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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地?瓜馅。”虞凝霜看姜阔的表情,就知他没吃出来这地?瓜的质朴本味,于是笑着补上他未竟之话。

对于虞凝霜来说,家里要靠地?瓜捱过寒冬,所?以?冬季就是地?瓜这平淡香甜的味道。

姜阔点点头,没想到?最便宜的地?瓜能做出这样好味。他又问:“那这中?间?的小白团是……?”

虞凝霜:“我称之为‘麻薯’。”

为了增添层次感?,她特?意做了一块牛乳麻薯。糯米粉和地?瓜淀粉做出的麻薯奶白软糯,一大团软趴趴地?趴在案板上,然后揪成小圆团儿,塞到?了金色的地?瓜馅中?间?。麻薯乳香四溢,热时是软糯的,而在这冰皮月饼中?,则变成一轮凉滋滋的白圆月亮,有?着弹韧的嚼劲。

地?瓜馅的绵软,又刚好和这麻薯的Q弹相称。

而且——

虞凝霜快刀将一块月饼切开?,那截面竟是比之前三款都?要漂亮。

外层的胭脂色,内陷的暖黄色,以?及核心一点雪白麻薯……由内及外,如同花芯、花蕊和花瓣依次展开?,让人在寒冬里,也能期待明春花开?。

这款地?瓜馅的冰皮月饼,和润着蜜香的红茶十分搭配。

姜阔饮尽杯中?茶,直觉余香盈口,他不禁夸赞几句,又说这款月饼至臻完美,不需再调整了。

虞凝霜又问了严铄和谢辉,都?得到?同样回?答,于是“四季糕”的口味就这样愉快地?定了下来。

随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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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凝霜便从柜台翻出几张纸样递给姜阔。

“姜小行?头,这是我家小叔画的花糕模子,我准备就照这个图样制作,您以?为如何?”

虞凝霜说好了要严澄给她画花糕模子,结果严澄比她还上心,翌日?就画了好些个样式让她选。

虞凝霜和他一起挑选修改,最后定下春天的是一个经典的如意造型,内里都?细致勾勒了纹样,开?启一个万事如意的新年;夏天的为了配合绿豆绿茶口味,所?以?是叶型,秋天是小玉兔。

冬天最有?意思,是一朵海棠花型,和月饼颜色搭配。

姜阔见过的花糕模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家产业中?还有?两家糕饼铺子,然而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有?趣的图样。纹样细密有?致,形状又独具匠心。

他当即表示,“若是虞掌柜信得过姜某,就请将这花样交给我。一日?之内,便可以?做出打样;三日?之内,可完成几十个。”

虞凝霜自然相信姜家的财力人力,这个活计交给他正好,唯有?一样她要提前说清楚——

“我已经许诺小叔,要用二十两银做他这花样的酬劳。”

“好。”姜阔答应得干脆。“这钱姜某出。”

虞凝霜却又道:“日?后花糕若是卖得好,要另提出一部分作为他的酬劳。比如花糕每卖出去一千两,便再多分十两于我小叔。”

“这……”姜阔犹豫起来。

他是何其精明的商人,每一文钱都?用得精心。

按理说,没有?人用二十两高?价去买模子纹样的,大家用的都?是前人流传那些,他已经因为对方是虞凝霜小叔而给了面子。

而二十两买断,与虞凝霜提出这追加报酬的方法又是天壤之别,这代表他要永远分出营业额的百分之一给严澄,没有?尽头。

虞凝霜没有?催姜阔,只又给他斟了一盏茶,细细说来。

“花糕花糕,花型是否漂亮是重中?之重,需得让人一眼看到?便心情愉快,进而想要购买才?是。”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多少人只因为点心长得好看就买了,又多少人只因为夫婿长得好看就嫁了。”

虞凝霜说着,还往严铄处看了一眼。

严铄:“……”

而虞凝霜继续,“您也同意这花样十分独特?,因此?不知能多卖出去多少,想来是当得起这个价钱的。”

姜阔终于被虞凝霜说服,又与她定下其他合作细则——

除了冰皮的配方,所?有?馅料的配方虞凝霜都?会共享给姜阔。

对于能够保有?冰皮配方,虞凝霜暗中?非常得意。毕竟那冰皮才?是这月饼的灵魂。

至于两人的分工,为保证配方绝密,由虞凝霜负责购买食材。

她主要需要预制出冰皮,以?及组织各种?馅料的制作。

而姜阔会在这个过程中?为虞凝霜提供人力,由训练有?素的厨人来帮忙制作。

做好之后,姜阔负责采购包装材料,最后将成品统一安排售卖。

而在利润方面,在刨除成本,以?及严澄应得之数后,由虞凝霜和姜阔平分。

虞凝霜一介小铺,能够和势力庞大的姜小行?头谈成这种?程度的合作,已经是意外之喜,五五分账的安排她尤其满意。

她这铺子体量有?限,全速运作也卖不出去多少,而有?了西市的众多酒楼做分销,销售额翻十几番都?是小事一桩。

但是目前,姜阔准备先在自家的遇仙楼和糕饼铺子这两处试水。如果成效良好,西市其他酒楼也有?兴趣,姜阔再向他们推销。

虞凝霜和姜阔在这合作上很有?默契,都?是爽快的聪明人,你一句我一句便将大框敲定。

谢辉的头随着这二人交谈一左一右地?转动,转到?他都?有?些迷糊了,以?致于想不起来:他今日?是为什么来这儿来着?

等到?虞凝霜和姜阔谈完,姜阔说了一句“虞掌柜也算是因官酒务因祸得福了”,谢辉才?想起来正事,忙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虞凝霜大致将经过讲了。

虽然危机已解,但她讲起来还是忍不住生气,最后咬着牙总结。

“有?人要害我。”

她气呼呼的目光落在谢辉身上,了然的严铄也看向谢辉,最后姜阔亦然。

谢辉大骇,高?喊,“不是我做的!”

众人:……

虞凝霜哭笑不得。

说起来这事和谢辉渊源最深。

她几乎已经可以?肯定,就是因为通过谢辉见到?李牧之,又通过李牧之和文四郎结下了梁子。

她与人为善,唯有?见过文四郎之后铺中?接连出事,未免太过明显。

说起来,她和金雀楼真是前世注定的冤家。

金雀楼双绝一为冰碗子,二为月饼,都?被虞凝霜精准击落。

实话实说,虞凝霜还挺理解文四郎的。

但是谢辉完全理解不了。

本在状况之外的他,听了姜阔几句隐晦的提示,终于意识到?这事端算是因他那便宜表弟而起。

谢辉怒不可遏,又羞又愧。

“虞掌柜,你等着,我肯定给你讨个说法!”

