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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业了、牛乳酥山

“汴京冷饮铺?乖乖,它咋不叫大宋冷饮铺呢?”

吴二闹嚷嚷地喊,指着那匾额给徐力瞧。

徐力也惊,“嚯!好大的口气!”

吴二则继续锐评。

“什么铺子敢把?汴京二字冠在前?面?就好像他们家是这汴京城独一份儿似的!”

徐力点头,如?往常一样对他二哥的话深以为然。

打个?比方,若是哪一家粮铺敢叫“汴京粮铺”这种龙头老大的名字,岂不是要被同行们把?米缸都砸了?

等一下……不对!

徐力看着那匾额上五个?大字愣神儿,转而?开口。

“二哥,你?见过专卖冷饮子的铺子吗?”

“没?有啊!”

“……那、那这不就是独一份儿?”

“……还真是。”

哥俩儿站在人群中,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冷饮、冰点那是多金贵的存在啊!

挑担提桶走街卖的小贩只有一两样,就算大酒楼里?都只堪堪几种。

怎么能足够支撑起一家铺子呢?

哪怕自己现在就站在这铺子前?了,吴二还是不信。

他颇有几斤反骨,硬是挤过人群到了最前?面,一定要探个?究竟。

这一挤不要紧,倒是又让他看清店门前?一块竹板,上面写着待售的饮子名称。

吴二便发现了城中火情似的激动起来,又好像那竹板是纵火犯人的罪证,被他抓个?正?着。

只见那竹板上只赫然三列字。

第一列为“廿四节气特供”。

第二列为“处暑”。

至于第三列——

“酥山?!”

吴二叫起来,眼中全是不屑。

“这么家小破铺能做酥山?”

人群中与吴二临近的一位老者,看吴二穿着生牛皮做的火背心,便知他身?份。虽然有些忌惮他的粗莽模样,但实在好奇,于是忍不住开口发问。

“铺军官人,老头子不识字,也没?什么见识。您给说说,这‘酥山’到底是什么东西?”

吴二手舞足蹈比划起来,那片从脸连到脖颈的烧疤都跟着皱起来,帮着他使劲儿解释。

“酥山是用乳酥和冰做的。那乳酥自然是牛乳凝出来的。怎么凝的啊?就是、就是……哎!就是可稀罕可稀罕的吃食!是大人们办盛宴时才吃的。”

个?中明细,吴二也是讲不清的,但不妨碍他始终如?一地倔强。

“反正?啊,就不是这市井小铺子能卖的!肯定是骗人的!”

若说生牛乳、乳酪一类的吃食,在这物华天宝的汴京城也不算顶名贵。

光禄寺就辖管着牛羊司和乳酪院,给禁宫和官宦人家供应各类乳品呢。

便是寻常百姓,舍得多花点钱,也能去远近闻名的王家乳酪吃一碗,或是在街市上买两块乳饼(1)。

吴二怀疑的态度之所以如?此坚决,一是因这铺名太张狂,触动了他抬杠的心思。

二是因为酥山不是一般冰点,而?是为前?朝皇室所钟爱的珍品,流转到了本朝,仍冒着金光似的,非大富大贵的人家不能享用(2)。

吴二的话自然也传到了铺子里?。

门板被他的大嗓门带着震动,震到谷晓星脸颊上,让正?趴在门上听?外面动静的她十分?紧张。

“娘子。”她轻唤虞凝霜,“我们快出去罢!快给他们看看,免得污蔑我们呢!”

虞凝霜头都没?抬,只又微微调整了一下桌上的蒲编杯垫。

“不急,再等一等。”

说话间,铺外形势果然又有变。

主要是因吴二一顿吵吵,徐力又在边上应和……围观的人群听?了,心中也纷纷打起嘀咕。

这铺子莫不是真的以次充好?

用些听?起来玄乎的名字,来糊弄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

毕竟吴徐二人高大健壮,压迫感十足,加之是见过些世?面的铺兵,所言就更令人信服几分?。

人群窸窸嗡嗡议论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在这本就喧闹的街上都尤为突出。

就连只是路过、并未想?停留的一些行人,也渐渐被吸引着聚拢过来,抻着头张望,或是一起朝店里?喊话。

“不是开业吗?店家人呢?”

“鞭炮都放完了!怎么还不出来?”

“快让我们大伙看看这酥山呀!”

“难不成被说着了?真是在诓骗咱们?”

“岂敢诓骗各位——”

正?义愤填膺的众人只听?一道亮润女声传来,那新刷了亮漆的门扉轻启,随后大开。

众人本想?看看说话之人,可一阵清爽的果香就如?刚开闸被放出的浪潮一般,浩荡奔涌而?来,先一步直扑众人门面。

这香气如?此令人愉悦,在将嗅觉完全征用的同时,弱化?了其他感官。好似此时街市上的杂闹声响、混沌气味都消失了,天地间只剩这一片清清爽爽。

众人还没?缓过神,便见那铺中走出一位甚为年轻的娘子来。

她穿一件松绿长褙子,一条浅翠色三涧裙。好一身?水佩风裳,真如?池波中的清荷,那面庞却明艳,看得众人如?一时不察直视了日月,微微目眩,立时忘了如?何言语。

美而?自知,且完全不因“美”而?羞,因“知”而?耻,虞凝霜大大方方接受各方视线,又趁着众人稍平静下来的这一阵,笑吟吟开口。

“各位邻里?乡亲,小女本姓虞,今日在贵坊宝地开个?饮子小铺,万望各位捧场。”

“小铺除了日常数样冷热饮子、冰品小点,廿四节气,还各有不同特供。”

“而?之所以将‘酥山’选做处暑时节的特供,是因为眼下正?是秋老虎发威的时候,而?酥山最清凉解暑,仅此而?已,绝对没?有坑骗之意。”

“酥山”两字,开关一样让吴二清醒过来。

他到底是个?心智坚毅的救火铺兵,未像其他人一样,窃窃讨论的话已经从店铺转移到了这年轻貌美的店家。

听?虞凝霜不疾不徐说完,吴二便主动上前?揖了一礼。

“虞家娘子,不是我老吴找事。而?是这吉庆坊里?坐店行商的都是实诚人,最见不得耍小聪明、吹牛皮。你?将那板子撤去,本分?营生就是。否、否则——”

眼前?小娘子生得不止俏丽,行止还和善有礼,吴二其实不忍心苛责。

但话既然已经说到这儿了,他只能咬着牙,将那冷硬话头往外一掷——

“否则,你?这铺子未必开得下去!”

人群中有几个?正?是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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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商户,对街和左右邻铺的人也有不少探头在看,对吴二的这番话尤其认同。

这几日,他们看这家小铺飞快改装完毕,主事的又一直是个?小娘子,难免担心整条街的信誉会被拉低。

这年头做生意,最看重的就是一个?信誉。

众口如?刀,能定一门生意生死?。

虞凝霜也深谙此道,知时人在货物品质上的较真儿,于是也不恼,只盈然一笑回应吴二。

“无论那板子撤不撤,您好像都已经认定我做不出酥山。”

她给谷晓星打个?眼色,后者便小心翼翼搬出一张长案来。

虞凝霜转而?又问吴二。

“那要是我能做出来,又当如?何呢?”

吴二也算敢作敢当,当即拍拍胸脯保证。

“小娘子铺子新开,要用人的地方肯定不少。要是你?真把?这酥山做出来了——”

他拽过一旁懵怔的徐力,满脸兄友弟恭。

“我兄弟徐力白?帮你?跑腿一个?月!”

徐力:“二哥???”

吴二咧嘴一笑,还挺心细,补充道:“但是他平日还有军巡捕铺的差事,只能轮休的时候来。”

虞凝霜在心里?笑翻,送上门的免费劳动力,不要白?不要啊!

目前?,她的精力和钱财都有限,铺子处在试营业阶段,每日只开正?午一前?一后两个?时辰。

饶是如?此,只有她和谷晓星,还是时常忙得脚不着地。

就如?昨日,两人是忙到晚上才完成开业准备,相?携回府。

更重要的是——因为要隐瞒冰的真实来源,虞凝霜还要小心避着谷晓星。今日她提前?出门,叮嘱谷晓星晚她一刻到的铺子,然后便骗她说冰已经送来。

这孩子纯真好哄,又觉得虞凝霜无所不能,一时才没?被拆穿。

以后说不定仍要如?之前?一样,进行一番极限走位装作去冰窖取冰。

长此以往,总要出错漏。

在她有足够的银钱建起一座真正?冰窖之前?,需要先建立一条瞒天过海的路。

而?负责跑腿运货的兵士,就是一个?好选择。

虞凝霜思定,再看吴二就觉得他简直可亲可爱,笑容愈加灿烂。

“一个?月的白?工,您可说定了?”

“说定了!”吴二喊,话锋一转又道,“但虞家娘子,你?别以为我好糊弄,那酥山我是见过吃过的。”

原来月前?,都厢主大人办家宴,其中就有一道酥山压轴上。

吴二和几个?铺兵兄弟负责去给那宴席看场子,最后也各分?得一小碗酥山。

吴二吃了,只觉得这是广寒宫里?才有的仙品,一直念念不忘。

所以今日见到这家小铺居然敢打着“酥山”的旗号,反应才尤其激烈。

吴二不自觉开始回忆起那酥山的味道。

一小勺一小勺的碎冰倒是不打紧,最香的是那悠悠乳香,不愧是精华的酥啊!怎么就那么香——

嗯?

吴二吸动鼻子,怎么记忆中的香味这么清晰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周围人同时倒吸一口气。

吴二抬眼,只见虞凝霜和谷晓星一左一右,合力抬着一个?硕大瓷皿,将其放于门口长案,呈于众人眼前?。

“小铺今日冰点——牛乳酥山,请各位惠顾!”

似乎万物静止,只有那晶莹冰山幽幽溢着凉丝丝的仙气儿。

那长形瓷皿中,正?是一行绵延起伏的冰沙山,有主峰,有两侧相?伴诸峰,顺势连亘而?去,一尺多高,近三尺余,好像一副徐徐展开的画卷。

每一个?冰粒都在夏日阳光中乍辉乍焕,折射出闪闪的五彩晶光。

而?山顶则有虞凝霜亲手滴沥的乳酥。那是介于米白?和鹅黄之间的颜色,奶呼呼的可爱。

冰为山,酥为盖,可是这酥山看起来却并不苍白?萧瑟。

因为山坡上、尤其是山脚下,都错落有致地插着香花美草。多是柳枝、萱草这类纤细婉转的,并非大红大紫的浓艳,只是或簇成一团,或一枝独秀,默默为这雪山添彩。

这正?是酥山这一味冰点的真义——

既然占了一个?“山”字,比起食物,它就更像是一抹精巧的景致,一种奢华的向往,一种将天地之美抓取的豪情,可供人赞叹观赏。

而?现场围观众人的反应正?完美诠释了这一点。

瞪着眼睛,垫着脚尖,他们不由自主地集体趋向那酥山,既想?要好好看一看,又不敢凑得太近,生怕惊动那雪景似的。

于是后面的往前?挤,前?面的往后压,两相?使劲,一道坚固的人墙就将这酥山半包围起来。

“这是真的假的?是能吃的?”

“我看着像玉石,不是,像水晶啊!”

“咋这么好看,跟盆景一样!”

“这、这些都是冰吗?”

“什么时候我家也能吃上这样的东西啊!”

众人惊叹之余,还不忘问吴二。

“哎那个?铺兵官人,这是酥山吗?”

吴二哪里?有神志回答,他整个?人已经惊呆了。

众人催促吵闹声中,他怔了半晌,刚想?点点头。

因为冒着凉气的细碎冰晶,聚成山丘模样,再淋上乳酥——这确实就是酥山没?错。

可是,眼前?这座酥山,明显比他在都厢主大人见到的那个?还好看百倍。

如?果说这一座是天际幻境中的仙山,那都厢主大人家那一座……

顶多就是村后头光秃秃的小土包!

根本没?法相?比啊!

吴二下意识连连摇头,被众人瞧见,霎时炸了锅。

只是这一回,风向已经微微改变。

“啊?不是吗?这么好看都不是啊?!”

“那酥山得是什么样儿啊苍天啊!”

“喂你?真的见过酥山吗?”

“你?才是在骗人罢?!”

“不是不是!”

吴二涨红了脸,慌得手脚乱甩着解释。

“是酥山!是酥山!我的意思是这酥山太好看了!比我见过那个?好看太多!我、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酥山!”

和方才言之凿凿截然不同,吴二现在这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

但是有趣的是,众人却飞快接受、并且理解了他的说辞。

可不是嘛!

有几个?人能见过这么好看的冰点!

便是王子皇孙,说不定都没?见过呢!

如?今事态分?明,马上有人臊吴二和徐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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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瞧不起人家小娘子手艺,现在真相?大白?啦!刚才打的赌还算不?”

“对啊!我们可都听?着了!”

吴二一个?糙汉子,这辈子没?这么丢人过,声音都因紧张高了几度。

“虞家娘子,是我眼拙,我吴二给你?赔个?不是。刚才是以为你?决计做不出来,才拿我兄弟瞎打了赌。”

听?这话起调,虞凝霜还以为他要反悔,没?想?到吴二接着说。

“我打的赌,到底不能坑他。就由我给你?这铺子做一个?月白?工。卸货抗包,挑水扫地,反正?什么累干什么,你?尽管把?我当骡子使唤!”

见他愿赌服输,虞凝霜也放下心来。

其实,吴二虽然咋呼,可他担心街坊被骗的初心却是好的。

而?且就结果来说,还轰轰烈烈给铺子造了势,让虞凝霜就坡下驴,给了这酥山一个?完美的亮相?。

真正?触动虞凝霜的一点是——他是防火救火的铺兵。

光凭这一点,就足以得到虞凝霜一份敬重。

营业性质的微笑便注入了真心实意,虞凝霜一摆手,语气爽快。

“什么白?不白?工,稍后再说。”

起码不能在大伙儿面前?说呀!

“没?有军巡捕房不论日夜寒暑的辛苦,哪有我们这些商户的安心呢?小女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随意劳烦两位。”

“今日相?聚就是缘分?。这饮子铺属水,您二位则掌火,便如?水火相?融,咱们军民一家。”

“这样,小铺这第一份、第二份酥山,就白?送给二位,不取分?文!”

