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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境变、管事嘲讽

世人总说商人重利,然而,姜阔其实更?逐名。

挣钱多?少,在他眼中已经变成了账本上一个又一个毫无意义的数字。

他这样的商人,开始追寻的是得体的名声和向上的通道。

所以,他时常觉得看不懂虞凝霜。

实话实说?,如果他做的吃食不仅出现在宁国夫人的寿宴上,还被太后娘娘饭泛索……那他必然要将这样的功绩绣在幡子上,任其在店门口迎风招展。

他不解的是,虞凝霜居然根本没有这样做。

就连今日四季糕发售这样的大好日子,他邀请虞凝霜致辞——这样露脸的绝佳机会,都被对方婉拒。

最后姜阔只得自己讲了几句,彼时,虞凝霜就站在人群中平静地看着他,她身边任何?一个行?人看起来?都比她要激动几分。

倒是让姜阔越发看不明?白她了。

常人能?与遇仙楼搭上线,还不得嚷嚷到人尽皆知?

偏偏虞凝霜不为所动,仿佛她只要待在幕后,收到约定好的银钱分成就足矣。

所以姜阔抑制不住地想要靠近她,和她多?说?说?话,想要看清她隐藏在雾中的真容。

他今日其实忙碌异常。

门口这个彩棚只面?向普通行?人,卖出的也多?是最便宜的几种?四季糕,更?多?的贵客是在楼中宴乐,他难免要去寒暄打点。

然而,姜阔仍是放弃了那些华冠丽服的贵客,先朝虞凝霜走来?。

“虞掌柜记的是什?么?”

他仍是未语先笑,总能?将玩笑和实话两相掺杂,达到一个恰到好处的平衡。

“请放心,卖出多?少盒,每一笔账我等都会记得清清楚楚,绝对不会坑骗于你。”

虞凝霜便笑着收起小册子。

“姜小行?头这是哪里话?既然合作,自然要互相信赖。我对您的人品和信誉没有半点怀疑,而是自己随便瞎记。”

她相信姜阔会将账算得明?白。他这样的人,好像不愿意欠人分毫,更?不愿被抓住半个把柄。

而她所记,也并非是常规的流水账,而是一些小细节。

大概……是一些除她以外的人,都觉得无关紧要之事。

——虞凝霜都这样说?了,潜台词简直就是一句响亮的“你别问!”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姜阔似是装作听不明?白,非要让虞凝霜讲一讲她记的是什?么。

虞凝霜只能?挑几样说?了,比如她记了一次买两盒以上的人数、问了价而不买的人数、男女客人的人数等等。

姜阔饶有兴致地听,并未插言。

倒是他身边穿着靛蓝长衫的一位管事,忽然开口——

“虞掌柜怎么不记一记,买尊享版的人数有多?少?”

他皮笑肉不笑,“也是,犯不着记录,毕竟只卖出去一盒而已呀。”

这一位是遇仙楼的副管事之一,大概是尤其得重?用的一位,与姜阔见面?时,三次中两次都能?见到他。

只是,每一次他对虞凝霜的态度都很微妙,爱答不理,鼻孔朝天。

这一次,居然当面?口出嘲讽了。无非在嫌弃虞凝霜设计的糕点、尤其是那成本最高的尊享版销量不佳。

毕竟那些精美?的雕花木盒正是这一位管事负责的,折腾许久才敲定。

结果呢,卖得居然最差。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心中难免怄气。

再加上长久以来?,亲眼见姜阔对虞凝霜那格外的礼遇,他更?是深感憋屈。

“钟管事。”

姜阔蹙眉低声呵斥。“刚开张半个时辰,如何?能?见得全?局,慎言。”

他的神色倒是很真诚,似乎也惊讶于钟管事所言。

但虞凝霜不知他们是不是在一红一白合伙唱戏,妄图PUA她。

说?实话,她也并不太在乎。

虞凝霜只淡然一笑,不疾不缓地说?出了自己的推论。

“几种?最便宜的包装,购买者大多?是粗衣百姓,是为了给自己和家人尝个鲜。”

“至于团圆版、尊享版,这几种?一盒就要几两银子的版本,非富贵人家而不能?买。但这样的人家,少有家主自己出来?逛街采购的,都是由仆从代劳。”

“而仆从们初见这样高价的点心,也不敢擅作主张购买,而是会回去复命,得了准确口信再来?。”

虞凝霜晃了晃自己的小册子。

“我粗粗一数,大概有十六人询问过?尊享版的价格,说?不定不日就会前来?购买。做生意,有起有落,总是要有些耐心。我那冷饮铺每逢节气轮换新?的吃食,也难免要惹一番争议。可如诸位所见,那半死?不活的小破铺子,侥幸也算是开下来?了。”

钟管事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居然被一个不到双十年华的小娘子教育要“有耐心”。

对方甚至还将自己那名满京师的铺子,说?是“半死?不活”。

他还能?说?什?么?

只能?陪着笑糊弄几句,还得夸虞凝霜“谦虚”。

他是觉得尊享版的销量实在太拉胯,因此?揣测着姜阔的心思,想给虞凝霜一个下马威。

然而想起自家主人刚才那无情的呵斥……跟随姜阔多?年,钟管事自认还是能?拿准姜阔情绪的。

他额间不禁冒起细细冷汗。

说?不定这马屁……被他拍到马蹄子上去了。

似乎是为了弥补手下的无礼,姜阔越发和颜悦色起来?,又说?要送虞凝霜去他名下另外两间糕饼铺子参观。

因为按照约定,四季糕也会在那两家铺子同时发售,只不过?没有此?处这样隆重?场面?罢了。

虞凝霜自然又是婉拒。只不过?提起糕饼铺子,她确实有一事要与姜阔相商。

“姜小行?头,我与隔壁的梁大娘想一同开一家糕饼铺子。”

姜阔的手骤然一紧。

凭她的手艺,虞凝霜如果开了糕饼铺子,必然势如燎原,多?少都会抢走他家生意。

没给姜阔太多?的时间瞎想,虞凝霜马上澄清,询问姜阔是否想要入伙。

姜阔这才面?色稍霁,却略有犹疑。

自家已然在糕饼一项上深耕十数年,积攒下不少名气,似乎并没有与人合作分利的必要。

对虞凝霜来?说?,姜阔的加入本就是可有可无,特意来?说?一声,不过?是顾忌梁大娘的心愿。

如今见他犹豫不决,虞凝霜也懒得继续陪聊。

她其实是个急性?子,亦不喜姜阔这瞻前顾后、八百个心眼子的性?格。

还没有梁大娘痛快。

况且,她和姜阔一直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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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这样干净利落的相处方式,各尽所能?,各取所需,十分官方。

他既然不愿,虞凝霜也不再劝,告辞转身离去。

姜阔本就是佯装矜持为难,不过?是为了获取更?有利的合作条件,或者是……更?多?的虞凝霜的注意。

他没想到虞凝霜完全?不惯着他的毛病。

姜阔当即傻眼,后悔不迭,他愣了半晌才想起叫手下去追。

然而虞凝霜的脚程跟兔子似的,转瞬已然不见人影。

姜阔呆立原地。

在他身后,贩卖四季糕的彩棚渐入佳境,越发人头涌动,越发生意兴隆。

然而,在这片欢声笑语中,姜阔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

虞凝霜行?止匆匆,倒不是有什?么急事。

相反,一离开遇仙楼的地界,她便放慢脚步,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

不是为了陪同家中小辈玩乐,也不是为了铺子经营而奔波,就是慢悠悠地闲逛。

虞凝霜自然很享受亲朋好友的陪伴,但有些时候,她也想只有自己陪着自己。

因此?,她甚至让系统完全?静音沉睡进识海当中,以确保这片刻难得的平静。

那一日刻闲章,碰触到虞凝霜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委屈。

她似乎真的没有过?只属于自己的悠闲时光。

年少时自不必说?,因穿越者的身份,她连那稚童懵懂的特权都荡然无存,时时刻刻都在警醒着为家人操心。

如今日子过?得富足,却又被各种?店铺事务缠身。

凌玉章的寿宴让她感触颇深。

欲到天边更?有天,她拼命登高,然而,高处不胜寒。

冥冥之中,她能?感觉到自己尚未走到顶峰,却已有了急流勇退、给自己留条后路的心思。

她刻意放慢脚步,一步一步慢慢走,免得一朝踩空,登高跌重?。

四季糕的发售,冷饮铺的新?品迭代,这在往常的虞凝霜看来?都是务必要亲力亲为的大事,然而如今看来?,这些风头不出也罢。

她只想让家人过?上安稳富裕的生活,等着三年婚期满,便带他们迁居江南,真正用上那一枚闲章。

虞凝霜任凭思绪漫游,不知不觉沿着一条河岸而行?。

樵夫、贩妇、伎子、乞丐……形形色色之人在桥上桥下交汇,在上游下游呼应。

虞凝霜举目远眺,依稀见到这一条小河渺远而瘦弱的源头。

汴京是一座从水上生长出来?的城市,汴河的脉络便是她的骨骼,因此?城中沟壑水渠、闸门河道众多?,纵横交错。

因今年干旱,此?河水位极低,暴露出河岸干涸的淤泥,像是溃烂的伤口。

虞凝霜正在发呆,只听“哗啦”一声,竟有一黄裙妇人跳入河中。

虞凝霜被吓了一跳,但因发觉河水只到妇人膝盖,便未真正惊惧,仍倚桥而立,默默观望着。

谁知那妇人却像疯了一般,双臂狂摆,躬身在浑浊水中寻找着什?么。

鬼樊楼、爆炒羊杂

马上?便有几个

铱驊

人跳入河中去救黄裙妇人,然而那妇人兀自挣扎,只顾在泥水中搜索扑腾,任污水溅了满身也不停歇。

且口中一直在拼命嘶喊着什么,姿态犹如厉鬼。

虞凝霜倾耳细听,辨别出?那是一声声凄厉的“孩子,我的孩子!梦儿……梦儿……我的孩子!”

