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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雪青色衣袖间,她那皙白的小手微微握紧,虽飞快地藏到身后?,但卢辰钊早已看到那抹漆色痕迹,何况冰天雪地那抹突兀的异香,随她的动作倏忽钻进?鼻间。
他不用香料,但也知道其他女娘在用什么。入京半年来因着公府走?动,他也见了不少勋爵官眷,女娘们时常为着名贵香料互通有无,谁的好些便都赶紧采购,谁的稀少便也托人去抢,生怕落了下?风。在她们眼里,拥有好的香料面脂在圈里都是极有面子的。
而这盒东西的味道,不是本?朝所有,那便是外头来的,既是外头来的,不单单讲究名贵了,更重要的难得。
卢辰钊不动声色想了这么多?,心里五味杂陈,尤其想到自己好容易送出去的袄子和斗篷,不仅引得两人动气,后?来即便收下?,李幼白也从未穿过?,如?此回味,他那心肝脾肺肾都觉得泡在酸水里,委实不舒服。
李幼白抬头看他,他却没看自己,只是与闵裕文互相作揖,随即寒暄了几句,便要走?。
闵裕文见李幼白的眼睛跟着他,开?口道:“卢世子要不要一起用饭?”
卢辰钊装模作样思?量了少顷,“此番回来虽待不了多?久,但饭还是要吃的,若闵大人不觉得打扰,那我便跟着一道去吧。”扭头又郑重其事询问李幼白:“李娘子可觉得为难?”
李幼白一愣,他又自顾自说:“若你觉得为难,我便不去了。”
李幼白还能说什么,忽略他言语间的阴阳怪气,点头道:“不为难,卢世子也一起吧。”
饭桌上?,闵裕文问起今日课上?讲的内容可否晦涩,李幼白摇头,道很好,通俗易懂,且引人回味。
闵裕文松了口气,他是初次讲解《庄子》,从前读书时跟着先生学,为里面丰富的想象力而感到震撼。但时日久远,如?今他站在堂中?,以师者的身份与学生传教?,既想另辟蹊径,又怕损毁其中?精华,课前尽管再三准备,但仍不确定效果如?何,此时听到李幼白真
挚的回应,不禁感到欣慰。
“庄子的作品总是耐人寻味,我怕是以己之?偏见领你们入歧途,虽课上?笃定,但授课后?辗转难安,现下?听你如?此认可,这才觉得落定心神。”
李幼白笑:“古来大儒总要受学问认知的煎熬。”
闵裕文轻轻弯唇,道:“如?此打趣竟也叫人放松。”
卢辰钊咬了口肚丝,余光瞥见两人窃窃私语的样子,登时便觉得没甚胃口,吃了少顷便将箸筷搁下?。
李幼白看过?来,问:“你只吃这么点吗?”
闵裕文也转头,两人都是文静的长?相,此时一并朝他看来,饶是卢辰钊不愿承认,也不得承认,此二人竟有种莫名的相配。
“今日胃口不好,吃不下?。”
李幼白也搁下?箸筷,坐直身体朝他挪了挪,“你是不是病了,我看你脸色不大好看,脸都白了。”
她是真觉得他不对劲儿,说话间还往后?逡巡,“莲池呢,他没跟着你吗?”
卢辰钊怏怏:“我没病,他也不是时时都在我身边的。”
闵裕文将两人举动收入眼中?,他放缓了咀嚼米粒的速度,不着痕迹地打量起来。
卢世子的确没病,他那脸之?所以白戚戚的没有血色,应当是吃味的缘故。眼睛骗不了人,即便矜贵沉稳如?他,在喜欢的人面前,仍是免不了幼稚。比如?他一面说着意气用事的话,一面又用余光偷偷去瞄李幼白,所有心思?全摆在脸上?。
只可惜,他在那儿矫情置气,李娘子却是个单纯疑惑的,她仿佛没有弄清卢世子为何这般,只以为他病了,故而眼里全是担忧,并无?半点多?余情绪。
正是因为她想的少,所以才不会有事情令她分神,在学业上?也更专注踏实。
即便她是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纪,也没有对任何异性表露出该有的喜爱和仰慕,她的脑中?所思?所想极为简单,那便是学习。
闵裕文知道此时该走?开?,给他们单独相处的空间和时间,他能看出李幼白对卢辰钊还是有些不同的,尽管微妙,但比起对待他人,已经算是亲近了。但闵裕文没有起身,他又咬了口青菜,静静地端坐在卢辰钊身边,又抬头看向对面的李幼白。
他不是不识趣的人,也不愿卷进?纷繁的琐事中?,依着理智他该走?的,但他仿佛有些不一样的心情,在没有理清之?前,他想他该待在这儿。
既如?此,便不能干巴巴待着,他忽然抬手,在李幼白错愕间,将她唇角的米粒拿掉,而后?极为自然地掏出巾帕,仿若没有注意到卢辰钊的凝视,慢条斯理擦拭着手指,又低头,喝了口稀粥。
莲池却是没想到,世子爷回来的这般早,原都打算小憩一会儿,所以给马喂了草料,自行躺在小榻上?。
他翻身下?来,问:“世子爷,你没见着李娘子?”
卢辰钊没好气:“少打听主子的事。”
莲池:那就是见着了。
“你和李娘子又吵了?”
卢辰钊狠狠瞪他,莲池倒也习惯了,故而没有避开?,反而仔细盯着他的脸看了会儿,如?此得出结论,这回恐怕比吵架严重,吵架至少会有情绪剧烈起伏,而眼前人没有起伏,相反是抑郁低沉,冷淡憋闷。
那便是有火发不得了。
“李娘子来了!”莲池忽然惊呼,像是看到救星一般,欢快地迎进?来,随后?倒了茶水,很是赶眼力劲儿地出了门,又轻轻掩上?。
卢辰钊没看她,背着手站在桌案前,盯着那幅雪山倚翠图看。
李幼白走?过?去,跟着看了眼,歪头说道:“你再看下?去,这图怕是要被盯出两个洞来。”
“你跟那位闵大人说完话了?”冷声冷气。
“嗯,说完了。”
卢辰钊瞥了眼,笑:“但瞧方才的情形,我以为你们能从庄子说到孟子,再从孟子说到孔子,最后?许是连老子孙子都得提上?几嘴,少不得要说到夜里。”
李幼白嗯了声,驳他:“你这话说错了。”
“哪儿错了?”
“要说完你说的这些,到夜里怎么够,怕是要几天几夜才行。”
卢辰钊盯着她,一双眼睛凝着愠怒,半晌哼了声,转头走?向楹窗处,语气更加不耐:“那你还过?来做什么,赶紧去找你的闵大人说话去!”
李幼白不解:“闵大人不是我的,是国子监所有监生的。”
她歪着脑袋,不明白卢辰钊怎么就生气了,于?是伸手在他面前摇了摇:“你真的病了,得吃药。”
他那脸白一阵青一阵,像是有怨气内结,无?法纾解。
“我让莲池帮你找大夫,好不好?”
“不好。”
“卢世子,你不能任性,若不敢好起来,带病过?年可不吉利。”李幼白笑着与他安慰,劝道,“何况你是镇国公府世子爷,还要与国公和几位叔叔带着卢家小郎君们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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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祈福。”
卢辰钊闭了闭眼,转头面朝她问道:“闵裕文是你先生,除此之?外呢?”
李幼白茫然地愣了瞬,然后?答他:“朋友,他也是我朋友。”
“跟我一样?”
李幼白不知道该怎么答,于?是僵住。虽说是朋友,但朋友也有区别,有亲近和疏远之?分。她在公府读了一年多?的书,跟卢辰钊从陌生互相排斥到如?今熟悉相互信任,经历良多?,积累起来的情谊自然也更多?些。
闵裕文不同,两人有着相似的性情爱好,在读书上?见地一致,他又是温和好相与的脾气,就事论事,不管是谁,都能跟闵裕文成为朋友。
他斯文但也重义气,否则那夜她不会得到贵妃帮助。
卢辰钊见她沉默,心中?猜测愈发混乱。李幼白是不是喜欢闵裕文,但又碍着身份差距不敢表露,若不然她怎会收他东西,任由他动手为自己擦拭唇角,还有之?前在齐州大佛寺,李幼白便是为了他同自己撒谎,要了马车赶去同他私会!
他脑子里的想法天马行空,惊骇至极。
但李幼白不知短短一瞬他会想这么多?,只以为他在意朋友的亲疏,遂很是认真地想完,解释道:“你们不一样。”
卢辰钊竖起耳朵,心也跟着慢慢上?扬。
“但都是我的朋友。”
“咚”的一声,坠落回位,卢辰钊闭眼,有种无?计可施的感觉。
尽管他不想跟李幼白做朋友,但不可否认,时至今日,所有情绪仍是他一厢情愿。她没给过?回应,便也不用为他承诺负责,她更可以与旁人做与他做过?的所有事。
无?可指摘。
但,卢辰钊的心就是平复不下?来,像有团火在熊熊燃烧,却又没水将其浇灭。
李幼白也觉得别扭,她低头从袖间取出那盒胭脂,托在掌心柔声说道:“我今日收的礼物?。”
卢辰钊瞥了眼,肺腑更酸,甚至还有点苦味。
“好看吗?”她打开?盒子,里面是嫣红细腻的胭脂。卢辰钊虽不想看,还是看了眼,再把?目光移到她干净的腮颊,脑子里不受控制的臆想起来,她皮肤白皙,但向来面容干净不施粉黛,若涂上?这胭脂,想来是极好看的。
卢辰钊哼:“俗气。”
李幼白缩回手:“我觉得好看。”
卢辰钊:
更气了。
她又收起来,装进?荷包里,卢辰钊忽然开?口:“你是何意思??将旁人给你的东西拿给我看,只是为了炫耀?”
“不是。”李幼白打量他的神色,又道:“就是想给你说一声。”
毕竟方才在廊下?,她拿着胭脂盒正思?量,卢辰钊忽然出现,几乎是下?意识,她便慌忙藏起来。现下?回想,着实有些匪夷所思?,那情景竟有些像做了亏心事,被抓到把?柄一般。故而便大大方方拿出来给他看看,看完觉得心跳平复下?来,再不是小鹿乱撞的忐忑。
卢辰钊耷拉着脸,李幼白叹了口气,问:“你到底怎么了?无?端端不理人,这样不好。”
世子爷脾气古怪,又难哄,李幼白此时很是同情莲池,心道他整日跟随左右,也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往外看了眼,莲池仿佛也在往屋里看,像是怕她和他吵架,的确是操碎了心。
“你为什么不高兴?”