这一番话,情理皆通,说得妥帖又体面,引得众人纷纷慨然赞叹。

“说得好!”

“好一个?军民一家呀!”

“你?年纪轻,倒是大气嘞!”

声声呼喊声中,其中最感动的当然还是吴徐二人。

维持这座都城正?常运转的大小兵丁,少说也有十数种。

而?军巡捕房的铺兵,显然就是最吃力不讨好那一种。

其他兵丁,比如?那查勘摊子铺子是否占道、扰民的街道司,多多少少都能吃些小贩们的“孝敬”。

可他们铺兵平日里?是负责防火的。默然付出的人,最容易被忽略和遗忘。

没?出事时,谁闲着没?事儿来搭理?

真出了事,又来不及搭理,且奖惩自有府衙说了算,与百姓无关。

加上军巡捕房铺兵选的皆是体格最强健的,一个?个?形貌唬人……

常人见了他们,先是惊,再是惧,进而?自发远去。

何尝会这样,将他们当众咏赞?

吴二只觉得眼眶发热,“娘子仗义!我们一定叫弟兄们来捧场!”

徐力则一个?劲儿点头,已经有些没?出息地要掉眼泪了。

瞧他们这样,虞凝霜含笑谢过,忽然又有了一个?好主意,当即拍板。

“往后,凡是军巡捕房的诸位光临小店,一律让利两成,以慰各位辛劳!”

她这样承诺,倒也不怕有人冒充。

因为就如?吴徐二人,军巡捕房的每一位铺兵都配有专门的火背心,让人一眼便能认出。

生牛皮制成的火背心不仅防水隔火,还标注了编号和姓名。

这是为了救火时,能辨别各人职责、查实各人功绩过错,以及防止贼人混入其中,趁火打劫、偷盗。

虞凝霜知道,防火救火实在是最危险、最辛苦的职责了,又亲见吴二那一大片麻癞癞的烧疤,心里?也唏嘘。

在现世?时,她常看到给环卫工人、交警等送食物饮料的公?益活动,深觉很有意义。

她现在实力不足,只能承诺这“两成”小惠。

但是等以后步上正?轨,说不定可以做到更好。

不止是为了回馈社会,更是为了能换取贤名美誉。

尽管说她是个?沽名钓誉的俗人也罢,但是这些看不见的东西,正?是她安身?立命的核心。

只要义举能被百姓传颂,或者更幸运些,得了官方嘉奖……

那时候,别管她是谁家女、谁家妇,好名声都会自动帮她扫清前?路。

而?虞凝霜现在要做的,就是借力拼命往前?走。

铺兵非官非吏,却也是市井间一番势力,与之交好,百利而?无一害。

见吴徐二人似被定住似的不动弹,虞凝霜便更热情地邀请。

她拿着谷晓星递来的小皿,从那酥山山坡上刮下满满一份冰沙,从山顶舀浓浓一勺乳酥,再浇上蜜糖,亲手递给吴二。

被身?后人一推,吴二才如?梦初醒。

让利一举虽小,给的面子却极大,这是将所有铺兵当做座上宾,予以殊待。

吴二心里?激动,小心万千地接过那碗酥山,又和徐力一同,被请往铺内就坐。

眼看那酥山实在诱人,围观人群就有实在馋的,虽然觉得这样一碗至少要百十来文,还是大着胆子问了价格。

谁料,价格却比他预想?中要低。

“酥山加了乳酥,自然贵些,每份九十文钱。”

虞凝霜答,“但小铺也有另两种冰点,只需五十文。还有几样饮子,十几文就喝得。”

原来各种价格都有!

本在观望的众人便都蠢蠢欲动,马上有几个?跟着一起进了铺子。

汴京冷饮铺,赢了一个?热闹闹的开门红。

*——*——*

府衙偏堂一处,并不像府衙其他地方有冰鉴送凉。

好在严铄备上一小玉炉,那澹澹烟波,将沉水香清润的香气轻飏,抵消了几分?暑气。

除了他偶尔翻动书卷之声,整个?小屋落针可闻。

他并不是每日都去巡街。

事实上,他若过于频繁地巡街,便惹得其他几司不满,大概是恼恨他明明是个?虚职,偏没?事找事,要去他们的领地转悠。

于是在值上时,严铄有大半的时间,只藏身?这安静的案牍库,翻看各类黄册甲册,兼诉讼卷宗。

陈小豆则会在案旁侍候笔墨,或是完成严铄给他布置的学?习任务。

陈小豆理解阿郎想?让他尽快掌握读写的苦心,往常都很用功。

今日,他却明显心不在焉。

字帖上大字没?描几个?,倒是已经往窗边窜了好几趟,打着帘子往外瞧。

严铄无声睨了他好几回,他却浑然不觉,最后更是变本加厉直接出了声。

“今日可真热,偏让娘子开业赶上了!她忙着,又叫日头晒着,再中暑了可怎么办?”

陈小豆说着,仿佛恨不得生出一双千里?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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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几个?坊巷看清虞凝霜铺子情状。

看也白?看,他唯有嘟囔着安慰自己。

“热点也好。开的是饮子铺嘛,越热生意越好嘛。”

这些话音落到严铄耳中,又在他心中不知过了多少弯绕,撞了多少结节,最终化?成一声略显突兀的翻书声,“撕拉”响彻这静室。

“她并非我真正?的娘子,也不是你?真正?的主母。”

严铄神色凉凉,看着那仍在望天兴叹的陈小豆,觉得他还是课业太少了。

“你?倒是上心。”

诚然,陈小豆是个?机灵的少年郎。

然再机灵,也只是个?未识情愁的少年郎。

因此,他没?觉得严铄这句话,与平日那些不咸不淡呵责他的话有什么不同,自然也没?往心里?去,而?是一如?既往地嬉皮笑脸。

“阿郎,小的岂不知您二位是假成婚呐?可婚是假的,相?处却是真的。这些日子,娘子常给小的们做饮子、赏吃食。卜婆婆扭了腰,白?婶子女儿生病,娘子都帮衬着、关心着。娘子疼人,我们做下人的也心疼娘子,当然盼着她好呀!”

婚是假的,相?处却是真的。

嘴整日闲不住的话痨少年,此时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忽然就击入严铄心间。

而?他下一句话,则直接将严铄的心击穿了。

“看天色,宋嬷嬷应该快到吉庆坊了罢?也不知道娘子会不会喜欢我们的贺礼。”

严铄一怔,“你?们给她送了贺礼?”

“那是自然!”

陈小豆挺胸答,侃侃而?谈。

“娘子开铺子这么大的喜事,怎么能不送贺礼呢!院里?大伙儿你?三十,我四十,一起凑了点钱,由宋嬷嬷牵头偷偷买了个?礼物,今日给娘子送去!”

陈小豆叨叨起来没?完。

“大娘子也送了啊,还有福寿郎,画了一幅画呢。今日都由宋嬷嬷一起带过去。”

“对了,小的还听?晓星儿说,娘子有几位友人,今日也会带贺礼去捧场。好像是她从前?卖饮子时认识的,还有……”

陈小豆掰着手指头数完,仍没?听?到严铄回应。

他扭头,终于见到自家阿郎脸色奇怪。那眉峰叠着窘迫,眼波透着茫然,陈小豆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陈小豆恍然,谨小慎微地试探。

“阿郎,您不会……不会没?给娘子准备贺礼罢?”

受欢迎、两种冰沙

吴二徐力打头的一众食客,进到这汴京冷饮铺方知内有乾坤。

不大的厅堂,分外的干净清爽。

竹桌纱窗,蒲垫瓷杯,均不是什么贵价之物?,摆到一处却是天然去雕饰的和谐。

此时,那股浓烈果香的来源也尽然分明——

原来?是房柱都挂着?精巧的络子,每个络子里面则网着?香橼。

那些香橼黄灿灿的,像是一个个亮灯笼,源源不断往外释放芳香。

正是虞凝霜之前请香婆布置的。

吴二听说?这是讲究人?家?用来?熏帐子的方法。他四下?张望,发现这虞家?娘子还真是大手笔,竟然直接熏了整个屋子。

效果也确实非常好。

清冽的幽香自?四面八方而来?,将食客们团团围绕,让他们不自?觉地深吸着?气嘴角上翘,心?情也莫名?放松下?来?。

唯二紧张的就是吴二和徐力了。

众目所瞩,他们扭捏地将自?己沉重的身躯落到竹板凳上,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用蒲扇似的大手拿起了小瓷勺。

一勺酥山,被颤颤送入口中,吴二顷刻瞪大了眼睛。

没有缓冲的余地,浓郁的乳香直接在口中炸开。

而那冰沙,如松散的新雪一般,吃起来?竟然有干爽之感。

冰是水做的,又怎么会和“干爽”搭边?

可事实就是如此,因此吴二才尤其惊讶。

似聚非聚,那些极细的冰有一种沙沙的口感,那是一种略发涩的、吸附在舌面上的力量。

当然,这种状态也只存在了一瞬间。

马上,冰沙尽数融化在舌尖,化作一缕柔滑沁入心?田。一片冰凉凉中,甜蜜的蜜香和乳香愈发幽深,让人?回味不绝。

众人?只见吴徐二人?的手同时一顿,而后又同时飞快地刨了起来?。

令人?目不暇接的动作中,顷刻,那酥山就被吃去大半。

众人?馋得直流口水,滚动着?喉头催促。

“怎么样啊?”

“和我们说?说?味道。”

“哎呦你俩别?光顾着?吃啊!”

可吴二埋头摇摇手不说?话,只顾大口大口地吃。直到皿底只剩一丁点儿,才反应过来?,万分珍重地将它们蒯起来?。

“太好吃了!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冰!还有这个乳酥!”吴二咂着?舌慢慢品,“实在是太香了!”

“当然香了!”

为了给虞凝霜长脸,谷晓星努力压下?怯懦抢答,又颇自?豪地解释起来?。

“那可是我家?娘子打了两个多时辰牛乳才出的酥。”

确实,虞凝霜现在看到那乳酥的“山顶”,手腕还条件反射似的酸疼。

这酥的制取,虞凝霜采用的是原始的“抨酥法”(1)。

虽然方法源远流长,但做起来?实在是不容易。

而众人?总听说?乳品各种制取甚是麻烦,此时难免邀着?虞凝霜好好讲一讲。

“倒也不难。”

虞凝霜笑笑,看着?众人?的殷切模样,只觉得自?己像是在给刘姥姥讲如何做“茄鲞”的凤姐。

只是,凤姐那一句“这也不难”,大概真的是她这个天生?富贵人?,漫不经?心?的随口之言。

可虞凝霜却要?强装出云淡风轻,死要?面子地絮絮讲开。

“要?先去买生?鲜的好牛乳……”

某种程度上讲,在这古代倒是极适合自?制各种酪、酥。

因为这里的牛乳没有经?过脱脂、均质等工业化处理,满满都是奶香和丰润的油脂。

虞凝霜先其将在外静置了一天,直到日头西斜,那时油脂稳定上浮,已在表面形成了略微浓稠发酵、接近为“酪”的奶油。

而后,在将其慢慢加热的过程中,虞凝霜一直用一个镂空的木勺对其反复抨打。

渐渐的,金黄色的乳脂凝结,漂浮到表面,被一捧捧掬起,再淋沥、挤压,成了一团团的酥。

和牧民们做酥油的方式有异曲同工之妙,总之就是将牛乳中的乳脂分离、提取出来?。

夏秋之交,正是牛羊膘肥体?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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际,牛乳最丰美,出油率也高。

饶是如此,好几?斤的生?牛乳,虞凝霜最后也只得了巴掌大的一块乳酥,被她如珠如宝地恨不得供起来?。

这才真是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这样做出的酥香气四溢,虞凝霜已经?很满意。

唯独有一个问题——这油酥热时是流动的融金一般,可要?是遇到冰冷的沙冰,就会凝结成一层硬壳壳糊在上面,既不美观,口感也大打折扣。

为此,虞凝霜便在其中加了糯米粉、自?制的绿豆淀粉、牛乳和蜂蜜,仔细调整,才得到这浓稠却仍能缓缓流动的完美状态。

众人?惊诧,原来?那乳酥山顶做起来?竟这般费力!

怪不得要?卖八十文呢!

值!

马上就有两三人?也点了牛乳酥山,谷晓星赶忙给他们盛。

可八十文一份冰点,对大多数人?还是过于奢侈,虞凝霜便适时又介绍起店里另两种冰点。

她往后厨去而又回,双手中已各托了一个小盘。

众人?定睛细瞧,只见那小盘上也是冰沙之山,但是以果汁果肉代替了乳酥。

既然失了“酥”这个灵魂,这两份便只是普通沙冰。它们虽没有一整座大酥山气派,然而那一座小山丘堆得圆润润,还怪可爱的。

更招人?喜欢的是它们被果汁染了颜色,一色玫红,一色浅绿。

原来?那梅红色的,就是用的杨梅;浅绿的,则是甜瓜。

这些冰晶就是最好的晕染载体?,将果汁颜色自?然地晕开,深浅参差,隐映陆离。

每一种又各用了颜色相?合的水果花切做点缀。比如那杨梅的,便用了一颗嫣红的樱桃、两片浅粉的桃瓣、一勺鹅黄的黄梅酱,另有几?片嫩绿的薄荷叶子,实在是好看非常。

虞凝霜展示道:“这就是之前与各位说?的另两样冰点。不加乳酥,价格便急降到五十文。也是非常爽口的。”

春山澹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

这两种口味的冰沙,因一份粉嫩嫩似春山,一份碧盈盈似夏山,便一份叫“春山如笑”,一份叫“夏山如滴”。

价格实在,又是满满一份冰,这两份冰沙一经?亮相?,便引得铺里铺外的人?都来?买。

再一问,还有更便宜的三样饮子,为荔枝膏水、金杏渴水和绿豆百合汤,都是虞凝霜擅长的,也早准备好了。

谷晓星将这三个半人?高的大坛搬到檐下?,手边另有一装了冰碴的小冰鉴。

其中绿豆百合汤是热饮,价格最低。另两种则是冰饮,凡是来?买的,谷晓星便用竹碗满盛一碗,再舀一勺冰碴进去。

而虞凝霜则负责在后厨做春山、夏山两份冰沙。

说?是她做,实际上她没费什么力。

水果等配料早准备好,而沙冰则直接叫系统帮她变到现实中来?,又快捷又方便,虞凝霜等着?摆盘就行。

【宿主!生?意真好啊!依据现在的趋势,我估算您今天营业额至少可以达到七两。】

“能这么多吗?”虞凝霜喜不自?胜,“那就借统崽你的吉言啦!”