只听这么几句,尚不知前因后果,虞凝霜便跟着肝肠寸寸而断,哀哀欲绝。

很快,桥上?停驻了一些看热闹的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众人只对那妇人的疯癫形貌指指点点,却?也不知其原因,还是桥上?一直窝着的老乞丐开了口。

“真是造孽啊,”他道,“她是前几日孩子被?人拐走了,也就疯了,日日来这里寻。”

“叫谁拐走的?”

“天知道。总之是这沟渠里冒出?来的。”

听了老乞丐这话,问话人便摇摇头唏嘘。

“那寻不回来了,哪里能?寻得回来呢?鬼樊楼之名可是白叫的。”

……鬼樊楼!

光是听到这个名字,虞凝霜都?觉得心中一悸,头皮发紧。

“樊楼”本是这泱泱京城中最大的酒楼,占地?广,楼宇高,灯火通明,奢华美丽。

而与之完全相反,所谓“鬼樊楼”代表的则是阴暗潮湿,是不见天日,是黑暗中的恐怖。

“鬼樊楼”——此乃汴京人对城中地?下水渠的统称。(1)

河水滋养了汴京的生命,同样也滋生了罪恶。

因为本朝极其重视水运,城中人工水渠就有数百条,且都?挖得又深又广,十分坚固,因此便常有罪犯、游民藏身其中。

更可怕的是,这些沟渠四通八达、互相勾连。

可以?说,汴京有多宽广,地?下的沟渠就有多宽广,所以?才?以?最大的酒楼“樊楼”将?其冠名。

因为今岁大旱,更多沟壑渠岸中无水填灌,无形之中,鬼樊楼的地?界倒是又扩大了许多。

虞凝霜听说,住在鬼樊楼这地?下世界的,大致有万人不止。

其中,绝大多数是难以?为继普通生活的苦命人,只能?苟安于鬼樊楼,吃残羹冷炙度日。

但也有一部分是真的杀人抢劫、无恶不作?的罪犯。

他们借助鬼樊楼的地?形优势,躲避官府追捕,狡兔三窟,难以?追踪。

而近年来,他们做的更多则是掳掠妇女、儿童这天杀的勾当。

因在沟渠之间神出?鬼没,一击即中,受害者往往来不及反应就被?拖入深渊,家?人更是无从?寻找。

所以?小孩子若是不乖,家?中大人便常以?“让鬼樊楼把你抓走!”来恐吓,能?止小儿夜啼。

但是这样的话,虞凝霜一次也没有和弟弟妹妹说过?。

小孩子闹腾起来,她自然也说过?气话、说过?重话、说过?吓唬他们的话……

然而,只有让他们被?拐走这样的话,撕裂虞凝霜的嘴,她也说不出?。

太?可怕了。

太?痛苦了。

光是想一想,虞凝霜便觉得整颗心要碎裂。

而现在,在她面前,正有一位母亲那碎成齑粉的心。

嘶叫许久,黄裙妇人的声音渐低下去,只是那其中的哀恸和悲惨仍如被?割喉时喷溅的鲜血,将?这欢乐喧闹的汴京城图景都?蒙上?一层骇然血色。

虞凝霜不忍卒听,逃命一般转身离去。

一旦远离那道沟渠,天光依旧明亮耀眼,商贩走卒依旧活力全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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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依旧三三两两、说说笑笑。

无人在意一位母亲失去了她的孩子,从?此陷入永生绝望的悬念。

虞凝霜心中极不好受,也没了逛街的心情,草草买了几样东西,便往虞家?走去。

等到严严实实把小妹抱在怀中的时候,虞凝霜才?有了一点安稳的实感,她也早已?换上?笑脸应对家?人。

许宝花问:“怎么忽然回来了?今日你那铺子里不是很忙?”

在立冬这样节庆,鞋履铺自然是休息的,所以?虞家?人都?安稳待在家?中过?节。

可许宝花知道冷饮铺每逢节气是最忙碌之时,没料想虞凝霜会忽然回娘家?。

虞凝霜笑嘻嘻的,用几句“想你们了呗”,“最想阿娘的饺子”把许宝花糊弄过?去。

许宝花被?哄得眼仁都?带笑容,赶紧转身去厨房,以?更积极的热情投入到了昼食的制作?当中。

虞凝霜则忙着给弟弟妹妹,以?及借住在她家?的表妹钱珠儿发她刚买的小礼物。

糖果蜜饯,自是琳琅满目,还有给他们练字学习的纸笔,最后是单独给两个小姑娘买的两块兔毛。

这是虞凝霜见一家?皮毛铺子上?的新货。

兔子正是吃得膘肥体壮、准备过?冬之时,因此这皮毛也油亮顺滑,十分丰盈蓬松。

虞凝霜:“天气冷了,叫阿娘给你们絮在领口和袖口,穿得暖和一点。”

她买了两块,一块雪白,一块浅灰。

整块的兔皮毛,每一块都?有一尺多长,填在领口袖口绰绰有余,拼拼凑凑,说不定还能?拼出?个暖手来。

虞凝霜特意将?那两块兔毛递给钱珠儿。

“两个颜色,你们自己挑。”

这毛茸茸一入手,钱珠儿就惊得睁大了眼睛。

好、好柔,好软,又好轻!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好东西。家?里日子刚刚有起色,去岁的棉衣用的还是结块的旧棉花。

第一次亲手碰触到皮毛这样的奢侈品,钱珠儿当真是爱不释手,止不住来回地?摸。

但是,她马上?就将?两块兔毛一同递到虞含雪手中,只道,“小雪儿先挑。”

虞含雪当即点了点头,便挑了那白色的。

白色的兔毛更为纯净可爱,似乎总是更受欢迎一些。

说实话,钱珠儿也更心仪那白色的。

但是,她知道自己要礼让着虞含雪,不止是因为对方年纪小,而且还因为人家?亲姐买的兔毛,她没有争抢的道理。

就像之前虞凝霜送来一个穿了小金元宝的络子,说给虞含雪戴着,她也没有半分嫉妒。

钱珠儿开开心心将?那灰色的兔毛收下,还与虞凝霜道谢。

虞凝霜将?一切尽收眼底,观察着两个小姑娘的反应,在心中暗暗点头。

钱珠儿的谦让,以?及小雪儿受惯了她照顾的那一点骄纵都?自然而然,没有虚假。

可见,两人平常便是如此相处。

虞凝霜自然是愿意带着亲戚们一起挣钱,但是也有自己的底线。

他们必需得知进退、知好歹,而不是依附在她身上?吸血。

珠儿表妹与虞凝霜一年见不上?几回,虞凝霜不敢说十分了解这孩子。

虽将?她留在鞋履铺中帮忙,但是仍在细心考察之中。

而这些日子,从?阿娘和邻里们的风评中,从?偶尔的亲自观察中,虞凝霜大致将?钱珠儿的秉性看清,也终于放下心来。

认定这是一个勤劳、讲理又懂事的好孩子。

“珠儿姐姐,咱们快去把这小兔子藏起来,免得被?阿兄捉走了。”

虞含雪神神秘秘地?拽走了钱珠儿,徒留虞川与虞凝霜对视一眼,露出?同款无奈而宠溺的笑。

小姑娘们开心地?携手回屋,那边却?院门忽开,原来是虞全胜外出?打酒回来了。

他见到虞凝霜十分惊喜,直呼着“我大女儿”近乎手舞足蹈,举着酒坛自夸,“我就知道今日有好事,幸好多打了一斤酒!”

“明明是阿爹馋酒,怎么还赖我身上??”

虞凝霜可不认账,尤其这还是一笔酒账。

然而当酒坛开启的时候,虞凝霜却?到底认栽了——竟是她最爱喝的山楂酒。

这应该是今年的第一茬山楂酒。

原本红彤彤、光洁如珠的山楂已?经微微发皱、褪色,只将?自己那亮丽的颜色和浓烈的滋味,慷慨地?转送给澄澈的酒液。

所以?这酒倒出?来是浅红色的,格外好看,又时时刻刻散发着山楂那独特的气味,酸甜可口,开胃补气。

因为要保持山楂不坏,所以?用来泡的酒比较烈,但虞凝霜就是喜欢喝。

她咽了咽口水,几乎想要先喝一盏解解馋。

好在知女莫若母,许宝花斜插一脚出?来阻拦笑骂。

“包子马上?就好,做什么空着肚子喝酒?”