“你为什么收他的东西,却不收我的?”
李幼白忽地一笑:“不是闵大人送的,是崔贵妃给我的,他只是转交而已。”
“崔贵妃?”卢辰钊敛了怒色,疑惑起来,“崔贵妃为何要送你?”
“我也不知道,照理说上?回她救了我,我该给她献礼的,但她托闵大人给我这盒胭脂,或许是安抚?”
卢辰钊心情好些,但还是沉着脸:“你喜欢胭脂?”
“我没用过?,谈不上?喜不喜欢,但毕竟是贵妃娘娘送的,便不好推拒,我会收起来,好生保管。”
“嗯,你想的很妥帖。”她在国子监上?课,总不好打扮的太过?显眼。
卢辰钊近日来都不会得空,崇文馆距离此处便是快马加鞭也得半个时辰,他不在,便也无?法赶走?趋之?若鹜打她主意的人。
“你方才到底怎么了?”见他脸色稍微好些,李幼白又问。
卢辰钊道:“无?事。”
莲池叩门,得了回应伸进?来脑袋:“世子爷,我去牵马?”
“你要走?,这么快吗?”李幼白惊讶。
卢辰钊瞪了眼莲池,淡声道:“今夜宿在国子监,明儿一早再走?。”
翌日清晨,屋檐下?的冰锥被风刮断,咔哒掉在地上?。
薄薄的一层霜黏在窗纸上?,李幼白揉了揉眼睛,匆忙翻了几页书后?,趿鞋下?床。走?到柜前,找出一个缠枝纹宝蓝色包袱,打开?来。
是那件绯色貂鼠皮斗篷和袄子。
她想了想,拿出来换上?。
半青甫一进?门,瞪大眼睛惊呼:“姑娘穿这身衣裳更好看了,像仙女似的。”
她上?前绕着李幼白转了圈,最后?拉着她的手满是高兴,小袄领口绣着雪白卧兔,姑娘脖颈纤细,衬的小脸愈发莹润通透,袄子做了收腰,边缘用金丝银线勾勒,暗纹也是若隐若现的芙蓉花样,配着那条如?意裙,显得婀娜多?姿,好看极了。
半青又接过?斗篷,从后?小心给她披上?,系了带子后?左看右看,看不够。
“卢世子眼光好,也准,连姑娘的尺寸都把?握的如?此周到。”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此言一出,李幼白竟觉得腮颊微微发烫。
她去送他,特意起的更早些,如?此便不耽误读书。出门后?,风雪迷眼,雪粒子被卷成一道细风,不住地往廊下?拍打,她抬手挡了下?,随即拢着兜帽往前走?去。
“世子爷,快看,是李娘子!”莲池眼睛一亮,忙跑到马厩前叫唤。
卢辰钊走?出来,手里还拿着草料,在看见李幼白的一瞬,有种细细密密的欢喜从心口漾开?,窜遍周身后?溢出唇角,他忍不住笑,眉眼间是少有的轻快神色。
莲池见状,忙接了他手里的草料,解开?缰绳把?马牵走?,马打着响鼻,不时回头咆哮几声,热气凝成一团团的白雾。
李幼白也跟着笑起来,茫茫雪色中?,她如?一道鲜亮的光,就这般毫无?征兆的出现,令卢辰钊恍惚而又高兴,难以名状的喜悦,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他走?到她面前,略微低头看着她的小脸,“暖和吗?”
李幼白点头:“很暖和,是我有生以来穿的最暖和的衣裳。”
“你若喜欢,往后?我都给你买。”
李幼白摇头:“不用,这两件已然叫我负担不起了。”
卢辰钊收起笑,抬手想摸她发顶,又停在半空,随后?收到身后?背起手来,“李幼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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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过?年回济州吗?”
“不回去了,来回时间仓促,赶不及的。”之?前她便写了信寄给家里,母亲也回了她,叫她和半青注意安全,除夕夜别忘了吃饺子,守岁。
卢辰钊嗯了声,道:“那上?元节,我回来陪你一起过?,可好?”
话音刚落,一抹积雪从枝头掉落,打在两人中?间,溅起的雪沫砸到李幼白脚尖,她动了下?,心里头有种特别的热意。她没说话,只咬着唇站在那儿,然后?那只手抬起来,贴着她的额头将几绺青丝抿到她耳后?,眼皮低垂,明朗的眼睛望着自己,像是一泓清凉的明月,又像山涧汩汩溪水,李幼白看见他瞳仁中?的自己。
他们挨得如?此之?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声。
谁都没有再说话,但又好像都说了什么。
国子监放假,半青提前拿着条子去领来炭火,又抱来两床被褥。
进?门后?小声道:“姑娘,方才我听他们说闲话,道姜皇后?出事了。”
李幼白抬头,半青凑过?来神秘兮兮道:“姜娘子和薛娘子好容易侍完疾,要回各自家中?歇息等?着过?年,谁知昨日玉堂殿塌了根房梁,正巧砸到姜皇后?。据说砸的不轻,姜娘子和薛娘子便又走?不成,接着又要伺候姜皇后?的伤,也不知何时才能得空。”
半青感叹,当初她们扒着姜皇后?这座靠山,说是侍疾,实则是给国子监和所有人看,她们读书不过?是为了彰显身份,即便没有考中?,凭着姜皇后?这样的姑母姨母,亦能找到门第高的人家议亲。
她们并非为了功名,只是为了嫁的更好。
李幼白也知道,故而怔愣了片刻后?,问:“你还听到什么了,有没有将作监三个字?”
半青摸着后?脑勺想了会儿,喃喃道:“仿佛是有,但我没听真切。”
月前将作监便在修葺皇城各处宫殿,姜皇后?被砸,想来将作监难辞其咎。而崔贵妃的父亲乃是将作大监,是统领整个将作监的人,事关皇后?,他又岂能置身其外。
果然如?李幼白所猜测,年前的朝堂,姜皇后?母家极其亲和一派陆续呈报奏疏,要求严查严审将作监以及大监崔泰,言辞凿凿,道国母身体受损,令天下?百姓动容惊慌。为稳江山安宁,势必要揪其源头,严惩不贷。
御史台也连番上?书,朝中?气氛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此事不仅仅是姜皇后?受伤这么简单,而是关系到姜家和崔家在朝中?的地位,究竟孰轻孰重。
姜家和崔家,向来水火不容,如?今局面更是逼得陛下?不得不赶紧拿出态度。
陛下?虽宠爱贵妃,但姜皇后?手握两子一女,长?子还是当朝储君,几乎大多?数人都会觉得,陛下?会安抚姜家,惩治崔家。
国子监放假,本?地监生都回到家中?休息,只有像李幼白一样的外地考生留在京城,在房舍内继续苦读。
难得清静,李幼白在书房挑了几本?典籍,坐在古桐木雕就的大案前翻阅,看了一个多?时辰后?,起身,才发现斜对面坐了个人。
见她站起来,那人微微抿唇,跟着走?到她身边。
“闵大人?”
闵裕文笑,看了眼她怀里的书,问:“这书晦涩难懂,看一日都才翻动几页而已,你能看的下?去?”
李幼白抚着书页,回道:“所以想赶紧还了,换本?简单些的歇歇。”
“若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勤勉,何愁所求不成?”闵裕文跟她走?到书架前,见她要垫脚,便接过?她的书,帮其放回原处。
他身上?有股墨香味,很淡,李幼白道谢,转头又问:“闵大人是特意等?我的?”
闵裕文嗯了声,其实他早到了半个时辰,但见她在那专心致志看书,又不忍打扰,遂就坐在斜对面等?她。自始至终她都没注意到自己,就坐在一隅默默翻看,偶尔拿笔在纸上?勾画,乌黑色的发间,一对芙蓉簪若隐若现,看累了,便兀自揉揉手指,接着便又继续。
在旁人眼中?枯燥乏味的生活,她却是甘之?如?饴,每每看到醉心处,面上?的表情总是起伏不断。
闵裕文问她过?年事宜,得知她就在京城与半青过?时,稍微犹豫了少顷,但还是问出来。
“李娘子,恕我冒昧。”
李幼白睫毛颤了下?,抬头望着他。
“你要不要去我家中?过?年,守岁,看烟火?”
第42章
李幼白怀疑自己听错了,表情逐渐变得疑惑。
闵裕文低头,袖中双手微微捏成拳头,又松开,再度询问:“我是想说,你应当是头一遭孤身在外过年,到时?万家灯火,处处欢声笑语,热闹喜庆,你怕是看了会难受。”
“所以,要不要随我回家,感受一下京里的年味?”
他看着李幼白的眼睛睁大,清水一样的澄澈后,似染上一些雾气?,随后缓缓地启唇:“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闵裕文暗自松了口气?,道:“不会。爹娘只我一个?儿?子,素日里便总说单薄,更何况是除夕夜,若你去了,我母亲一定会很高?兴。”
李幼白福了一礼:“如?此,多谢闵大人了。”
她实在是别有居心,在听到闵裕文要带她回家过年的时?候,她首先想到的不是感激,而是隐约的窃喜,像小偷拿到了主家的钥匙,忐忑中带着激动和雀跃。
越是如?此,她对闵裕文越是歉疚,尤其面对他那张斯文正派的脸,她便觉得自己愧对朋友二?字。
但,这个?机会实在难得且诱人,她却是没想到会来的如?此猝不及防。
回房后,李幼白将此事与半青说了下,半青惊得半晌没回过神来。
“姑娘,闵大人喜欢你?”
“不是,只是觉得我独自在京过年,会想家,才叫我去的。”
半青不信,不仅不信还格外认真的分析起来:“我见过闵大人几回,大约知道他是个?什么人。闵大人长得俊,深受小娘子们喜欢,他对谁都很客气?,但那种客气?是真的客气?,就是面上带笑,但一看便知很疏远排斥。
我随姑娘在国子监这样久了,从没见过闵大人对旁人像对姑娘你一样,他跟你说话时?,语气?神态都像换了个?人,看着你也格外耐心温和。我无?意?中看见几回,他望着你,两?只眼睛含情脉脉。”
李幼白扶额:“他那双眼睛便是看着石头也是含情脉脉。”
半青反驳:“不一样,反正我觉得我没看错。”她认准了自己的想法,李幼白也不愿与她因此事争执,便坐下临帖,半青又凑过去,歪着脑袋小声道:“姑娘呢,你选哪个??”
