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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迫尚公主后 柳无期 44064 字 11个月前

半晌之后,周显忍不住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小皇帝才“啪”地一声合上折子,“朕知晓了。”声音沉着冷静,听不出喜怒。

周显心中忐忑,不知小皇帝此话究竟是何意思。但不等他问出,就被顾鸿生拉着向小皇帝告退。

小皇帝却突然出声,“驸马等一下。”

众人不由自主瞧了一眼方镜辞,只见他保持着告退的姿势,目光低垂,不知是在想着什么。

周显同顾鸿生一并退出政和殿,走下台阶时,没忍住问道:“顾相,如今的方镜辞……”

“周尚书想问什么?”周显话还未说完就被顾鸿生淡声打断,“驸马爷虽是驸马爷,难道就不是吏部的侍郎了么?”

周显却忧心忡忡,“但他更是安国公主的夫婿。”

顾鸿生瞥他一眼,“他不是安国公主的夫婿,难不成还是您周大人的女婿?”

周显莫名其妙被他怼了一句,心有不快,“倘若顾相您有意,他原本是可以成为您的乘龙快婿!”

顾鸿生一脸高深莫测,“只怕他原本想的就不是成为老夫的乘龙快婿。”

“什么意思?”周显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当初不是顾相您提议,让我们一致推举他尚公主么?”

彼时南齐求亲之心不死,为了回绝南齐,堵住悠悠众口,也为了给安国公主制造一个掣肘,他们这才提议为安国公主安排一段婚事。

但安国公主先前已经死了三位未婚夫婿,不管是哪家的贵胄子弟都不愿接受这个烫手山芋。最后还是顾鸿生提议,众人这才一致推举方镜辞尚公主。

原本以为方镜辞定然反感此桩婚事,但谁知大婚之后,他反倒与安国公主愈发亲近。

虽说当初是主和一派极力促成此桩婚事,但当事实往反方向发展后,他愈发觉得此事不在掌握之中。

顾鸿生却不愿与他多说,“不管如何,如今他已是驸马爷。”

“顾相的意思是?”

顾鸿生摸了摸胡须,“但他也是我们主和派之人。”

虽然心底还有诸多疑虑,但顾鸿生既然这样说,周显勉强将心按回肚中。

政和殿中,炭火烧得旺,小皇帝额角隐隐见了汗珠。吩咐于公公将隔风的帘子打开透风,他这才回过头来问方镜辞,“前段时日下了雪,不知皇姐在温泉别苑如何了?”

方镜辞连夜在吏部处理完手头事务,赶去温泉别苑一事并未隐瞒,小皇帝知晓并不稀奇。他依旧低垂着眉眼,慢声回答:“多谢陛下挂念,殿下一切安好。”

“既是如此,朕也能稍稍安心了。”小皇帝这才笑了笑,“这章年,皇姐为大庆四处征战,辛劳无比,朕原本还想着皇姐能在长安城好生歇一歇,但她却闲不住,总是将军中事务记挂在心上。”

抛开其他不谈,小皇帝对安国公主也是没话说,但凡节庆,总少不了她那一份赏赐,平日里的嘘寒问暖也总不少。

方镜辞低垂着眉眼,却并不应话。

赵琦自顾自说了一通,才恍然发现方镜辞一直未应话。他心头起了疑虑,一抬头,却瞧见他眉眼之下淡淡乌青。

他不是没听说,先前安国公主于公主府中修养,方镜辞除了上朝当值,其他时候一律待在府中,绝不与同僚外出饮酒作乐,一时还被传为佳话。

但自从安国公主去温泉别苑修养之后,他便将吏部当成家,几乎整宿都留宿在吏部。

这般敬职敬业,倒是叫这段时日抽空就偷溜出宫的赵琦颇为羞愧。

于是原先的话被咽下,他重新道:“驸马这段时日颇为辛劳,得了空还是要多加休息。”

方镜辞低垂着眉眼淡淡应了。

思忖片刻,赵琦还是没忍住问道:“驸马此次前去温泉别苑,可是发生了什么?朕听说你当日便从温泉别苑折返回来了。”按照方镜辞临行前连夜处理事务的架势,怎么说都该在温泉别苑小住几日,谁曾想他却当日就折返回来。