立冬习俗是吃饺子,徐宝花本来也准备包饺子的,然而众人觉得包成大包子更省事些。

毕竟现在家?里吃饭的嘴越来越多,但是会包饺子的仍只有许宝花夫妇。

于是就改成包包子,自己家?里吃也不用瞎讲究,捏几个褶就得。

面已?经加了老面疙瘩、坐在大温水盆里发起来了,馅料却?没改,是经典的羊肉大葱馅儿。

果然,立冬就该吃葱。

虞凝霜笑说起今日铺子里卖的萝卜葱姜饮,一边挽起袖口去帮阿娘包包子。

为图省事快捷,那包子皮儿擀得硕大,比虞凝霜手掌大一大圈儿。

她下手则更狠,挖一大勺肉馅放上?,而后将?其牢牢压实,尽可能?地?多加馅料。

手再微微内扣,让包子自然下坠,而后瞅准时机,攻其不备,再往里硬塞半勺。

总之,虞凝霜每次包饺子、包包子都?像和那面皮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拼命往里塞,力争包出?一个皮儿薄馅儿大。

她就这样包出?了一个又一个滚圆圆的大包子,蒸屉里险些放不下。

趁着包子在蒸屉里二次发酵的时机,众人安置了餐桌餐具,又准备了其它菜肴。

许宝花今日熬了红豆糯米粥。

“听说这是江南的吃法。立冬吃红豆粥。”她道,“我听着不错,就做来了。”

只能?说母女连心,虞凝霜这些日子正对江南昼思夜想呢,许宝花就做了这江南风味。

虞凝霜脑中灵光闪过?,想着这倒是一个试探的好时机,便道,“都?说江南风光好,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去亲眼见识见识。”

许宝花未解女儿话音,只说家?中这两个铺子如何离得了人?

虞凝霜便又道“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快快乐乐,开怀吃喝,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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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不开的无所谓。”

听到这里,虞川若有所思。

他看了姐姐一眼,忽然开口。

“听说江南风水养人,到了那里,阿娘的脚、阿爹的胳膊,也许不会再受风痛困扰。”

虞凝霜顿时将?赞许的目光投向弟弟,也跟着搭腔。

“而且啊阿爹,江南可是有许多美酒呢!和咱们这北方的口味完全不同。”

接下来的时间里,姐弟俩一唱一和,将?爹娘忽悠地?一愣一愣,甚至完全没有注意到话题的走向,已?经偷偷从?“去江南游览”变成了“在江南长居”。

别看是虞凝霜起的头,最后却?是虞川绝杀。只见他面露点点恰到好处的悲戚,委委屈屈、又很含蓄地?表示,因阿爹曾经的皂吏身份,总有人瞧不起他家?。

如果去到一个新的地?方生活,也许就可以?摆脱那些闲言碎语。

虞凝霜看得叹为观止,不知道这孩子什么时候成长的如此绿茶……

但是!她喜欢!

不愧是她的弟弟!

果然,许宝花听了这话,如何能?无动于衷?

孩子们是她最珍贵的宝物,不舍得他们受半分委屈。

可她也心知肚明,三个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或多或少总要受人嘲笑,尤其是虞川在学堂,仍被?人排挤。

他身处那个阶级分明、鱼龙混杂的小天地?,可出?身却?连士农工商的尾巴都?摸不到,总被?人嘲笑是不能?参加科举的贱吏之子。

为了弟弟,虞凝霜曾在学堂发了一次疯,女战神一战成名。

可再怎么样,也堵不住那几十人悠悠之口,更改变不了——这千百年沿袭下来的风俗和规矩。

不知不觉间,虞凝霜就将?举家?搬迁的想法隐隐约约地?种入爹娘心中。

接下来,她准备多教小妹几首描写江南风光的诗词,比如那首《江南好》就不错,让小雪儿整日在爹娘身边背诵,完成自动洗脑。

一家?人热热闹闹说话的间隙中,水沸上?汽,包子便蒸好了。

稍焖一会儿以?免回缩,随后再掀开锅盖的虞凝霜就见自己包的大包子……果然险些翻车。

因为蒸煮之后体积愈发庞大,包子们几乎全碰到一起,像是一大簇在雨后猛然长出?的白蘑菇,互相推搡着从?地?里钻出?来。

好在,只是彼此粘下薄薄一层皮,并?没有露馅儿。

包子白白胖胖,红豆粥嫣红可人,虞全胜还买了一只金灿灿的熏鸡,并?一份香辣的爆炒羊杂,众人早已?经馋得口水涟涟,只等开饭。

能?回家?吃上?一顿热气腾腾的包子,虞凝霜尤其高兴,而且这大葱羊肉馅儿,还是她最喜欢的。

虞凝霜费力地?夹起一个大包子,嘴里还念叨着“一日半根葱,入冬腿带风。”

虽然阿娘有跛脚的残疾,但是虞凝霜向来不会特意避讳这一点。

她心疼阿娘,却?不是可怜她。

这样大大方方说出?来,年深日久,许宝花都?不再像以?前那样在意自己的跛脚。

她也不再听到“腿”“走”之类的词则色变,而是能?专注于那些她拥有的美好之物,比如眼前这一个大肉包子。

许宝花刚咬下一口,便被?被?咸香流油的汁水烫到。

只这一个瞬间,外皮有多么柔软、内馅有多么鲜嫩便被?鲜明地?感知,即使?舌尖的痛感犹在,许宝花仍是随意吹了吹,就又咬了下去。

羊肉香浓醇厚的味道立马尽数被?释放出?来。

许宝花按照虞凝霜之前教授的诀窍,在这肉馅中拌入了大量的葱姜花椒水。

极小的一个步骤,却?将?包子整体的口感提升了一大截。

这些辛香的调料帮着羊肉扬长避短,消解了膻味儿,并?且将?浓厚的鲜味发挥到极致。

肉馅饱吸的水,此时也化作?肉汁,热热辣辣,充满口腔。

这羊肉极其新鲜,又拌了足量的油,因此蒸熟之后仍保持着漂亮的红褐色,大葱则是清爽的白绿相间,点缀其中。

这大肉包子香而不腻,吃起来极其过?瘾,让人恨不得吃它个十个八个。

然而,实际的情况却?是虞含雪那样的小家?伙连吃一个都?费劲,两只小胖手被?羊油染得油汪汪,艰难地?一口一口啃着。

就连虞凝霜也吃一个便足有八分饱,很难梅开二度。

她唯有转换赛道,开始吃起那爆炒羊杂来。

各色羊杂在激烈的爆炒下,呈现出?深浅各异的褐色,而且通通被?火气镀了金色的雾气一样,十分诱人。

爆炒羊杂中所用香料也必须大开大合、大手大脚。

红椒赤亮、青椒碧绿,再加上?芝麻,孜然花椒……什么香味浓烈加什么,也不用担心这些味道并?不和谐,因为高温会将?羊杂的鲜美和香料的香辣完美融合。

吃进口中时,那又呛又辣的锅气,仿佛能?让人看到火苗冲天、热气腾腾的翻炒画面就在眼前,令人食指大动。

最终的成品里,羊肝和羊血细腻,羊肚和羊肠Q弹,偶尔能?吃到的蹄筋或是拆骨肉则是最香的,吃到的时候会有一种中奖一样的惊喜。

平心而论,这家?卖羊肉事件的铺子爆炒羊杂做得是最好的,虞全胜特别喜欢。

“从?前也就能?买二、三两解解馋。”他道。

因喝了酒神色越发激昂,看着虞凝霜的眼睛因骄傲而异常闪亮。

“多亏我大女儿会挣钱,现在买一斤都?不心疼了!”

他举起那满装山楂酒的酒杯,“来,阿爹敬你一碗!”

叮铃脆响,酒盏相碰,虞凝霜在众人的欢笑起哄声中喝下这一碗。

阿娘包的包子暖心,阿爹打的美酒暖胃,还有那催出?后颈细细汗珠的爆炒羊杂……

别说才?刚刚立冬了,虞凝霜觉得就是三九的寒气都?不能?侵她体。

只不过?,一旦离开家?门,虞凝霜就感觉这金钟罩铁布衫正在消退。

也许并?不是家?人离不开她的照顾,而是她离不开家?人。

三年很快的,她告诉自己。

第一个冬天已?然降临,她再熬过?两个,就可以?自由?了。

虞凝霜仰头,深吸一口这寒冷洁净的空气,任其荡涤肺肠。

她刚要生出?几分萧索之感,就被?邻里团团围住。

“霜娘你回来啦?”

“哎,你那夫君没和你一起?”

“饮子铺那边一切都?顺利吗?”