今日所有成本项里,最高的就是那一两银子的牛乳,而所有的水果、配料加一起还不到五百文。

若是营业额真能达到七两,就算再摊去租金和柴火的钱……最保守估计,岂不是一天的净利润就有近五两?!

虞凝霜被这暴利砸昏了头,开心?得恨不得系统能幻化出实体?来?,好让她抱着?抡几?圈。

“统崽!谢谢你给我变冰块!”

【宿主,感谢您帮我收集冷漠值!】

一人?一统本来?就感情日益深厚,现在还成了共同奋斗的战友,可谓是双向奔赴。

虞凝霜正开心?得在后厨瞎蹦跶,忽听谷晓星高声唤她,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回到前堂,见到的却是宋嬷嬷。

“贺娘子开业大喜!”

宋嬷嬷笑容满面,直将怀中捧的、手里拎的礼物?朝虞凝霜比划。

“老奴替大娘子、福寿郎,还有府里大伙儿来?给您送贺礼。”

虞凝霜万万没想到,同住在不大的严府中,彼此间走动也频繁,他们居然费了心?思结结实实把她瞒住,准备了这样的惊喜。

扭头看谷晓星,谷晓星也正捂着?嘴偷笑,性格冷静如虞凝霜,也一时感动得手在围裙上蹭啊蹭的不知所措。

宋嬷嬷先献上的是楚雁君的贺礼。

那是一个十分漂亮吸睛的花篮。

见到虞凝霜惊艳的表情,宋嬷嬷也跟着?感慨。

“大娘子插花的手艺是一绝,只是老奴也好些年没得见了。”

烧香点茶,挂画插花,这四般闲雅事,楚雁君均是手到擒来?。只是身体?不允,这些年不常做了。

这一回,为着?给虞凝霜的铺子添彩,倒是撑着?病躯完成了这一件花篮。

纤纤一掐花儿,摆弄起来?本不费什么力气,只是为保证花朵新美,时间上就急促得很。

虞凝霜想通这一点,忙问,“母亲可累着?了?”

宋嬷嬷笑意深深,想娘子果然是个细心?又贴心?的。无论那花多美,她先关注的始终是插花的人?。

宋嬷嬷便答,“累是累着?一些,但自?打娘子嫁进来?,大娘子便将您当亲闺女似的。您高兴了,大娘子必然也开怀。”

确实,这些鲜花均是清晨采买来?,楚雁君便紧锣密鼓地制作起来?,中间还因为劳累休息了一刻,再加上最后的修剪定型……所以才折腾到现在才送来?。

一送来?,便是这花枝交映,暗香盈动,将斑斓的色彩洒满了柜台,虞凝霜不禁赞叹着?欣赏那花篮。

花篮以数朵七月花神——蜀葵为主体?。

浓粉色的蜀葵艳冠群芳,花型舒展又大方,茎枝挺拔,再辅以栀子、百合、石榴花等时令的鲜美花朵,在精美的藤篮花器中迎风笑闹,荟聚了一整个夏天的明媚欢快(2)。

至于严澄的礼物?,也不知是他们母子商量好的,还是英雄所见略同的巧合——他送了一副果篮图。

还是那高超的丹青技艺,画中的果子仿佛滴着?晨露。虞凝霜准备将其好好装裱一番,挂在铺里刚好。

仆从们集资买的则是一把算盘,实用,寓意也美。

虞凝霜就在宋嬷嬷“祝娘子日进斗金”的祝福中,欢喜地收下?。

“娘子的夫家?真是有心?啊!”

“之前不知道会送贺礼吗?”

“那花是真好看!”

铺里的客人?们一边喝冰饮,一边看热闹,虽不知这虞娘子是谁家?媳妇,但起码现在看来?——那还真是个体?面有礼的人?家?。

本来?呀,婆家?能放她出来?抛头露面行商,就已经?很难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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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还特意送了礼,这份心?意就更难得了!

夸完那素未谋面的婆家?人?,他们才想起暗自?夸一夸虞凝霜来?。

容貌光艳,处事大方,又做一手好饮子会挣钱。这样的媳妇,也难怪夫家?上下?爱重,连仆从们都用心?送一份礼。

其实,因此世梳妆风俗,难从发式、衣装看出婚否,所以乍一见虞凝霜,难免有人?怦然起了别?样的心?思。

比如坐在角落一桌的两位年轻郎君,自?宋嬷嬷上门,其中一位穿襕衫的就蔫头耷脑的,引得他的同伴揶揄笑个不停。

这襕衫郎君也没什么坏心?思。

只是年轻的双目易被五色所迷,爱美之心?亦不能禁也,走在街上惊鸿一瞥,便迷迷糊糊拽着?同伴进了这冷饮铺。

就算多番听谷晓星叫虞凝霜“娘子”,襕衫郎君也心?怀侥幸。

就算眼看着?夫家?来?给虞凝霜送礼,他仍打起精神认真分析。

送礼的人?是她婆母、小叔和下?边人?,没听哪样是她夫君送的啊!

襕衫郎君是真没什么坏心?思的,就只是很合理地推断——

万一、万一她夫君没了呢?

万一她是个美丽又可怜的小寡妇呢?

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铺中食客都在为严家?送的礼起哄、祝贺,搅得襕衫郎君脑子发热……再看看虞凝霜因和宋嬷嬷笑谈而愈发盛放的眉眼,他便趁乱鼓起勇气,半开玩笑半真心?地发问。

“虞娘子,你家?夫君送了你什么贺礼啊?”

这问题一出,马上有人?应和。

“对啊送的什么?”

“肯定更具巧思罢?”

“我家?夫君啊。”

虞凝霜眨眨眼,浓黑的睫毛似被轻轻拨挑的灯芯,忽闪之间,眸光便如银纱灯更亮。

神态、语气和动作,无一不是符合所有人?构想的羞憨,她张口就来?。

“他送的,自?也不是那价值千金的。只是我们夫妻俩敝帚自?珍,就不说?出来?让大伙儿笑话了。”

襕衫郎君最后那一点旖旎情思,也被虞凝霜这幸福万分的模样消去了。

他低头见眼前一碗酥山,只觉得这不是冰渣,而是自?己碎成渣子的少男之心?。

也不知哪家?的郎君,祖上积了大德娶到这样的娘子。

不管是谁,他最好对这娘子爱如珍宝,百依百顺。

襕衫郎君泄恨似的狠狠吃下?一大口冰沙。

否则啊,要?是让她受了半分委屈,那夫君肯定会遭报应的!

*——*——*

虞凝霜下?了血本,请系统用六公斤冰块制成沙冰,才成就了那牛乳酥山。

酥山总共卖出近四十份,且这四十份都是在不到一刻钟时间内全部?售罄的。

这个最大噱头没了,可冷饮铺中的人?只增不减。

更不用提那走量最快的三种便宜的饮子,谷晓星的手就没停过。很快,她就把那三坛饮子舀见了底,而面前还排着?十来?人?的队。

虞全胜和许宝花带着?一双小的过来?时,正见到这红红火火的场景。

虽然铺子重装过程中,他们也来?看过几?次,但是现在亲见顺利开张,他们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在这古代,虞全胜和许宝花这样一对父母,已经?是虞凝霜走了大运才得到的。

然而疼爱女儿如他们,也尚未能理解虞凝霜所有、所获虽离不开他们的帮助,但更是一件独属于她自?己的、值得被郑重庆祝的事情……

一家?人?之间送什么礼啊?夫妻俩这就没带贺礼来?,倒是带了不少邻里们送的礼物?。

作为青槐巷的大娘婶子杀手,虞凝霜的人?气一如既往地稳定,未因离家?出嫁而有丝毫滑坡。

东家?半块咸肉,西家?一篮红薯,连带着?一句句的问候和祝福……

虞家?夫妻就这么大包小裹、拖家?带口地来?到了铺前,一下?子撞进虞凝霜眼中。

“阿娘!阿爹!”

虞凝霜提着?裙快步而来?,红色的鞭炮碎屑像是裙摆掉落的花瓣,和着?尘土翻飞。

“小雪儿又长高了,来?让阿姐抱抱。”

虞凝霜一把抱起妹妹,捏一捏那轻软衣料下?、越发肉乎的小胳膊,欣慰得很。

“阿姐!我好想你!阿姐开铺子了好厉害!”

姐妹俩亲亲热热贴到一起,而虞川见到虞凝霜,则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先坦白。

“阿姐,都是我睡过头了,要?不然还能早点来?。”

虞含雪搭腔,“阿兄昨夜学到好晚。”

“可不是,川儿最近太用功了,天天点灯熬油的,霜儿,你快说?说?他,总不能把身体?累坏了呀。”

虞凝霜听了,马上努力板起脸,帮着?许宝花教育起虞川来?。

别?的人?家?,恨不得儿郎读起书来?头悬梁锥刺股的。

自?家?阿姐却好,天色稍暗一点儿就将他往桌下?赶,虞川回回想挑灯夜读都跟做贼似的。被抓了几?回,就这么被爹娘告官一样告到阿姐这儿来?了。

一定是因为知道他最听阿姐的话罢。

但是这件事上,虞川有自?己的坚持。

他必须奋发图强,无论是钱还是权,都尽快尽可能多地抓入手中,好将阿姐从严铄身边解救出来?啊!

那强迫人?成亲的大魔头,一定会遭报应的!

虞川愤恨不已地想着?,面上却装乖哄过了虞凝霜。

因虞凝霜教训他这一番话,他听得多了,渐渐也知怎么应对。

虞凝霜大概也想不到,最会糊弄人?的她倒是被亲弟弟糊弄了一回。看着?懂事可爱的弟弟,她硬装也是装不久冷脸的,这便喜盈盈引着?家?人?往后厨去。

那儿有她特意给他们留的特供版酥山。

虞川和虞含雪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虞凝霜做出的好吃食。

从小到大,隔三差五,阿姐总会尽己所能,像用最普通的彩线绣出最精妙的花样一般,用最廉价的食材,为他们做出所有小伙伴见所未见的、羡慕不已的美味。

但是这一次,看到眼前浇了足量的浓郁乳酥的酥山,兄妹俩还是目瞪口呆。

虞凝霜虽然自?诩是个有良心?的商人?,但是面对家?人?当然尽可能偏心?优待,给他们加了许多乳酥,又配上一个四格果盘,里面全是精选的品质最佳的鲜果切。

虞家?人?一路急忙赶来?,早就已经?热得汗湿脊背,便如在盛夏一头扎入凉湖畅游一样,一头扎进那甜蜜蜜的酥山,敞怀吃了起来?。

虞全胜和虞川已经?被这醇美的滋味震得说?不出话来?,而虞含雪一如往常是个捧场的小太阳,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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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一边拼命地夸。

看着?她那小模样,虞凝霜只想要?把全世间最好吃的东西通通捧到她面前。

唯有许宝花还没动口,反而抬起袖子给虞凝霜擦擦汗,又道,“霜儿,你这一份卖不少钱呢罢?我和你阿爹吃一份就行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阿娘你尽管吃。”

虞凝霜哭笑不得,直接舀一大勺送到许宝花嘴里,由衷期望她能赚大钱,而阿娘再不用为钱财畏首畏尾那一日能尽快到来?。

明明是卖饮子的,可虞凝霜这一大早忙到连口水都没喝上。

现在眼看家?人?吃得开心?,她也跟着?吃了几?块水果,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在青槐巷的日子,一家?人?团团圆圆围在一起吃喝。

虞凝霜咬着?一个鲜嫩的杨梅,露出一个隐秘又满足的微笑。

就如同给许宝花开的鞋履铺一样,她又建立起一个阵地。

虽说?和严铄婚前约法三章中,明确过虞凝霜会常回娘家?,严铄也同意了。

然而他之前那对铺子名?字颇有微词的样子,极大削减了虞凝霜对他的信任。

人?心?难测,万一某天他真的变卦了,只要?这个铺子仍在,哪怕她不能常回娘家?,家?人?仍可以常来?见面,不受限制。

谷晓星一个人?顾不过前堂,虞凝霜不能久待,安顿好家?人?便先回去招呼客人?,居然又见熟人?——是之前她在田家?杂煎撒暂时,结识的两位熟客。

人?家?回回都买她的冰饮子,偶尔还给几?文赏钱,很是和善大方。

据他们说?,是之前听田六姐讲起虞凝霜会开饮子铺,正好顺路来?看看。

虞凝霜感念这份情谊,当即请两位就坐,先各送一碗绿豆百合汤。

这绿豆汤是全程盖着?锅盖小火熬的,又因将豆子充分泡了一晚上才煮,所以煮制时间不需太长,最后的成品就还保留着?那恬淡清新的豆绿色,间杂几?枚软糯的白色百合,温乎乎的,正适合入口。

汤色略浑浊,但这是绿豆熬煮到位的标志,那些细腻的豆瓤或静悬,或沉底,轻轻一晃,又如山间浓白的雾气一样翻涌起来?。

两位熟客勺子也不用,都直接捧起就喝了大半碗,砸了咂嘴,不约而同地想“就是这个味道!”

也不知怎的,反正这虞娘子做的饮子,就是比别?处好喝。

两人?仰头闷光了绿豆汤,缓过气来?,才与虞凝霜道,“我们上月去田家?杂煎吃饭,还总听六姐念叨你呢。”

“我也想六姐了,这些日子实在没得空回去看看。”虞凝霜不无遗憾地回答。

成婚的一个来?月,关于没能再去田家?杂煎卖饮子这一点,她也深感可惜。

既可惜和田六姐的说?笑时光,又可惜她本该挣到的那些钱财。

三人?正在寒暄,却是说?六姐,六姐到,那提着?红纸礼盒迈门槛的,不是田六姐又是谁?

铺内食客只见虞凝霜这小小一铺,倒是往来?昌盛,全是来?恭贺和送礼的,可见店家?娘子八方玲珑的好人?缘,心?中愈加高看几?分。

而虞凝霜惊喜万分迎上去。

许久未见,四手相?握,两片丹心?,自?又是好一阵子热络亲昵。

因见只有田六姐一人?,而她夫君没来?,虞凝霜便随口问。

“马大哥呢?他近来?可好?”