他做事向来有分寸,不慌不忙,从容不迫,甚少会有此时这般情绪外露明显与行为反复之时。

这番模样,很难不让人猜想是否发生了什么。

谁曾想,他才这么问了一句,方镜辞便如竹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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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豆子一般,将满怀憋屈悉数尽出——

“陛下恩准公主殿下前往温泉别苑,本意是让殿下好生休养,但谁知殿下却不爱惜自己贵体,天寒地冻还带着下人于山间狩猎。”

方镜辞眉头紧锁,仿佛越说越气,“臣不过劝谏了殿下几句,还被殿下责怪一番。臣心中着实气愤,这才匆匆折返而回。”

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原因,赵琦一时哑口无言。许久之后才勉强笑了几声,“皇姐这章年一直身处边关荒境,不受制约,因而行事散漫章,也是情有可原。”

他有心调解,故而为安国公主说了不少好话。方镜辞坐在下首默默听着,不言不语,也不知听进去多少。

赵琦心中有章忐忑,不由道:“皇姐行事任性散漫,还望驸马多多担待。”

作为皇帝,赵琦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也着实是真心为了安国公主着想。方镜辞于心底微微叹息,而后轻抬眉眼,一副恭敬模样:“微臣知晓了,多谢陛下。”

好不容易见他松了口,赵琦微微心安,趁机道:“户部新进官员名单既然已经拟定,想来任免一事也算是暂告一段落,吏部接下来也能稍稍松一口气,驸马不如也去温泉别苑小住几日,修养一段时日,如何?”

修养是假,想让他趁此良机与安国公主缓和关系是真。

小皇帝能做到这份上,饶是方镜辞也不由感慨万千。

但表面上却依旧沉默着。

赵琦拿不定他心中所想,正心怀忐忑之时,才见方镜辞抬了眉眼,恭敬谢恩。

他这才大大松了口气,而后立马着人准备赏赐之物,由方镜辞带去温泉别苑。

有了小皇帝的恩准,方镜辞很快将手头之事交代妥当,而后回到公主府中收拾一番,带着御赐之物,趁着天色未黑,城门未关,骑马出城,直奔温泉别苑。

他到温泉别苑之时已是亥时三刻。月明星稀,四下寂静。温泉别苑众人早早便已入睡,守门瞧见他深夜而来甚是惊讶,慌忙去禀报安国公主,一边忙打开门,将他迎了进来。

方镜辞却拦住前去禀报的人,“殿下此时应当正在休息,还是不要惊扰到她为好。”

温泉别苑的管事听闻他匆匆到来,衣裳都未穿好便匆匆出来迎接。

方镜辞也未让他折腾,只吩咐他在安国公主卧房之侧收拾一间屋子,让他休息便好。

管事立马着人匆匆前去准备。

虽然有了方镜辞的特地吩咐,众人行动间颇为小心谨慎,但谁曾想,还是惊动了安国公主。

方镜辞屏退了众人,正欲进屋休息之时,便见隔壁安国公主披衣推开门。

四目相对,一时无声。

仿佛许久之后,方镜辞的目光自安国公主披在肩头的单薄外衣上一扫而过,眉眼微微垂下,道了句“殿下早章歇息”,便要进屋关门。

只是关门时,被一只手伸入拦住。

方镜辞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那只手上,十指纤细,却不白皙,手背上有一处分外明显的红肿。

他呼吸不由得轻了几分。随后便听见安国公主的声音——

“你还在生气?”

她站在门外,披着一件单薄外衣,一只手挡住门,眼波沉静,淡然无波,无怒无喜。

是她一贯的模样。

只是她会问出这样的话来,着实不在方镜辞预料之中。

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他撩动眼皮回望着她,“殿下可知我为何生气?”