撂下这句话,他便和来时一般,疾风似的告辞。

虞凝霜本也不怪谢辉,这肮脏事与他一片赤诚心肠毫无干系,但想到?谢辉可能是回?去削他表弟了,虞凝霜还是非常幸灾乐祸的。

希望李牧之挨了教训,再把?气撒到?文四郎身上。

她最喜欢看狗咬狗了。

谢辉既已离开?,姜阔亦温声告辞,离开?时承诺明日?就将花糕模子的打样,以?及起草的契约一同送上门来。

仿佛顷刻之间?,铺中?就只剩虞凝霜和严铄了。

虞凝霜担心严铄不喜弟弟掺和到?商事中?来,于是先发治人。

“那花糕模子的事,你别嫌我铜臭俗气。我觉得这对福寿郎来说真是一件好事。”

严府中?人,对于严澄作画之事,都?呈正面鼓励的态度。就连之前认为这是“不务正业”的严铄,也被虞凝霜将思想拧着修正过来。

但对他们而言,作画仍只是一件休闲雅事,是严澄不懂事的玩闹。

而虞凝霜想要证明的是,这分明是一条宽阔财路!

也不知那孩子最后能否正常说话……他的人生路已经泥泞难走,想办法多给他积累些钱财总是最实在的。

这算是虞凝霜和他叔嫂一场,能为他尽可能做的事情了。

没想到?严铄摇摇头,“霜娘,这事你做得极有?远见,我替福寿郎谢谢你。”

已经没有?观众了,但是严铄还是叫着虞凝霜的名字。

“族中?已经放弃了福寿郎,待他成年,就会断了各种?供养,连族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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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没分到?他名下几亩。我虽必会庇护于他,但他自己?能有?营生之道自是最好的。”

虞凝霜听严铄这样说,甚为欣慰,只道,“难得你想得开?。你是长兄,福寿郎现在还小,等这笔钱下来,你且替他好好收着。”

“……而你是长嫂。”严铄忽地?低声说。谨慎的试探,缥缈的期盼,全藏在一个看似普通的问题中?。

“不能你替他收着吗?”

刘太后、可以许愿

“也好,那我先替他收着。”

虞凝霜面不改色地回答,“只是我也只能收三年,之后还是要靠你呢。”

她的语气、语意和笑容,全部无懈可击,令严铄僵直在?原地。

虞凝霜又笑道:“话说后日就是十九,要给我的?钱你可别忘了。”

转眼,她与严铄成婚整两个月了,又到了发钱的?愉快时?间。

严铄敛目,“不会忘的?。”

“嗯嗯。那就好。”虞凝霜好心情地拍拍他的?肩膀。

虽然冷饮铺上月的?利润突破了一百两大关,鞋履铺那边也有二十几两,虞凝霜早已不会再为钱所困,甚至已经在?相看更大的?铺子。

但是严铄每月给她发的?这三十多两“月钱”,就像是一个稳定的?编制工作的?工资,始终是令人欣喜的?。

虞凝霜喜滋滋的?表情,让严铄感?觉胃里?似坠着沉重的?铁块一样难受。

对于虞凝霜而言,他和交谈完正事便可自行离去的?谢辉和姜阔,好像没什么不同。

他也起身,说要回去继续巡街了。虞凝霜闻言点点头,仍稳稳坐着,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轻啜起来。

严铄走到门?口,复回头看她,思绪不由自主?地陷入一个死胡同。

不对。

他和谢辉、姜阔还是不同的?。

如果虞凝霜是谢辉的?娘子,那李牧之必然不敢有些许不敬;如果她是姜阔的?娘子,那文?四郎巴结都?来不及。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不会发生这官酒务上门?寻衅一事。

唯有因?为虞凝霜是他的?娘子,是一个仕途已断的?虚职之人的?娘子,那些人才能毫不顾忌地诬枉于她。

“抱歉。”于是严铄忽然这样说。

虞凝霜放下茶盏,讶然看向他。看他低着头,背都?没有挺直,仿佛周身都?萦绕着萧索,灰扑扑站在?那里?,几乎要和门?框的?阴影融为一体。

严铄声音愈低,继续道,“如果我位高权重,今日之事必不会发生。”

“当初你说开店之时?,我还曾警告你不可逾规越矩,否则我不会姑息。如今想来未免可笑,逾规越矩的?从不是你。”

“真遇到事端,竟还要你自己解决……”

“是,我自己解决了。”

虞凝霜打断他,“有什么问题吗?”

严铄惊而抬头看她,就见午后的?炙阳透过纱帘,水波一样映在?她的?脸上。而她一手撑在?桌上,身体自然往那边偏移,仿佛一株向阳的?兰草,兀自努力地生长。

“有什么问题吗?”——这么一句话,仿佛在?兴师问罪。

可实?际上,虞凝霜说这话时?,眸波平静。她并没有在?生气,也不是在?说教。

她只是简单地陈述一个事实?。

严铄这塑料官身无法?给她庇护;

谢辉和她的?关系,则和军巡捕铺与这饮子铺一样远,所以他来得?也不够及时?;

姜阔确实?帮她求了情,但依照官酒务来势汹汹的?样子,这最后的?结果也未可知。

她能渡过此劫,说到底,是靠着她做的?吃食美名?远扬,是靠着她和凌玉章结下不解之缘,是靠着她临危的?机敏和妙语。

这简直太棒了。

虞凝霜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而且,”她眼珠滴溜溜转,开个玩笑。

“你要真是高官,我还不可以做生意了呢。”

本?朝为防止官商勾结,三品以上官员家?人不可入市行商。

当然,无视此律暗中操作的?人不在?少数,但那都?是子侄、远亲等偷摸做生意。

而夫妻一体,乃是至亲,是无论如何逃不过他人耳目的?。

严铄要真是高官,虞凝霜是绝对不可以行商的?。

“所以啊,严铄,你不用做那峨冠博带的?大官儿。”

虞凝霜直视着他的?眼睛,这一次没有开玩笑。

她说:“你现在?这样就可以了。”

一句话,将?严铄牢牢钉在?了原地。

他少有夙慧,成长中收获的?,是父亲期许的?目光,是师友们的?交口称赞,是族人们发来的?嘘寒问暖的?家?书,一封接着一封,雪花似的?源源不断,想要同乘上这一阵直入青云的?好风。

然而,从直挂云帆,到帆毁桅断,需要的?仅仅是一道冷冰冰的?圣旨,将?他打入黢黑的?海底。

从此,他再面临的?,就是母亲无言的?怜惜,师友们的?客气疏远,以及仆妇们始终小心翼翼的?态度。

无论是在?顶峰,还是在?深渊,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严铄——

他现在?这样就可以了。

*——*——*

严铄一离开,系统便迫不及待在?虞凝霜识海中闹腾起来。

【宿主?,严大人已经不再对您产生冷漠值了。倒不如说,我怎么觉得?他对您……】

“别觉得?。”

虞凝霜马上打断系统,“我不要你觉得?,我也不觉得?,咱们没什么可觉得?的?。严铄如何,都?不在?考虑的?范围内,咱们只要想着怎么搞到冷漠值就好了。”

【好的?。您说的?对。】系统回答。

它是一个高素质的?懂事系统,又不是随意探人隐私的?无聊亲戚。

宿主?的?私人生活,它本?来也是无权过问的?。

系统马上放弃了这一茬,转而和虞凝霜汇报起正经工作来。

原来,在?虞凝霜和官酒务的?对峙过程中,由于往来看客众多,系统居然从中收集到了12点冷漠值!