李幼白:
“什么哪个??”
“卢世子和闵大人啊!”
李幼白被她逗笑:“好了半青,你赶紧去收拾冬衣吧。”
半青兴致盎然,哪里肯走,赖在桌前?自言自语:“卢世子刀子嘴豆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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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帮了姑娘多次,但也气?着姑娘好多次。闵大人文质彬彬,儒雅端庄,跟姑娘站在一起便觉得甚是养眼,且你们都是读书人,也有说不完的话。
这么一比较,仿佛闵大人更适合做夫郎,至少他不像世子爷那般反复无?常,也从没叫姑娘红着眼睛回屋。嗯,找郎君,还是得找稳定些的。”
她自己个?儿?倒把?事情做了决定,李幼白终究没忍住,抬头反问:“卢世子好像没你说的那么糟糕吧?”
半青忽然嘿嘿笑起来:“原来姑娘中意?世子爷啊。”
李幼白:
她的心跳骤然加快,反手捂住,扑通扑通,脑海里,瞬时?浮起两?人告别时?的场景。
身为公府世子有太多事要做,但他说上元节会赶回来,跟她一起过,她没点头,但心里是答应了。
闵裕文的母亲秦文漪是个?柔婉清丽的女?子,看到李幼白时?便上前?握住她的手,细细端详,眉眼间尽是周到的笑,不会叫人觉得任何不适。
“明旭为人寡淡,几乎不往家中领人,我与他父亲都觉得他大约是不好相与的性子,这么多年竟也没几个?真心朋友。”
知她自谦,李幼白就着她的手福礼道:“闵大人待人处事极好,每回他的课没有学生打盹。”
秦氏笑:“他只学问做的通罢了,这点与他父亲一样,但平素里为人很是无?趣。喜欢他的都是些叔叔伯伯年纪的老人,同龄中甚少能与他谈的来的。”
闵裕文轻咳一声,道:“娘,我爹可回府了?”
今日除夕,官员休沐,身为礼部尚书的闵弘致自然要像往年那般,同诸位尚书与陛下回禀完今年大概事宜,然后对于明年的初步规划。尤其转过年来的春闱,因比去年多了一成考生,故而在接待巡考上又提了不少建议。
秦氏往堂外南侧扫了眼,道:“照例去观里烧香打蘸了。”
李幼白才知,闵弘致竟在家中修建了一座道观,闵裕文本想叫她回去休息,自己去往南侧寻找父亲,但李幼白以焚香祝祷的理由跟着同来,他也没有推辞,两?人走了盏茶光景,李幼白便看见了烟火缭绕处。
道观修建的庄重肃穆,也并不显得格格不入,相仿与周遭景致融为一体,倒像是原先就该有的。
观中栽植着银杏石榴等植物,因在冬日,故而全都光秃秃的,偶尔几丛绿竹,随风曳动起舞。
殿前?有座四足鎏金香炉,大部分烟便是从此处来的,走近些,能看到里面插着香,风吹动,露出斑驳光火。殿门关?着,内里静谧无?声。
李幼白很是好奇,低声问闵裕文:“闵尚书为何要修座道观在家中,是因为崇尚尊道吗?”
闵裕文点头:“我记得是在很小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花园,每年春日母亲都会抱我到此处散步赏花。后来有一日父亲回来,忽然提出铲了花园,修筑道观。母亲虽不解,但也知道父亲并非意?气?用事之人,便没做他问,同意?了他的决定。
道观修了半年,建成后父亲便经常到此处小住。起初只他一人,后来母亲也跟他一起,总归是耳濡目染,我便也养成烧香打蘸的习惯。”
“道观是哪一年修的,瞧着很是用心。”李幼白状若无?意?询问,目光已然从各处逡巡完毕。
闵裕文认真回忆,随即道:“贞武十年春建好的,好些地?方是父亲盯着工匠亲自参与建议的,那段时?间他很忙,却还是亲力?亲为。”
李幼白没说话,少顷缓缓说道:“好多年了。”
“是,十五年了。”
闵裕文轻叩殿门,得到回应后才推开。
殿中燃着香烛,供奉着三清神像,下面则是一条长供案,摆着瓜果糕点,还有手抄经书。闵弘致便跪在当中那青布蒲团上,背朝她们,不知跪了多久,此时?能看出肩背在打颤。
“父亲。”
闵裕文颔首作?揖,李幼白跟着见礼。
闵弘致嗯了声,却没回头。
两?人各自取来香烛,点燃后朝着佛像祭拜,继而分别跪在闵弘致左右,虔诚行礼。
约莫一个?时?辰后,闵弘致才睁开眼来。余光瞥了眼李幼白,淡声问道:“可与你爹娘通过书信,告知他们你到闵家过年?”
李幼白一愣,下意?识回:“尚未。”
闵弘致起身,闵裕文眼疾手快搀住他手臂,他屈膝缓缓直起身子,走路略显踉跄,膝盖都打不了弯,好一会儿?才恢复如?常。
“我与你父亲虽是同科,但已经多年没有往来,若你写信回去,他不一定允你登门。”
“父亲!”闵裕文颇为不解,“父亲此话为何意??”
闵弘致觑了眼他,又看向李幼白,见她神色如?常,便猜出李沛定与她提过自己,遂也没有隐瞒,径直说了当年的事。
一字一句,很是坦然。
这让李幼白极为诧异:“您跟我父亲曾是好友?”
“他有才,但也太过耿直,因那件事后便与我断了联系。”
闵裕文低头,一言不发。关?于父亲揭发状元郎言文宣的事,他不是没听说过,在翰林院,在礼部,他们都会私底下议论那件事,道是父亲嫉妒言文宣,与之竞争礼部侍郎位置时?,因无?胜券,故而设计栽赃嫁祸。
自然,还有别的说法,诸如?言文宣的确有谋逆之心,但还未行动便被父亲秘密上报。身为同僚,他大可事先提醒,以示警告,如?此也能免除言文宣死罪。但他没有,他选择直面圣上,将自己与此谋逆行径彻底撇清。此举无?错,但也让旁人觉得父亲自私冷酷,不值深交。
流言很多,且都是背着他传的。
闵裕文信任父亲,故而对流言很是不屑,但这么多年,父亲按时?烧香祭奠,仿佛又有不得以的缘由,连母亲都不知晓,想来或多或少与言文宣有关?。他不说,身为人子便也不能过问。
今日他当着李幼白的面主动提起,让闵裕文很是意?外,意?外之余更是好奇。
“所以,那件事是真的?”李幼白屏住呼吸,生怕错过一分一毫。
闵弘致忽然朝她看来,像是在看她的长相,少顷笑道:“哪件事?”
老狐狸!
李幼白静下心,深知不应唐突,便借口说在国子监听了些谣言,又将那谣言简单说给他听。
闵弘致听完,点头:“嗯,是真的。”
“但您方才说,您和状元郎还有我父亲是好友。”
“曾经是。”
“何时?不是的?”
闵弘致看着她,忽然问:“你跟你母亲有多像?”他从她脸上看不出李沛的影子,一点都没有,但他仿佛看到另外一个?人,从她偶尔的神情中。
李幼白面不改色:“见过的人都说像。”
闵弘致笑,转身走出殿门。
他没有回答何时?决裂的,但李幼白猜想,应当是在他背叛父亲的那一日起,三人的情谊便彻底断了,而这道观,修来不是因为他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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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为了弥补当年的亏欠,更或者是为了让自己心安。
“你没用胭脂?”两?人沿着甬道往回走,闵家位于京城偏东的位置,京城地?贵,但也不妨碍闵家宅院辽阔,以至于走了半晌,还未能窥见全貌。
李幼白嗯了声,道:“我不习惯用这些东西。”
闵裕文侧眼看过去,此时?她面颊皙白,浓密的睫毛遮住情绪,瞧着应当还在想与父亲交谈时?的对话,他沉默起来,两?人一直互不作?声,直到走进光影内。
李幼白抬头,看见几盏明晃晃的灯笼随风摇晃,灯笼纸上写着“闵”字。
她的确有些失神,在她听到闵弘致坦白的那一刹,她没有感到愤怒和憎恨,即便这是身为女?儿?该有的情绪,但她没有。而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或者可以称得上是错觉,她竟觉得闵弘致似有隐情。
“李娘子?”闵裕文一连叫了几声,李幼白才恍惚地?看过去。
他面朝自己,手里提着一盏六角宫灯,每一张灯笼纸上都画着不同景象,等灯笼转起来,那图案又像动起来似的,活灵活现。
“是母亲叫人做的小玩意?儿?,说是小姑娘都喜欢。”他递过去,又问:“你可喜欢?”
李幼白低头看了眼,温声道:“喜欢。”
闵裕文弯了弯唇,随后负手与她继续往前?,不多时?,半空升起烟花,陆续炸开流光溢彩,砰砰的响声不绝于耳。
光影错落,忽明忽暗于两?人面上,周遭除了风声,便是烟火声。
闵裕文扭头看向专心望着烟火的人,她仰着头,眼里盛着细碎的光,侧脸像是一道剪影,温柔可人。她忽然转过脸来,唇边一片雾气?。
“闵大人,这是我第?一次在别人家里过年,谢谢你!”
闵裕文心间一动,上前?低头,李幼白望着他,浅浅的笑着,他突然有种想要抱她入怀的冲动,但也只是冲动,最终理智战胜了情感,他微微一笑,道:“不必客气?。”
“还有,你叫我明旭便好。”
齐州镇国公府
卢辰钊与镇国公卢俊元等着各房叔叔到齐,又见卢家郎君皆以抵达,便一同去往寿喜堂给祖父拜年。祖父年岁大了,不似年轻人那般能熬得住,往年每每吃过晚膳,给小辈们发红包后,便歪在榻上迷糊过去。
今年怕他睡得更早,故而他们在饭前?过去,饶是如?此,走到楹窗外时?,呼噜声还是传了出来。
几人面面相觑,继而哈哈笑起来,他们走进堂中,冲着屋内跪下拜年,之后便蹑手蹑脚离开,祖父翻了个?身,鼾声更响。
族里事多,卢辰钊又是世子,从早忙到晚都不得空闲,偶尔坐下喝口茶,没多会儿?便又被叫去主理打点。内宅的事有母亲,外面的事父亲却是逐渐放手,叫他去担当。
空隙里父子二?人还说起京中大事,因着姜皇后在玉堂殿被砸,陛下迫于压力?叫崔大人暂时?休沐在府,年后也没说何时?复职,但从吏部听来的消息,却是正在着手选拔将作?监的新任管理者。
卢俊元叩了叩桌案,问:“你对此事怎么看?”