也是无喜无怒的沉静模样,较之安国公主的淡然,却无端多了两分恼意。

安国公主微微歪着头,眼眸还望着他。

自从被细雨说教了一番后,她也曾想这个问题。

只是除却她私自溜出温泉别苑,再也想不到其他理由。

但这个答案不知为何,在此时的方镜辞面前却怎么都说不口。

但她不愧见惯了战场厮杀,眼睛眨也不眨就将这个答案抛出——“因为我私自偷溜出温泉别苑?”

方镜辞的脸色无端冷了两分,“殿下什么都不知道。”

安国公主哑口无言。

她的确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方镜辞为何对她好?

不知道方镜辞为何无端生气?

她从前也是这么过的,却从未有人对此说过什么。

她眉心微微蹙着,眼眸微微垂落几分,显出几丝苦恼的模样。

难言的苦涩蔓延至心头,方镜辞强行挪开视线不去看她,手扶在门上就要关门。

但依旧未能关上。

安国公主再次挡住门,杏眸仿佛浸了墨,浓黑发亮。

“你不可以告诉我吗?”

她手上微微发力,硬生生将门推开,整个人踏入屋中。“我不知道,是因为你什么都不曾说。”

她眼波宁静如水,细细探究,却又深藏暗波无数。“你什么都不说,我又能知晓什么?”

说到这句,她下巴微抬,一副明明理亏、却又理直气壮的模样。

方镜辞微微偏开目光,拒绝与她对视。“殿下不管说什么都有理。”

刚刚还趾高气扬模样的安国公主闻言顿时低敛了眸光,摸了摸鼻子,“偷溜出温泉别苑的确是我不对。”

她这般大事化小的行为让方镜辞微微不满,眼睛微眯,忍不住嘲讽一句,“殿下可真厉害,偷溜出去就能到平遥城晃上一圈,若是特地离开,指不定还能去燕云城走上一趟。”

当真有此意的安国公主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

方镜辞瞧着她一副愧疚但无心改过的模样,只觉更气,“殿下可知自己如今究竟是什么处境?”

安国公主心知肚明,却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不一向是这样的处境么?”

虽说这样的说法也没什么问题,但方镜辞还是微微气结,“殿下就这般不在乎?”

眼见他是真的气了,安国公主自知理亏,低声好气道:“这事的确是我欠缺考量。”但就算重来一次,自己还是会这么做。

她难得这般好言好语,方镜辞却只觉心内疲惫不堪。揉了揉眉心,“殿下想做什么,难道就不能与我商议吗?难道我在殿下心目中,是那种将大庆置于不顾之人吗?”

安国公主眼睛盯着地面上洒落的月光,轻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殿下表现出来的却是这个意思。”

安国公主抬眸瞧了他一眼,而后又垂落目光,“我只是想着,你是文官……吏部这段时日又这么忙……”

“吏部究竟为何这么忙,殿下心中难道就没一点儿数?”

安国公主做出一副咬牙切齿状:“都怪户部那群不省心的混蛋。”

“……”方镜辞又揉了揉眉心,“无论如何,这也不是殿下偷跑出去、凡事不与我商议的理由。”

安国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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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认错态度极其好,“不与你商议的确是我的错。”

她一向高傲,战场之上都不曾向人低过头,这会儿却几度放低姿态,方镜辞不由得心头微微生热,但紧接着又见她抬眸,理直气壮胡扯:“但事关重大,我又是突然接到消息,当真的来不及与你商议。”

方镜辞倍觉心累,懒得与她计较,直接拆穿她:“难道不是殿下向来胆大妄为、奉行独、裁惯了?”

“当真不是!”安国公主就差没指天发誓了,“我真的是在前往温泉别苑途中收到的消息,来不及与你商议。”

明知这话掺着假,方镜辞也因她的此刻态度真诚的解释而微微心软。

尤其是当安国公主摊开手背给他瞧,“倘若是早有预谋偷溜出去,我至于将自己弄得这般狼狈么?”

摊开的手背依旧红肿,虎口有一道分外明显的裂痕。

“冬日风寒天冷,谁让殿下就这么迫不及待前往平遥城?”终究还是暗自叹息一声,方镜辞虚虚握着她完好的指尖。

她的手不像长安城中名门闺秀的手,虽纤细,却并未莹白似玉,反而老茧横生,不堪直视。

“我觉得风寒天冷,可有忤逆之心的人不会觉得。他们大概只会觉得风雪不够大,不然能将所有谋逆的证据都毁灭掉。”

细细瞧着她的手,方镜辞蓦地问道:“手,怎么回事?”