虞凝霜被围攻时?,它跟着紧张不已,虽然又收集到了新的?冷漠值,但是怕虞凝霜分心就没有告诉她。

如今风浪平静,终于可以向虞凝霜宣布这个好消息。

“真的?吗?!”

虞凝霜激动不已,这还是第一次从严铄以外的?人那里?收集到冷漠值,她赶忙让系统再好好分析分析。

【都?是1点、2点这样收集到的?,据我估算,有96.8%的?可能性,这些冷漠值尽数来自围观的?看客。因?为有25人只远远看了一眼就不在?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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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掉了,还有32人是……】

听了系统的?讲述,虞凝霜和它持相同意见——这12点冷漠值就是来自于那些看客。

昨日鞋履铺之事,围观的?人不算特别多,和今日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今日可是整整一条街的?人都?来看热闹了!基数大了,自然就更容易产生几个冷漠的?看客。

这12点虽然不算多,但是却印证了虞凝霜之前的?一个想法?——那就是只要和尽可能多的?人产生联系,势必会有更大的?可能性接收到冷漠值。

严铄当然不是不可替代的?。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

系统还有另一个好消息。

【所以,截止今日,您已经集齐333点冷漠值,可以实?现一个愿望了。】

虞凝霜一拍脑门?,对啊!还有这一回事儿来着!

都?怪严铄!

虞凝霜心想,怪他怎么忽然就不兢兢业业产出冷漠值了,导致时?间拖得?太长……统崽不说她都?要忘记了。

“许愿”,这个机会听起来可太诱人了。

但虞凝霜记得?那愿望其实?限制颇多,需要好好思考一下才能将?其作用发挥到最大,绝不可草率浪费了。

加上她现在?顺风顺水,没有什么急切的?渴望,所以她决定先将?这个愿望保存起来,日后用在?刀刃上。

系统欣然同意。

完成了一个小目标,而且又发现了新的?冷漠值来源,一人一统都?对接下来的?收集工作充满了信心。

*——*——*

慈宁殿中,瑞兽正袅袅吐雾。

这些雅致的?香气化作光影,晃得?梁上所雕龙凤,如在?云海中畅游。

屋宇之精美奢华,在?这座宫殿中体现到极致。

凌玉章却只顾盯着琉璃桌上一个空空如也的?普通小瓷碗,语气幽幽。

“您还真就只买了一碗啊。”

对面的?刘太后应声而笑,“对不住,我以为你早就吃腻了呢。”

“这么好吃的?东西我自然是吃不腻的?。等您什么时?候放我出宫了,我登门?去小妹铺子上吃个够。”

刘太后摇头叹,“这么大岁数,又去认个小妹,也没把人家?小娘子吓着。”

老姐妹俩好了一辈子,也掐了一辈子,时?常斗嘴。

周围宫人都?不住抿嘴偷笑,尤其是去过汴京冷饮铺那几位女官,大概是因?为感?触更深,笑容也更深。

刘太后在?她们服侍下净了手口,再一次和凌玉章夸起了这酒酿桂花冻的?好滋味。

凌玉章便如同自己被夸奖一般得?意地回应了几句,又道,“娘娘,我下月过八十八米寿,正准备请我这位小妹帮我筹划一下。”

她年纪大了,到底也不是铜铁铸的?胃,太硬的?菜肴只能干看着着急,于是准备在?寿宴上增加汤羹和饮子的?种类。

凌玉章才不管别人是否说她这寿宴寒酸。自己的?寿宴,当然要准备自己爱吃、得?吃的?吃食。

而那些正是虞凝霜的?强项。

好几样东西,凌玉章已经看好了,比如初见时?虞凝霜做的?四物老鸭汤,还有她最喜欢的?冰芋圆。

她本?来过生日过得?都?没什么意思了,可想一想虞凝霜会为自己设计的?寿宴,凌玉章心中倒是开始期待寿宴了。

念及此,她又试探着问,“若是我这寿宴办得?好,娘娘明秋的?寿宴不如也……”

刘太后睨她一眼,“莫不是官家?让你来做说客?你知我不爱大摆筵席。”

凌玉章回答地理直气壮,甚至有些大逆不道,“您知我也不爱听官家?的?。”

官家?还是她接生的?呢,这么多年对她以礼相待,凡事不敢相逼。

凌玉章是觉得?刘太后真该好好办一场寿宴,开怀一些,不要整日就在?佛堂念经、佛寺祈福。

刘太后只叹气,“我也明白,官家?要办,最后就一定要办的?。如果不办,怎么能显示出他——”

后面的?话,就算在?这只有心腹侍立的?内殿也不可说,刘太后便及时?止住了,只是她与凌玉章都?心知肚明。

对视一眼,尽在?不言中。

刘太后笑了笑,换上了一副慈母口吻。

“人到中年,官家?倒是越发小孩子心性了,争宠一般。若是齐郡王来宫中请安一回,他就能两天来十回补上……”

凌玉章默然点点头,有太多话不便说。

她只能陪一句“鞠养之恩大过天,官家?是至纯孝之人,自然要报答三春之晖。”

可就算报答,也不该用万民膏脂报答。

刘太后在?心中叹,把玩着官家?去岁送来的?碧绿玉如意,只觉得?它冰凉扎手。

就如同她不喜欢自己这极致奢华的?寝殿,她其实?也并不喜欢这些华贵的?金玉物件。

……可这是官家?特意送来给她安神的?,温温和和地恭请母亲将?其放置在?床头安眠,她又能如何?

还能去落一个孝子,一位国君的?脸面吗?

刘太后沉沉合上眸。

今年旱成这样,谁知明年是个什么光景?难道要她在?百姓的?哀叹中庆贺寿诞吗?