田六姐的笑容停滞一瞬,“挺好,都好!”

她复更灿烂地笑起来?,将礼盒塞到虞凝霜手里。

“这是我俩给你的贺礼,快看看喜不喜欢?”

那是一只铜铸的金蟾摆件,正适合让它趴在柜台帮着?聚宝。

虞凝霜连声道谢,本来?也想将田六姐好好款待一番,没想到她来?去匆忙,送了礼,说?了话,便直道“另有要?事”而告辞,虞凝霜怎么也阻拦不住。

田六姐就这么走了,而那两位熟客还没走,反而又和虞凝霜点了一份春山如笑、一份夏山如滴。

虞凝霜应了点单往后厨而去,正听身后那两位熟客闲聊。

“说?起来?,我怎么觉得好些天没见到田六姐了。”

“我前日刚去的田家?杂煎。诶……是咯,我也没见到。”

虞凝霜眸光一转,将这话记在了心?上。

她向来?擅体?察人?情,观田六姐举止,再联系熟客们的话,忽隐隐有不安预感。

“田家?杂煎”是田六姐的父亲辛苦开拓的,经?营小半辈子才积攒下?一点名?声。如今在这汴京城中,若单提起燠肉、燠面一类川味吃食,田家?杂煎也算排得上号。

田老爹去世,铺子就被传到田六姐和她那入赘的夫婿马坚手里。

从此,田六姐主外,负责招待客人?和采买等一应杂事;马坚主内,负责在后厨烹饪。

夫妻俩分工明确,向来?是缺一不可,田六姐怎么会总也不在铺子里呢?

直到虞凝霜送走那两位熟客,她也没得出问题的答案,之后便一直忧心?此事,以致回了严府,和严铄说?话时仍是心?不在焉。

“抱歉,什么?”

虞凝霜晃晃头回神,睫毛尽力托举着?沉重的眼皮。

“我刚才没听清。”

严铄暗叹于心?,果然,自?己那一番起承转合、拐弯抹角暗示要?送虞凝霜开业贺礼的话,她是一丁点儿也没听进去。

可看着?她脸上那抹被疲惫和暑热侵袭而来?的绯色,严铄又连半分脾气也起不来?。

他只能近乎自?暴自?弃地直白发问。

“我说?,铺子新开,你想要?什么贺礼?”

井华水、铺兵帮忙

虞凝霜惊讶反问,“你为什么要送我贺礼?”

严铄轻咳,顾左右而言他,说出一个他自以为正确的“事实”做掩护。

“我听闻府中所有人都给你送了贺礼。”

“不是所有?人啊!”虞凝霜诚挚且无辜地点破真相。

“那黄郎中就没送。”

严铄:“……”

他知虞凝霜厌恶黄郎中,自两人初见就结下?梁子。

母亲咳嗽,虞凝霜便送止咳平喘的甘草话梅。且那甘草还是二人神交已久的证明,明明是一样在各种意义上都应景的巧思礼物?,但是被黄郎中批评得一文?不值。

她的心情,严铄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在虞凝霜心中已然沦落到和黄郎中一样了——

毫不被在意,能被如此轻巧地拿起和放下?。如同漫长旅途中无趣而不变的风景,会偶尔撇一眼,但是不会多?占她一丝心神。

就是这种眼神。

又见虞凝霜轻飘飘瞥了他一眼,便复低头整理?今日收到的礼物?,这个瞬间,严铄忽然意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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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自己落后得有?多?么彻底。

被无措和不甘同时撕扯,严铄急于说些什么弥补。

然而在这从未有?过?的情感冲击下?,向来不会聊天的他又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他首先想到的,是为黄郎中说话以修正虞凝霜对他的印象,如此,自己的地位或许也?能跟着水涨船高。

严铄便道?:“黄郎中医术高超、医德充沛,他整日忙于母亲病症,想来是没时间替你准备礼物?。”

“好像我惜的要似的。”

虞凝霜一嗤,不觉笑出声来。

“况且真要论照看母亲,谁能忙得过?李嬷嬷去?李嬷嬷那可是寸步不离守着的。”

至于那黄鼠狼……

“医术”方?面虞凝霜还不敢轻易置评,但一句“医德充沛”可是会折了他的寿。

她也?不想冤枉好人,所以这一个月来谨慎观察,发现黄鼠狼除了早晚给?楚雁君请脉,其他时间都见不到人影,几乎不在府里。

他甚至连煎药、送药都不管,只交给?兢兢业业的仆妇们。

虞凝霜时不时往后厨跑去做吃食,竟一次未见他那贵足临这贱地。

据李嬷嬷说,黄鼠狼刚来府中做客卿时,也?算恭谨负责,随时在后罩房候着。

只是,楚雁君一直是那个不好不坏的状态。不出十天,他便渐渐懈怠,整日只例行公?事诊脉,然后便往勾栏听曲、瓦舍喝酒去了。

而这几日,他的行动轨迹却有?了某种让虞凝霜深感嫌憎的改变——

自打虞凝霜将谷晓星带回来,在府中偶遇黄鼠狼的次数似是莫名增多?了。

明明之前总抓不见他人影。

可这几日,在垂花厅、在花园里,总能撞到他。而对方?虽只与她客套说话,那双精光闪烁的眼睛却锥子似的,直往谷晓星身上凿。

虞凝霜嫁来严府一个月,一直为冷饮铺分心,尚未抓到黄鼠狼在楚雁君那边的错处,又敏锐察觉他对小姑娘猥琐的心思。

于是如今提起他就犯恶心,恼怒地想着不能再拖,再与严铄说话,语气里就染着几分不客气。

“黄郎中既千般万般好,夫君只管学他就是。想来你也?没什么功夫给?我准备贺礼,何必麻烦呢?”

严铄一时语竭。

他从来没有?这样,上赶着给?人送过?礼物?。

更没有?上赶着送礼还送不出去……

确实不知如何应对,他唯有?暂且静言肃容,看着虞凝霜将今日收的礼物?登记造册。

它们大都被直接留在了铺里,唯独青槐巷的大伙儿送的,零散得很,且有?些是暂用不上的,虞凝霜一一记下?来,是为了之后挨家回礼。

撂笔,她又拖来自己专用的一个柳藤大箱子,将礼物?一一装进去。

严铄看得真切。

在那箱中,一侧是楚雁君这些日子送给?虞凝霜的东西。

无论是和田玉的獬豸摆件,还是建窑的星曜油滴茶盏,都原封不动地整齐收着。

这是应着虞凝霜之前所说,她离府之日会“全数奉还”。

另一侧,则正被那些廉价的礼物?填装。

一对釉色都没上均匀的瓷碗、一个大概出自孩童之手?的蒲编兔子……都被虞凝霜小心地放了进去。

这箱子中,一侧金昭玉粹,一侧鸡零狗碎,分明如泾渭。

正是这样的分明,让严铄忽然清晰地意识到,他希望自己的礼物?被放在哪一侧。

只要能被那双眼睛含笑注视过?,被那双手?真正温柔而珍重的摩挲过?……

就算要和那些黯淡的、干枯的、杂乱的俗物?为伍,好像也?未尝不可。

而不是被整装妥帖,随时准备还回来。

严铄从未觉得自己是个贪心之人。

但是现在,他发现他不仅希望自己的礼物?能被虞凝霜真正接受,还希望它能堂堂正正现于众目。

念及此,他便稳着声线,坚持道?,“是你说的,做戏做全套。外人还好,若是母亲问起我是否送你开业贺礼,你当如何回答?”

虞凝霜被自己掷出的回旋镖扎到,一时无法反驳,不想多?和严铄多?一分交流的心思就这么被他冠冕堂皇地掐灭。

“铺中正堂可有?柜架?我也?送你一份贺礼,你摆在明面。”

“啊?”虞凝霜大为惊奇,“这就不用了罢?”

还得摆出去啊?

亏她今日还很完美地把这一茬糊弄过?去了,与客人说了夫君送的是他们夫妻自珍之物?……

虞凝霜在心中碎碎念,严铄却已将事情敲定,转身去了书?房。

虞凝霜看一眼他的背影,深感奇怪。

说话的人是她自己,收礼的人是她自己。

但不知怎么,她就是觉得有?些别?扭。

被迫收礼,她还是头一遭。

算了,他要送就送好了。

虞凝霜忽然也?有?些好奇,严铄会送什么。

*——*——*

翌日清晨,虞凝霜看望完楚雁君,正赶上蔡厨娘来严府。

虞凝霜便去和她说了会儿话,又看了她为楚雁君准备的下?个月的食单。

因为楚雁君的饮食需被严格把控,所以蔡厨娘便每月将食单提前备好。

虞凝霜见那食单上所列诸项,分则各为精品,合则搭配得宜,一看就是精心准备的,不禁连声夸赞。

只是因上面菜肴品类非常多?,她难免不解发问。

“母亲用得完这些菜肴吗?”

楚雁君本就吃得少,且蔡厨娘一个月大概也?就来七、八回,可那单子上竟有?大几十样,实在是太多?了。

蔡厨娘听了只是苦笑。

“最后也?做不了几道?,都要叫黄郎中划了。娘子心系大娘子,盼她胃口好,您这关自然好过?;黄郎中嘛,嗨,方?方?面面看得却严些,他那关自然不好过?。”

示好和示弱都点到为止,蔡厨娘不再深说。楚大娘子多?好的人呢,又和她有?同乡之谊,她是真的尽心竭力了,从没想要偷工躲懒。

只是在楚大娘子的事情上,很多?时候想使力气,有?人都不让她使。

蔡厨娘暗自摇头,只能点着那单子上一列字叹。

“今日去市集,就我常去那家禽物?行啊,有?一批三?年的老鸭出笼,多?难得呢。若是能给?大娘子炖个四物?鸭汤喝该多?好。只可惜这些食补的,哎呀尤其带药材的,黄郎中必然不允。”

“鸭子三?年成药,确实难得。”

虞凝霜悠悠扬起唇角,“劳烦蔡厨娘还是买一只来,我做给?夫君喝,总行了罢?”

两个女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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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候让那老帮菜歇菜了。

而虞凝霜入府月余,与婆母小叔互换真心,更与仆从们相处融洽,得了他们一致的信任和偏爱。

时机已然成熟。

那黄鼠狼管得实在太多?。

虞凝霜可不想再看他在这府中八面威风,上下?蹦跶了。

*——*——*

打点完毕府中诸事,虞凝霜和谷晓星拿着昨天新做的酥油出了门,往冷饮铺而去。

冷饮铺所在的吉庆坊,以及与之相邻的六林坊,都与市集相接,热闹得很。

是以这一路走来,烤胡饼、羊汤、鱼杂面、水煎包子……或浓辛、或醇香,各式各样的味道?通通往虞凝霜鼻子里钻,就算已吃过?丰盛的朝食,此时都难免嘴馋。

又途径一青伞小摊,见小贩正在卖莲子羹。

其实,如这样支一大青伞,摆三?五小木凳,才是此时售卖饮子的常见操作,虞凝霜不由得停住脚步观察。

那应是新煨的莲子羹,仍装在砂罐里,细细冒着热气。舀一勺出来,晶润的汤汁挂在勺上,包在莲子上。

那一颗颗圆胖的莲子并非雪白,而是带着一点天然的米白,看起来格外温润。

虽说没什么其他装点,但是这原汁原味应该不错。

虞凝霜就给?谷晓星买了一碗。

她按着诚惶诚恐的小丫头肩膀,安置她坐下?,又悄声与她解释。

“咱们是开饮子铺的,自然得尝尝别?家怎么做的,取众家之所长嘛。你且好好品尝,慢慢吃,大概一刻钟后再去铺子,到时告诉我感想如何。”

既然是娘子给?自己布置的课业,谷晓星的惶然就少了几分,对这种从未接受过?的善意也?多?了几分坦然。

而且她明白,就如昨日一样,虞凝霜要先独自在铺中准备一番。

在谷晓星心中,娘子能做出那么精致的冰点,必然是有?什么独家秘方?,绝不可为外人知晓。

她每天担心再被卖,于是恪守本分。虞凝霜吩咐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不让她管的,她则半分不敢染指。

谷晓星当即连连点头,让虞凝霜放心,目送她远走之后,才郑重地端起了那瓷碗。

且说虞凝霜又走过?三?条街,却远远瞧见自家铺子门口竟围了一群壮汉。

她心里“咯噔”一声,以为对方?来者不善,脑中随即推演了数种缘由和应对,深吸着气缓步上前。

出乎意料,在得知她就是店主的时候,这七、八个膀大腰圆的壮汉,通通变成了温驯的巨型犬,笑容满面地自我介绍。

“虞娘子,我们哥儿几个都是军巡捕铺的,听吴二哥说了你家这饮子铺,特意过?来瞧瞧!”

原来昨日吴二徐力受了盛情款待,一出铺子是家也?不回了,身体也?不困不累了,精神抖擞径直原路返回了军巡捕铺,将这汴京冷饮铺的事情告诉了同僚们。

铺兵们听了,十分敬佩虞凝霜的气度,惊讶感动之情与吴徐二人如出一辙;又实在好奇他们口中那天上有?、地下?无的冰饮子,赶上今日轮休,这便过?来捧场,顺道?完成吴二哥那“多?多?帮衬人家”的嘱咐。

虞凝霜自然欢迎。没想到,那两位还真是说到做到,一下?就整出这么大阵仗。

虽铺子尚未挂幡营业,她仍将众人迎前堂就坐,避避太阳,自己则要往后厨去准备。

铺兵们也?意识到似来得太早,反而给?店家娘子添了麻烦,颇为不好意思。

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好几个见了虞凝霜就涨红了脸话连都不会说了,自然见不得她独自辛苦,加之还有?吴二哥的嘱托……

“虞娘子,我帮你挑水!”

“那我砍柴好了!”

“需要生?火吗?”