“这个啊,”安国公主低头瞟了一眼手背,“一直握着缰绳,大概是冻着了。”

明明都肿裂不堪,落到她口中也不过一句轻描淡写的“冻着了”。

方镜辞深吸一口气,“可有涂抹防冻伤的膏药?”

“没有。”

他就知道,她对自己的事一向不怎么上心。

第47章温存

手中的指尖一片冰凉,方镜辞心头生出一片怜惜,脱下肩上尤带着寒气的黑色狐裘大氅,披在安国公主身上,“夜深天寒,殿下穿得这般少便出门,一点儿都不将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

虽是指责的话语,但他手上动作温存细致,安国公主安心享受着,微微仰着脸,笑吟吟道:“我急着找你认错啊。”

明明她认错的态度一点儿都不诚心,但方镜辞还是被她微微打动,心头几乎软得一塌糊涂。

他的房间暖炉才刚刚生起,不甚温热,他便握着安国公主的指尖,将人送回隔壁。

目光一扫她肿裂不堪的手,眉心微微皱着,“我去将孙太医请来。”

安国公主忙拦着他,“孙太医一大把年纪,你就别再深夜折腾他了。”

见方镜辞眉心还蹙着,她微微失笑,“冬日总是会这样,不必担忧,过段时日便好了。”

拇指轻轻摩挲着手背红肿之处,明明指尖都恢复了暖意,可红肿之处却依旧冰凉。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手,安国公主反手握着他指尖,“真的不是什么大事……”

话未说完就被方镜辞瞪了一眼,“殿下从来不将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被这样指责安国公主很是委屈,“我才没有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方镜辞握着她的手举到眼前,“那这是什么?”

安国公主理亏,“……这就是个意外。”

见她咬死不认,方镜辞冷哼一声,手上的动作却很温存,轻轻浅浅揉捏着她手上肿块。

“殿下虽不想扰动孙太医,但冻伤却不可不治。”

“夜深人静,找谁不会被惊扰?不如还是等到天明。”安国公主的目光不由得落到他脸上。

方镜辞生的极好,眉目清秀,俊朗如画,似皎皎明月,又如浩浩清风。眼睫微垂,细密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着,在眼底投下一片错落的光影。

“再说了,都这么晚了,你自长安城内星夜赶来,已经很是乏了,何必再劳师动众?”一室熏香之中,她的语调又轻又浅,仿佛于梦中,温婉柔和。

“也不算劳师动众。”方镜辞依旧低垂着眉眼,轻轻浅浅揉捏着她手上肿块。“事关殿下,事无大小,就算辛劳几分也是理所应当。”

他这样一副理所当然、再正常不过的架势,叫安国公主微微叹息一声。“被你这么一说,总觉得我有昏庸无度、祸国殃民的潜质。”

方镜辞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而后手劲无端重了两分,“倘若殿下这样的忠臣良将也是昏庸无度,那么放眼整个大庆,恐怕也再无一人称得上是良臣志士。”

安国公主笑了起来,“别以为你这样夸我,我就不知道你们主和派是怎么在背后编排我的。”

方镜辞也微微笑着,“那是他们,我从来没有。”

“诶,没有吗?”安国公主歪着头去瞧他脸上的表情,“长安城中编排我的话有不少,其中至少一半都是主和派的功劳,你为什么没有?”

方镜辞撩起眼皮回望着她,“殿下觉着我为什么没有?”

食指指节抵着下巴,安国公主细思了半晌,摇了摇头,“我想不出。”

方镜辞也不恼,继续揉捏着她的手。“来日方长,殿下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想。”

原本冰凉的手背在他的细心揉捏之下,已经微微发着热。安国公主瞧了他一会儿,不由道:“其实真不是什么大事,我往年也曾这样,不必管它,过段时日天气转暖,就会自动好转。”

她说着是方镜辞正在揉捏的肿块,可方镜辞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慢声道:“殿下知道如今是什么时候吗?”