然而,光禄寺、法?酒库等相关诸司,早已经开始采买筹办。

想起那些流水一样花出去的?钱财,以及各地耗费无数人力物力送来的?特产,刘太后到底还是说出一句真心话。

“只怕……一掷千金,愧对万民啊。”

相携走过宫中数十年岁月,凌玉章深知刘太后此时?感?受。

她也知官家?决定不容更改。

既然如此,只能想办法?两全其美。

凌玉章便道:“娘娘,‘宴饮’之中,那个‘饮’字可不是凭空出现的?。于宴席上,酒水花销向来占头名?。比如那黄封御酒,一坛便要百两。再加燕窝羹、灵芝茶等等珍味,确实?花销巨大。”

“可我和您说了,您也亲见了,我那位小妹最擅长化铁为金之方?,移天换日之术,能用贱价材料做出精巧东西。”

“若是我那寿宴她筹备得?宜,或许可以……可以让她在?您寿宴上也献一份力?”

此时?此刻,正边走边逛回严府的?虞凝霜还不知道,自己这位老姐姐不动声色地,就给她接了一个能名?扬天下的?大单。

黑米糕、不速之客

“虞掌柜也真是厚道,居然没有涨价。我们街口那家糟鹅事件铺子,被?郡王府叫过一次,价格就猛涨起?来。”

“就是,这家铺子真是物美价廉,找不出第二家来。”

“诶?昨儿官酒务来时你见着了吗?”

“没有啊,但是我邻居见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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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你讲啊……”

虞凝霜马上要打样?了,可堂内、门口都还乌央乌央全是食客。

也不怪他们仍聚在此?处三三两两交谈,实在是昨日那极具戏剧性?的冲突,必然使得汴京冷饮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众人津津乐道的谈资了。

这样?的热度之?下,营业额自然也涨了好几倍。

什么初见惊艳、一眼万年?的牛乳酥山,什么物美价廉、受众广泛的冰碗子,此?时此?刻,都要被?那冒着金光的酒酿桂花冻比下去。

往常每日卖一大盆的桂花冻,今日虞凝霜已经提前准备了三盆,竟然还是不够。

幸好铺里已经有了郭阿婆老夫妻俩。搓假酸浆做凉粉这种机械又轻便的活儿,就最适合他们做。

虞凝霜还教了他们如何?蒸桂花米糕。

今日桂花米糕也已经蒸了两回了,每回三大屉。桂花馥郁的香味乘着源源不断的腾腾热气,直从后厨溢到了前堂。

这日渐萧瑟的汴京之?秋,忽然也有了一点满陇桂雨的浪漫。

需提前准备的桂花冻售罄了,这米糕却是可以现?蒸现?卖的。

虞凝霜干脆临时决定,将?桂花米糕单独售卖。

有一说一,这也是被?送到太后娘娘面前的食物啊!

既然要蹭热度,就贯彻到底喽。

再?说,蹭自己的热度,怎么能叫蹭呢?

此?举,正?合了早就吵着要单独买米糕的众人心意。顺便,虞凝霜还可以借此?给?四?季糕造势。

相熟的食客们,听说虞凝霜要和遇仙楼合作,在立冬之?日开始售卖那名为“四?季糕”的点心,无不蠢蠢欲动。

又听虞凝霜寥寥介绍几句,“软糯冰皮”、“绿豆绿茶”……他们都不敢想那点心有多精致,有多好吃!

然而,遇仙楼是城中数一数二的豪华酒楼,一餐就要大几十两。他们中绝大多数,别说曾在其中用餐了,就连从门前走过都打怵。

难免有人局促地叹息,“只是这价格……嘿嘿,怕是买不起?啊。”

“这您不用担心。”

虞凝霜解释道,“待我与姜小行头合计合计,分不同的规格售卖。最简朴的便用纸盒装四?块糕,贵能贵到哪里去?”

富家之?间相互送礼讲究个场面,那便用雕花木盒装,用轻罗绸缎包,这是专门针对他们的卖法。

但虞凝霜深知?薄利多销才是王道,即是说,眼前这些人才是她最主要的潜在客户。

“小铺一直承蒙诸位关照,且请放心,我一定让您各位都能心满意足吃到花糕。”

简简单单几句话,虞凝霜就把自己和广大普通食客们置于统一战线。

食客们听了,心中熨帖,又纷纷夸起?虞凝霜来。只道这虞掌柜真是丹心如故,始终惦记着他们呢。

“虞掌柜说得好。”

又有人赞,原来是姜阔依约前来,给?虞凝霜送来花糕模子的打样?。

他一靠近汴京冷饮铺,便听得虞凝霜这一番话,不禁深感认同。

他家中尊长见惯富贵锦绣,经营酒楼等各项产业时,将?材料选得越来越贵、价格定得越来越高,想尽方法招揽乌衣子弟、闺阁千金做客人。

但姜阔却始终觉得,要真正?将?产业铺大,市井百姓们才是最重要的客源。

尤其是虞凝霜所说按照不同规格、不同包装售卖的方式,让他十分感兴趣。

姜阔照旧等到冷饮铺打烊,与虞凝霜品茗清谈。

喝的还是他送那一味蜜香红茶,虞凝霜很喜欢这甜润滋味,吃的却不再?是冰皮月饼,而是一块刚出炉的黑米米糕。

今日的桂花米糕,虞凝霜单卖五文钱一块,简直供不应求,后厨的大蒸锅蒸汽就没断过。

粗粗一算,光这米糕的营业额就有二两多。

米糕成本?又低、做起?来也不费力,起?火蒸一次就得好几屉。

所以虞凝霜便想着干脆多做两个口味,于是尝试了着做了黑米口味的。

大米粉被?替换成现?磨的黑米粉——由?米行掌柜倾情?提供。

虞凝霜为了试验,遣谷晓星去那米行先买一斤来,结果一听虞凝霜是在试验新的糕饼,米行掌柜说什么都不肯收钱,还陪着谷晓星一起?回来了。

米行掌柜还笑容满面和虞凝霜讲,以后需要什么米面果仁的,直接和她说一声,她亲自送过来。

她现?在可是巴不得虞凝霜多做几种糕饼,她家的米行也好跟着兴旺发达。

由?上好的新米粉制作,顶上再?撒一层炒香磨碎的黑芝麻,这米糕成品做出来当真是醇香扑鼻。

它和雪白清新的桂花米糕不一样?,有着一种沉静温暖的感觉。

那颜色是半灰不黑的,像是蒙着灰霜的小炭块,呆呼呼的。咬一口,则是湿软中带着一点点弹牙的嚼劲,那是虞凝霜的小秘方——加了适量的地瓜淀粉。

这小秘方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连教老夫妻时,都是将?其神不知?鬼不觉掺在糯米粉里,直接一起?制作。

这次冰皮月饼的巨大成功,更让虞凝霜坚定了严守自己秘方的决心。

这些凝聚了千百年?前人智慧的小秘方,得到一个或许就可以支摊养活全家,是值得世代相守的秘密。

众多穿越者中,有人想去做慈善就任其去做,有人想造福大众和同行就任其去造……

但是,她才不会傻到为了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就把这些秘方随随便便往外送呢!