“姜家和崔家争斗多年,此番不论结果如?何,必有一伤。而经过此事之后,两?家局势便会分明,儿?以为,或许陛下另有深意?。”卢辰钊瞥了眼门外,压低声音,“姜家联合老臣施压,不惜动用御史台势力?,如?若仍旧不能彻底摁倒崔家,叫他们失去与之对抗的能力?,那么此举便是徒劳。
陛下明面上处置了崔大人,但并未伤及根本,只是叫他休沐罢了。其子崔钧依旧任大理寺卿,其女?崔贵妃更是恩宠不断,照此猜测,事情没完。”
卢俊元面色凝重:“帝王忌惮权臣相互,姜家这一回,动静太大了些。”
卢辰钊又道:“姜家忍了这么多年,若是要找时?机,此番委实不是绝佳,儿?总觉得事情不像看到的这般简单,或许有人从旁推波助澜。”
“你在京里,凡事小心谨慎,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站队。”
“儿?知道。”
卢诗宁和几房姐妹嬉笑着过来,提着厚重的裙摆跨进门槛,一见面便扬起手里的烟火,冲卢辰钊笑道:“哥哥,你快出来点炮仗,都等着呢。”
焰火明亮,照着所有人的脸孔。
上头架着一只羊,烤的滋啦作?响,冷风吹起衣袍,连同领口的带子簌簌鼓动,卢辰钊看着满园的人,心里像是缺了什么,他想着那个?人,是不是也同这般,不管周遭如?何热闹,或者安静,都会不可遏制地?想起自己。
他觉得,他仿佛捱不到上元节了
秦氏很是热络,不仅让李幼白坐在她身侧,更是拉着她各种话家常。她相貌秀美,言语温柔,说起话来叫人不忍打断。
李幼白被她塞了个?红包,忙起身道谢,秦氏又拉着她坐下,抬眼与对面的父子二?人说道,“从前?饭桌上只他们两?人,无?趣又单调。今日见着幼白,我心中欢喜,总也说不够话似的,你可别嫌我聒噪。”
李幼白红了脸:“夫人待我亲切,我感激都来不及,不会生出那般想法的。”
“你比明旭小几岁,他又生性老成,坐在一块儿?却又很是和谐。”秦氏给闵裕文使了个?眼色,闵裕文的脸倏地?变红,还未开口,闵弘致抬头看来,秦氏自然明白那眼神是为何意?。
但也佯装没看见,拉起李幼白的手温声问道:“你年纪不大,想来是没定过亲的吧。”
“娘,吃菜。”闵裕文的耳根快要滴血,忙给秦氏夹了一箸鱼肉,却不敢看李幼白。
李幼白也紧张,摇头回道:“没有,我不想”
“什么想不想的,说到底是没遇到喜欢的小郎君。你跟明旭真像,我跟他说起议亲,他便总是冷冰冰的一张脸,若不是今日带你回来,我当他这辈子都不会开窍。他能带你回来,我这心里不知多高?兴,他这人面冷心热,喜欢也不会说出口,我是他母亲,我了解,他对你”
“娘,吃菜。”闵裕文的手攥紧,箸筷被捏的轻声响动,他那头几乎抬不起来,听着秦氏喋喋不休,像是被扔进油锅炸了一遭,脸又热又烫。
秦氏笑:“这就不好意?思了?”
闵弘致喝了口酒,替他解围:“你今日说的太过,别忘了,明旭定过亲了。”
话音刚落,闵裕文的脸骤然雪白。
秦氏也敛起笑意?,闻言轻轻笑了下:“说是定亲,你倒是叫我知道她是哪家姑娘?便陪着儿?子骗我是了,这辈子娶不到喜欢的女?娘,错过了便哭去吧!”
眼见着秦氏恼了,闵弘致轻咳一声,随即走过去拍了拍秦氏的肩膀,用极尽温柔的语气?安慰道歉:“夫人,是我错了,我不好。”
秦氏泫然若泣,立时?反问:“你哪错了,哪不好?”
“我不该与你顶嘴,也不该随意?说你。”
秦氏哭的更狠,挤了两?滴泪后满意?地?一笑:“下不为例。”
李幼白颇为震撼,闵弘致对秦氏,着实称得上宠溺尊重,她在李家十几年,竟也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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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等景象,父亲虽喜欢母亲,但也是克己复礼,端肃有余,亲密有限。
她在闵家住了十几日,临近上元节,闵裕文带她去街上看花灯。
半青找出绯红貂鼠皮子斗篷,给她穿戴严实,又拉高?兜帽将那小脸也围起来,这才满意?地?点头:“姑娘,你真好看。”
李幼白问:“你怎么突然不去了,不是最爱热闹的吗?”
半青捂着肚子:“别提了,吃多了有些腹疼,我想去睡会儿?。”
“疼得厉害?”李幼白面露忧色,忙伸手去试她的小腹,圆滚滚一坨肉,半青被挠痒了,也不敢露馅,硬着头皮继续装,“就是没消化,旁的感觉没有,你快去吧,帮我买盏花灯回来就好。”
李幼白便跟闵裕文出门去,临走时?秦氏还特意?将她叫到跟前?,亲手给她簪了支芙蓉花簪,李幼白本想拒绝,她却说过年长辈给的礼不能不收,代表吉祥。
两?人沿着河堤往人多的地?方走,到处灯火通明,恍若白昼,漆黑的夜空不时?爆开烟火,将那黯淡染成明亮的彩色。
摊贩叫卖着,沿途更有傩戏杂耍,舞龙耍球的队伍两?侧人最热闹,几乎挤不动。闵裕文将李幼白护在身前?,两?手隔开摩肩接踵的人群,这才艰难挪动。
混在人群中,有些透不过气?。待走到稀疏的位置时?,闵裕文拉着她赶忙逃离出来,甫一得以喘息,李幼白拍着胸口使劲吸了口,险些便要窒息了。
闵裕文抬起手来,帮她把?散乱的发丝往后理好。
她的发簪被挤歪了,头发松松垮垮倒在左侧,她也瞧不见,只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四处逡巡,看这繁华的京城,形状各异的灯笼,穿着鲜亮的人群。
闵裕文将人叫到树下,随即将那发簪拔出来,青丝瞬间铺开,柔顺地?滑落下来。闵裕文低下眉眼,五指做梳为她拢好发髻,随后插入那支芙蓉簪。
李幼白仰起头,他的手还留在她脸颊边。
她刚想开口,忽觉他朝她低下身来,大掌轻轻握住她的小脸,唇印在她额头。
刹那间,无?数烟火凌空炸开,噼啪的响声隔绝了人群熙攘。
李幼白惊讶地?望向他,他的眼中充满柔情,亦是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风吹过,枯败的柳枝四下摇晃,晦暗不明的光影中,有两?个?人定在不远处的桥头。
第43章
“哥哥,你看到了?吗?!”卢诗宁的脸瞬时变了?,提着裙子便往下走?了?一阶,面上带着难以言说的惊愕和轻薄,“你还说她不是孙映兰那等?人,她不是吗?她就是!眼见着近水楼台,便迫不及待妄图捷径,想要借着闵郎君一步登天,何其缜密的心?思!”
卢辰钊一语不发,眸光冷冷地望着远处,卢诗宁气急败坏地跺脚,恶语相向。
“她便是知道闵郎君性情好,易对付,才这么做的!哥哥,她怎么能?这般下作,怎么能?趁人之危呢?!她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她配不配得上闵郎君,她不要脸”
卢辰钊闭了?闭眼,斜觑着低斥出声:“你眼睛若是没盲,就知道方才是谁先动的手,关她何事?”
嗓音低沉,蓄着隐忍的愠怒。
卢诗宁更恼了?:“她若是不故意勾引,闵郎君又岂会上当。闵郎君金尊玉贵,父亲是尚书,他?自己又出息,考中探花后平步青云,日后更会前程似锦,不可限量。她呢,她不过是个小官之女,不受宠,也没?甚趣味,只?会看书读书,就算考的再好又能?怎样,之后呢?!等?待授官,还不是得靠关系周旋,凭他?们李家那点人脉,她能?有什么出息,她不可能?得到好的官缺。
你瞧着她干干净净,单纯安分,实则心?机太深,人家悄无声息便摸透了?闵郎君的习性,投其所好,便是奔着嫁个好夫郎去?的!她可真是聪明,我怎么就没?早点看出来呢!”
卢诗宁是气昏了?头?,她兴高采烈以游玩的名义跟着卢辰钊上京,东张西望好不欢喜,才买了?盏小灯笼提在手中,谁知一抬头?,便看见如此场景,当即火气冲到颅顶,连理智都没?了?。
虽说是气话,但也知道自己身份,压低了?嗓音冲着卢辰钊近乎争吵地抱怨一通,又怕叫人看笑话,背过身去?,平复呼吸,竭力往下压那暴躁的怒火。
但压不下去?,转头?又委屈又憎恨地对卢辰钊说道:“哥哥,她怎么能?这样?她知道我喜欢闵郎君的,在大佛寺时我便同她说过,她为何还要跟我抢,本就不是她该要的人,她如何非得缠着人家?!”
卢辰钊面容沉沉,闻言瞥她,反问:“为何不是她该要的人,她该要什么人?”
卢诗宁愤愤:“总之不会是闵郎君!闵家门第高,岂会看中李家!”
瞧瞧,听卢诗宁这般说话,卢辰钊竟有些此去?经年的错觉。如此轻视高高在上的态度,自以为是的表情,连他?看了?都觉得厌恶,排斥,当年的李幼白是如何忍下来的?