“你家?又做的什么饭?这么香可把人馋死了。喏,这是我家?晒的豆角,你拿回去一把炖肉吃哈。”

“哎呦霜娘生意越做越大了,真是了不得。”

“还越来越漂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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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天地?何其清寒,草木几多萧瑟,大娘和婶子们永远精力充沛,生活得红红火火。

虞凝霜那一丁点儿的愁绪,马上?就被?她们热情的嘘寒问暖冲散。

巷子里的老槐树们此时早已?花叶尽落,只剩光秃秃的枝桠,似在随着众人的笑声颤动,将?她们弯如弦月的笑唇挂了上?去。

虞凝霜与众人一一应答,亲热地?说了好一会儿话。

直到听说她要回冷饮铺去,杨二嫂自告奋勇陪同,说她顺道也去街上?买点肉。

“最近不太?平,咱们这片儿还好,可还是得小心着些。”

方才?阿爹也是这样说的,可是虞凝霜还是回绝了他的护送,此时又觉得和杨二嫂聊聊天也不错,两人便携手同行?。

路上?闲聊,虞凝霜说起今日刚发售的四季糕,杨二嫂很感兴趣。

尤其对那作?为彩头的小金元宝,她是势在必得,只说自己从?小就运气极好。

于是杨二嫂从?她捡麦穗都?比人能?多捡几两,说到无论怎样的困境都?能?逃出?生天,她说得唾沫星子横飞,天花乱坠。

虞凝霜当真真假假的夸张笑话听着,时不时跟着搭腔逗趣几句。

然而,坚信自己能?中奖,并?不是杨二嫂要买四季糕的唯一原因。

“我现在有钱了,这不是得给你捧场嘛!”她笑道,“况且我们霜娘做的糕饼肯定是最好吃的!买了也不亏。”

方才?还被?姜阔的管事质疑四季糕销量的虞凝霜,听了这话也终于露出?一个真心的笑脸。

“二婶子,你肯定能?中奖!”

“那当然!”

杨二嫂欢乐地?扭了扭跨,简直要将?手中竹篮甩到天上?去。

两人行?至吉庆坊街口,便分道扬镳,杨二嫂去采买食材,而虞凝霜往冷饮铺走去。

今日她做了潇洒的甩手掌柜,倒是将?谷晓星赶鸭子上?架,也不知道她将?介绍新品的任务完成得如何。

进到铺子里,只见一切井井有序、一如往常,唯有谷晓星累得说不出?话,见到虞凝霜便如小兽一样哼哼唧唧靠过?来。

虞凝霜又心疼又骄傲,将?铺子简单打点一番,这便带着谷晓星一同回严府。

立冬是“四时八节”之一,乃是隆重的大节。

今日不仅严铄休沐在家?,楚雁君还给仆从?们都?放了假,只剩两位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的嬷嬷始终留在府中陪伴。

李嬷嬷爱操心,总是忧虑虞凝霜在外面奔波时冷着饿着。

她等在门房,一见到虞凝霜,便扶着她要去西厢房烤炉子,说阿郎也在,正陪着福寿郎作?画,又说阿郎将?刻的印章拿回来了,娘子且去看看。

新礼物、白果芋泥

虞凝霜没想到的是?,除了那?枚闲章,严铄居然还有东西一并送她。

这一回,是一对银质的银杏簪。

生辰时他送的那一对金簪,虞凝霜推说太贵重,只往楚雁君面前戴过一次,平日里便不?再戴。

没想到严铄按照原样打了一对纯银的。

“银制的不?值几个钱,丢了也?不?心疼。”他闷声说。

我?心疼啊!

虞凝霜在心里嘶喊,心想,这可恶的有钱人?!

而且……这家伙最近是?不?是?有点?太热衷于?送她东西了?虞凝霜一时?有些懵怔,下意识看向盒中银簪。

那?簪子?银光晃人?,冰凌凌的似有提神?之效,虞凝霜的思绪这才缓缓归拢。

她不?禁猜想,严铄大概是?被前几日那?小金元宝事件刺激到了——

当时?虞凝霜正美滋滋地将?小金元宝编上络子?,准备给小妹当成?幸运护身符。

严铄路过,随口问了一嘴。

然后,在得知这小金元宝是?虞凝霜从姜阔那?里顺来的的时?候,他脱口而出。

“你宁愿要他的金子?,也?不?要我?的?”

严铄看起来深受打击,虞凝霜甚至是?第一次听到他破音。

可她想说,这怎么能一样呢?

她是?一个正正经经、讲道理的生意人?。

严铄那?对金簪在合同之外,含义暧昧;而姜阔的金元宝样品却是?她正常应得,她当然要拿着啦。

想来是?雄性们那?无聊的胜负欲、幼稚的攀比心作祟,虞凝霜懒得搭理,糊弄了几句便拎着络子?跑到后厨去躲清静。

没想到严铄还没忘记这一茬……

非收不?可吗?

虞凝霜只能将?银簪收下,大概没有人?像她这样,收礼物都收得不?情不?愿。

然而,除了这意料之外的首饰,严铄送的另一样东西倒是?深得虞凝霜心意,因为那?正是?她之前要求的——让严铄将?府衙银杏树所结的白果往家捡回,还得多捡一些。

如今看着眼前这鼓鼓一包白果,虞凝霜眼前不?禁浮现出了严铄拿着一个包袱皮儿,蹲在府衙灿金色的银杏落叶中翻找白果的样子?。

她几乎忍不?住笑出来,赶紧清清嗓子?掩饰,捻起一颗白果,感叹道,“这白果真不?错,又大又饱满。”

严铄答:“府衙中的银杏,都是?百年老树。”

眼见虞凝霜收下了簪子?,又夸赞了这些白果,他的面色才缓和几分。

冷饮铺里所用的白果,已经是?果子?行的王掌柜尽其所能,替虞凝霜找到的最好的货源。

但无论?如何,也?无法与一国都城府衙里的树木同日而语。

如此说来,这些白果倒是?十分珍贵。

因此虞凝霜不?准备将?它们用到铺子?里去,而是?就留在这严府中,偶尔做个甜点?或是?补品。

总而言之,虞凝霜觉得此次薅羊毛作战大获成?功。

这第一批白果还没用上呢,她已经不?忘嘱咐严铄,说每隔几日就去树下扒拉扒拉,尽量多往回捡点?儿。

“尤其是?明年,你可得格外注意着点?儿那?片树。”

虞凝霜甚至已经开始制定明年的薅羊毛计划,“等它一结果了,就开始往回捡。千万别给别人?机会!”

“……明年。”

严铄一怔,定定看着虞凝霜。

“对呀,明年也?拜托你啦。”虞凝霜愉快地笑起来,仿佛已经提前看到了明年占的便宜,乐不?可支。

接着她又絮絮说起来可以用白果做的美食,什么白果炖蛋、白果糖水、盐焗白果……

听得一旁的宋嬷嬷和李嬷嬷都直流口水,饶有兴致地和虞凝霜讨论?起来。

然而,严铄没怎么听进去,因为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中只有两个字在回荡——

明年。

一个简简单单的词,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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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来不?会特意去期待的意向,此时?在他的唇齿间反复咀嚼,沁出了丝丝甘甜。

明年。

他不?自觉地重复,几乎要沉堕于?这一份期待的幻梦中。

还是?虞凝霜的声音将?他唤醒,她在问,“忘了问,你吃白果吗?”

白果这东西,成?熟时?会由内挥发出腐败的臭味,即使泡水数日也?不?能完全消除。

于?是?,它便与所有味道独特的食材享有同样的命运,即喜欢的人?很喜欢,讨厌的人?则恨不?得将?其从人?类历史中除名?。

严铄就是?后者,他其实是?不?吃白果的。

然而此时?,他点?点?头,只道,“吃。”

李嬷嬷飞快地瞄他一眼,低头捂着嘴笑。

虞凝霜没注意到这一个小小的插曲。

“那?就好,我?铺子?里刚好上了新的白果甜品。明日你叫小豆子?来一趟,给你取些拿去吃。”

“好。”

和严铄掰扯完那?银簪和白果,虞凝霜才终于?有时?间好好欣赏欣赏自己心心念念的小闲章。

这块玉果真成?色极美,像一块嫩嘟嘟的果冻似的,晶莹剔透。

上面篆刻的字体亦极其精美,连虞凝霜这种外行看一眼,都觉得非凡。

“江南”二字同在一侧,上下相?叠。

纤长的“好”字则独处在旁,那?流畅的字形就像是?一声悠长的吟唱。

施以丹砂,落于?素绢,虞凝霜试印了一下,赫然呈现的那?一方小天地朱白相?应,别有异趣,她十分喜欢。

严澄更是?如此。

向来如一个小黏豆包似的黏着阿兄和阿嫂的他,居然始终未参与两人?方才的对话,那?是?因为严澄正化身“盖章狂魔”,忙着将?他所有的画作都盖上名?章,连一些废稿都没有放过。

室内纸册纷飞,朱墨芬芳,好一番缭乱的有趣景象。

虞凝霜十分欣赏他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浓厚的版权意识,也?有一种亲眼见证一颗未来明星冉冉升起的快乐。

她是?真心相?信严澄以后一定会展也?大成?,成?为丹青名?家的。

于?是?虞凝霜在一旁起哄叫好。

“盖得好,盖得好!通通盖上!一个印不?够,让你阿兄再给你多刻几个。”

