心提醒一句:“就是曾经想嫁到你府里去的,那位齐姑娘。”

谢枝山脚下不停,只问了句:“你相中了?”

“哪个相中了?”陆慈哂笑地架起两臂:“只觉得你也不是多令人难忘,齐家姑娘前头说想嫁你,后头又没事人似地去相看,你什么心绪?”

走到门口,谢枝山打开扇子遮了遮天光,这才偏目过去:“你这一身血腥味,还有活阎王的名声,连小儿夜啼都可止,更别说姑娘了。要想娶亲,先学两句哄人的话罢。”

说完抬腿就迈了出去,剩个陆慈在原地干瞪眼。

回到府里,谢枝山先去了正院,给母亲侍一回药后再守上半夜,靠在旁边眯瞪个把时辰,次日正常上值。

吏部正是忙的时候,请一日假已案牍累累,忙起来真连喝口水的空当都挤不出来。等终于下值,落阳已经挂到了墙边。

回府前在南向夹道,见了慈宁宫的凤驾。

一对姨甥背阳而立。

得知妹妹病势,太后默了许久,方道:“你母亲替我挡刀,我记她这一回。”

太后声音颓老不少,令人想到钝镰刀割麦时的艰辛。

谢枝山回话:“母亲替太后挡刀,是为姊妹血亲之故,想来,与旁的无关。”

太后睇了他一阵:“所以你这意思,是让哀家无需顾及她,该怎么办,还怎么办?”

谢枝山只行礼,不说话。

亲外甥是个软硬不吃的人,太后早便知道,她移脚踩住自己的影子:“哀家问你,徐湖的死,与你有没有关系?”

“没有,臣不曾对徐阁老下过手。”

谢枝山答得很快,然而太后不无讽刺地笑了笑。

不曾直接下手罢了,跟皇帝做的那些勾当,以为她不知么?

“你可明白,就算哀家输了,皇帝也不会留你。”

“臣明白。”

太后敲了敲手背:“皇帝并非圣主,你为何非要站他那一头?难不成,就因为记恨哀家?”

“陛下乃是宗室正统,受先帝之册,领天地之命,是为万乘之尊。事君忠君,本便是臣子本分。”谢枝山字字朗朗。

太后笑起来,颧骨高高拱起,鼻尖的旋纹也成了讥诮的皱起。

“好一个宗室正统,好一个本分,哀家真是做梦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亲外甥拿话来堵。”

似乎没有再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太后摇摇头,回身往步撵走去。

中途脚下打趔趄,被底下人搀住:“老祖宗,您慢些。”

太后横眼瞧过去:“叫什么老祖宗?你又不是司礼监的人,哀家也没有批红的权利,压根没那个福份听你们喊老祖宗,往后再不许这样唤了。”

宫人喏喏应是,扶着她上了步撵。

黄昏的风穿过夹道,掀人衣襟,太后端坐于步撵之上,带着一身华纹丽冠,投入灼灼霞影之中。

谢枝山反向而行,往宫门走去。

等到府里时,意外见到司滢。

都这个时辰了,司滢本来要走的,是谢母一留再留,终于留到儿子下值的时辰,这才放手指使儿子:“送一送。”

这一送,就给送陶生居去了。

一进厅房,谢枝山就要去捞司滢的腿,被她连连避开:“做什么?”

“看你有没有受伤,”谢枝山还盯着她的腿:“不是踹过刺客么?”

千秋宴那夜,太后身边的妃嫔吓得乱蹿,尤其贵妃,人都吓瘫了。

上去救驾的生怕误伤那些娇主子,因而慢了半拍,而当刺客的小老头又还挺能钻,司滢当时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抬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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踢了那刺客一脚,把刺客给踹了个趔趄。

“我没事,有事早发作了,还等这时候?”司滢推谢枝山:“你,你离我远点。”

谢枝山没听出有异,还闲闲地打了个呵欠:“这下完了,不娶你也不成,我母亲一万个认准你,绑也要绑着我跟你洞房。”

这话怎么说得像她硬要扒着他似的?司滢不乐意了:“谁要跟你洞房?自己玩儿勺子去!”

她拧身想走,被谢枝山一把拖进怀里,闭着眼偎进她的肩窝,深深吸一口气:“得亏你求的平安符,母亲才险中得生。”

声音一放低,被抽干精气神的疲沓便显露无疑了。司滢叹气:“是老夫人积了大德,才逃了这一险。”

谢枝山趴在她耳朵边,放赖似的:“反正你是福将,是我们全家的福将。”

猪八戒才福将呢,司滢突然又不耐他这样撒娇了,用力往出一拱,掐住他的脸:“我问你,那个洞玄子,到底是什么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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