那时的他?,应当也像卢诗宁这张嘴脸一模一样吧,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觉得小门小户的靠近便是别有用?心?,便是想要攀附。焉不知他?这样想象的同时,李幼白也在同样嘲讽自己,自我感觉太良好了?。
以至于当他?意识到喜欢上李幼白时,并未想过她会不会拒绝,他?的下意识里?,是她应当同样欢喜的。
只?要他?足够真诚,她一定?会接受自己。
没?有悬念,这是他?的自信。
卢辰钊握着拳,掌中的芙蓉花灯微微旋转,地上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反复来回。
他?的心?一点点下沉,又在为其辩解的同时上下浮动,如这盏芙蓉花灯,叫他?宛如置身茫茫大海,没?有着落,虚空飘渺。
这一瞬,这一幕,将他?的高傲彻底粉碎。
“哥哥,你去?帮我,你知道我喜欢闵郎君的!”卢诗宁瘪了?瘪嘴,忍不住哭了?起来,“我和他?才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李幼白算什么东西,她也要跟我抢!我不准她跟我抢!”
蛮横霸道的一番话,听得卢辰钊烦闷加剧。
“不要胡闹。”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无恙,尽管内心?已然翻腾,但还是在伪装,“你自己看清楚了?,一切全是闵裕文?的主动,跟她没?有任何干系。是他?在意李幼白,是他?在示好,而李幼白什么都没?做,她没?有回应,不是吗?”
后半句像是自言自语,忽然,他?握紧灯笼疾步走?下桥头?,往那河畔柳树底下走?去?。
李幼白仍处在茫然当中,缓缓地,她把手放在额头?,触到被他?亲吻的位置,抬起眼睫,满是疑惑地回望过去?。
那人的眼睛着实好看,此刻又在烟火璀璨下如此深情凝望,她的心?停跳了?一拍,此刻的对视让她头?脑发蒙,连空气仿佛都变得灼热起来。
“你亲我作甚?”
闵裕文?没?有避开她的注视,在听到她问自己时,内心?也反问了?一下。方才的举动情出自然,并非提前谋划,是在绚烂的烟火气氛中,看到她白皙干净的脸,殷红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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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唇,凭着本能?亲吻上去?。其实他?是想吻她的唇,但事到临头?又变了?主意,怕唐突,便落在那柔腻的额间。亲过去?的时候,他?又想把她抱入怀中,所有想法如此清晰,而又循序渐进的自然。
闵裕文?的手动了?动,李幼白余光瞥见脸颊上的拇指,他?在揉她的眼尾,发丝,然后是耳垂,大掌从她肩膀移到肩后,随即她被摁进他?的怀里?,刹那间,他?的心?跳声清晰明朗地传入她耳中。
像是战前剧烈擂动的鼓锤。
她张着唇,眼睛睁的滚圆,双手悬在半空,想要推开,刚抵住他?的双臂,又被他?抱的垫起脚来,似要嵌入他?的身体。
李幼白
脑子里?一片混乱,就在这时,她从他?的肩外,看到站在对面的男人。
漆眸如炬,宛若一尊冷面神。
她心?下一颤,怔愣间,他?走?上前来。
闵裕文?似没?看见,正想着如何同李幼白开口,便听一声冷笑,他?侧眸,望见一道笔挺硬朗的身影,就站在他?们对面,似笑非笑。
他?下意识看向怀里?的李幼白,右手仍虚虚环着她的后肩,并未因卢辰钊的逼近而松开。
“卢世?子,好巧。”
卢辰钊敛了?笑意,面无表情道:“也不算巧,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看花灯的地儿总共就这几处热闹的,走?走?就能?遇到。”
卢诗宁红着眼眶看向闵裕文?,许是见他?不搭理,又转头?恶狠狠地瞪着李幼白。
李幼白想挣开,但闵裕文?右手不着痕迹地加重,她若是挣扎,便显得有些刻意,遂只?能?乖乖站在原地,也不知怎的,竟是心?虚紧张,口干舌燥。
她仿佛听出卢辰钊的阴阳怪气,意有所指。
他?说过上元节要来,而今日是上元节前夜,他?会怎么想,李幼白不知道,但她猜,他?一定?不会往好处想的。
“你不是明日回来的吗?”她觉得得问清楚。
卢辰钊瞥她一眼:“本是打算明日回的,但惦记京中有些人,这才日夜兼程,紧赶慢赶,不成?想,还是晚了?。”
在场四人,只?卢诗宁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闵裕文?在齐州时便知道卢辰钊喜欢李幼白,自然也知道他?说的“有些人”指的是谁,话都摆上明面,他?也不愿藏着掖着,遂颔首笑道:“有些事晚了?便晚了?,但卢世?子若要带三娘看灯,明儿还有鳌山灯会,却是不迟的。”
李幼白后脊全是汗,绯色斗篷内的一双手交握在一起,她跟着点头?:“明晚还有空的,怎么会晚?”
卢辰钊再也装不出笑来,尤其听她这句话后,她打算的倒好,今夜陪他?闵裕文?,明夜陪他?卢辰钊,雨露均沾,谁都能?照顾周到。
还真是难为她了?。
“明晚我”话未说完,闵裕文?不疾不徐打断。
“若卢世?子得空,不如明晚到闵家做客。幼白从除夕夜便住在我家,许是与我母亲投缘,时至今日她都不舍得叫幼白搬离。我方想起来,明日晚上母亲特意嘱咐要回去?吃饭,毕竟国子监复课在即,母亲是要为幼白送行。”
一席话说的客气明确,但周遭显然静谧下来。
仿若与熙攘的人群隔开一道屏障,每个人的脸上神情各异。
卢辰钊举起手里?的芙蓉花灯,轻声说道:“不了?,我和妹妹有事,便不去?闵家叨扰了?。”
卢诗宁揪着他?的衣袖,巴巴渴望他?能?改变主意,但卢辰钊没?有,面上浮出端肃礼貌的笑来,目光轻飘飘望着那花灯,忽地闭眼。
“这花灯原是买来送人的,如今看来,却也不需要了?。”
手指一松,芙蓉花灯滚落脚下,里?面的烛火倒地,瞬间点燃了?灯纸,火苗窜起,不过片刻便烧的只?剩框架,可怜兮兮躺在地上,偶尔发出残喘的啪嗒声。
他?转身,阔步离开。
卢诗宁揪着衣袖,恨恨地望着李幼白,似是不舍,随即含情脉脉地瞥向清雅俊美?的男人,他?生的如此俊俏,玉树临风,只?站在那里?便叫人移不开眼。但他?却又如此冷漠,半分眼神都不给?自己,只?是低垂着眼皮,专注地望向怀里?那人。
好一个楚楚可怜的骗子!披着兔子皮的狼!白眼狼!
“哥哥,她在咱们卢家待了?一年,竟也不知感恩,转过头?来便要抢”卢诗宁抹着泪,心?里?盘算着让母亲萧氏赶紧进京,就算豁出去?脸也要试试,婚姻大事,媒妁之言,自古以来都是长辈做主。她便不信闵家娘子宁可要一个小官之女,也不要国公嫡女。
但,卢辰钊一记冷眼瞥来,叫她后面的话生生咽了?下来。
哥哥太吓人了?,那眼睛冷的似寒冬腊月冻成?冰坨的风,她闭上嘴,伸过去?拽他?衣袖的手也赶紧缩回斗篷里?,讪讪地边抽泣边跟上他?的脚步。
“你做过何事需要她来感恩了??”
“哥哥!”卢诗宁惊诧,“她住在咱们家,吃喝都用?公府的,便是上课也没?让她交束脩,难道这些不够?”
“这些与你有何干系?”卢辰钊反问,冷笑一声道,“她去?卢家家学是因为她母亲与娘交好,是旧交情。她吃喝没?甚开销,又不贪图享受,仔细算来她吃上一年也不如你一月用?的银子多。至于束脩,那更是先生的意思,能?教到她这样的学生,先生便是倾囊相授也不为过,如今诸葛先生等?人也时常问起她来,都对其报以瞩望。”
卢诗宁眼睛瞪得滚圆,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挤出几个干巴巴的字来:“哥哥,你是不是也被她迷惑了??”
卢辰钊乜了?她一眼,语气淡淡:“三娘,与其抱怨别人得到,不如低头?反思自己,看看闵裕文?为何选她不选你。”
“我是公府嫡小姐。”
“除此之外呢?”卢辰钊反感她的理直气壮,但她是妹妹,有些话作为兄长必须点明,“除了?家族给?你的荣耀,你自身有何值得炫耀的地方?样貌,学识,还是才情?三娘,你扪心?自问,你有什么?”
萧氏宠爱女儿,虽教的知礼,但性子难免傲慢恣睢,又在齐州跋扈惯了?,谁看见她都礼让三分,她便愈发不知深浅,总觉得所有人都该让着她,最好的东西也该她来先挑。
卢诗宁不似方才那般癫狂,抽了?抽鼻子低头?小声哭着,抹泪时又抬眼:“我知道我哪都不好,可母亲说过,我日后嫁人,也不需要懂那么多,会管家会理账,这便成?了?。”
“所以母亲为你筹谋的,是她脑子里?以为你会嫁去?的门户,不是闵家。”
卢诗宁怔怔地看着他?,看他?周身肃杀却还耐着性子同自己解释,“哥哥,我真的喜欢他?,你帮帮我,好吗?”
卢辰钊转身朝前:“我帮不了?你,因为没?谁能?左右谁的喜欢,也不可能?掌控谁的情绪叫她只?喜欢自己。三娘,死心?吧。”
莲池正在小厨房烧热水,抬头?看见被烟火照亮的夜空,高兴地想着今晚世?子爷和李娘子乘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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舫游护城河,赏花灯看月亮,没?有宵禁,回来便得不早了?。
他?托着下颌,如此眯起眼睛小憩起来。
门被叩响,他?打了?个寒颤站起身,便见世?子爷挑着毡帘,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像是被冻透了?,脸都阴恻恻的。
“世?子爷,你怎么回来了?,李娘子呢?”
卢辰钊睨他?:“莫要在我眼前提她。”
莲池:上元节可不就是哄小娘子最好的时候吗,买上几盏花灯,几张鲜亮的面具,站在画舫前头?赏着浓浓月色,何其美?好的场景?便是胡乱说什么话,也都不妨事,怎么就能?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莲池提了?桶热水回去?屋里?,隔着屏风看到世?子爷仰面斜躺在榻上,双手枕在脑后,睁着眼,直直盯着帐顶看,那样子,着实有些魂不守舍。
卢诗宁来找他?,站在门口不敢进,小声问莲池:“我哥睡了?吗?”