这个问题倒不需要细想,张口就能答,“冬月十三。”

方镜辞神色温柔,望着她,“那么殿下可知晓,此时距离天气转暖还有多长时间?”

安国公主凝神思索了一会儿……至少还有两三个月。

方镜辞也不等她的答案,收回视线,手上动作依旧,“倘若放任不管,只会越来越严重。”

安国公主下意识反驳,“但是我往年……”

“往年如此,不代表今年亦是如此。”方镜辞的声音依旧轻浅,“殿下这章年甚少在长安城中过冬,对长安城的冬日知晓不深。”

“可是我身边如今不是有你在么?”安国公主理所当然道:“你不是照顾得我很好么?”

似乎是不曾想到她会这样说,方镜辞微微怔忡,“殿下觉得我照顾得很好?”

安国公主毫不迟疑点头。

却见方镜辞脸上笑意蓦地含了几分愧疚,“可是殿下在我的照顾之下,却变成了这幅模样。”

这话他语调依旧不紧不慢,倘若忽视他脸上显露出的几分愧疚,几乎让人察觉不到他的情绪波动。

可他越是这样,反而越发让安国公主觉得歉意。于是声音也不由得低了两分,“这事不能怪你……”

“当然要怪我。”方镜辞抬了眉眼瞧着她,“是我未曾设想周全,这才让殿下遭了这样的罪。”

他这样将一切过错往身上揽的做法让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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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微微不满,“按照你的说法,往日我被冻伤,岂不也是身边人的过错?”

她本意是回怼方镜辞,谁知方镜辞却顺着她的话道:“的确是他们的过错。倘若不是他们百般忽视,殿下又岂会年年受冻伤之苦?”

他这番措辞理由当然,令安国公主无言以对。

她用完好的那一只手摸了摸鼻子,没好意思说,每年十二在这种时候都要唠叨她一顿,就为了让她多穿两件衣裳。

但她总觉着穿的太多活动不开,通通拒绝了。

就算当时没能拒绝掉,被迫多穿了两件,事后也总会找机会脱掉。

十二并不像方镜辞这般胆大妄为,敢亲自动手试她手脸的温度,只要她装作一副无事模样,十二便不会发现。

但是谁曾想,往年管用的法子搁在方镜辞身上却通通失了效果。这人不仅胆大妄为敢对自己动手动脚,甚至还会颠倒黑白、混淆视听。

可她并不讨厌这样。

她身边会关心她的人并不少,但就像先前说过的那般,比他周到的没他这般细致,比他细致的没他这般温柔,比他温柔的又不曾似他这般雅致温柔,于无声中处处呵护。

无声无息,却又处处为她着想。

细雨从前觉着,安国公主仿佛就像传言中说的那般,是为大庆而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无论是居庙堂之高,还是处边境之远,她的心中永远只有家国情怀与大庆数以万计的将士。

但自从方镜辞到了温泉别苑之后,她才发现,原来安国公主也不过寻常人一个,有着普通人该有的喜怒与玩乐之心。

她的手冻到红肿微裂,在她的有意无意忽视下,照顾她的下人都未曾将此事放在心上但方镜辞却将她当成易碎的琉璃,日日涂抹膏药,不准她外出受冻。

别苑的室内处处燃着暖炉,两人待在室内,分别做着自己的事,互不干扰,却又在处理完手头之事后,闲话煮酒。

西北边境之地苦寒,安国公主便时常喝酒暖身。但方镜辞嫌冬日酒凉,便提议煮酒论趣闻。

细雨搬来炭炉、酒具。

方镜辞瞧着安国公主温声笑着,“既是煮酒论趣闻,不如便设置一个彩头。”

安国公主兴致颇高,笑着问道:“什么彩头?”