瞧,姜阔只是吃了一口这黑米米糕,不是又开始隐晦地套话了吗?

“和桂花米糕似是口感有所不同。”他说。

“真的只用黑米就能做得?姜某真是佩服。”他又说。

可无论他怎么夸赞,虞凝霜头脑清醒,微微一笑,绝对不上套。

她与他谈的只是四?季糕的合作,别想碰她的米糕。

真想碰……也不是不行,只要付出令她满意的价格,她自然乐于再?次合作。

这一位姜小行头作为合作者无疑是优秀的,但是心眼子太多,虞凝霜和他说话也挺累的,总要防他一手。

虞凝霜默默把话题又拽了回来,说起?那四?季糕礼盒包装之?事。

*——*——*

已在城中待了好几日,明日虞凝霜大姨大舅两家就要回去。

虞凝霜趁着这时机,主持召开了家庭会议,商量鞋履铺接下来的经营方针。

因为天气渐冷,买蒲履的人便渐少,连着几日收入下降。虞凝霜便估摸着推出一些轻便的棉鞋,赶在深秋之?前售卖。

她于针黹女工只懂皮毛,能给?弟妹缝个补丁、挽个裤脚那种程度,因此?设计制作方面主要还是听许宝花和许宝枝的。

虞凝霜则负责思考怎么把它们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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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卖四?季糕的那些点子一样?,她的想法总是新奇又合理,众人没有不听的。

许宝枝更是笑道:“瞧我们霜娘有模有样?的,把咱们这些老家伙都管住了,小小年?纪倒是像个族长似的。”

本?该是一家之?主的虞全胜听到这话也不恼,笑着跟着点头。

他的大女儿就是有主意,有本?事,有带着全家人过好日子的力量,他稀罕还来不及呢!

他家并不是什么规矩大的豪族,不需要所谓族长,可若是真需有人任此?职,就让他的霜娘来做,又有何?不可呢?

翌日,同来时一样?,由?虞全胜送两家人回了南郊。

但是经过众人一致讨论,同意将?钱珠儿留了下来。

这本?是钱珠儿自己提出来的。

她想留在这繁华京城中见世面,也想帮着小姨和霜姐姐。更重要的是,她要和虞凝霜学习,以后成为和她一样?厉害的人。

许宝枝生大儿子时险些丧命,休养了十余年?才老蚌怀珠,生下钱珠儿这颗掌上明珠,哪里舍得她离家?

可一向?娇气的女儿,这回却非常坚持。钱珠儿保证自己能吃苦,不抱怨,一定要留下来。

对于小表妹的这份野心,虞凝霜当然是欣赏而且支持的。

因为钱珠儿也颇懂鞋履之?事,便将?她留在鞋履铺帮工,先考察一下。

至于冷饮铺这边,因为加了勤快的郭阿婆夫妻,人手较以往充裕,足以应付铺中增多的订单。

几天之?内,姜阔安排的额外人手也定时来过铺里,和虞凝霜学习了那四?款内馅的制作。

据说这几位都是遇仙楼点心厨里,资历最深、手艺最好的。

第一回来的时候,尤其是年?长那两位四?十出头的郎君,还颇为端着架子,冷着一张脸不苟言笑,也不好好按虞凝霜的要求操作。

然而,虞凝霜教过他们一回之?后,所有人的态度都变得又温和又恭敬,待她真如待师长一般。

毕竟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对于要守的秘方,虞凝霜自是严防死守;可对于说好要共享的配方,她也大方地倾囊相授。否则成品不好吃,岂不是砸了她自己的招牌?

她这个完美主义者不能接受。

从虞凝霜的用心教授中,众人自是受益匪浅。

本?来轻看人家资历浅,实则人家道行深千年?,偶尔的一两句话灵气四?溢,让他们如醍醐灌顶。

比如做那奶黄馅时,若是让他们自己去想,是八辈子都想不出用香橼果的酸味,同时达到去除蛋腥味,以及衬托乳香这两个目的的。

厨人们学得认真,姜阔那边也一切顺利,总体来说,四?季糕的制作按计划稳步进行,虞凝霜没操什么心。

只是这一日,铺子外却又来了不速之?客。

“六姐,跟我回去!你不顾家里在这儿摆摊像什么样?子?”

——正?在招呼食客的虞凝霜听到这人声,当即抡圆了胳膊冲了出去。

死渣男!等你很久了!

斗渣男、我不要了

马坚本来是在温声赔礼的。

左一句“娘子我这些天很担心你”,右一句“你离家多?日,街坊邻居都开始说闲话了”,但是田忍冬软硬不吃,从他过来这摊子,竟是看都不曾看他一眼,只在低头?整理调料碗。

马坚憋着气窝着火,终于忍不住上手来拽她,高声斥责起来。

这正是虞凝霜听到的那一句。

于是虞凝霜一冲出铺子,正好看见的就是拼命挣扎的田忍冬,以及死死攥着她手腕的马坚。

虞凝霜太阳穴直突突,周身血沸如?焚。

她在田忍冬抗拒的尖叫声中大喊,“放开她!”

她扑上去意图解救田忍冬,然而马坚人?高体壮,虞凝霜的那点力气还不足让他趔趄一下,自己?反而往后?倒去。

田忍冬一见,又奋力伸手来扶她。

这般推搡扭结之间,那一个个她们精心准备的调料小瓷碗,像是一朵朵白花坠落,在她们脚下碎裂死去。

闹出了此等动静,不少?铺里的、街上的人?都围观上来。

马坚便赶紧收手,退后?几步站得远远的。忽见地上有一汪银色,他手快捡起来,那居然是络子上穿着的一个小银锭,成色极好。

田忍冬脸色一变,下意识往腰间一摸。

“是我的!还给我!”