“没?,世?子爷在沐浴。”
“哦,那算了?。”卢诗宁犹豫着,又打消了?念头?,她还是想去?闵家,万一闵家大娘子就是喜欢她这种性格呢,即便闵郎君不喜欢,他?娘喜欢也是好的,曲线救国,未尝不可。
但哥哥的态度着实坚硬,怕是不好商量。
卢诗宁在他?门口吹了?半晌风,脑子里?闪出个大胆念头?,于是她飞快地回去?屋里?,找出纸笔,开始写拜帖,最后落款处,她想了?想,写下镇国公府卢辰钊。
闵家
秦文?漪坐在堂中,拈着几粒松子慢慢吃着,对面的太师椅上,闵弘致拿了?本书在看,旁边是三层鎏金如意仙鹤灯,书纸翻动,秦文?漪开口。
“我觉得这位李娘子挺好,你呢?”
“什么挺好?”闵弘致揣着明白装糊涂,连头?都没?抬。
秦文?漪起身,径直走?到他?面前把书收起来,反扣在案上。
“夫人,你这是作甚?”
“明旭二十出头?了?,从前你那般说我也不在意,可现如今他?遇到自己喜欢的姑娘,难道要为着你那没?底的婚约,一直耽搁下去??”
闵弘致看着她,温声解释:“夫人,言必行,行必果,人生在世?岂能?言而无信。我当初应下对方,便不能?率先反悔,不管多久,我都得等?。”
“不是你等?,是你儿子在等?!”秦文?漪有些恼他?,声音却很克制,“难道她一直不出现,儿子便要一直等?下去?吗?”
“是,要等?。”
“闵弘致!”
“夫人,我在。”
外头?传来脚步声,丫鬟道是郎君和李娘子回了?。
秦文?漪忙敛了?怒色,与闵弘致看了?眼问道:“这么早,怕是该做的都没?做吧?”
闵弘致抚她发丝,声音温润:“夫人,若你实在喜欢这位小娘子,不如收她做个干女儿吧。”
秦文?漪推他?:“我要儿媳妇。”
闵裕文?和李幼白到前厅与他?们问礼,之后李幼白回去?住处,只?闵裕文?留下。
秦文?漪招手,示意他?上前。
“我怎么瞧着幼白式有些失魂落魄呢,没?出什么意外吧?”
“没?有。”闵裕文?回道,喝了?口茶又说,“娘,我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秦文?漪嗯了?声,便倚着美?人靠朝他?倾身。
闵裕文?深深吸了?口气,随即站起来面朝闵弘致和秦文?漪,神色很是郑重。
“儿已过及冠之年,终遇倾心?喜爱之人,她纯粹温柔,坚韧勤勉。对儿来说,她是珍宝却胜过世?间所有美?好。儿反复思量,如今很是确认,儿对她,不是寻常的尊重和爱护,而是身为男子,对心?爱女子的喜爱和占有欲。
儿倾心?于她,不愿让别的男子分享她之美?好。故而儿恳请爹娘,能?在今年春闱之后,为儿登李家大门,议定?与李娘子的亲事。”
他?神情坚定?,语气诚恳,说完便冲着两人拱手做礼。
秦文?漪愣了?下,旋即眉开眼笑,也不管闵弘致是反应,当即一拍桌案,点头?道:“好,娘应你!”
第44章
堂中静了?片刻,闵裕文迟迟没有等来父亲的回应,遂抬头?看去,见?他满面沉肃坐在太师椅上,竟是动了?怒气。
秦文漪回头?,刚要替儿子辩解,闵弘致瞥过来:“夫人,你?先回房。”
“不论?如何,此番我?站儿子这边,你?莫要与他置气。”秦文漪了解闵弘致的为人,知道他虽疼惜自己,却很有原则,若不然这么多?年,何至于一个姑娘都不肯相看。多?少媒婆登门,且都被他以有婚约的由头搪塞过去,便是为了?一个承诺,便要毁掉儿子终身。
秦文漪向来夫唱妇随,也都听从闵弘致的话,可闵裕文毕竟是自己的骨肉,眼见?着旁人都抱上孙子,而儿子凭着这样?好的模样?才学,却被生生耽误,她心里定是酸楚不平的。
她担忧地望向儿子,又回头?盯着明弘之看了?眼,起?身离开厅堂。
“跪下!”
一声冷斥,闵裕文撩开衣袍屈膝跪倒,他知道躲不过,但也打定主意为自己争取一回。
他循规蹈矩,顺从父母,这么多?年,从未有过忤逆。他也知父亲对故友许下承诺,要结两家姻亲,他曾以为这辈子终归是要娶妻,娶谁都一样?,横竖父母之命,他来遵循。婚后只要两厢和睦,便能举案齐眉。
可现?在,他变了?主意。
因?为他遇到让自己辗转反侧的人,想要共度余生的人,想要今生今世,一直能在一起?的人。
他确定他钟情李幼白,也深知自己将要为此付出何等代价。
但他还是要做。
“我?与故友的承诺,很早之前便与你?说过,你?也答应了?。”
“是。”
“《论?语》有云: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既早已应承,今何故反悔?”
“儿只问一句,若父亲与我?颠倒身份,我?要父亲弃母亲另娶她人,父亲可应声?”
“此事?断不可能。”
“既不可能,又为何逼我?应诺。”
“子是子,父是父,父之诺,子必践之,天经地义,无可厚非。”
“父亲不公平。”
“公不公平你?做不得主,你?要反悔,除非不认我?为父。”
闵裕文双目沁雾,被遏制自由无法为所欲为的桎梏感,让他在遵循长辈和试图挣扎间反复游走,他沉默着,沉默中又蓄积着无限冲动,那冲动被狠狠拍打下来,而后随着情绪波动剧烈摇曳,令他说不出一个字。
尽管他有想要的人,想做的事?,但他尊敬他的父亲,无法为自己的任性?彻底叛逆乃至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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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小到大的修养,不允许他忤逆尊长。
许久,他哑声问:“我?需要等到何时?”
闵弘致不会妥协。
父子二人俱是无言,堂中静的令人窒息。
就在闵裕文以为等不到回应时,闵弘致开口:“再等两年,若两年后她还没有过来,我?答应你?,可以自行挑选妻子。”
两年?
闵裕文走到门口处,慢慢回过身来,两年太久,他根本没法确定对方?能否等他两年。
但这也是父亲能做的最大让步了?。
李幼白也不知是怎么回的闵家,只知道回去车上一路闭着眼,根本不敢看闵裕文的眼睛,她心跳的很慌,也很乱,平生从未在一夜遇到如此棘手的麻烦。
他亲了?自己,他为何要亲自己?
她问他,但他没回答,所以呢?究竟是为什么?
她躺在床上,把书覆在脸上,嗅着墨香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无济于事?,脑袋一会儿便热闹起?来,额头?仿佛还留着那个印记,灼热滚烫。
她跳下床,走到菱花镜前,侧过脸去用力?看,什么都没有,她又走到铜盆架前,鞠起?一捧水洗了?脸,擦干净,回到床上复又躺下,没多?时,额头?又突突跳起?来。
闵裕文为何要这样??他将烦恼丢给自己,什么都不说,这般随意且不负责任的举动,委实?不是闵裕文的作风。
所以,他究竟在想什么呢?
李幼白无法静心看书,有些心浮气躁起?来。
偏那么不凑巧,闵裕文亲她的时候,又叫卢辰钊瞧见?,瞧见?也就罢了?,她怕什么,慌什么,躲什么?李幼白觉得自己脑子被乱七八糟的念头?挤满,越想越乱,越乱越想要抽丝剥茧,但她想不通,将那书本盖住眼睛,耳畔仿佛传来卢辰钊那声轻嗤。
他生气了?。
他生气时真的很不讲理,耷拉着脸郁沉可怖,叫人根本不敢靠近。
可她又想跟他好好说一说,告诉他自己其实?不知道,也不是故意叫闵裕文亲的。可转念一想,自己跟卢辰钊其实?没必要解释,朋友而已,朋友之间解释这些做什么,显得有些自作多?情。
她翻来覆去,吵得半青揉了?揉眼从榻上爬起?来,支着双手拨开帐子问道:“姑娘,你?怎么还不睡,别看书了?,伤眼睛。”
李幼白自那秋香色帷帐间歪出脑袋,“半青,咱们明儿傍晚用完饭便收拾东西离开。”
“可先前不是跟夫人说好,要在国子监复课前一天走的吗?国子监复课在月底,还有好些日子呢。”
李幼白摇头?:“我?不想住了?。”
“好,我?明早就收拾。”
听着半青的呼噜声,李幼白一夜无眠。
清早起?床,她顶着黑黑的眼圈温书,又去跟秦氏请安,一同用早膳。秦氏被她那两个黑眼圈惊道,拉着她的手便问昨夜是不是没睡好,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秦氏是金陵人,说话腔调绵软温柔,李幼白克制着打哈欠的欲望,摇头?:“夫人,我?想今晚回去国子监,准备复课的东西。”
秦氏惊讶,下意识瞥了?眼对面用饭的闵裕文,随后体贴问道:“是不是住的不好了?,哪里不顺心只管与我?讲,离复课还有十?几日呢,你?回去作甚?”
闵弘致抬头?,“很快便要春闱,她回去也是知道上进。”
“幼白真是好孩子。”秦氏昨夜跟闵弘致生了?好大的气,询问过知道他训斥了?儿子,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怄着气不肯理他,闵弘致是个极其固执守信的人,她知道自己说不动他,便是拿闵家子嗣传承也动摇不了?他那偏执的决心。
“你?若是想家,就到我?这儿来看看,横竖我?闲着无事?。幼白,我?是打心眼里喜欢你?呀。”她对李幼白有种天生的亲近,此时拉着她的手,那不舍是真,惋惜也是真。
傍晚用饭前,闵裕文去了?李幼白住处,彼时她们的东西都已经拾掇好,便放在进门处的桌案上。
“闵大人来了?。”半青勤快地搬来圆凳,倒水沏茶。
看两人欲言又止,半青识趣地走出门去。
“昨夜我?”他咬着舌尖,艰难开口。
李幼白也屏住呼吸,等待他迟来的解释。她希望是她想多?了?,是她想歪了?,否则她不知该如何同闵裕文相处,都怪那突如其来的吻,还有那勒到不能喘气的拥抱。
“昨夜的事?,是我?一时冲动,因?那烟花和月亮,太美,我?没克制住自己,对不住,也希望你?”