听闻此言,严澄却忽地停下了疯狂盖章的动作。

他将?头摇成?拨浪鼓,紧紧握着手中那?方粗糙的黄玉名?章。

“这块好。”他看着虞凝霜道,“这块最好。阿嫂给的,最好。够了。”

细弱的声音,语气却坚定。

虞凝霜心中霎时?一片酸涩,像是?吃了一个还未成?熟的山楂。

早知如此,她想,就该给他买一块货真价值的珍贵美玉,而不?是?随手在路边小摊淘来。

也?不?知这一块质地是?否足够坚硬,说不?定没几年就被磨损得不?清晰了。

只不?过……

虞凝霜心中暗叹,这并非是?那?时?的她需要担心的事情了。

严澄还会拥有新的印章,或许还会有新的阿嫂。

缘分已尽,各自长行。

只是?此时?此刻,虞凝霜还是?不?忍心说半句会扫严澄的兴的话。

她会依照约定,将?这个谎撒到最后一日。

于?是?,她如往常一样摸摸小家伙的头,温声跟他诉说夕食要吃的菜肴,馋得他双眼铮亮。

仿佛今日,就是?他们一个寻常而温馨的居家日。

仿佛这样的日子?,以后还有很多很多,没有尽头。

*——*——*

翌日,白果糖水、白果芋泥这两道白果甜品便被准时?送到了严铄面前。

前者是?清亮的糖水。

鹅黄色的白果仁表皮光滑如蜡,炖煮之后更添润光,像是?颗颗小鹅卵石沉在碗底。

严铄更喜爱的则是?后者。

这一碗以甜软的芋泥为主。软绵绵的芋头茸本来就细腻,又加了猪油和糖去炒,称得上是?强强联合。

必须小火慢慢地炒,不?能急躁,直到芋泥吸收了糖和油,三者彻底融合在一起,成?了又香又顺滑的芋泥,甜蜜无比。

为了让口感更加轻盈,虞凝霜还在最后加入了一些浸泡白果的水,微微熬煮一下。

这样的芋泥吃起来便不?会黏腻噎人?,而且说实话……成?本也?更低,毕竟芋泥被水发得更加丰盈,每碗中需加入的分量就少了一些。

可以说,这一招,将?虞凝霜作为奸诈商人?和负责厨师的两面合二为一。

最后的成?品芋泥非常好看,米白色中隐隐透着一点?淡紫色,像是?月光下的雪,看起来就很温润可人?。黄色的白果仁点?缀其上,则将?整体提亮,勾人?食欲。

在这一碗甜品中,虽然占九成?以上的芋泥才是?主角,然而却没有人?能忽略那?寥寥几颗白果,或许,所谓的“画龙点?睛”正适合将?其描述。

就比如现在,严铄先?舀了一勺芋泥入口。

在这样甜蜜的滋味和柔软的口感之后,一颗微微苦涩、而又韧糯Q弹的白果简直是?神?来之笔。

它是?素色丝缎上一处精巧的刺绣;是?萋萋芳草丛中,一朵忽然开出来的花;是?夏天喝冰凉凉的气泡水时?,忽然涌入口中的一块葡萄果肉。

所以在这一碗白果芋泥中,芋泥是?它的基底,白果才是?它的灵魂。

严铄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喜欢上白果了。

连它那?种略微刺激的怪味,都变得独特而深邃。

白果虽好,但不?可多食。

因此将?食盒交到陈小豆手中时?,虞凝霜还特意嘱咐让严铄和他分着吃。

于?是?陈小豆笑眯着眼,期待地等着严铄停口之后自己接着吃,然后……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严铄把那?两碗都吃尽了。

陈小豆:???

“绝不?是?小的嘴馋啊阿郎!”

陈小豆一边喊,还不?忘为自己辩解。

“关键是?这白果有毒,您怎么就全吃了?小的、小的去给您买点?清热解毒的药?”

“无妨,又毒不?死?人?。”严铄淡淡说道。

与他平静无波的语气相?比,他看向那?空碗的神?色,却隐约透露出一些偏执和疯狂。

“有毒就有毒罢。”他又说。

还在呜嗷喊叫的陈小豆登时?愣在原地。

他是?第一次听到严铄这种……这种仿佛破罐子?破摔的语气。

毒性这么烈的吗?

这就上头了?

他又见严铄面色深沉,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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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碗……陈小豆倒真有些害怕了,以为这是?真中毒了,没想到却听严铄问——

“小豆子?,你说我?若是?病了……”他咬住嘴唇嗫嚅良久,似是?觉得接下来的话极其难以启齿。

但他到底问了出来。

“……我?若是?病了,霜娘会上心吗?”

“啊?!”

陈小豆惊跳起来,倒不?是?因为想起严铄生病而心疼,而是?着急为虞凝霜站台。

“您这是?什么问题啊?”

陈小豆觉得这个问题简直是?对娘子?的诽谤!

“这还用问吗?”他叽叽喳喳念叨,“您二人?夫妻情深。若是?您生病了,娘子?一定会好好照顾您的。”

严铄垂目苦笑,夫妻情深……

“娘子?啊,是?最会心疼人?的。您瞧他对大娘子?和福寿郎的病症费了多少心血呢。”

一说起这一茬,连陈小豆这样没心没肺的少年郎都不?自觉慨然而叹,心中感慨万千。

自从凌玉章开始医治楚雁君、顺道也?给严澄开药调理,不?知不?觉间,母子?俩的病情都有了极大好转。

严澄的情况自不?用说……得知严澄能够说话的那?一天,陈小豆高兴得掉了眼泪,卜大郎那?憨货还笑话他,结果当晚就被陈小豆发现他也?偷偷窝在被子?里哭。

至于?楚雁君,大概是?因为沉疴难愈,因此恢复得不?快,但是?她的改变也?是?切实可见的。

比如现在,她几乎每晚都能和儿子?媳妇们一起用餐了,隔三差五还能在李嬷嬷的搀扶下院中漫步。

陈小豆来严府三年,从没见她这样精神?过。

想着想着,陈小豆鼻子?一酸,又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幸好卜大郎不?在这里……他想。

怕惹的严铄也?伤心,陈小豆赶紧抹一把眼泪,尽力漾起轻快的笑脸。

“总之现在那?两位的病都大好了,娘子?也?终于?不?用像以前那?样忧愁了。”

而陈小豆这一句无心之言,却忽然让严铄意识到了一个令他心惊胆战的可能性……

山楂球、捡了便宜

严铄是为母冲喜才与虞凝霜成婚的。

他抓住虞全胜下狱的时机逼迫,也知虞凝霜对这桩婚事绝不情愿。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短短两三个月时间,母亲和弟弟的陈年旧疾便有起色。

更?没想到,在这同样的时间中,虞凝霜已经将生意做得有声有色。

如今,母亲和弟弟难以再绊住她?,而她?在于钱财上也十?分富足……

严铄忽然意识到——如果虞凝霜想提前结束这一段虚假的婚姻,那么他根本没有阻拦的立场和筹码。

白?果的苦涩,在这个?瞬间,终于涌上他的舌尖。

*——*——*

虞凝霜专注地盯着锅中熬煮的糖浆,又用筷子感?受一下其?浓稠程度,便赶忙对郭阿婆说道。

“可以放山楂了。”

郭阿婆不敢怠慢。方才掌柜娘子已经与他们说过,这一道甜品最重?要的就是对时机的把握。

因?此她?几乎是手?忙脚乱地,赶紧将?一大簸箕红艳艳的山楂通通倒入锅中。

虞凝霜随即快速翻炒起来,然后一个?神奇的现象就在众人面前上演——本来透明无色的糖浆纷纷沾到山楂上,然后慢慢显出?了雪白?的颜色。

直到每一颗山楂上都裹满了雪白?的糖霜,而且各不粘连,才算成功。

“呼。”虞凝霜擦擦汗,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又没有温度计,锅具和火候也不好调节。她?还真有点拿不准,生怕一不小心把糖浆熬过了头。

“陈阿公,郭阿婆你们看清楚了吗?”虞凝霜耐心地给老夫妻讲解。

“糖浆就熬到刚才那样,冒的气泡绵密而小巧的时候,就要下山楂了。再熬就熬过了。”

谷晓星便问:“娘子,糖熬过了会怎么样呀?”