“娘子好本事。”

看着那银锭,马坚双眼?放光,语气阴阳怪气。

“几日不见,居然都穿金戴银了。也不知是哪一个给你的钱。”

田忍冬不回话,只咬着牙愤愤盯着那银锭。

那是如?今的她,最为珍贵之物。

谢辉第?一次来冷饮铺之时,阴差阳错吃到了田忍冬做的油素面,还连吃了六碗。

当?时虞凝霜有意激励田忍冬,便让他将钱付给田忍冬。

谢辉也大方,直接给了一个小银锭。

闪亮的小银锭让田忍冬爱不释手,而且这是她这么些年来,第?一次挣到的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钱。

她无?论如?何都舍不得花,时常拿出来相看,当?个手捻儿似的仔仔细细摩挲一阵。

虞凝霜看着好笑,说可以将那小银锭用络子缠上,就可以随身带着了。

田忍冬觉得这主?意妙极,亲手将小银锭钻了孔加穿了大红色丝络。

硌嘛,确实是有些硌得慌,但是田忍冬甘之如?饴,就是要它这么硌。

只要往腰间一摸,摸到这小银锭,她就觉得安心,觉得精力充沛,觉得世间凡事都不足为惧。

所以这小银锭于她,并?不是珍贵在价值,而是珍贵在是她往后?人?生的希冀。

现在,它被马坚随手揣进了怀里。

“娘子腰络子上都穿银元宝,可阔气咧。我在家里却是缺吃少?喝。你离家大半月不归,哪有这样做人?娘子的?”

无?论虞凝霜和田忍冬看马坚多?像一个跳梁小丑,令人?遗憾的是——在绝大多?数人?那里,他这番话是占理的。

“这是田娘子那口子?”

“啊?我以为田娘子是寡妇来着,没想到她居然是抛夫弃家啊……”

“是啊,既成了婚,怎么能随便离家呢?”

“不成体统!”

听着周围人?的窃窃讨论,马坚无?不得意地看着眼?前四手紧握的两个娘子。

他又使起怀柔政策,絮叨说起来。说他这些日子过得多?么混沌、多?么辛苦,说“我们都很想你。”

“你们?!想我?!”田忍冬尖叫起来,无?比凄厉。

“是想我回去洗衣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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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操持店铺?”

马坚讪讪摸了摸鼻子,“当?时华娘进门你也是同意的,怎么现在倒拈酸闹起来。”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落在虞凝霜身上,“是不是被人?带坏了。”

虞凝霜冷哼一声,毫不惧怕地迈步向前。

如?今,这个她印象中沉默寡言、只在后?厨闷头?干活的男人?,终于撕开面具,露出贪婪丑陋的内里。

她等马坚很久了,就是等他主?动来闹,等他自己?将他那些腌臜事摊在众人?审视的目光之中。

他作为丈夫来找离家的妻子,乍一看是很合理的,可是虞凝霜身处自己?铺子里,这就赢在了起跑线。

虽然她铺里全是马坚能一拳一个的老弱,但他若太过分,相熟的食客和邻里也不会让虞凝霜太吃亏的。

只是……可能多?少?还是得吃一些吧。

虞凝霜早做好了心理准备。

所以她尽情地把在心中酝酿许久的话,化作利刃朝马坚掷去,言辞极其犀利,丝毫不留情面。

“马坚,你入赘田家,本是不能纳妾的。可你不仅纳了小妾,还对发妻拳脚相加,侵占她家产。”

“你说哪有这样做人?娘子的?我只问,哪有你这样做人?夫君的?”

“对,她来我铺里大半个月了,你根本不管不顾!如?今才突然寻来,是不是听说了此处被宫中泛索,这才厚颜无?耻地来凑热闹!”

虞凝霜的猜测不无?道理,铺子被太后?娘娘泛索之事刚发生,马坚就来找,未免太过巧合。

事实上,她真的猜对了。

马坚确实是因为此事才急急赶来的。

他想,要不是华娘机灵,始终打探着这边的消息,他都不知道,田六姐居然也支起一个卖杂煎的摊位,更不知道冷饮铺吃食被宫中泛索。

华娘说,如?今的田六姐也算鸡犬升天,在被宫里泛索的铺子做过事,他们大可以放出话去,就说她的燠面也被泛索过。

于是催着马坚赶紧将这块活招牌摘回来。

马坚觉得她说得极有道理,而且他无?法忍受田六姐居然也在卖杂煎,这让他有一种被窃取、被背叛的震怒。

他宁愿自己?的店里没有客人?,也不愿意看见田六姐的摊子生意兴旺。

今日过来一看,果然,因为冷饮铺生意兴隆,面摊也坐满了人?,还有三?五个在旁边排队的。

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于是马坚立时上前让田六姐和他回家。

此时此刻,马坚被虞凝霜戳中心思,一瞬有些心虚。

可他马上又理直气壮起来。

“虞娘子,我很感激你收留我家娘子这些时日。我是因为知道她一直在你这儿,信得过你,这才没有来寻,只等着她自己?想明?白,或是指望你劝劝她。结果……你……哎!”

马坚耷拉着眉眼?,倒是做出一副对虞凝霜很失望的样子。

“虞娘子,你也是成了婚的人?,不知夫妻之间那点事儿就是床头?吵床位和吗?你这样插手别人?夫妻之事,不给你婆家丢脸啊?”

他将声音低下去,却确保周围人?刚好能听到。

“你这样,谁知以后?是不是也要抛夫弃子的……”

“瞎说八道!”

他若只冲着自己?来还好,可马坚将战火蔓延到虞凝霜身上,田忍冬听不下去,厉声喝断他的话。

随后?,她深吸一口气,用此生最斩钉截铁的语气宣告。

“马坚!你听清楚了,我要与你和离!”

周围人?齐齐瞪大眼?睛,万万没想到竟是这个走向。

一个女子,大庭广众之下要与她的夫婿和离,这、这……

最对目前情况表示不可置信的,当?然还是马坚。

喉头?数句准备继续中伤虞凝霜的话全部噎了回去,好半晌,在一片寂静中他才找回声音。

“和离?!”他破了防,也破了音。

“十?几年夫妻,你听别人?挑唆了几句,就要和我和离?”

“不是别人?挑唆,是我终于看清了你!我真是瞎了眼?才跟你这么些年!你就是一个吸血的孬货!夹着尾巴装好狗的恶狼!”

忽然被找上门来的惊惧、羞耻和不安此时已经全数消散,田忍冬完全恢复了平时泼辣性子,逮着马坚就是不重样的骂,水准极高,虞凝霜在一旁听得过瘾。

马坚被骂得脸上开了染坊,青红交加。

当?众被娘子和离,他的里子面子都已经稀碎,此时气急了,当?场答应下来。

“好!离就离!但是田六姐你还不知道呢罢?”

缓缓地,马坚露出一个恶意的笑,“田家杂煎那间铺子,地契房契早都改了我的名字,是你爹当?年亲自带我去府衙改的!”

这一道晴天霹雳,直劈到田忍冬面门上,劈得她身子直晃。

“怎、怎么会……”

“是真的。我骗你作甚,你大可去查。”

马坚忽然觉得和离也没什么不好。

家里铺里的活儿没人?干了,那他可以再?去纳一个勤快的小妾嘛。

他的手艺又好,名声又响,倒是她田六姐——

“你与我和离的话,可什么都落不下!”