李幼白很是松了?口气,闻言轻快地走上前,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我?明白,我?知道,我?会把它赶紧忘了?。”
她咧嘴一笑,拍着胸口小声道:“你?真是把我?吓坏了?,突然就亲我?,让我?险些以为我?就想,怎么可能,你?是有婚约的人,怎么能随意喜欢别人。
下回可别这样?了?,换做旁人可不会像我?这般大度,定要缠着你?不放,叫你?负责到底的。”
闵裕文苦笑,他倒是巴不得她赖上自己,可看她听完解释神?清气爽的模样?,便知她对自己没动心思。
他喜欢她,但他不能自私地霸占着她,叫她等等自己,只两年,两年后,他可以自由地决定自己亲事?。
他说不出那混账话来。
更何况,她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心上。她很单纯,满心满脑都是学习考试,但至少到现?在为止,那卢世子也没走进她心里。
这算是唯一的好消息了?。
“咱们还是朋友。”闵裕文看着她,明净的眼眸此时清透欢愉。
李幼白点头?:“当然。”
用饭前,秦氏招手叫闵裕文上前:“方?才一忙,忘跟你?说,镇国公府卢世子早上着人递了?拜帖,说是要来看我?。如此时辰,他再晚些,怕是要一起?用晚膳了?。”
闵裕文颇为惊讶,昨夜他那么说,也只是告诉卢辰钊李幼白在自己家中住着,并非真的想邀他做客,但他竟写了?拜帖,属实?令他意外。
待在堂中看到来人,他忽然就明白过来。
拜帖根本不是卢辰钊写的,而是他妹妹卢诗宁。
闵裕文自然知道这位卢三娘的心意,三番五次寻机会偶遇,他已经表明态度,但她仍不肯罢休,上回在齐州她托人打听自己,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去与之纠缠。后来竟趁着乡试期间扮作丫鬟去给自己送吃食,这位娘子是被家中宠的无法无天了?。
卢诗宁送上见?面礼,是条嵌绿宝石颈链,用黑漆雕花木盒装着。
秦氏打开看了?眼,立时合上退了?回去:“三娘怕是有所不知,我?这颈子有寒症,戴不得金银玉器,你?便拿回去送你?母亲吧。”
卢诗宁还想再递,但将秦氏端起?茶来兀自抿着,便知她不会再收。她将东西交给丫鬟,此时面色讪讪,很是尴尬,但既然决定过来,她便是冒着丢脸也要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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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如此端庄亲和,眉眼带笑,说话又客客气气,难怪闵裕文修养那般好。
卢诗宁越看越喜欢,但转头?瞥见?李幼白坐在秦氏身边默不作声的吃饭,便又觉得窝火嫉妒,秦氏似乎很喜欢她,时不时给她夹菜,两人侧着脸小声说了?什么,秦氏又拉起?李幼白的手,当着众人面感叹李幼白上进懂事?。
卢诗宁听了?不是滋味,便也寻机插话,想要秦氏多?关注自己。
可秦氏待她是客气,客气也就意味着距离,一席饭用完,她竟也没机会拉近半分。
还想在饭后茶水时再努力?一把,谁知管事?的来报,道卢世子过来找人,她便知完了?,被哥哥发现?他定生自己的气了?。
卢辰钊进门后,与秦氏恭敬行礼,随后冷眼看向乖乖站在旁侧的卢诗宁,她打了?个冷颤,赶紧朝他走过去。
“夫人,给您添麻烦了?。”
秦氏微笑点头?,直道哪里,便见?卢辰钊拱手告辞,转身朝廊下走去,而卢诗宁巴巴跟上,几乎是一路小跑。
从头?到尾,他看都没看李幼白一眼。
卢诗宁上了?马车,又撩开车帘冲卢辰钊委屈道:“哥哥,我?错了?,我?下次不敢了?。”
卢辰钊冷着脸,语气低沉:“明日一早我?着人护送你?回齐州。”
“哥哥!”
“你?若再说话,今夜就走!”
他是真的恼了?,若不是莲池前去提醒,他竟不知自己的妹妹如此胆大包天,竟假借他的名义给闵家递拜帖,为了?自己的私欲弃公府颜面不顾,只是为了?一个男人,多?年的教养便全忘了?。
卢辰钊看的严,再没给卢诗宁犯错的机会,翌日天刚亮,用了?饭后便亲自将卢诗宁送上马车,找了?几个亲卫护送她折返齐州。
他去东宫崇文馆,再有半月便要回趟国子监,之后去大理寺报到。
将作监崔大人还在休沐,大理寺卿崔钧至今没受其影响,转过年来接连破了?两庄陈年旧案,据说还牵连出宫里的几条命案,但年岁太久,不好甄别,便暂时封存以待更多?线索。
李幼白回国子监后,闵裕文去过两回,给她送了?京里新出的几本时事?策论?,也是李幼白最该补习的关键。她很是感激,要给闵裕文书银,但闵裕文没要,只说往后过来,让她请自己吃饭,李幼白痛快的答应下来。
自打过了?年,时间便格外紧张。李幼白掰着手指算了?算日子,今年考试时间稍微改动,除去休息日外,统共也只有一个半月时间了?,着实?叫人不敢松懈。
这日晌午她去了?趟书房,想找几本前朝的诗词来看,竟不期遇到许久未见?的卢辰钊。彼时楹窗半开,她就站在最靠窗的位置抱着两本书,垫脚去够上面的时,他从窗外经过,四目相对,他很快别开眼去,像是不认得自己。
李幼白当即从楹窗探出身,“卢世子,你?等一下。”
卢辰钊顿住脚步,李幼白忙搁了?书飞快跑出去,在离他半丈远时速度慢下来,卢辰钊扭过头?,依旧是冷淡疏离的态度。
“许久未见?,你?最近很忙?”
“嗯。”
“听院里的人说,你?去大理寺报到了??”
“嗯。”
“你?在那边可还适应,我?”
“你?究竟想问什么?”卢辰钊不耐烦地打断她,周身尽是戾气。
李幼白愣住,像是不认得他似的,看了?许久,缓缓摇头?:“没了?,你?走吧。”
卢辰钊咬牙站了?会儿,双手攥成拳头?,随即一转身,疾步离开。
李幼白其实?想跟他好好说些话的,毕竟自从上元节后,两人就再没见?过,可他太冷了?,不只是冷淡,还分外凌厉,说话也毫不客气。
李幼白鼓起?的勇气本就不多?,被他这么一吓,全没了?。
卢辰钊不好哄,那便不哄了?,总归有他心情好的时候,待等到了?,和好便是水到渠成,也不用多?费力?气。
李幼白安下心来,去书房重新找到诗词,抱着回了?屋去。
对她而言,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温习备考,其他事?全不重要。与其为着些人际关系想东想西,不如多?背几篇赋,这才是实?打实?有用的东西。
转眼便至春闱,诸考生天不亮便去贡院门外等待巡检。
李幼白照旧是轻装简从,快要轮到她时,听到有人喊她名字。她扭过头?,看见?来人惊了?一跳。
却是有些日子没见?的卢辰钊,他骑着高头?大马,穿一身宝蓝色锦服,硬朗修挺的下颌线微微昂着。李幼白没动,他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
他本就生的出众,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微微抿着。此时离得近,李幼白甚至能看清他每一根睫毛,还有点漆墨眸,与往日不大一样?,就像有很多?话藏在其中,欲说不说。
他在大理寺历练了?一段日子,身上仿佛多?了?种气度,即便站在这儿一句话都不说,也能让人觉出震慑之气。
李幼白听到排队的女郎发出些许议论?唏嘘,便知都在打量着他。
“好好考,三日后,我?就在此处等你?。”
李幼白心道:果然,时间能抹平一切情绪。
她正要点头?,便见?卢辰钊眸光一凛,往她身后斜斜乜去,她跟着转身,看到身着雪色长衫的闵裕文,在对上她视线时,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来。
第45章
闵裕文从小厮手中接过包袱,缓步走来。
“卢世子也在。”
卢辰钊瞥见包袱露出的?一角,仿佛是?条薄被,惊蛰后?京城便一直下雨,虽说?晴了几日,但夜里睡觉仍旧冷,而贡院里的?被子大都单薄,且不干净,他?却是没想到闵裕文会如此细致。
“闵大人今儿不该是最忙的时候,怎还有空过来?”
“今日巡检,但也不用时时在岗,需得等燕王殿下和礼部官员皆到之后?才能商讨细节,此时有空,便特意过来瞧瞧。”闵裕文将包袱递给李幼白,温声说?道,“这是?给你的?,这两?日多雨,贡院号房阴冷潮湿,那些被子早先便安置在那儿,怕是?不够保暖。”
“谢谢,回头我将银子给你。”李幼白快要来月事,便没推辞,径直收下。
卢辰钊笑:“闵大人着实体贴。”
闵裕文略微颔首,少顷看了眼队伍,道:“快进去吧,省的?耽误休息。”
待人走到前?侧,又挥手道:“考完试我来接你。”
卢辰钊:
李幼白望着两?人,笑道:“到时请你们吃茶。”
卢辰钊:
接连三日的?春闱,天?难得消停了咆哮,暖风沿着屋檐慢悠悠划过,将那日头的?光渡到脚尖。
李幼白起身时,头晕目眩,只觉浑身气力被抽走,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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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旁人,皆与她一个模样,进来时精神抖擞,如今个个两?眼乌青,皮肤虚白,好些个是?扶着墙往外走的?。
她定了定心神,方要挪步,忽觉一阵热意?涌来,月事不偏不倚,赶在她考完这日。
卢辰钊提早料理完事,从大理寺赶来,站在贡院门口那棵大槐树下还没多久,便见里头远远走来两?人,他?们并行着,闵裕文偶尔低头看一眼李幼白,似想伸手又碍着周遭人来人往。
他?站直身体,将缰绳系到树上,随即三两?步来到门口,便见李幼白如同遭了大劫,本就?偏白的?小脸此时毫无血色,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你怎么了,哪不舒服?”他?低头,便要搀住她。
闵裕文不着痕迹隔开,虚虚将手搭在她后?腰,抬头小声道:“她没事。”
卢辰钊不悦,蹙眉便握住她腕子:“怎么可能没事,跟我去找大夫瞧瞧。”
毕竟连考三日,身体和精神上压力极大,方才他?便看见几个被抬走的?,何况是?李幼白,她纤细瘦弱,熬得跟枯木一样,别是?病了。
李幼白扥他?,咬唇摇头:“不用看大夫,我回去睡一觉就?好。”
卢辰钊更加郁闷:“顺路就?有医馆,不费事。”
“不用,真的?,我只是?”李幼白欲言又止,腮颊微微染上一丝红晕,“横竖不用你管。”
卢辰钊愣住,握她手腕的?手倏地松开,眸光也变得冷厉起来。
闵裕文见状,朝他?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开些,他?低声解释:“女?子来月事,无需特意?去看大夫。”
卢辰钊恍然大悟,但旋即又是?一凛,他?怎么知道她何时来月事?