铺兵们就这么帮着虞凝霜里里外外忙活起来。

活儿都让他们抢了,虞凝霜只能假意去地窖取了冰,然后就默默地举着刀,在后厨切切水果、修修花草。

大概是古人都这样,非常看重只可在家族和师门中传承的“秘方?”“独门诀窍”,铺兵们和谷晓星一样,极有?分寸,既看虞凝霜关着门,便不打扰,只在小院里热火朝天地卖力气。

李嬷嬷等人总担心虞凝霜和谷晓星二人顾不过?来这铺子,总念叨着要来帮忙,其实实属多?虑。

绝大多?数饮子的原料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偶尔有?绿豆百合汤那样需要现熬煮的,剩下?的,无非就是摆弄各种水果等小料。

要说作为饮子铺最繁重的工作,当然还是打水、烧水。

而这铺子小院里,最得虞凝霜心的便是那一口井。

商市之街,自然常有?水车来回,卖水给?各个铺子。

但虞凝霜占着这口井,就省了不少银钱和精力。

每日,她和谷晓星在吱呀呀的辘轳声中轮流打水,填满小仓里的大水缸,以供使用。

就这么点儿正经活计,虞凝霜并不嫌累。

这可比她从前在青槐巷,天不亮就匆忙去巷口的水井打水悠闲多?了。

她要强,又瞎讲究,总要第一个去,这样才能打到第一提水。

经过?一夜沉淀,初汲的第一提水叫“井华水”,是井水精华,是该给?一家尊长享用的水。

更有?甚者,中医认为其功大于诸水,最适合煎药炼丹。譬如严府中,楚雁君的一切药品都由这井华水煎制、送服。

不止如此,这水也?能和未落地的霜雪、雨露一同被冠个“无根水”之名,足见其洁净可贵。

只是,当时的虞凝霜可不是如文?人雅士那般,有?烹雪煮茶、集露酿酒的闲情逸致,也?不是为了煎药。

她争这第一提水,只因为它确实最清澈,杂质最少,三?餐的饮食都要靠它。

身为一个有?着现世常识素养的人,她不管那些花里胡哨的风雅和功效,只是尽力为家人寻来最干净的水源而已。

许是正因如此,与邻家那些时不时就得痢疾、腹泻的孩子们不同,虞川和虞含雪很少生?病。

可是虞家一家五口,一提水又哪里能够?

日常的盥洗、扫洒,便没有?这珍贵的井华水可用。

每日清晨,虞凝霜需要在家和巷口之间挑着水来回数趟,才能打够一家所用。用时,也?总是滴滴珍惜,不敢有?丁点儿浪费。

可是现在,她忽然就自己拥有?一口水井,水也?源源不断用不完似的。

因为昨日售卖很大一部分是冰,那三?样饮子还没用去一缸水。

铺兵们更是不惜力气,很快就帮虞凝霜将另外两大缸也?装满了。

想来也?是,打水、装水、送水这些事,他们可是专业的。

虞凝霜听说军巡捕铺里常备许多?水囊用于救火,甚至已经有?了和现代喷射水枪异曲同工之妙的水铳式唧筒,可以伸缩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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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虞凝霜深觉神奇,但还一直没亲眼见过?。

而她现在亲见的,只是铺兵们手?脚麻利又热情高涨,不仅帮她储了足够好几天用的水,恨不得连柴都劈出好几垛了!

小小的冷饮铺,哪还有?什么活儿可供他们霍霍?

虞凝霜忙兑出一大壶金杏渴水让他们停手?歇歇,再将人往前堂里赶。

正巧,此时谷晓星抵达了铺子,打眼就见自家娘子被一群精壮汉子簇着说说笑笑,她吓了一大跳。

就她以往所受教育来讲,由于娘子已经嫁人,此举似尤为不妥。虽是虞凝霜挑选的,但谷晓星归根结底算是严府的奴仆,她的身契也?在李嬷嬷那里压着……

按理?说,谷晓星应该时时刻刻为严府着想才是。

然而,比起那一位她想起来都打怵的冰冷家主,会温柔地对她笑、和她说话,还给?她买好吃的的娘子,才是谷晓星真正想跟随的人。

谷晓星歪头,看着巧笑倩兮与人说话的虞凝霜,觉得只要娘子高兴,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就、就算有?一天娘子要和人偷情,她谷晓星也?会坚定地替她把风!

此时的虞凝霜还不知,相处不过?几日,她这看起来怯弱纯真的小女使,不仅已经暗暗把心偏到天上去,还冒出了这些令人啼笑皆非的想法。

她把愣住的谷晓星叫进后厨帮忙。

今日的酥山已经做出大致的轮廓,两人一边看着锅里煮的绿豆百合汤,一边装饰着酥山聊着天。

“怎么样晓星儿,那莲子羹好吃吗?”

虞凝霜之前,是为了让谷晓星安心吃莲子羹,才用那竞品分析的任务做顺道?的借口。但是小丫头勤勤恳恳,还真的异常认真地品尝了,向虞凝霜努力汇报。

“好吃!虽然简简单单的,但是那莲子可好吃了,又糯又嫩,店家说是新下?来的莲子呢。”

“他是在蒲安桥那一片买的,说往城里运的莲子都是先打那儿过?,最好最鲜的莲子就在那儿被截了。”

还真别?说,大概是因为从小流转市井,谷晓星不声不响的呆萌外表下?,是一颗擅长察言观色的玲珑心。

她不仅能从色香味多?方?分析那碗莲子羹,还暗自记下?店家夸耀自家货源的话,就连她在那小摊这段时间来了多?少客人,其中有?几个似是回头客都记得清楚。

虞凝霜听她念叨着,忽然被提了醒——

新莲子上市也?有?一段时间了,再不吃,便赶不上这口鲜嫩了。

关于冷饮铺的经营,虞凝霜设计的是以依托二十四节气推出的精品特供为主,再以一些更家常、更便宜的品类为辅。

听起来颇具巧思,其实虞凝霜知道?——这简直最省心不过?了。

风不误信,花不违期,天地山川早给?出了答案,她只要遵循季节风物?轮转的规则,就能找到最适合的食材。

光阴匆匆流转,再过?几天就是白露节气,虞凝霜正在构思新的节气特供。

既然说到莲子,那她必然不会放过?。提到了莲子,自然又淋漓带出藕、菱角、马蹄等等一串儿美味的水生?美味来。

虞凝霜疏忽一笑,计上心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想起她曾在金雀楼因冰碗子受到的羞辱……也?是时候发起一场小巧而精准的复仇了。

*——*——*

有?了铺兵们的帮忙,今日汴京冷饮铺早了一刻钟迎客。

因昨日牛乳酥山那一时无两的风头,略有?些名气传出去,今日铺外居然就有?了等待的客人。

“今日还有?牛乳酥山吗?”

“先给?我来一碗杨梅膏水!”

“刘兄,确定是这一家吗?这铺子好小啊。”

店门一开,心急的食客们便蜂拥而入,和厅堂里已坐着的铺兵们一同将小小的铺子填满了,各个都嗷嗷待哺,真诚地像是一群花了大价钱请来的托。

陈小豆带着严铄的贺礼,嘚嘚瑟瑟走到这铺前的时候,刚好见到这景象。

生?意红火,他也?跟着开心,喜洋洋混入其中,趁虞凝霜不备,蹦出来给?了她一个惊喜。

“娘子,小的替阿郎来给?您送贺礼啦!这可是阿郎珍藏的——”

然而马上,陈小豆就笑不出来了。

他瞪大眼睛,在那些铺兵朝这边看来时,终于也?看清了他们。

铺兵们也?认出了他,互相交谈几句,便“噌”地一下?全站了起来,立时像是一座座连绵的山岿巍耸立,将这前堂中的光照都遮去一半。

陈小豆这么瘦弱的一个少年郎,不仅不怯,反而咬牙切齿,恨不得跳起来打铺兵们的头似的。

“你们这些莽夫!怎么在我家娘子的铺里?!是不是来找茬的!”

炖羊排、严澄出门

“娘子!那些铺兵肯定不怀好意,您搭理他们做什么呀?”

到了?晚间,回了?严府,与虞凝霜、严铄同处东厢房中时,陈小豆还处于义愤填膺的状态,直和虞凝霜告状。

虞凝霜也无语又无奈。

瞧她这运气,蓄意交好的军巡捕铺兵们,居然和严铄算是对家?。

以?致今日陈小豆和铺兵们在冷饮铺里一见面,便剑拔弩张的。

“行了?,小豆子?,本也算你大喊着挑衅在先。”

虞凝霜扶额,“再说,最后?人?家?也没怎么样?你。”

“那是他们在您面前装相!”

陈小豆做起鬼脸,“往常巡街时遇上了?,他们可从不给我们好脸子?。上个月,就上个月!还故意撞我呢!什么人?啊!就是一群粗鄙的莽夫!”

“陈小豆。”严铄连名带姓呵止他。

“公务上意见相左是常事。我可有教你夹带私情,背地里恶语相加?”

陈小豆挨了?骂,老实不少,只?是表情看起来还是愤愤。

这沉不住气的少年人?啊,虞凝霜摇头暗叹。

“小豆子?,铺兵们不过是偶尔来帮忙,哪比得上你聪明?又得力,娘子?我心里难道不知??今日不是还给你吃了?牛乳酥山,那些?铺兵们可是眼睛都看直了?。”

陈小豆听?了?,仿佛醇香的滋味又回到了?舌尖,也马上眯着眼睛笑起来。

也是,他不无得意地想。

娘子?肯定还是向着他的呀!

当他和铺兵们对峙时,娘子?也是先来哄他,还给他拿了?铺里最贵的牛乳酥山来吃。

铺兵不是正?规编制的“士兵”,每月所得俸钱和米粮更少些?,因此大多数喝的都是一碗最便宜的冰饮子?,也有两三个一咬牙点了?沙冰。

但是迄今为止,他们中还没有人?吃过牛乳酥山。

那一份牛乳酥山,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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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化成了?多种身份。

比如它是吴二、徐力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的谈资。让他们在铺兵中牛哄哄地稳居关于“汴京冷饮铺”的讨论中心。

比如它成了?吉庆坊的标志性美食,常有人?寻来,或是遣了?仆从来排队购买这限量的美味。

又比如,在不久的将来,它成为了?城中检验老饕们的标准。连汴京冷饮铺的牛乳酥山都没吃过,怎么好意思说自己见过世?面?!

而现在,它则作为被偏爱和优待的证明?,让陈小豆在讨厌的铺兵们面前赚足了?面子?,满足了?他幼稚的胜负欲。

陈小豆想起来就觉得开心,麻利地收了?夕食碗盘,与谷晓星一同退下了?。

屋内骤然安静。

七月底了?,白昼渐短,此时只?剩夕阳最后?一缕,执着穿过院里密匝匝树荫轻触窗棂,转瞬,又巴着绿纱无力地滑了?下去。

虞凝霜呷一口清茶,思绪漫游。

想起铺兵们得知?她是严铄娘子?时,那震惊到无以?复加的表情她就头疼。

她可不想失去这么优质的免费劳动力,也不知?人?家?以?后?还愿不愿意来?

这么一想,难免就有些?埋怨严铄。

其实,他究竟为何与军巡捕铺交恶,虞凝霜还不得而知?,也不想触霉头去问。

可耳畔忽听?泠然清音,竟是严铄自己解释了?起来。

“今夏少雨,天干物燥,城中民居商户毗连无隙,本就多有风烛患事,其中又以?吉庆坊以?及其周边坊市为甚。尤其吉庆坊,单五月一月内就有大小火事四起,总计三死七伤。”

严铄寥寥数语,将事情因果讲明?。

“因此上月月例呈状中,我详陈此情,倒是惹得军巡捕铺那边不快。”

城中的军巡捕,均在侍卫亲军步军司治下,分管此事的那一位谢统领是今年春新上任的,是个盛气傲世?的年轻人?,又出身显赫矜贵,听?不得这过于直接的指摘。

官员之间龃龉不合,到底还能把那牙咬住了?,维持彼此体面;下面的人?却各为其主?,以?致相看两厌。

偏双方又都有巡街的职责,时不时打了?照面,都恨不得互相啐一口。

说实话,能同朝为官,并不是正?缘,绝大多数是孽缘。与同僚不合,如严铄所说,是再平常不过。

然而亲口向虞凝霜说出,就像是亲手指出己身的瑕点,让严铄的声音都带上几分不自知?的忐忑。

可虞凝霜听?了?,并没像平常那样?直接怼他,反倒是细思半晌,才悠悠叹着气开了?口。

“我那铺子?租金较行情便宜不少,就是因吉庆坊一带是旧街。那屋宅嘛,确实又老又密,更别提还连着大片商铺。这样?地界,更易发?生火事也是自然。你那呈状很有道理,一片忧民真心,不该被针对。”

未察觉严铄微微睁大的眼睛,虞凝霜端着茶盏继续。

“你是对的,可铺兵们也无辜啊。天下难道有盼着起火的铺兵吗?到时候冲锋陷阵的不还是他们?哎,今日他们还跟我说,今年他们已经?折了?两个弟兄了?,都是年纪轻轻地就那么死在火海里呀。”

虞凝霜擅长感他人?所感,又有现世?的思想,在这个话题上,自然就比常人?有更多、更深沉的感慨。

“究竟为何吉庆坊火事频发?,可是人?员不足?可是器具不足?你不呈状,而呈议,如何呢?你写个什么《防火十议》,总比横加指责要好,也不会?寒了?铺兵们的心。”

随着这番话起起伏伏的音韵,严铄眸波一同闪动,如同明?河翻雪,雪将消尽,隐隐露出几分春将至的暖。

自相识以?来,这应该是虞凝霜最可能看到严铄笑容的一瞬。

可叹他压抑得深,终是没露出笑意,唯有骤低下头掩住眼中的颤动,有些?突兀地问虞凝霜。

“对了?,方才你还没回答……可还喜欢那贺礼?”

虞凝霜这才想起,本来两人?聊起来的契机,就是严铄忽然问她“可还喜欢那贺礼?”