马坚所有的叫嚣,田忍冬现在都听不到了,如?果不是虞凝霜扶着她,她已然跌到地上。

……爹!

她在心里喊,宛如?泣血,你竟然糊涂到这个地步!

田老爹把全部心血都用在维持店铺,所以田家在这寸土寸金的汴京只买下了那个店铺,这些年来住的院子都是租赁的。

如?果铺面真的在马坚手里,那她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看着被重击到恍惚的田忍冬,马坚气焰更胜。

他见面摊居然挂着上书“田家杂煎”的幌子,便一个箭步上前,将其狠狠扯下。

“得你爹厨艺真传的是我!你一个连灶王爷都没拜过的女子,这名号你不能用!”

田忍冬仍是没有反应,迷失在自己?的思绪中。

众姐妹中,她是最听话,最有做菜天赋的那一个。与在故乡早早嫁人?的姐姐们不同,她甚至是唯一一个被父母带来汴京的,在他们身边时间最长。

即使知道爹一直想要一个儿子,即使知道他待女婿比待女儿还好……

可那铺子肯定是自己?的,继承家族名号的也一定是自己?——这一点田忍冬从没怀疑过。

她没有想到,在爹去世十?几年后?的今日,还会忽然被他的巴掌扇到,扇得她眼?冒金星,面似土色。

“忍冬姐,忍冬姐。”虞凝霜一声接一声唤她,心中也是惊怒交加。

店铺易主?这事她也没有想到,也觉得不可置信。可事实上,就是有这样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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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而残忍的父母,不知不觉间,就把自己?的孩子逼到绝境。

田忍冬正如?站在悬崖边摇摇欲坠,虞凝霜只能尽自己?所能拉住她。

不知过了多?久,田忍冬才缓过神来,她蓦地朝虞凝霜轻摇头?,然后?挣开了她的搀扶。

一步、两步,田忍冬靠着自己?渐渐站稳,从悬崖边,走回了这污浊又美好的人?间。

她仰起头?,直视着马坚,一字一顿。

“我、不、要、了!”

与亲缘、与家族、与少?时就有的夙愿、与过去寻寻觅觅的自己?切割是如?此痛苦,以致于田忍冬眼?含热泪,哽咽到几乎不能成句。

但是长痛不如?短痛。

她重复道:“田家杂煎的名号,我不要了。”

一个父亲宁可传给女婿,也不愿传给她的名号。

一个用她血肉铸成,却不肯赋予她半分荣光的称号。

一个已经被占用、被污染了这么多?年的名号。

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她不要了。

被打了、马坚晕了

皂衣的?小书吏猛然停住脚步。

他使劲眨眨眼,又抻头定定看了看,才愣愣向身边同伴寻求答案。

“那是……严大人?”

廊道间那疾驰的?身影,也早就吸引了同伴的目光。

“……好像是?”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疑惑和惊讶。

那一道人影快得如同狂风卷积的?落叶,衣摆则如激浪一样混乱,奔逸绝尘,全无稳重风仪,完全不?是严大人的?作风啊。

可那的?的?确确是严铄。

他就这样穿过府衙七拐八拐的?连廊、穿过十几楹廊屋、穿过亭馆和架阁库,直到临近前堂的?一偏厅,迈大步推门而入。

“霜娘!”

虞凝霜朝他抬了抬手,算是打了招呼。

她的?右边颧骨上,赫然一大片红紫血瘀,如同一只不?祥的?赤蝶栖于此处。

严铄呼吸一窒,他不?自觉放轻了脚步上前。弯腰,伸手,像是在拨弄一朵花,他轻轻托起虞凝霜的?下颌,盯着这张被风霜吹打过的?芙蓉面。

田忍冬也停止了给虞凝霜上药的?动作,任严铄神色晦暗地,看着那明显是被人用力?击打出的?伤处。

严铄的?指肚磨得虞凝霜下巴痒痒,她不?自觉偏头,躲开了碰触。

严铄便收回手。他敛袖正身,微丝不?动,如同一棵树森然站在那里。

“到底怎么?回事?”他问谷晓星,声音也如来自幽深山谷。

有?书?簿来知会他,“街上有?恶汉当众打人,被打那个……据她说是您的?娘子”的?时候,严铄难以置信。

向来是只有?虞凝霜打人的?份儿,她怎么?会被打?!

他真是宁愿虞凝霜是打人的?那一个。

谷晓星早哭成了泪人儿,回得慢了,严铄又问一句,声音更厉。

“真能让娘子被人打了?”

“别?骂她……嘶……”

虞凝霜疼得抽了一口气,身体力?行get到一个冷知识:原来脸上有?伤的?时候,说话时真的?会疼。

别?人讲是讲不?明白的?,虞凝霜只能抚着脸,有?些口齿不?清地给严铄讲了两刻钟前,在汴京冷饮铺门口发?生之事。

……

田忍冬不?要“田家杂煎”名号的?话一出,马坚得意,围观人惊异,虞凝霜则是深深慨叹,为她决绝的?勇气而欣慰不?已。

看着马坚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虞凝霜知道他确实得偿所愿了。他隐藏了十数年?,一朝吃绝户,占了家产,纳了小妾,摆脱了糟糠之妻,大概正以为自己走上了人生巅峰。

但是虞凝霜不?会让他这样得意下去。

他必须付出代价。

虞凝霜快步上前,往那被马坚扔在地上的?“田家杂煎”幌子上猛踩几脚。

“这破名号谁稀罕似的?!拿去拿去!”

将其捡起来,又丢到马坚脸上去。

“这名号你要用就拿去用啊,要和别?人生孩子你就去生啊!那铺子以后肯定还要留给你的?好大儿,是不?是?”

“到时候人家问他,问小郎君你姓马,这铺子为什么?叫田家杂煎呢?”

“他怎么?答?他能怎么?答,他得说,嗨呀这是我?父亲休掉的?娘子娘家的?配方,被他抢占了,现下又传给我?啦!你自己说,遭不?遭人笑话?”

虞凝霜声情?并?茂的?演绎,逗得围观众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太有?意思了,汴京冷饮铺门口天天有?热闹看。

虞凝霜描述的?场景非常离谱,听起来真不?是人干的?事儿。

……但是又非常合理,因为这大概就是以后马家经营那间铺子的?真实情?况了。

他们舍不?得“田家”那小有?名气的?名号,可又分明不?姓田,里外不?是人,未免太过荒唐。

虞凝霜的?好骂还在继续。

她几乎是在步步紧逼,一点点向马坚靠近,言辞也更加激烈。

“真是好打算啊。爹爹吃完了软饭,再吐出来喂给儿子,儿子嚼了再喂给孙子!你们老马家祖祖辈辈呀,就吃这口热乎的?好了!”