李幼白咬唇从他?们两?人旁边经过,半青接到她,知她这几日不舒服,便把提早熬好的?姜汤捧来,看她喝完后?,又去车内收拾了一番。
卢辰钊既想问她,又很郁结,站在原地觉得自己甚是?卑微。
刚入大理寺没多久,实则有太?多事要忙,为了能在今日赶来接她,他?特意?连轴熬夜,宵衣旰食,总算提前?完成上峰交代的?任务。之后?怕自己一身臭气熏到她,便匆忙冲了澡,换了身干净的?锦袍,原是?要带她去喝茶说?话的?,可看现下,仿佛不大可能。
她来月事,自己不知,闵裕文倒是?一清二楚,两?人关系何时好到如此地步。
他?兀自想着,心中越发酸涩。
“我跟你一起”
“等下我送你”
两?人异口同声,说?完彼此对?视一眼,空气中流动着骇人的?沉默。
半青见状,小声提醒道:“姑娘,表公子来了。”
“谁?”李幼白撩开车帘,左臂横在上头,眉心微微蹙起,“哪个表公子?”
“王家哥儿,他?知道你在考试,便特意?告诉我自己住在哪家客栈,说?是?等你考完,要跟你一起庆祝。”半青往卢辰钊和闵裕文处看了眼。
两?人一个蹙眉不解,一个冷漠不悦。
李幼白有气无力,抬手同他?们告别:“改日请你们喝茶,今儿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落了帘子,将那薄衾往身上一扯,蒙着脑袋斜斜靠在软枕上,小腹冰凉凉的?,像是?捂了块冰坨子,冷痛交加,她蜷起身体,难受地捱到客栈门前?。
王琰已经在大堂做了许久,甫一看到门外马车,半青跟车夫说?话的?光景,他?急急站起来,朝着马车走去。
车帘从内掀开,他?看到一年多不见的?李幼白,心中高?兴,面上去克制着欢喜,只是?朝她淡淡一笑,道:“表妹,下来用饭吧。”
半青给他?看了眼盛姜汤的?瓷壶,王琰立时会意?,便在点菜时特意?要了碗红枣桂圆羹。
李幼白吃了半碗,恢复些力气,才跟他?聊起家常。
自从庞弼帮王琰开过虎狼药方,他?吃了后?身子一日比一日见好,如今有半年没再咯血,他?和爹娘亲自去拜会,偏庞弼不肯见,他?们只能无功而返,但心里对?庞弼的?感激很是?诚挚。
“庞公不肯见我,也不肯收谢礼,我与母亲便去寺里给他?供了盏油灯,权当尽尽心意?。”
王琰语气温和,虽还是?消瘦,但气色比从前?好太?多,人也看着有精神。
“庞公妙手回春,当年便是?宫中有名圣手,但凡有绝学的?人,大都脾气古怪。”李幼白一手捂着小腹,一手拨弄碗里的?汤匙,又问:“表哥此番进京,所为何事?”
王琰答:“庞公调了方子,其?中一味药难得,他?写?信给他?从前?的?学生,请她帮忙。故而我在京中等候,也能当面感谢人家。”
李幼白忽地想起一人,但没问王琰。
她被长公主设计之时,听梅香姑姑说?便是?庞公的?学生给她诊治的?,是?位名叫贾念之的?女?医,如今就?住在宫中道观里,贾念之与崔贵妃关系很好,如若真的?是?她,倒也是?缘分?。
王琰双手交握在一起,悄悄抬起眼皮,拇指反复摩挲后?,问:“表妹一切都好吗?”
“我很好的?表哥,你不用挂念我。”李幼白笑,此时脸色红润,只是?因考试缘故颇为疲惫,故而打了个哈欠,眼眶涌出热泪。
王琰便不好再打扰她:“那你先回去睡吧,等过两?日我再去看你。”
李幼白起身:“表哥,我今日实在有些不舒服,等我好一点,陪你四处走走。”
说?起来,进京一年后?除去必要采买,她鲜少出去闲逛,对?这京城景致也不甚了解。如今会试考完,春暖花开,正是?踏青郊游的?好时节。而王琰自幼多病,每每到此时也都闭门不出,唯恐沾染花粉咳嗽不止。但看他?如今的?模样,便知已无大碍。
王琰闻言笑道:“好,如此有劳表妹了。”
李幼白回去国子监
,半青在外头收拾,她躺在榻上,怀里抱着个暖融融的?手炉,慢慢睡过去。
卢辰钊便在她睡着后?过来的?,原不想来了,因她的?无视他?觉得伤了自尊,牵着缰绳骑马往大理寺跑了一刻钟,又调转马头急奔国子监,尚未理清头绪前?,人便到了。
此时站在门外,觉得脸上过不去,遂迟迟没有敲门。
半青正好端着一盆冷水出来,一开门下了大跳,结结巴巴小声道:“世子爷你你怎么站在这儿,还不出声呢?”
卢辰钊乜她,面如死水:“我敲过门。”
半青诧异:“没有吧,我没听到。”
卢辰钊:“你向来粗糙。”
半青张了张嘴,回头看了眼里间合上的?门,问:“世子爷有事吗?若不着急,等姑娘睡饱再说?吧。”
“有事。”卢辰钊语气淡淡,说?完便径直进屋,半青端着水跟过去,问:“什?么事?要不然我先把姑娘叫醒,她刚考完很累,往常都要睡一天?一夜的?。”
“不用,我看着她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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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便在半青震惊的?眼神中推开门,风倏地摇动帘帷,帐中人睡得恬淡,竟也没察觉。
“世子爷,你”
卢辰钊抬眼,半青生生咽下话去,但也不敢乱走,放下盆子后?坐在外间,时不时往里探头。
李幼白翻了个身,右臂枕在脸下,将那皮肤压出红印,乌黑的?发悉数散在脑后?,白净的?小脸还蹙着眉,不知梦到什?么,喃喃了一声。
卢辰钊低头,却也没听清。
不多时,半青出了趟门,回来抱着一个桐木匣子,打开后?取出里面的?丸药,卢辰钊瞟了眼,发现匣子外面贴着条,上面写?着红枣桂圆阿胶丸,应当是?药铺团的?补血丸。
他?皱了皱眉,起身走出里间,扫了眼桌上的?东西,问:“谁送来的??”
半青如实回答:“表公子。”
“王琰?”
“是?,他?知道我们姑娘月事难受,便赶忙去药铺买了药丸过来,嘱咐我在姑娘醒后?服用,说?是?往后?一日一颗,补血养气的?。”半青点了点,不多不少,正是?两?个月的?分?量。
能吃到春闱放榜。
卢辰钊冷脸:连王琰都知道她月事日期,只他?不知道了。
回屋后?,李幼白正揉眼起身,听到动静只以为是?半青进来,慵懒地哼了声,将手伸出帐子。
窄袖滑到腕上,露出白净的?手指和一截雪嫩的?小臂,因着写?字的?缘故,她右手中指压出痕迹,有层薄薄的?茧子,但这并不影响她手指的?美感,细长而又有力,一看便知是?读书人的?手,连指甲都修剪的?干净整齐。
“半青,帮我端杯热水,口渴的?厉害。”她哼哼着,懒洋洋趴在枕上连眼睛都没睁开。
不多时,热水递到她手边,她动了动手指,摸到盏沿缓缓挪到唇边,隔着帐子,卢辰钊看到她迷迷糊糊喝完,又把手伸出来,“半青,还要。”
卢辰钊瞟了眼,又去倒了一盏热水,刚往前?一递,便见那人倏地睁开眼。
先是?怔愣,随后?抬手摸了把眼睛,继而腾地坐起来,两?手拨开帐子只露出一颗柔软的?脑袋。
“卢世子,你怎么在这儿?”
先前?他?脾气不好,冷着自己,李幼白苦恼了一日后?作罢,觉得不该在无用事上浪费时间。她是?来考试的?,是?为了做官来的?,若为了琐碎事宜本末倒置,那她这么多年的?努力才叫白费。有些事搞不懂,便不用跟自己较劲,俗话说?,难得糊涂,做好想做的?,旁的?一概不用分?神。
何况卢辰钊性情便是?如此,脾气来的?快,但去的?也快,便无需刻意?去找他?辩解,说?来说?去说?不到点子上,反倒适得其?反。
这一次虽说?比往常冷淡的?时间要久,但他?还是?来了,照旧是?那张不冷不热的?脸。若换做别人,可能觉得不敢靠近,但李幼白经历了多次,知道这已经是?他?脾气消减的?时候,遂神情轻快地笑了笑,“我刚还做梦,以为自己没睡醒呢。”
卢辰钊握着杯盏,问:“梦见我了?”
李幼白接过来,一饮而尽后?摇头:“没有,梦到铺天?盖地的?试卷,我怎么做都做不完,一着急就?醒来了。”
卢辰钊嗯了声,回头指着补血丸道:“王琰如今身子好了,还特意?给你送了补药。”
半青递上补血丸,“姑娘,说?是?每日吃一颗。”
李幼白便要吃,手背卢辰钊握住,神情严肃:“谁给的?东西,看也不看便要吃,不怕里头被人下/毒。”
半青惊了:“世子爷,可不兴这么吓人的?,我是?亲手从表公子手中接过来,一路没停,径直拿回来的?,怎么会有毒?”
李幼白却是?一惊,犹豫了下,迟迟没有张嘴。
上回在合欢殿的?事,给她留下的?阴影很大,入口的?东西尤其?厉害。虽说?是?王琰送来的?,但万一途中被人动了手脚,岂不
卢辰钊见状,从她手中拿出补血丸,放回匣中,收起来抱在怀里:“我在大理寺当值,验毒查毒很是?方便,便拿回去帮你好生查一查,省的?吃坏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