结果陈小豆“嗷”一嗓子?想起了?被铺兵们支配的恐惧,情真意切地告起状来,就这么将话题岔出了?二里地远。

“你那贺礼啊,”虞凝霜笑起来,“还真不赖,谢了?。”

严铄差陈小豆送来的,是他珍藏的一套青瓷罐。

共十二只?,每只?手掌大小,色如雨过天青,透而不飘,妍而不妖。虞凝霜以?指尖轻敲,听?得那音如清泉漱石。

再细看,原来每一只?上纹样?都不同。

梅花、桃花、石榴……乃是将十二个月每月的花神细致雕刻其上,蕴在清亮的釉色里。

都说金有价,玉无价,虞凝霜觉得这似玉的瓷器更是无价。

万物自化,百形千态,当然美极。可人?作为万物之灵,又能制出自己的天地。

世?人?也许更以?玉为风雅,但虞凝霜是个完完全全的实用主?义者,比起天然的玉石,瓷器这种精巧的工艺和构思的结晶,确实更受她喜爱。

且她之后?正?好还要开发?一些?茶饮,这茶叶罐很实用。

严铄这个人?无趣得紧,她还以?为他要送她几本之乎者也的大部头,没想到却是这样?秀丽优雅的一汪汪碧色。

其实一开始,严铄还真想送书,因他发?现虞凝霜很爱看书。

但既然是铺子?开业的贺礼,母亲和弟弟送的皆可装点铺面,连仆从们送的算盘,也是开店所需,就不能偏离了?这用途。

而这又不仅是开业的贺礼,也是他送虞凝霜的第一份礼物,于是一份带着不自知?的郑重,严铄最后?费了?心思选了?那套瓷罐。

这套瓷罐精美异常,在虞凝霜看来是可以?进博物馆的水平。她爱不释手的同时,又有着拿人?手短的心虚。

照着她和严铄的协议,她不会?收取额外财物,这份用于营造“夫妻恩爱”假象的贺礼,之后?也是要原样?归还的。

偏偏这套瓷罐和她之前收的那些?金玉首饰、丝绸衣料不同,确实得了?她真心喜欢。

可就算再喜欢,虞凝霜也只?能憾然拽出自己的小账册,要将这一项记上。

“等一下。”严铄忽然出言阻止。

修长的手指按在那小册上,像是几株皓白的植茎,将要生出纠缠的枝芽,探向近在咫尺的另一个人?的手。

“不用……不用算那么清楚。”

他难得打了?磕绊,又飞快收回了?手,只?道,“算来算去,徒费时间。”

大概也是觉得自己别有所图,不甚光彩,严铄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下去,可虞凝霜还是听?清楚了?——

“那贺礼且当我真的送你了?,你要是心怀疑虑,就用别的东西来换。”

啊?

自己会?有他想要交换的东西?

虞凝霜眼睛一瞪,还没来得及做反应,严铄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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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补充了?解释。

“隔三差五,我遣小豆去你铺里,你拿一碗饮子?与我就是。”

“饮子??”

虞凝霜下意识反问,严铄却再不回答,只?是低头喝茶。她愣了?一瞬,便飞速计算起来。

那一套茶叶罐怎么看至少也得三、四十两,且就算她有钱去买,也没门路买到这样?精品。

而她最多只?要和严铄做三年夫妻,一年最多给他送个百八十回饮子?,成本才几个钱啊?

粗略一算,也知?这个交易是非常合算的。

“没问题!”

虞凝霜占了?便宜,便一口答应。

又想起汴京冷饮铺和府衙相隔还是挺远的,难免笑道“只?是要辛苦小豆子?了?。”

严铄却答:“他去了?,你又要请他吃牛乳酥山,想来他不觉得辛苦。”

虞凝霜骤然看向严铄。

他这话明?显是在坑陈小豆了?,还莫名幽怨,但是不知?怎的,虞凝霜隐约觉得他心情不错。而她最会?顺杆爬,马上开启了?一个新话题。

“话说我这几天也淘换了?一些?摆件之类,有这些?东西一点点装饰,铺子?倒是越来越像样?。”

“虽已开业,但是要慢慢修整的地方可太多了?。我托我阿娘设计新的蒲编餐垫,这几天还在找工匠打新的冰鉴,院里也要种些?花草。这桩桩件件虽然琐碎,但是挺有意思的。后?日我弟弟学?堂放假,我也歇业一日,叫他来冷饮铺玩。我就想着……”

虞凝霜顿了?顿,仔细瞧着严铄的神色图穷匕见。

“……就想着,要不让福寿郎也来我铺子?里,让他出来透透气?”

严铄实实在在愣住,完全没想过虞凝霜会?有这个想法。

见他没有当场反对,虞凝霜便将语气又软了?几分,刻意以?这轻松去打消他的疑虑。

“都是年纪相仿的小郎君,也好一起玩闹嘛。”

而且恰逢虞凝霜要开发?新的节气特供,种种测试的食材她都定好了?,正?准备带着孩子?们一起当个小课题研究,不仅最后?有的吃,想必还会?逸趣横生。

虞凝霜又保证严澄只?在后?厨,不见生人?,再由宋嬷嬷全程保驾护航。

这么尽力劝下来,严铄终于点了?点头。

*——*——*

虽然牛乳酥山可谓开门彩的大功臣,但虞凝霜仍是卸磨杀驴地期盼处暑快点过去,她好将这家?伙撤掉。

只?因为在没有多余人?手的现在,那乳酥做起来实在麻烦。

五日一候,十五日一节气,说快也快,转眼,还剩两日就到白露。

也是这一日,虞凝霜、谷晓星和宋嬷嬷一起带着严澄往汴京冷饮铺而去。

严澄已经?几年没出过府门。怕街上杂乱吓到他,众人?还特意租了?马车,悟得严严实实。

结果严澄自己撩着车帘往外看,眼中全是惊奇和好奇。

虞凝霜看着,心中越发?庆幸自己带他外出的决定。只?要能小心与他人?接触、与世?情接轨,她相信严澄慢慢能得好转。

到了?冷饮铺,严澄更是到处摸、到处看,见后?厨堆的丰富食材,不禁心生期待。

因他之前和虞凝霜一起做冰点,觉得十分有趣,这便片刻不离地黏着她,只?等着她什么时候一声令下,他好再有机会?。

虞凝霜哭笑不得,摸着他的头商量。

“先让阿嫂把这羊排炖上,炖得软烂我们昼食好吃。然后?就带你做冰饮子?。冰饮子?也要饭后?才能吃,知?道吗?”

严澄乖乖听?从了?,静静看着虞凝霜剁羊排。

因冷饮铺营业是午时前后?一个时辰,正?赶上饭点儿,所以?虞凝霜很少在铺里做饭,都是随手在这街上买点包子?、汤面填饱肚子?即可。

今日为了?三个小家?伙,却是不能再糊弄了?,虞凝霜便买了?一斤上好羊排。

虽然天气仍炎热,可早已正?经?入秋,正?是吃羊肉的时候。

这回买的羊排可谓新鲜至极,肉红脂白,连焯水都不用,否则反倒失了?那醇香风味。

虞凝霜直接起锅,葱段、姜片、蒜瓣,将这些?浓辛的香料尽数足量下入热油爆香,然后?将切成小块的羊排也放进去翻炒,羊肉丰腴独特的膻香立时充满了?小屋。

肉染上淡淡褐色,便一次性加满水,用小火慢慢炖煮。

宋嬷嬷帮着切了?山药和胡萝卜,只?等着稍后?一同入那砂锅。

肉刚炖上,就赶上虞全胜送一双儿女?过来了?。

虞凝霜围裙都来不及摘便快步去迎,见爷仨儿坐着一架驴拉的平板车而来。

这是虞凝霜用这些?日子?挣的钱给家?里新添的大件,当时可把虞含雪乐坏了?。

自从出狱将养几日,虞全胜便依虞凝霜所说辞了?那皂吏之职,现在全方位扑在鞋履铺上,帮着许宝花经?营。

今日驾车来,也是因为他稍后?要直接去郊外收货。

“那阿爹就先走了?啊。”

虞全胜将一对小的交到虞凝霜手里,调转驴头就着急忙慌要走。

“还能赶上和你大舅家?一起吃昼食嘞。”

虞凝霜的大舅和大姨两家?都在南郊。

自从许宝花的鞋履铺稳定经?营起来,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虞凝霜就将大舅大姨也发?展成了?鞋履铺的供货商。

作为许宝花的一母同胞,这两人?本来也都擅长蒲编的。

而且南郊水草丰茂,他们不仅负责自己编,还负责割、晒蒲草。

这源头而来的蒲草使得成本大降。

虞全胜每旬去取一回蒲草,就足够其他所有蒲编娘子?军使用,她们编的蒲履,再由虞家?统一销售。

如此下来,青槐巷的许多人?家?,只?需挤出些?零碎时间编蒲履,每月就能多挣大几百文。

至于出力最多的许家?大舅大姨,自然挣得也最多。

虞凝霜上回见她大舅大姨还是今年年节,就连婚礼都没叫他们过来。实在是因为她成婚成得仓促,且不出于她真心。

如今这一算,居然也有半年没见了?。

许宝花这对兄姐,都是极为温厚淳朴的长辈,对虞凝霜姐弟三人?也很好,虽不得见,但时常惦念。

而之前是因各自生计所累,才没有经?常团聚的余裕,如今却大不相同了?。

虞凝霜忙去后?厨,兑了?满满一大壶金杏渴水让虞全胜带过去,再搭一篮子?水果,又让虞全胜和两家?商量商量,八月中秋接他们来城中一起过节。

虞全胜对大女?儿向来言听?计从,笑着一一应下,挥鞭而去。

临走还特意嘱托,千万等他回来接两个小的回家?,莫让他们自己走。说最近不太平,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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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杀千刀的拐孩子?,邻居屠大叔家?的小孙子?就差点被人?当街抱走。

虞凝霜便赶忙带孩子?们进了?铺子?。

她特意在前堂稍作停留,低声交代弟妹严澄的与众不同,让他们言语谨慎些?。

结果虞含雪见到严澄,第一句就是“福寿郎哥哥,我阿姐说你不会?说话呀?”

虞凝霜拍着脑门要昏过去之前,虞含雪已经?拽住严澄的衣袖,眨巴着清澈的大眼睛,用要哭出来的声音问。

“那你是不是嗓子?坏了?呀?这些?糖都给你吃,是对嗓子?好的,你吃了?就会?好了?!”

说着,她就用忙乱的小手,献宝一样?将自己装糖果的小荷包打开,碎碎念叨着“这是秋梨膏糖,这个、这个好像是枇杷糖……都是阿姐给我做的。”

虞凝霜眼见着严澄面色从一瞬间的苍白,开始变得红扑扑的,又在虞含雪的盛情推荐下吃了?一颗枇杷糖,不禁长舒一口气。

小雪儿,她想,不愧是你!

其实,虞含雪深有乃姐风范,早就是青槐巷全员喜爱的开心果,为了?和她玩而争抢的小郎君们能从巷头排到巷尾。无论何时有她在,就不会?冷场。

至于虞川,就算因为讨厌严铄的关系,刚开始时对严澄没有那么热情,一旦见了?面有了?真正?的交集,很快也熟络起来,别别扭扭地打了?招呼,还颇自豪地给严澄讲虞凝霜是怎么做的那些?润喉糖果。

气氛和谐,虞凝霜和宋嬷嬷相视一笑,开始布置今日的任务。

“白露时节的新冰点,我想的是做冰碗子?,所以?我们先来做一些?准备。”

食材虞凝霜都买好了?,都是极好的佳品。比如那莲子?就如之前谷晓星探听?到的消息,从蒲安桥那一片买的。

她直接买的莲蓬,新鲜得不能再新鲜了?。那些?青绿色的莲蓬盈盈可爱,子?房饱满,如蚌壳吐明?珠,指尖一拨弄,就能得到一颗圆润洁白的莲子?。

三个大人?就带着三个孩子?一起剥莲子?,还有马蹄和菱角。

虞凝霜特别注意严澄,见他虽因为富裕出身没沾过这杂活,但是非常认真,凑在虞川边上看他怎么做。

至于虞含雪,那一双还分不过瓣来的小手实在没什么可指望,她还一边剥一边偷吃,只?逗得众人?哈哈笑,连严澄都忍不住弯起嘴角。

穿堂风潇潇而过,在某些?瞬间,那些?水中精灵的清新味道居然压过了?浓郁的羊肉香,如一件轻纱将众人?一起笼住,若即若离地联结起来。

虞凝霜时间掐得刚好,这边食材准备得差不多,那边羊排已炖到软烂,正?好可吃了?。

那大锅上还架着一蒸笼,直接将米饭也蒸得一锅出。

趁着宋嬷嬷忙着挪桌、摆碗,闲不下来的虞凝霜又将一截莲藕“唰唰唰”切薄片,加了?些?糖、醋稍一翻炒。

转眼之间,一道受孩子?欢迎且非常下饭的糖醋藕片就做成了?。

这道菜开胃又解腻,正?好配那浓醇的炖羊排。

再搭上一碟香辣萝卜干、一碟酸豇豆,就是完美的一顿昼食。

众人?冒着精光的殷切眼神中,虞凝霜拿着大勺给他们挨个盛了?羊排。

那羊排切得方正?,每一块都带着恰到好处的薄薄一层肥肉和筋膜,肥腴而不腻,被炖得肉烂骨酥,只?需用舌头一顶就得到一整块喷香的肉。

那肉丝丝分明?,每一寸都柔嫩而饱满,将鲜美的肉汁在舌尖弥漫开来。

根本不用加多余的调料,只?需一块好肉,就能演化成如此细腻而又丰富的滋味,每一口都充满了?肉质的鲜嫩和天然的美味。

山药和胡萝卜也是点睛之笔。

在蔬菜和肉类同炖时,前者往往沦为陪衬,可这道菜却不同。

山药细糯,胡萝卜柔软,它们淡淡的甜味又与羊排的肉香相互融合,形成了?一种令人?惊艳的组合。

要说这些?山药和胡萝卜,曾被快刀切做滚刀块儿,本来也算是铁骨铮铮。

但是经?过长时间的炖煮,早已经?被磨圆了?棱角,变的圆润而模糊。

也正?是这种模糊,让它们变得尤其美味——不仅本体软乎乎的入口即化,那些?软糯的纤维还融到汤汁里,让汤汁也变成了?绝对不容错过的精华。

虞凝霜发?现严澄就挺会?吃的——和只?会?疯狂先挑肉吃的虞含雪,以?及老老实实一口菜、一口饭的虞川都不同,严澄将汤汁先淋到饭里,将那浓稠的奶白色汤汁和米饭均匀一拌,然后?才攒足劲儿似的吃了?满满一大口,露出了?满足的神色。

见被虞凝霜看到了?,他还颇不好意思地舔舔嘴唇,低头苦吃起来。

虞凝霜被逗笑,“福寿郎这办法好,我也来拌饭试试。”