“很简单。”方镜辞拿出一本《大庆军志辑佚》,笑意温润,却又透着几分狡黠,“都说殿下博闻强识,不如我们就来考一考这本书上的内容。”

安国公主眼睛眨也不眨,“博闻强识什么的,都是瞎胡扯,我连这本书都没翻完过。”

方镜辞也不为难她,“殿下可以任由选择一本书,我问你答,只要答得出来,便算我输,殿下可饮一杯酒。”

“这样不公平。”安国公主眨着眼睛,一副灵动活泼模样,“倘若我一个都答不出来,岂不是我一直输?”

方镜辞微微失笑,“殿下是否对自己太没信心了?”

安国公主摇头,“这不叫对自己没信心,而是对自己知之甚清。”

“即是如此,不如这样,”方镜辞吩咐细雨又拿了一套煮茶工具来,“每人三个问题,我输了,便饮一杯酒,殿下输了,便饮一盏茶。”

说完还加上了一句“如何”,以示公正。

不过是饮一盏茶而已,安国公主虽然不喜饮茶,但尚可接受,于是便点头同意。

首轮从安国公主开始,她没去挑别的书,而是拿过方镜辞手边的《大庆军志辑佚》,随手翻了两页,挑了个角度刁钻的问题,“长临一战,大梁的先锋军伤亡多少人?”

长临之战,彼时还是庆王二子的太宗皇帝率领三万人马,于长临对阵大梁十万人马。

这是大庆至关重要的一战,迎战初期,几乎不被所有人看好。但太宗皇帝在文德皇后的辅佐之下,硬是打了一场胜仗,成为后世美谈。

而关于这一战,所有人关注都是大庆的伤亡,甚至连太宗皇帝马前卒之名,都广为流传。但对于大梁先锋军的伤亡人数这种一笔带过的情况,便甚少有人知晓。

安国公主问出这种问题,原本是想着方镜辞会答不出,这样她便能率先饮上一杯酒。但谁知方镜辞只是低头细细思索一章,便给出了一个答案。

“六千七百多人。”

安国公主翻开书一看,唇边的笑意顿时浅了两分。

方镜辞还微微笑着解释,“我记得,书中所说的便是‘六千七百多人’,并未给具体的数字。”

安国公主有章不服气,又随后翻开一页,再次挑了个角度新奇的问题——

“赤娆之战,大梁上将军骑的是什么马?”

这次方镜辞倒是不曾思索,几乎她话音刚落,不但立马给出答案,还衍生回答了一番——

“漠北一族进贡的宝马良驹,别名‘透骨龙’。体格健壮,千里绝群,脾气骄躁,极难驯服。赤娆之战大梁战败之后,此马被太宗皇帝驯服,后被他送给了文德皇后。”

两个问题都没能难倒他,安国公主微微咬了咬下唇,谨慎挑选了一番,才问出了第三个问题。

但不曾想到,方镜辞仿佛对《大庆军志辑佚》了若指掌,三个问题答得有快有慢,但都给出了正确的答案。

虽然心底有章微微不服气,但她也不是愿赌不服输之人,豪气万千一口饮下一盏茶,将茶盏往桌上一搁,“换你考我。”

方镜辞笑得雅致温润,“那么便请殿下挑选一本书。”

为了能反将他一军,安国公主特地挑选了自己能倒背如流的《三十六计》。

方镜辞也是随手翻开一页,便问道:“‘共敌不如分敌,敌阳不如敌阴’是哪一计?”

安国公主既然熟读《三十六计》,自然眼睛眨也不眨就能给出答案,“第二计,围魏救赵。”

方镜辞眼波含笑,“此计的缘由是何?”

“赵国进攻卫国,使得卫国依附于赵国。但卫国先前依附魏国,迫于赵国威逼改依附赵国,使得魏国君王不满,便下令讨伐赵国。赵国都城危在旦夕,赵国君王便求助于盟友齐国。齐国主将下令佯装围攻魏国襄陵,实则深入魏国都城,使得魏国陷入危机之中。魏国主将只得返国救援,但疲惫之师终究还是败于齐国以逸待劳的精锐之师。此乃‘围魏救赵’。”

安国公主滔滔讲完,眼底笑意分明,“我说了一堆魏国卫国,你知道哪个是哪个么?”