虞凝霜离马坚已然很近,能清晰地看见他怒火熊熊的?双眼,急速起伏的?胸膛,以及紧握拳头上暴起的?青筋。

规避风险的?生物本能,以及识海中担心?她的?系统都在发?出警报,但是虞凝霜操控着有?些发?软的?腿脚,又往前迈了一步。

“呸!”

她往马坚身上啐到,昂然抬头直视他的?眼睛,“真是恶心?至——”

最后一个字淹没在马坚的?怒吼里。

刹那之间,众人只见虞凝霜飞了出去。

“娘子!”

“霜妹子!”

“掌柜的?!”

“我?的?天娘啊!”

各色惊呼叫喊中,巨大的?冲力?将虞凝霜整个人摔到地上。

她的?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意识都有?些混沌,垂着头失神趴在那里。

极致的?疼痛之下,被打到的?半边脸几乎木了,好似感觉不?到其存在。手掌和膝盖倒是火辣辣的?疼,是被磕磨在地上破了皮。

这亏吃得比想象中大,她迷迷糊糊地想,谁让这天杀的?手劲儿这么?大啊……

直到看到谷晓星扑到虞凝霜身边,田忍冬才反应过来。

她红了眼朝马坚冲去,“老娘跟你拼了!”

而马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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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虞凝霜这一拳,也彻底点燃了围观众人的?怒火。

其中有?两个高大的?铺兵,平日里最受虞凝霜照顾,当下怒不?可遏地一同出手。

“什么?鸟汉子,贼畜生!”

“你敢打虞掌柜?!”

他们边打边骂,左一拳右一腿。三?两下,马坚就见颓势,可他嘴里仍不?依不?饶地骂,从田忍冬骂到虞凝霜,从这两个铺兵骂到周围众人,言语不?堪入耳。

霎时间,群情?更加激愤,纷纷愤怒讨伐。

“当街打女人,果然是个会在家欺负媳妇的?!”

“值横死的?贼!”

“虞娘子你也敢打?”

“虞掌柜没事罢?”

“快,往死里打!”

“打他!打得他肉片片儿飞!”

又有?人喊着“我?也来!”奔去帮铺兵。

一呼百应。

大概是觉得光在边上看不?过瘾,相熟的?食客、好心?的?邻居、仗义的?路人,乃至是郭阿婆夫妻俩,都颤颤巍巍地加入了战局,往已经倒地不?起的?马坚身上踹了两脚……

……

“所以啊,”虞凝霜讲着讲着还挺骄傲,“马坚可比我?惨多?了。”

她想笑一下,结果牵动伤处,又呲着牙哼唧起来。

屋里其他人可笑不?出来。

田忍冬和谷晓星仍是在抹眼泪,严铄逆着光,虞凝霜看不?清他神色,只见他转身往外走去。

“你去哪儿?”她问。

“去看堂审马坚。”

“哦。”虞凝霜捂着脸,“但是马坚现在应该还没醒。”

那一场正义的?群殴过后,马坚就被揍个半死,昏了过去。

众人就在虞凝霜的?请求下,将他抬来见官。

虞凝霜这次就是要把事情?闹大。

虽然正如她所说,她和马坚往堂前一过,谁更惨一目了然……

但是虞凝霜不?是先?出手的?那一方,证人们也都向着她。加上她表明了自己是严铄娘子,府衙众人不?能不?给几分薄面,便将她请到这偏厅里休息上药,还给她备了茶水果子。

至于马坚,还皮开肉绽地在廊下晾着呢,只等着什么?时候醒了好提审。

看那样子,还得再晕一阵子。

严铄就算现在过去,也没有?马坚堂审可听。

但是虞凝霜还真另有?一件事,想请严铄帮忙——去看看府衙卷宗,看那店铺是否真的?改了马坚的?名。

她仍替田忍冬不?甘心?。

严铄答应了,起身出门。

门在身后缓缓合上的?瞬间,严铄便停下脚步。

他焦躁地揉了揉眼眶,不?像是要将被虞凝霜伤处刺出的?疼痛从眼中揉去。

揉了数下,那片触目惊心?的?血痕仍像是刻在他眼睛里。

虞凝霜让他去查卷宗,实则他有?些庆幸,因为有?了一个离开这间偏厅的?理由?。

不?是不?担心?虞凝霜,不?是不?想在此处陪着她,而是此时此刻,严铄心?中竟是无比惊悸,无法再平静地面对她。

今日之事,让他再一次看清了虞凝霜所具有?的?,那一种强蛮而旺盛的?力?量。

躯体是否康健,名声是否清明,这些绝大多?数人都小心?翼翼惦念之物,她其实并?不?在乎。

为了达到目的?,她什么?都可以放弃。

如同之前那一次,她以母亲声誉,一步一步逼着自己驱逐了黄郎中。

这一次,她甚至不?惜以自己入局,也要把马坚送到公堂上来。

即使,马坚的?拳头但凡偏半寸,就可能废了她一只眼睛。

太疯了……严铄扶额叹气。

这样的?她,莫说是一场虚假的?婚姻,就算是一场真实的?婚姻,只要她想退去,他便根本留不?住她。

*——*——*

“若他真是入赘,最多?只能分走你三?分之一的?家产。但这婚书?,并?不?是赘婚的?制式,而只是寻常嫁娶。”

看着严铄指尖点着的?那份婚书?备份,田忍冬悔恨又羞愧。

当年?,她和家人都被马坚哄得昏了头。马坚说他父母虽俱已不?在,但他到底是他们唯一的?儿子,不?想以后给父母烧香时都名不?正言不?顺的?。

田家众人可怜他,又想他本也吃住都在此处,不?会横生枝节。

于是只对外称他是入赘的?,但是婚书?却是照普通男女嫁娶而行。

虞凝霜瞜一眼那婚书?,也皱眉叹气。

马坚从来就不?是什么?“老实人”,而是早有?预谋。

这天大的?空子,到底让他钻了。

她气得又随手翻起其他书?册。

严铄不?仅拿回了房屋书?契卷宗,还拿了婚书?、税书?等林林总总,好似将所有?和马坚、田忍冬相关的?卷宗都拿过来了。

虞凝霜并?不?知他要做什么?,只觉得此时正一目十行看着那些卷宗的?严铄……有?些渗人。

他那颜色偏浅的?瞳仁飞速滑动,像是一颗黑暗中的?琉璃珠,只在几个极少数的?瞬间,绽出一点摄人的?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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