“我也要!我也要!”虞含雪跟着学?,捧着饭碗凑到锅边。

炖时不是当汤锅炖的,所以?汤汁不算太多,虞凝霜绕着锅底蒯了?一圈儿,才集齐一大勺汤汁稳稳浇到小妹的饭碗里。

米饭得了?油水,霎时被浸润得亮晶晶,一如虞含雪亮晶晶的眼睛,叫着“好好吃啊”大口吃起来。

虞凝霜又给她夹了?好几块肉,盼着她多吃。

两个小郎君更是不遑多让,风卷残云般,先来一口酸酸甜甜的糖醋藕片,再吃一口粉粉糯糯的山药,筷子?纷飞,连虞凝霜这几个大人?都要避其锋芒。

尤其是严澄,竟足足吃了?两大碗饭。

今日蒸的是地瓜饭,是将地瓜切小块和米一起蒸的。

这回买的地瓜品质很好,金灿灿的,又非常甜糯可口,虞凝霜便与宋嬷嬷合计起来。

“也该存秋菜了?。这家?地瓜真不错,我看福寿郎也爱吃,咱们稍后?去买它个两百斤放府里。”

“娘子?真是未雨绸缪,现在就想着冬藏了?。”

宋嬷嬷连连点头应,“好,回去就让卜家?大郎去采买。”

夏秋的丰饶全挂在枝头,抬手就能摘到无数,吃到心满意足。

可自然的慷慨到底短暂,只?要寒风一起,这些?种类丰富的水果、蔬菜很快就会?被吹落,统一变成落地即化为虚无的人?参果,杳无踪影,只?留下天地一片肃萧。

想要在冬天也吃到合意的菜肴,必须要老早就开始行动才行。

恰巧,这是统管全家?人?衣食住行的虞凝霜最擅长的。

只?不过今年尤其不同,她还要管着情况更复杂的严府,更重要的是,还要给自己的冷饮铺存够物资。

地瓜耐储,又能当菜,又能当饭。

甚至能做点心零食,比如晒干了?做红薯干,做拔丝地瓜,或者搓成芋圆搭配各种冰点、饮子?……地瓜做法多样?,简直是整个冬天最可靠的美食了?,当然应该放在采买首列。

虞凝霜又问宋嬷嬷往常府中都贮什么秋菜,各贮藏多少斤,一般花费多少银钱,大伙儿都爱吃什么……样?样?记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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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

两人?有来有回地聊着,谷晓星和三个孩子?则心无旁骛地吃喝。

大锅炖菜就是这样?,那些?氤氲热气和暖浓浓的汤汁,总能令人?感到无比的舒适和满足。

一顿饭,所有人?都吃的满嘴流油,肚腹服帖。

吃完一轮,还有一轮。

吃饭前煨的一炉冰糖莲子?这时好了?,鲜莲子?软而不散,吸饱了?糖汁之后?,变得更饱满鲜嫩,还被赋予了?真正?珍珠一样?亮泽的光芒。

虞凝霜舀出几颗,吹了?好一阵热气,才塞到孩子?们嘴里,也让他们甜到了?心里。

小小的冰糖莲子?,却是冰碗子?的主?角之一,虞凝霜笑着将偷吃的小手挨个拍过,开始带着孩子?们设计冰碗子?。

此时众人?还不知?道,就在几天之后?,他们于这个下午一同用心搭配出的冰碗子?,由于物美价廉、配料丰富,一经?推出就广受好评,让汴京冷饮铺的名字进一步响彻汴京。

然而,也不出意料的,让铺子?遭遇了?第一次被陷害的危机。

卤毛豆、胭脂藕片

“我投杨梅汁一票!因为我最喜欢吃杨梅了!”

虞含雪一边欢快地喊着,一边将?手中一枚小石子放在装了杨梅的小碟子前。

“好,小雪儿投完了。福寿郎,你呢?”

虞凝霜弯下身,搭着严澄的肩膀,耐心重复了一遍问题。

“这几种用来给?胭脂藕染色的汁水,在?颜色方面,你觉得哪一种最合适?”

严澄握紧手中的小石子,绕着摆了候选项的小桌相看许久,最后郑重地把票投给?了红苋菜。

“确实,红苋菜这粉色尤其鲜亮呢。”

虞凝霜朝严澄点点头,让虞川也投了票,又?问,“宋嬷嬷,你呢?”

“啊?啊!”

忽然被点到的宋嬷嬷失了平日的稳重,如?同被老师叫去黑板做数学题的学生一样,一时慌乱起来。

“老奴啊……我看看,和福寿郎一样罢!”

宋嬷嬷也用小石子标记了自己的选择,抬头,就见严澄正朝她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宋嬷嬷心都要融化了,马上也喜笑?颜开。

娘子怎么总有这么些新奇的法子,她想,能把福寿郎哄得这么开心?

此时此刻,虞凝霜正带着众人做实验。

起因是冰碗子里?要用到一味“胭脂藕片”做装饰,她就准备了杨梅汁、红苋菜汁、红紫苏汁以及玫瑰花汁。

用这数种不同的汁水来现场浸藕片,然后让众人从颜色和味道两个角度投票,选出他们认为最适合的汁水。

作为主?厨,要说虞凝霜心中没有最佳答案,那肯定是假的。

但?是比起一个完美的食材,她觉得大家一起玩闹着、思考着选出来的食材才更有意义。这才不辞力气的举办了这场小小的“选举”。

效果如?此出色,孩子们都十分积极,连谷晓星和宋嬷嬷都觉得有趣,不自觉讨论了起来,虞含雪更是已经因为虞川和她选的不一样,嘟着嘴撒娇闹腾了。

众人基于?颜色投完票,这又?要开始品尝,从味道上评个高下。

虞凝霜准备得极有仪式感,还一本正经地邀请众人挨个入场,依次品尝。

尝完一份还要喝几口清口的淡茶,再?尝下一份。

逗得众人绷不住,一直笑?场。

桌上那四份胭脂藕一字排开,因为只来得及浸泡小半个时辰,虞凝霜特意将?藕片切得极薄,便于?入味和上色。

那薄可透光的一片片藕片,浸在?或深或浅的梅红色汁子中,如?同轻盈的花瓣一般赏心悦目。

味道上的差距,可比颜色明显许多,众人这一轮的投票便也果断许多。

虞凝霜最后投,在?她之前,只有严澄投了红苋菜。

“福寿郎哥哥,你为什么又?投苋菜呀?”

虞含雪极其不解,凑到严澄跟前歪着头问。

在?她看来,玫瑰花汁浸的藕片缭绕着花香,红紫苏汁浸的则气味辛芳,更别?提杨梅汁那酸甜果香。

——这三种汁子,都有着或浓烈或独特的味道。

与它们相比,苋菜的味道极淡,既不华丽也不可口,显得灰头土脸的。

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在?“味道”一项上,严澄仍是投了红苋菜。

严澄很想解释,可他说不出话,只能急得直跺脚。

他快走几步,往其他配料放置的地方伸手比划着,可众人不明其意。

唯有虞凝霜明白了他所想,毕竟这想法和她不谋而合,她斟酌着开口。

“福寿郎的意思是,其他配料诸如?菱角、莲子,都是清淡的味道。如?果藕片的味道过于?强烈,就会突兀地破坏这种和谐,是不是?”

严澄眼?睛一亮,猛地点点头。

众人听了,不禁恍然大悟,觉得甚有几分道理。

味道并不是越浓烈越好,回?顾他们准备的那些冰碗子配料——糖莲子、煮菱角、生切马蹄丁……同为河鲜,它们本就质性?相合,恬淡味道彼此融合。

这时,若是加了强烈的果味或是花香进去,确是折损了这份婉兮清扬。

虞川便率先?道:“阿姐,福寿郎考量得很有道理,我投的票可以改吗?我也要投红苋菜。”

有他起头,其他人也纷纷更改投票,待虞凝霜也将?自己一片投给?了红苋菜,红苋菜便以绝对优势胜出了。

“福寿郎考虑事情很周到呢。”

“福寿郎哥哥好聪明呀!”

众人都聚到严澄身边夸奖,顷刻间,他白玉似的小脸儿就比红苋菜还红了。

虞凝霜也很满意——当然是因为红苋菜汁成本最低啊!

一番实验,菜谱也敲定了,孩子们也开心了,皆大欢喜。

因此就算虞凝霜要出铺子,折腾一出假意去取冰,她也甘之如?饴。

种种配料都选好、备好,等?虞凝霜带了冰碴回?来,众人便齐心协力将?汴京冷饮铺的特制冰碗子组装了出来。

严澄优秀的审美当然又?发挥了作用,配料堆叠得宜,搭配合理,共同成就了一碗风华别?具的冰碗子。

虞凝霜当即拍板,将?严澄摆的冰碗子当做贩售的样板,和谷晓星一起模仿学习起来。

其间,严澄身边的夸奖就没断过。

当然,满屋人中最欣慰的还属宋嬷嬷。

严澄不发病的时候,也可以保持安静很长时间。

但?是,那是一种独属于?他自己的安静,没有可介入的余地。就比如?他可以画一整天的画,不和他人有哪怕一个眼?神的交汇。

宋嬷嬷还是第一次见他能够这么长时间,始终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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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积极和人交流的状态。

福寿郎真的有康复的希望了!

宋嬷嬷高兴到拿碗的手都微微颤抖,看着虞凝霜的眼?光越发崇慕。

她悄悄别?开脸,就着未出的泪水和众人一起享用了今日的劳动?成果。

*——*——*

汴京城染上微薄暮色的时候,虞全胜风风火火地赶回?了城。

他在?汴京冷饮铺前一摘蒲帽,那帽檐都被汗水浸成深色。

“霜娘!川郎!雪娘!阿爹回?来啦!”

拿着蒲帽呼呼扇风,虞全胜大嗓门将?铺中的孩子们叫了出来。

除了虞家姐仨儿,连已经跟虞川和虞含雪混熟的严澄也跟出来凑热闹。

和上午不同,此时虞全胜的板车上已经装得满满当当。

除了最主?要的几大捆蒲草,还有许多菜蔬。每样数量都不多,但?是种类丰富,而且一看就特别?新鲜。

虞全胜先?把一大篮子翠绿的毛豆塞给?女儿,颇自豪道,“你大姨自家种的,她下地现掐的,新鲜着呢!”

大舅大姨两家过得都不宽裕,还是开始参与蒲履铺的生意,才渐渐好转起来。

眼?下又?送来这么些东西,虞凝霜难免嗔怪父亲。

“我什么都不缺,你让他们留着自己吃多好。”

虞全胜咧嘴一笑?,“拦不住啊。”

虞凝霜也笑?了,扭头与严澄道,“你爱吃毛豆吗?咱们夕食卤些毛豆吃。”

严澄懵懂地点点头。

虞川听到这话,默不做声,自己端端正正爬上了板车,虞含雪则被阿爹抱了上去。

虞全胜又?将?菜蔬一捆一捆往下卸,搬进铺子里?。

而那板车上刚松快一点,却?被虞凝霜从铺子里?拿来的水果、冰饮子填上了。

父女俩仿佛在?进行一场永不停止的置换,争着把好东西给?对方。

可怜虞川虞含雪都要没有容身之地了,小兄妹俩紧挨着对方,几乎要一起嵌进蒲草垛里?。

看起来实在?乖巧可爱,虞凝霜忍不住将?他们的脸颊一顿揉搓,最后又?将?一篮子菱角递给?虞川,柔声嘱咐。

“不是爱吃菱角焖饭吗?拿回?去让阿娘今晚趁新鲜给?你们做。”

虞凝霜特别?喜欢菱角的模样,乌漆嘛黑的,还长着一对弯弯的犄角,就像一个迷你版的小恶魔标识。

然而只需将?这外壳扒开,就能见到里?面的白白胖胖。滋味要多软糯有多软糯,要多清甜有多清甜,这份反差简直是太讨人喜欢了。

虞凝霜只顾着拨弄菱角,而严澄垂头抱着篮子。

玩闹时的热烈已经从他身上褪去,小小的少年郎周身缠着将?要分别?的低迷。

半晌,他低声道,“……想吃阿姐做的菱角饭。”

现在?的阿姐要顾着严澄的口味采买秋菜,许诺严澄夕食卤毛豆……可连一顿米饭都没法亲自给?他们做。

明明是他的阿姐啊!

明明刚才还在?一起吃饭吃冰点,为什么转眼?之间,又?像隔着千山万水似的遥远呢?

虞川很努力与严澄真诚相处,未因后者的病情和兄长关系而薄待分毫,唯有看着不能和他们一起回?家的阿姐,心中忽然无?限委屈。

看着眼?眶泛红的弟弟,虞凝霜哑然。

她明白虞川的心思,也理解了他的委屈。

当天晚上,虞凝霜破天荒地因为娘家私事,派卜大郎跑了一次腿——给?虞家送去了一份卤毛豆。

那锃亮的白铜盆里?装了满满的毛豆。虞凝霜为了保持颜色是开盖煮的,又?严格把控了时间,所以那些豆荚未因高温失去翠意。

加之被浸在?淡琥珀色的卤汁里?,显得越发青绿润亮。

“是阿姐卤的毛豆呀!”

妹妹开心的欢叫中,虞川缓缓拿起一个豆荚,抿唇吸了一口。

立时,鲜美的汁液顺着豆荚尖角那小巧的剪口泵出来,浓香四溢。

卤汁这东西,一个人做一个味道。就算用料完全相同,只要比例、时间稍有差异,做出的味道就也不尽相同。

虞凝霜卤毛豆时喜欢加长长的红色线椒,让它们与细长的毛豆豆荚正相称;喜欢加很多的花椒,让辛麻的味道和清甜的豆子互补;喜欢加许多八角,让它们像一颗又?一颗硕大饱满的星星坠在?水中,和其中星星点点的丁香蕾映衬,如?同良夜的清亮晴空。

而这一份毛豆,本身就是傍晚炎热中,一份清新的享受。

“还是霜儿做的卤味最对味。”

许宝花难得来了兴致,就着毛豆张罗一壶黄酒,和虞全胜对酌起来。

虞含雪也吃得不亦乐乎,唯有虞川默默地吃。

他知道,阿姐这是在?告诉他——就算她吃不上家中的菱角焖饭,也要想办法让他们吃上和她一样的卤毛豆。

她始终和他们在?一起,她始终只想和他们在?一起。

和毛豆一同送来的,还有虞凝霜手书的一张小字条,写着“两年十一个月”。

是两年十个月零二十四天,虞川在?心中纠正。

那是阿姐回?家的倒计时。

想到这里?,虞川又?有些想哭,只能装作被辣到,吸着鼻子去寻帕子。

他回?屋,翻开桌上的书本,将?小纸条夹进去。

阿姐的字还是这么丑。

虞川有一瞬间想笑?,可转瞬,却?怔怔落下泪来。

可是,她写字怎么会丑呢?