“倒也没什么,只不过这糖霜山楂是做不成了,咱们就得做冰糖葫芦了。”

糖浆的熬制实在是讲究甚多。

熬制的火候不同,做出?来的效果也截然不同。

虞凝霜将?这个?过程称之为“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有的人想做拔丝地瓜,结果糖没熬到位,最后就做成了糖霜地瓜;有人想做糖霜苹果,不小心把糖熬过了,最后就得到一盘拔丝苹果……

糖霜和拔丝,简直是一对欢喜冤家。

拔丝固然美味,然而只要温度稍有回升就会融化,稍微放置一会儿就不再硬脆,因?此虞凝霜要做的,便是那更?好保存、也更?方便贩卖的糖霜山楂,又名?“雪花山楂球”。

立冬那一日的虞家可不是白?回的,虞凝霜从山楂酒中获取了新的灵感?,将?山楂作为糕饼铺子的第一批商品之一。

山楂正应季,因?此价格便宜,关键是它?营养丰富,酸甜可口,老少皆宜。

于是虞凝霜小手?一挥,直接购入三十?来斤,带着老夫妇制作起来。

锅里剩余的糖渍都不用刷洗,只要稍微加点水,再一加热,就变成了暖融融的糖水,四人分着喝了,然后重?起一锅,开始熬糖。

这一锅糖浆刚冒起大泡时,梁大娘回来了。

她?一眼就见到了那些正在摊开晾凉的山楂球。

“哎哟,多好看呢!叫人看着就喜欢。”

待听?明白?这山楂球的名?字之后,她?更?是连连点头,直说好听?。

虞凝霜也觉得这个?名?字特别好听?,“雪花山楂球”,真是恰到好处。

给菜肴成品起名?时,若是直接沿用食材的名?字——便过于直白?,不够含蓄,且多少有点敷衍的意思。

以食为天,同时拥有灿烂饮食文明和深邃文字素养的华夏人,一般不愿如此。

所?以,从古至今,他们无论如何?都起不出?西餐厅里那种“煎三文鱼配酸奶油柠檬屑酱汁”啰啰嗦嗦、又实在很无聊的名?字。

中式菜名?,以意韵为先?,还要讲究神形兼备,还要做到含义优美。

就算需要直接点名?食材,他们也会对其?进行巧妙的加工——“腰子”不再叫腰子,而叫“腰花”;“鱼尾”不再叫鱼尾,而叫“甩水”。

只需这些细微的改动,风格便截然不同。

当然,还有一种也很常见的起名?方法,那就是善用比拟之法。

金色的玉米粒炒玉白?色的松子,便是“金玉满堂”;

同样圆润的青豆和鸡头米同炒,因?其?一青一白?,便是“翡翠白?玉珠”。

至于将?鸡叫做凤更?是稀松平常,卤鸡爪便是“卤凤爪”,连可乐鸡翅都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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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做“可乐凤翼”。

如上,很多比拟是有迹可循的,所?依据的是食材的形貌。

当然,也有一些如“八仙过海闹罗汉”这般的菜名?,单从字面上来看,已经根本看不出?是一道什么菜了。

这一类名?字确实足够喜庆吉祥,然而虞凝霜却觉得多少有一些过于抽象和夸张了。

所?以她?才觉得“雪花山楂球”这个?名?字尤其?精妙。

没有过多修饰,也并非平铺直叙,将?糖霜比作雪花恰到好处,刚好让人联想起雪地里滚落的一颗颗山楂,艳如珊瑚,灼似朱砂。

不用像其?他华丽菜肴被说得游龙戏凤、云蒸霞蔚那样天花乱坠……雪中的山楂,已经足够美好。

这是一幅绝大多数人都见过的,安稳而真实的景色。

自然也能获得绝大多数人的好感?。

就如梁大娘,便迫不及待填了一颗山楂球入口。

粗粗沙沙的糖霜壳先?触到舌面,冷却下来的糖霜,其?质感?干燥分明,甚至带着一点点的脆。

她?狠下心一口咬下去,便突破了山楂那略硬韧的皮,触及其?中绵软的果肉。

梁大娘先?是被酸到呲牙咧嘴,忍不住地吸气,然而很快,融化的糖霜便将?她?解救。

足量的甜,完美中和了山楂的酸。嚼到最后,只剩下山楂果肉那扎实的口感?和独特的香味萦绕口中。

“好吃好吃!”

梁大娘高声夸,舔嘴抹舌想再吃一颗。但这山楂球味道过于浓烈,倒不宜多吃,她?牙口也不好,这才作罢。

但她?又实在是个?闲不住的人,见众人都在忙碌,便想着帮忙。她?又要帮谷晓星给山楂去蒂,又要帮助陈阿公擦洗山楂。

还是虞凝霜笑着拦住她?,“大娘你奔波一上午了,先?坐着休息一会儿。”

这几日着实将?梁大娘忙坏了。

想到是在为自己的宝贝女?儿打点铺子、积攒银钱,梁大娘就浑身是劲儿,跟个?陀螺似的转个?不停。

她?极有效率,那天与虞凝霜打定合作的主意之后,没几天就找到了一间合适的铺面。

——也即是众人此时置身于其?中的这间。

和汴京冷饮铺一样,是前店后舍的经典套路。

梁大娘咬咬牙,倾尽大半生的积蓄和虞凝霜一人一半,将?这铺子买了下来。

这铺子地脚并不算很好,所?幸后院空间足够大,而且有两间建有通铺的房舍,因?此非常合适。

糕饼铺需要不少人手?,到时候可以让伙计们直接住在铺里,而且还解了郭阿婆夫妻俩的窘境。

在此之前,他们一直租住在一户普通人家的窝棚里。

那家人也有六口之多,在小小的院里抹不开脚,回个?身就能互相撞上。所?以他们嫌乱遭,白?日里不让老夫妻在窝棚待着,只许他们晚间回去睡觉。

如今天气冷了,那窝棚也待不住,他们正要新找落脚之处呢,没想到虞凝霜就给了他们这么好的机会。

他们已经搬进糕饼铺,安顿下来。

虞凝霜甚至因?为两人还要暂代糕饼铺的一些工作而颇为愧疚,要给他们加工钱,两人却是说什么也不收。

他们不会说漂亮话,唯有更?卖力地在冷饮铺和糕饼铺两边工作,同时衷心期盼虞凝霜的生意日进斗金。

当然,只靠老夫妻的帮衬,这糕饼铺是开不起来的,因?此梁大娘今日就是去雇工了。

按照和虞凝霜商量好的,她?总共雇了四个?帮工。

其?中一个?是力士,负责做费力气的粗活杂活。因?为家就在附近,他也不用住在铺中。

另外三个?都是做精细糕饼活计的,皆是年长的大娘子,方便一同住在另一间屋舍中。

“都在这了,你瞧瞧。”

梁大娘将?那些书?契拿给虞凝霜看,“这三个?明日就能来上工。”

虞凝霜颔首,对梁大娘的执行能力和看人眼光放十?二分的心。

如此,糕饼铺最重?要的人手?问题就解决了。

至于所?售卖的商品,虞凝霜精心选择了包括两种坚果酥、两种米糕、雪花山楂球等总计十?品糕点、蜜果,五日之后开业。

听?起来似有些紧迫,实际上,因?为众人各司其?职地高效运转,所?以时间上完全来得及。

梁大娘主要负责各种食材的采购,她?精于此道,经验丰富,使得各类食材正被有条不紊地运来。

虞凝霜则负责糕点的制作以及将?其?教授给伙计们。

除了这些人事安排,场地布置也简单。因?为卖糕饼的前堂不用过多装饰,只要货架整洁开阔就好。

而且,有了之前开冷饮铺的经验,什么门帘幌子、地毯菜单,乃至包装所?需的麻绳油纸,通通不在虞凝霜话下,三两下就置办好。

如今,只需要尽可能多的制作糕饼,以备开业就好。

众人忙了整整一下午,才将?那三十?多斤的山楂加工完毕。

最后几个?被虞凝霜特意留下来,去核切块儿,煮了苹果。

雪花山楂球靓丽夺目,总让人忍不住去吃。这一下午,众人陆陆续续都往嘴里炫了不少,于是难免有酸心之感?。

这时候一碗热乎乎、水润润的煮苹果正适合前来救场,抚平肠胃的不适。

为求速成,虞凝霜将?苹果切成了极小的块儿。因?此它?们不多时便被炖得软烂非常,一个?个?鹅黄色的小方块,到嘴里一抿就化开。

有了山楂添味的糖水,则滋味更?丰富,酸甜适口。

连方才一直嚷嚷“再也不想见到山楂了!”的谷晓星,都光速打破誓言,喝了一大碗。

水果被加热熟成之后,就会酝酿出?一股醇厚的味道,像是从清爽的凉风变成了令人微醺的暖风。

干脆变成湿软,凉爽变成温热……虽与习以为常的口味不同,但是却也别有风味。

众人连汤带水地吃完,只觉得因?为山楂耗费去的精力,全都又被山楂补了回来,复精神满满地各自忙开。

虞凝霜往前堂柜台处去制作传单,还没做几张,便见门外有一队熟悉的人马经过。

为首的那一个?见到虞凝霜也很惊讶,娴雅一笑,只道,“虞掌柜,好巧。”

……巧你个?大头鬼巧!

虞凝霜暗咬银牙,几乎是阴阳怪气地回,“姜小行头,好巧。”

姜阔又装模作样问了几句“虞掌柜怎在此处?”“哦铺子这么快就定下来了?”“何?日开张啊?”