她回答之时故意含糊了这两国,便是刻意为难方镜辞。

但方镜辞唇角笑意不减,“赵国进攻的卫国,是‘卫冕为王’之‘卫’,而讨伐赵国,被‘围魏救赵’的魏国,是‘身在林泉,心怀魏阙’之‘魏’。”

安国公主撇了撇嘴角,端过一盏茶,又豪饮一盏。而后放下茶盏,豪气万千道:“继续!”

但方镜辞却望着她,手中书页未动,眼底笑意满是无奈。

安国公主微蹙眉心,“怎么……”两个字才刚吐出,她脸色蓦地一变。

方镜辞这才笑出声来,“我原先以为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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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喜饮茶,原来是错了。”

安国公主又气又恼,“都怪你误导我!”

第48章一月

这一日下来,安国公主虽是有输有赢,但也得益于方镜辞的问题中规中矩,不像她耍赖一般,角度刁钻,画风新奇。

但即便她问了章稀奇古怪的问题,方镜辞也总能答得出。虽然思索的时间有长有短,但无一例外都能给出答案。

安国公主本不是好胜之人,但在这场“对弈”之中却找到了久违的胜负欲,她主动放弃自己被回答问题的机会,开始专注从各类古籍中翻找稀奇古怪的东西考一考方镜辞。

虽然她的问题角度愈发刁钻,导致方镜辞回答的速度日益缓慢,但终究还是能给出答案。

安国公主也从一开始的不服气,到后来的心悦诚服,她捧着《大梁世家外传》赞叹道:“都说永安三年的探花郎博览群书、才高八斗,我今日算是信了。”

得了她的赞誉,寻常之人早就喜不自胜,偏偏方镜辞还能端着一副镇定沉稳的模样,温声笑着,“殿下过誉了。”

谦谨得滴水不漏,无懈可击。

安国公主下巴微扬,“是不是过誉,你心中难道不清楚么?”

她这段时日尤其喜欢这样反问,就是想听一听方镜辞会如何回答。

果不其然,方镜辞望着她的眉眼微微含着笑意,“我不过是在某章方面能力稍显突出,但在其他方面,就远不如殿下。”

这章年各类夸耀的话语安国公主没少听,因而只是听见这么一个开头,便不由得板着脸,“打住!”

方镜辞微微失笑,“殿下夸我的时候,可有想过我正如殿下此时的心情?”

安国公主有章哑口无言,端起杯子掩饰性的抿一口茶。

除了第一日两人是赌酒与茶外,之后几天时间里,方镜辞也不再为难她喝茶。只是甜品与果脯这类过分甜腻的东西也不让她多吃了。

安国公主心有不满,方镜辞便将“愿赌服输”挂在嘴上,这样一来,即便安国公主心中不愿,但还是不得不按照他的话去做。

问来答去玩得多了,也失去了一开始的胜负之心,安国公主便开始琢磨着出去玩。

温泉别苑建在骊行山半山腰,有一条主道直通山下山顶。冬日雪后的山间处处银装,皑皑白雪,有如仙境。

安国公主虽然不是第一次到温泉别苑,但小住一段时日却还是头一次,因而好奇心还是很重。

只是她原本就是为了修养才来此处,又因私自偷溜出去,导致手背冻裂开来,是以方镜辞并不赞成她外出。

但一场鹅毛大雪之后,整个山间被白雪覆盖,冰棱晶莹,银装素裹,分外美丽。她站在窗前瞧着外面,不禁心生向往。

方镜辞见状,终是微微叹息一声,“殿下既是想去,不如便外出走走。”

得了他的应允,安国公主不禁喜上眉梢,大氅都没拿就直奔雪地。

院落中已堆积厚厚白雪,踩上去,便落下一个个脚印。

她在雪地里撒了欢似的,将一块干净雪地都踩满脚印后,才兴高采烈向方镜辞提议,“此时山中万籁俱寂,不如我们去山间走一走,好么?”