她明明有着那样一双巧手,能缝衣编履,能调羹炒菜,能做无?数新巧的小玩意儿给?他和雪儿。

是了,阿姐写字丑,正是因为她的双手从来都被锅灶和针线占着,被炉子烫过,被粗针扎过,从来没有奢侈的余裕,悠然拿起一只轻巧的笔去练字。

如?今,她那字迹拙劣的小字条,正放在?虞川的习字纸上,衬得他一手初见风骨的小楷尤其精妙工整。

虞川终于?伏案哭了出来。

时间能过得再?快些,他想,再?快些,就好了。

*——*——*

“要我说,您管那什么三年不三年的呢?您二位直接假戏真做得了!”

陈小豆放下食盒,正和严铄咋咋呼呼地说话。

他嘴上毛躁,但?是做事还是很稳妥的,又?有虞凝霜的指点。

于?是他特意拿了一个双层的注碗装这牛乳酥山,而后用小毯子包乳娃娃似的小心包好,放到带来的冰鉴里?,再?用大食盒一套,拎着快步赶回?了府衙。

所以此时拿出来的酥山,只微微融化,如?同巍峨峻岭顶峰的雪线半融,看起来柔缓了一点点。

陈小豆叽喳所说,严铄似是听进去了,又?仿佛没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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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未言语,只是出神地看着那碗牛乳酥山。

原来开饮子铺不是逞强,亦不是托辞。

此时此刻,虞凝霜的好手艺才真正呈现在?严铄面前,让他颇为惊讶。

严铄舀了小小一勺入口。

顷刻间,牛乳香乘着细郁的冷气四散开来。那冰沙稍微融化之后还更加柔绵,寸寸润过被暑热侵染的四肢百骸,惬意如?登仙境。

只是仙境中,怕是没有陈小豆这么呱噪的仙童。

“娘子那铺子越来越红火啦!这么能干的娘子,阿郎您可要把握住啊!”

“诶,小的和您说,昨日我见到娘子带着福寿郎在?后厨吃卤毛豆。福寿郎这回?居然没躲人!就在?那儿自己吃完了一大碟子毛豆!”

“娘子对福寿郎好,对您也挺上心的。手把手教小的怎么装这酥山,生怕化了。您看您二位,娘子给?夫君送吃食,这不就像是寻常夫妻一样嘛!”

“方才遇到李书簿,他问小的拎着什么。我说是当家娘子送的冰点,他还不信呢!哼!小的就给?他看了一眼?,可给?他馋坏了。话说李书簿家娘子去世三年了是不是,他还娶不娶啊,小的听说……”

面对吃食,严铄难得起了仔细品尝、而非速战速决以饱腹解渴的心思。

可这份享受,却?频频被变声期少年那粗嘎的嗓子打断。一会儿是府衙众人的小道消息,一会儿是汴京冷饮铺的见闻,没几句正经话。

那些话如?同破风而来的羽箭,好似不着边际要脱靶,实际上一句又?一句,正中红心。让严铄放任自己,沉浸到一种奇妙的畅想中。

确实像陈小豆所说,虞凝霜是一位完美的娘子,和他在?外人眼?中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如?果虞凝霜真的是他的娘子……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在?牛乳酥山缥缈的冷气中晦暗交错。

顷刻之间,风吹雾散,露出一条直通山巅的石径,给?严铄指明了方向,让他得见心中真正的渴望。

严铄好静,常觉得自己这个小厮儿太过呱噪。

然而今日,他却?并未责令对方安静,反倒觉得小豆今日开口所言,句句动?听。

一经又?一纬,替他编织出更瑰丽具体的梦境。

还是陈小豆自己说累了,口干舌燥地住了口。

他方才言说有主?簿眼?馋严铄的冰点,他自己又?何尝不是?眼?见着自家阿郎不疾不徐地吃着牛乳酥山,尤其是他还深知那冰沙滋味有多好,陈小豆可真是馋得口水直流。

幸好,他也有好吃的。

严铄便见陈小豆珍惜万分地打开腰间的小布袋,手指轻捻出了一块米白,美滋滋丢进嘴里?。

这吃食很奇特,严铄并未见过。

它如?一块被随手掰下来的豆腐,形状极不规则,表面坑坑洼洼。只是并不像豆腐那样是软的,而是硬的结块,因为陈小豆正如?嚼糖果一般嚼着。

陈小豆的手里?,有自己没见过的新奇吃食……

严铄忽有所感,状似无?意地询问。

“小豆,你吃的是何物?”

“奶渣呀,娘子给?的——”陈小豆一顿,反应过来。

“阿郎,您不会……不会没收到娘子的回?礼罢?”

算了,陈小豆还是不要开口的好。

否则,一开口就是这率直而无?辜的诘问,让严铄再?一次认识到虞凝霜待自己,还没有待府中仆从上心。

梅开二度。

又?一次因和虞凝霜相关的礼物事件受到冲击,严铄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捏紧了瓷勺。

他毫无?经验,实在?不知如?何讨小娘子欢喜。

在?他看来,他努力与虞凝霜多说几句话,精选了贺礼送她,甚至每日下值后不再?府衙流连而是尽早归家……已是足够汲汲经营,骎骎以待。

可不知为何,他与虞凝霜回?回?交谈,都以对方的不耐和无?奈告终。

闹了半天,他还是连府里?的仆从都比不上。

如?果说上一回?问严铄“您不会没给?娘子送礼罢?”只是惊讶的随口吐露。

这一回?,就连陈小豆都感受出阿郎和娘子之间的古怪氛围。

尤其是看着严铄冰雕雪砌的脸,他吃奶渣都不敢吧唧嘴了。

可浓郁乳香阵阵沁入,少年人哪里?懂严铄的新愁旧恨,转眼?,就为着嘴里?的美食瞎乐呵起来。

虽然没有乳酥吃,但?是他好歹有这和乳酥相伴而生的奶渣啊!

每日一大桶的鲜牛乳,只出一小块乳酥,剩下的牛乳中仍含有丰富的营养物质,虞凝霜当然是一滴也不浪费,再?煮沸、发酵、过滤,做出了能够长期保存的奶渣。

每日积攒下来,这奶渣的产量可不少。

虞凝霜将?一部分妥帖收藏起来,等?着煮奶茶或是做粥、饼的时候加进去调味,其余绝大多数较大的结块则耗时晒得干干的,直接送给?了府中仆从们当零嘴。

乳品金贵,众人平日里?难以触及,自然也吃不惯。

更别?说是虞凝霜做的这奶渣了,他们见都没见过。

而且,奶渣一入口就是发酵物那独特的酸味,武三娘当时还惊讶地问“是不是坏了?”

然而稍微嚼两口,她马上眼?睛一亮。酸中品出隐隐的甜,膻中透出

依誮

醇醇的香,竟真是个好味道的宝贝疙瘩。

而且这奶渣太耐吃了!

只丁点儿大的一小块,就可以翻来覆去嚼很久,引得人口舌生津。那乳香悠长,在?口中留下的余味更久,简直越吃越上瘾。

实话实说,如?果这几日严铄能费些心思多关注一下自己的小厮儿,以及府中仆从们,他早就可以发现他们时常在?嚼着奶渣解馋。

不需谦虚,虞凝霜觉得自己这份回?礼选得甚好。

奶渣营养丰富、即拿即食,更是仆从们不会舍得自己买来吃的乳品,正好给?他们尝尝鲜。

加之她平日里?也常做些小吃与他们分享,府中每日饮子的福利也已成定例,仆从们早习惯了跟着虞凝霜吃吃喝喝。

这些奶渣送出去,便不会强加给?他们感恩戴德的压力。避免出现虞凝霜回?完礼,仆从们又?战战兢兢再?回?的死循环。

所以这奶渣非常适合送给?他们。

但?严铄纠结虞凝霜未给?他回?礼,实在?是有些冤枉她了。

只因严家母子三人送的礼物都更贵重、更用心一些,礼尚往来,虞凝霜也更花心思准备,这段时间又?忙,所以一直没有敲定。

就这么一耽误,导致严铄现在?怎么看陈小豆,怎么不顺眼?起来,尤其是见他正眯着笑?眼?嚼奶渣。

不仅有奶渣,还有……

严铄几乎赌气一样,脱口而出问,“今日也给?你吃牛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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酥山了?”

“没有没有!”

陈小豆手舞足蹈比划起来。

“娘子倒是心疼小的,要给?小的盛。只是那一份牛乳酥山好些钱呢,客人们争着买都轮不上,小的怎么好意思再?一再?二地吃嘛!”

陈小豆挠挠头,实诚道,“但?是娘子给?小的拿了一碗金杏渴水,也好喝着咧!”

严铄:“……”

又?是他没听过、没喝过的。

心绪随着陈小豆几句话浮沉,严铄倒是忽然看开了。

这些饮子和冰品,是虞凝霜堂堂呈于?所有人面前的、她的一部分。

只要递到了他的手里?,那么就和她给?其他人的是一样的,是可以了解她的一条路径。

既然她不主?动?给?,那么他主?动?要就好。

既然暂时比不上,那么一点点往前赶就好。

严铄便道,“下一回?,给?我拿一碗金杏渴水。”

然而,三天后,陈小豆再?去汴京冷饮铺拿饮子的时候,金杏渴水已经不在?售卖的范围内了。

原来,走量的便宜饮子也不是一成不变,而是实行末位淘汰制的。

因虞凝霜深知,薄利多销才是赚钱的良方。

牛乳酥山那种华丽的冰点,各种成本都很高,更多只是为了炫技和造势而存在?,并非她这小铺子目前经营的重点。

且这些天的账算下来,为她带来最多利润的,确实还是大众接受度最高、入手门槛最低的那三种便宜饮子。

所以虞凝霜一直追踪着数据,最后仔仔细细一复盘,销量远落后于?另外两种的金杏渴水便惨遭淘汰,被一味桂圆玫瑰花茶取代。

这是虞凝霜捕捉到暗中弥散的秋意,特意设计的。

牛乳酥山也随着处暑节气结束而退出舞台。

与桂圆玫瑰花茶一起上市的,是白露节气当之无?愧的主?角——特制冰碗子。

冰碗子之前虞凝霜也卖过。

可那一回?是为着许宝花的鞋履铺开业造势,所以价格定得极低,真的是几乎赔本赚吆喝。

这一回?她可不客气,将?铺面成本全部分摊进去,加上用的配料价格更昂贵、制法更繁琐些,便定了七十文一份的价格。

买的人还是络绎不绝,每日都会售罄。

“全用河鲜做冰碗子,倒是挺新鲜的。”

眼?前的食客便和虞凝霜不住地夸赞。

“还真是。”食客的同伴搭腔,“有些冰碗子什么都往里?加,乱糟糟的吃着闹心。”

得到与自己心意相通的好评,虞凝霜自然欢喜得眼?仁都带笑?,连连致谢。

与曲高和寡的牛乳酥山不同,冰碗子是本朝知名度最广的冰点之一了。

正因如?此,将?其做出花样儿来,才尤其吸引人。

就比方说得知某店厨子能做御宴上的硬菜,人们也许会望而却?步,也许会不置可否;但?要是听说谁家一碗家常面条做得出神入化,那高低得去尝尝。

汴京冷饮铺的冰碗子就这么美名远扬,铺子也为更多人知晓。

虞凝霜忙得脚不沾地,抹着满头汗珠想着忙过这一阵,必须得再?雇个人帮忙了。

又?五六日过去,这一日,铺子刚开张,却?有稀客上门。

来人轻提裙角,在?纱帘掩映下翩然迈步进来。

“陆姐姐!”

虞凝霜惊喜上前,将?陆十五娘请入上座。

“可叨扰虞小娘子做生意了?”

陆十五娘言行优雅,打扮得体,鸦色发髻梳得一丝不苟。

若非那些衣饰并非昂贵之物,常人一见她这气派,定要以为她是哪个大族出身。

然实际上,陆家只是平民之家。

但?光从“十五娘”这个名号来看,便也该知晓——纵然她家不是什么簪缨门楣,也必然是个庞大的、联系紧密的家族。

这样的家族,多少有些自傲的传承,对子孙管束更严格、培育更上心,才教养出了陆十五娘这号人物,能在?大酒楼里?做账房娘子。

一上来,陆十五娘便与虞凝霜致歉,解释她为何现在?才来贺开业之喜。

“前段时间家中伯母病重,我与其他女眷日夜照顾。一来实在?劳累,二来实在?不好自去闲逛玩闹,这便没赶上虞小娘子开业,还请体谅。”

人家能亲自登门,已是仗义,又?有这隐情,虞凝霜当然不会有丝毫怨怼,而是赶紧叫谷晓星端一碗冰碗子来。

虞凝霜自己则陪陆十五娘说说话,客气地关心关心她那位生病的伯母。

陆十五娘便讲开这位伯母之事。

她不是陆十五娘的亲伯母,甚至也不是正经的堂伯母,而是又?远出一服去。

说句顶不好听但?顶实在?的话,就算她老人家去了,陆十五娘都不用给?她戴几天孝。

这份亲缘已很薄,人家本来也儿孙绕膝,为何需要陆十五娘去陪侍?

当然是因这一位伯母在?族中地位超然——她的儿子在?禁宫任职。

这便是虞凝霜老早就听说过的,陆十五娘那个在?“冰井务做事”的亲戚。

金雀楼里?那么一帮趋炎附势的人,也是因这个原因,才起码在?表面上对陆十五娘礼遇有加。

可以说,陆十五娘那一位未到而立之年的堂弟陆逍,已然成了她的依仗,更是这个平民家族最大的依仗。

陆逍的母亲病了,自然是头等?大事,必举全族之力细心照看。

陆十五娘如?今说起伯母病势,还觉得后怕,只抚着胸口絮絮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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