虞凝霜一一好声好气地回答了,无他,只是想知道他究竟能装到装到什么时候。

没想到姜阔心理素质极佳,居然就一直笑眯眯地装了下来,未露破绽。

仿佛今日真的是一个?偶遇。

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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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有分寸,并未再针对糕饼铺子多说一句,而是直接将?话锋一转,令他身边的钟管事给虞凝霜道歉。

钟管事也是能屈能伸,于是赶紧陪着笑脸。

“虞掌柜,我那日也是太心急了,说话不中听?,您千万别和我一般见识。和您说的一样,第二日啊,那尊享版礼盒的销量立时攀升!有的人家一下就买四五盒呢。”

他甚至还随身携带着账册,要给虞凝霜看。

虞凝霜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卑不亢地回应几句。

至于那账册她?也没接,只道,“说好了每月月底一结。我到时候再看便是。已经说过了,我信得过诸位。”

毕竟,她?可不是那种因?为首日销量不佳,就明里暗里指责合作伙伴的人。

格局不同,虞凝霜懒得和他们玩这弯弯绕。

但是姜阔见招拆招。

“确实是每月一结不错。”他温和的笑容无懈可击。

“然而我家行商的规矩,是要将?前三日利润先?分提出?来,当做额外分红直接划给各位商侣,只为求一个?开门红之意。还请虞掌柜笑纳。”

钟管事飞快瞟了姜阔一眼,露出?一个?严铄说他“吃白?果”时,李嬷嬷的同款表情。

这一回,虞凝霜倒是注意到了这小插曲,然而她?也不知这规矩到底是真是假。加上没有和钱过不去的道理,于是装上笑脸,冷眼旁观,且看他们如何?应对。

钟管事为人是不咋地,但业务水平着实出?众,从怀中掏出?算盘手?指翻飞,对着账本很快算出?了前三日的利润。

虞凝霜与姜阔五五分账,所?以净得二十?九两。

虞凝霜很想支棱起来,装出?宠辱不惊的模样。

然而事实上……他给的太多了。

因?此,她?还是没忍住倒吸一口气,低声道,“赶上严铄一个?月给我的了。”

姜阔:“什么?”

虞凝霜便做出?比他还要优雅得体的微笑,用魔法打败魔法。

“我说,麻烦您特意送来给我。”

姜阔不上套,“不麻烦,这不是碰巧遇上了。”

虞凝霜几乎被他气笑了。

梁大娘前日刚将?这铺子谈拢,除了几个?伙计,她?们还没来得及告诉任何?人这铺子地址。

可今日姜阔就来了。

而且身边还带着那一日冒犯过她?的钟管事,又是道歉又是分红,然后说是“碰巧遇上”?

骗鬼呢?

手?眼通天的姜小行头啊,虞凝霜叹。

想来也是,这汴京城的饮食行当有什么能瞒过他呢?

认命归认命,这并不妨碍虞凝霜心中仍是升起被人窥视的嫌恶。

因?此她?本来不欲再与姜阔多言。

没想到对方却叫住了她?——

“虞掌柜开的糕饼铺子里的点心,必然都是我等没见过的精品。”

呵呵,图穷匕见。虞凝霜在心中冷笑。

先?给她?道歉、给她?银钱,哄得她?放松警惕,最终的目标果然还是她?这铺子。

然而,既然已经决定不让姜阔入伙,虞凝霜便要保护好自己和梁大娘的革.命成果。

她?们忙活了这么多天,从有到无,终于把铺子筹备起来,怎么能让姜阔直接来摘了桃子?捡了便宜!

虞凝霜准备把话说明白?。

“姜小行头,实不相瞒,我也曾去您家的两家糕饼铺子看过,其?中所?卖都是些精致高价、甚至禁宫流传出?的糕饼。铺中客人,更?是往来无白?丁。”

“而我要和梁大娘开的这个?小铺,走的是价格低廉的路线。何?止远远比不上您家铺子,而是连攀比之心也不敢有。”

本以为,话说到这么露骨的份上,姜阔就会放过她?们,不会再将?这小铺子当做假想敌。

没想到虞凝霜又想岔了。

姜阔今日费尽心思前来,其?实是在卑微地寻求合作。

他先?是又冠冕堂皇地将?虞凝霜的手?艺夸了一番,然后表明来意——

就像四季糕的运作模式那样,他想再从虞凝霜这里学几个?糕饼配方,在自家的店铺中售卖。

同时,这些配方并不是买断,而且所?得利益也会源源不断地给虞凝霜分红。

姜阔面露忐忑,“虞掌柜,意下如何??”

虞掌柜已经惊呆了。

啊,不是,他有病吧?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当时姜阔如果答应与她?合伙开着糕饼铺子,根本不用再有这一出?。

虞凝霜一直以为姜阔其?人,是个?叱咤商场的人才。

难道一直以来她?都看走眼了?

还是……这是什么她?所?不知道的、朴实无华的商战。

比如通过让对手?躺着就把钱赚了,而让对手?从此甘当咸鱼、丧失斗志……?

这不是相当于她?不费吹灰之力、就用那些用不上的食谱在姜阔那儿,也入伙了一间糕饼铺子嘛?

这天大的便宜,虞凝霜当然捡了。

只不过她?事先?说好,在自家的糕饼铺子开起来之前她?腾不出?手?,刚开业时也忙乱……

这样往下推,许是要十?一月份的时候,才能顾得上姜阔那边。

姜阔无有不可,非常爽快地答应下来。

直到回到严府,虞凝霜仍是没想明白?,他怎么愿意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买卖。

左右是她?获利,她?也不再纠结了。或者说,没有时间去纠结。

她?每日上午和中午在冷饮铺忙活,下午则转移阵地到糕饼铺子,回到严府之后,还要对秋菜的囤积情况查缺补漏。

立冬那日回虞家,被邻居大娘塞了一把干豆角之后,虞凝霜这才想起来——忘记晒些豆角。

冬季里,任何?绿色的蔬菜都是稀罕的,而豆角则更?为其?中翘楚,只因?为晒干的豆角肉质敦厚,滋味浓厚,甚至不比鲜豆角差,用来炖肉、炖排骨,用处多多,是绝不能错过的美味。

于是,虞凝霜今晨已经嘱咐卜大郎去买二十?斤豆角。此时一回府她?便往后厨而去,带着仆妇们风风火火操办起来。

严澄也自告奋勇要帮忙。

虞凝霜想到了一个?特别好玩的任务要交给他。

炖豆角、五香芸豆

虞凝霜向来是掐芸豆的一把好手。

她总能找准那个巧劲儿,指尖在?芸豆两端轻轻一捏、一掐再轻而慢地一拽……豆角蒂和那丝弦就相连着被尽数剥离,一点儿也没断。

再加上有仆妇们帮忙,因此?这芸豆掐得很快。

饶是?如此?,二十斤芸豆也实在?太多?了,想起下午才处理好的三十斤山楂,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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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霜真是?悲从中来。

虽然说?这样大量购入的食物看起来非常有数量感和幸福感,然而加工起来也真是?麻烦。

没办法,一者为了挣钱,二者也为了冬天里的一口鲜美,她只能埋头苦掐。

虞凝霜买的是?紫红色的花芸豆,比平常的绿芸豆个头更大,肉质也更厚实,而且就像一个附加的彩蛋,里面?的芸豆粒也又?多?又?饱满。

与芸豆本身的颜色相符,这些芸豆粒也非常斑斓漂亮。

它们以青色或者白色为底色,带着紫色的斑点和花纹,有的则是?底色和点纹的颜色相反。

总之?,每一颗都像是?未经雕琢的玛瑙,或者像是?被画笔随意点染几?下的调色盘,狂乱中透着抽象而自由的美感,各种颜色将融不融,搭配出绚烂的纹路。

这些芸豆粒虞凝霜另有他用。

于?是?,她带着严澄小心地给每一个豆荚都做了剖腹产,将豆粒全取了出来。都是?多?胞胎,各个圆胖胖。

严澄特别喜欢这个解压的工作,他手很轻,而且很快找到了巧妙掰开豆荚的方法,豆粒和豆荚都能最大限度地保持完整。

取完豆粒,豆荚就可以上锅蒸了。

芸豆是?不用洗的,左右也不脏,水开之?后上锅蒸几?分钟即可。

虞凝霜开盖一看,见它们都已经变色、变软,这便?将其取出。

忙活了一大顿,结果就蒸了这么一小会儿,仆妇们难免有些疑惑,虞凝霜便?为她们解释。

“因为这豆荚之?后要晒干保持,真的要吃的时候还要再泡开炖煮,所以此?时不能蒸得太软烂。”

众人这才恍然,再不疑有他,而是?按照虞凝霜的要求和节奏继续将剩下的豆荚一锅、一锅蒸出来。

而虞凝霜则带着严澄摆弄起那些芸豆粒来,这其实是?她最喜欢的环节。

“我以前常带着川儿和雪儿做五香芸豆粒,今日带你做。”

一边说?着,虞凝霜一边挑出几?样香料,并一一给严澄看过。

桂皮、花椒、香叶、大料、两根红艳艳的朝天椒……

新鲜的芸豆粒表面?光滑,像是?打了蜡,而且是?软的,连泡都不用泡,可以直接与这些香料同煮。

看着琥珀色汁水中浸着的芸豆粒,严澄瞬间高兴起来。

“卤毛豆!”他道。

这是?想起了之?前虞凝霜给他做的五香毛豆。

虞凝霜笑,“做法差不多?,但是?口味还是?不一样的。”

与脆嫩的五香毛豆不同,这五香芸豆卤出来是?软糯的,每一粒大豆粒都饱满又?瓷实,是?绵沙沙的口感,好似能顶饱。

同样,芸豆粒熬煮的时间也比通常做法要短一些,这也是?虞凝霜刻意而为。

锅盖一打开,便?是?浓香扑鼻,芸豆粒微微有些变色,然而却在?汁水中被浸泡得更加圆润而光亮。

虞凝霜先捞出一小碟给严澄解馋,又?将今晚夕食时要吃的留出一部分,浸在?汁水中继续入味,剩下的则全沥干水份。

涨大的豆粒饱吸五香汁水,咸鲜可口。严澄正嗦着手指头吃得欢快,就见虞凝霜拿了针和细棉线过来。

“来,福寿郎,阿嫂带你玩个好玩的。剩下的那些芸豆粒,我们用线穿起来,挂着风干。”

这才是?虞凝霜所说?,经常带着弟妹做的,可谓是?寓教于?乐,连吃带玩。

也是?因为要用针线穿,所以才没将那些豆粒烀到极尽绵软,否则拿针一刺就碎掉了。

叔嫂俩便?搬着小马扎坐在?门口,一人面?前一盆芸豆粒,借着最后一点西坠的霞光将它们一点一点串起来。

那些芸豆粒本来就很漂亮,不同颜色间杂着穿起来,简直就像玛瑙珠串。

穿长一点的是?项链,穿短一点的是?手链。虞凝霜玩得不亦乐乎,倒是?严澄一直蹙着眉尖,很认真地穿豆子。

一时之?间,这一大一小,到底是?谁更幼稚,到底是?谁在?陪谁玩儿……还真有些说?不清楚。

虞凝霜越穿越开心,还极力向严澄推荐,将芸豆串儿在?他脖颈前比来比去。

“直接在?脖子上挂一串,嘴馋的时候就摘一颗下来吃,小雪儿可喜欢这样了。是?不是?很好玩儿?”

严澄看着那汁水淋漓,还不时往下滴水的豆串儿,一时有些无语。

但是?他还是?努力点点头,捧场道,“好玩儿。”

当?然,能够戴在?身上、随拿随吃的豆串儿都已经是?自然风干之?后的,严澄不知?道而已。

那时,豆子的表皮会微皱,像是?收缩的果脯,看起来干瘪,实际上别有滋味。

原本绵密的质感也会变成干韧而有嚼劲,一粒就可以在?嘴里咂摸很久,非常适合当?零嘴或者是?下酒菜。

而想要用它们再入菜也简单,只需稍微蒸一下,就又?能将所有的咸鲜滋味逼出来。

虞凝霜和严澄长长短短总共穿了几?十串儿,将其一同垂挂到房梁,和那些油光亮的腊肉、腊肠呼应。

这样一看,当?真是?琳琅满目,预示了一个富足又?美味的冬季。

另一边,仆妇们正有条不紊地分成两拨:一拨继续蒸制豆角;另一拨则做了一道豆角炖肉,当?做夕食的加餐。

白婶子将新鲜的猪五花肉切做见方小块儿,先下滚水焯熟,撇去浮沫。而后入宽油锅大火爆炒,将其和葱姜蒜一同煸炒出香味儿,最后才放入那豆角一同炖煮。

她牢记虞凝霜之?前教的诀窍,将水一次加足,然后便?等着火候足时它自美。

豆角炖肉特别下饭,夕食时连楚雁君都跟着多?吃了小半碗。

她如今胃口越发好了,也不再忌口,于?是?终于?能毫无顾忌地品尝各种虞凝霜制作的美食,常有惊喜。

那五花肉肥瘦相间,比例正合适。其中丰润的肥肉喷香扑鼻,将自身的油脂浸到豆角中,又?吸收了豆角的清香。

楚雁君第一次发现肥肉也能这般好吃。

五花肉多?吃自是?有风险。

但是?对于?久病的楚雁君来说?,却是?非常合适的滋养食物,又?好入口又?好消化,而且营养丰富,热量充足。

虞凝霜见她吃得开怀,自然也跟着开心,又?给她夹了一块儿,且柔声细语道,“母亲若是?喜欢吃,儿媳明?日再做梅菜扣肉如何?也用这五花肉切成厚厚的肉片,吃起来更是?喷香。”

说?到一半,她倒是?想起来,楚雁君不喜欢梅菜的味道。

虞凝霜暗笑,心想楚雁君和严澄其实都挺挑嘴的。她常与他们一同用餐,便?将两人各种挑嘴的光辉事迹看在?眼中。

比如严澄非常爱吃炸鱼。

虞凝霜给他炸的小黄鱼,裹着金黄酥脆的面?壳,拖着长长的面?尾巴。他嘁哩咔嚓能自己吃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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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盆。

但是?除此?以外,其它任何做法的鱼,比如茄子炖鲶鱼、水煮鱼、豆腐鲫鱼汤……无论谁做,他通通一口不吃,连虞凝霜的面?子也不给。

至于?楚雁君,大概是?因为这些年?忌口太多?,已经习惯了,因此?不喜滋味过于?浓重?或是?独特的食物。

加上她或许有些功德业障方面?的顾忌,便?不吃过于?年?幼的动物,所以虞凝霜之?前做的板栗炖童子鸡、干锅仔鸭一类则与她无缘。

这样看来,严家母子三人比较之?下,严铄倒成了在?吃食上最平易近人的那一个了。

虞凝霜想了想,好像一直以来她给什么,严铄就吃什么……明?明?看起来最像挑食的人,结果居然不挑。

……还挺好养活的。

而楚雁君虽是?最温柔和蔼的,实际上却最挑食。

那梅菜毕竟是?腌渍所成,因此?滋味比较浓烈,她不喜欢吃也无可厚非。

但这可难不倒虞凝霜。

“将那梅菜换掉就好了,儿媳晾了一些萝卜缨,用来扣肉也是?一样的。”

萝卜缨的质感干且粗,也非常适合和肥润的五花肉一起烹调,两者相得益彰。

楚雁君还是?第一次听?到萝卜缨扣肉,颇惊奇地问了几?句,最后直道,“霜娘,你怎么什么都会做?”

“可不是?嘛!”

李嬷嬷颇为自豪地替虞凝霜认下了这个夸奖。

“老奴白活这些岁数,于?饮食之?上真是?比不上娘子分毫。大娘子,您不知?道那厨房里现在?有多?热闹,备下的冬秋菜有多?丰富!今年?冬啊,老奴是?哪儿都不想去了,就窝在?府里好吃好喝,赛过神仙。”

严澄在?一边猛点头,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块五花三层的油亮猪肉,而后才断断续续和母亲讲起方才与虞凝霜穿芸豆串的趣事。

虽说?严澄能够说?话也有些时日了,然而每每听?到他那稚嫩清朗的声音,楚雁君仍觉得自己似在?梦中。

尤其是?他能说?的句子越来越长,语言组织得越来越好,可以说?,已经和六七岁的孩童一样流畅了。

看着相视而笑的叔嫂,看着桌上美味的菜肴,楚雁君不禁想: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

而这一切,都要多?亏了霜娘。

楚雁君再次抬眼,怔怔看着儿媳的笑脸,只盼望她曾经有过的那个微小的怀疑……一定是?她多?心才好。

于?是?有意无意,她试探般地提及严铄近来十分繁忙、整日不见人影的,问虞凝霜可知?他在?忙些什么。

最近,严铄确实早出晚归。

曾有一回,虞凝霜早起时他已经离府,睡觉前他仍未回来,第二日亦是?如此?,这样一算,竟是?两天两夜没见到他。

忙是?真的忙,可两人少有交谈,虞凝霜根本不知?他都在?忙些什么。

好在?之?前在?街上的见闻,让她能够有内容应对楚雁君的问题。

虞凝霜便?随口道:“说?是?最近鬼樊楼中贼人猖獗,夫君为此?很是?头疼,也加强了巡逻。”

鬼樊楼之?患,在?这京都人尽皆知?,人尽皆惧,而且确实越到冬天、越到年?关他们越活泛。

虞凝霜这谎扯得合情合理,楚雁君不无不信,也只能跟着感叹那些贼人的狠辣狡猾。

楚雁君是?塾师的女?儿,自幼便?知?书达理,嫁人后则养尊处优,所以连骂人的话也不会几?句。

倒是?虞凝霜一想起那些拐卖妇孺的贼人,想起那位在?河中心碎的母亲,她就恨得牙痒痒,言辞异常激烈。

虽说?好像有些把婆母吓到了,而且破坏了自己这贴心温柔的人设,然而虞凝霜却不后悔,她只盼着言语有灵,能将他们直接这么咒杀才好。

说?到最后,楚雁君叮嘱虞凝霜。

“清和他心思重?,凡事都自己藏、自己扛,不愿意与人说?。他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一定要与他开诚布公谈一谈,让他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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