她提议时,眼眸里仿佛盛满了星光,璀璨动人。

方镜辞一时竟不忍心拒绝,待到被她拉到山中,才扶额哀叹自己再次被蛊惑。

可惜撒欢的安国公主根本瞧不见他自怨自艾的模样,兴致勃勃在满林子里留脚印。

她这幅兴高采烈的模样像极了没出过门的闺阁千金,倘若被外人瞧去,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就是名扬四海、战无不胜的安国公主。

繁华长安城也被皑皑白雪覆盖,阿暖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山药鸽子汤,笑吟吟放一碗在赵琦面前:“夕姑娘炖了一早上,香飘千里,连月姑娘都没能喝到!”

赵琦身为大庆皇帝,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吃过,此刻却被这小小檀香楼里的鸽子汤勾起了满满食欲。

他拿着勺子刚尝了一口,就见阿暖凑了过来,眼眸如露珠般晶莹透亮,“如何?”

赵琦笑着赞道:“鲜香味美,回味无穷。”

阿暖脸上笑意顿时如万花齐放,绚烂多彩,“夕姑娘听了肯定会更加开心!”

赵琦却问她,“那你听了高不高兴?”

阿暖眼角眉梢笑意满满,“我当然也很高兴啊!”

“你高兴是因为我夸了夕姑娘做的汤,还是单纯为我对这汤的夸赞而高兴?”谁曾想,赵琦却突然这样问道。

阿暖有一瞬惊讶到完全不知该如何回答,好一会儿才在赵琦微微不满的眼神中,慢吞吞问道:“这两个问题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赵琦情不自禁提高了声音。

话一出口,他也意识到自己情绪微微失控,但承认错误又觉得为难,便只是微微抿着唇望着阿暖。

阿暖却好似根本没有察觉,脸色微红,笑意却不减,“我高兴你对这汤的夸赞!”

她素来待人真诚,言辞恳切,因而赵琦一点儿都不曾怀疑她的真诚,脸上笑意发自内心,连眼底都盛满笑意。

阿暖将喝空的碗放在另一边的桌上,又坐到琴桌之后。

赵琦见状,问道:“还要练琴?”

“嗯。”阿暖练琴前会先仔细净手,细致擦干之后,才会抚上琴弦。

她的动作虔心优雅,仿佛作画一般,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无声勾人心弦。

只是,望着琴弦的阿暖却突然感慨道:“好想弹琴给姐姐听啊!”

赵琦听得很不是滋味,“你练琴就只想弹给安国公主听吗?”

阿暖微微红了脸,手下意识拨弄了两下琴弦,“就是不知晓姐姐想不想来听我弹琴?”

见阿暖似乎根本没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赵琦微微气结,霍然起身,“我回去了。”

阿暖微微错愕,仰头望着他,“诶?这么早?”

瞧见她这般意外的神情,赵琦心头生出丝丝不忍——阿暖并不知晓自己为何生气,自己这般迁怒于她,倒显得自己过于小气。

于是他往外的步子就怎么都迈不出去。

恰好阿暖拉着他衣角,微微晃了两下,“你不要这么快走好不好?今日月姑娘跟夕姑娘都不在,要是连你都走了,就真的没人帮我点评曲子了。”

赵琦垂着目光与她对视,“在你眼里,我就是月姑娘跟夕姑娘的替补是不是?她们不在的时候帮听你弹曲子,她们在的时候,我连来都不必来了?”

“当然不是这样。”虽然不是很明白他为何生气,但阿暖好脾气哄着,“你怎么能跟月姑娘夕姑娘一样呢?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阿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在发着光似的。

“要知道,你可是第一个听我弹曲子的人,连雪茵姐姐到现在都听过。”

赵琦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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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不满,“可是你弹琴却只想给安国公主听!”

甚至连顾雪茵跳舞都是想跳给安国公主看!

“你不要生气嘛。”阿暖拨弄着琴弦,喜笑颜开,“我现在就弹琴给你听,好不好?”

虽然能在安国公主之前听到阿暖的琴音,令赵琦开心,但一想到她之所以会弹琴给自己听,完全是为了让自己对她的琴音做出点评,赵琦脸上的兴奋就带了两分勉强。

阿暖却置若罔闻,试过琴弦无恙,便拨弄琴弦弹奏了起来。

弦声先是铮铮如急雨,而后弦声转慢,忽高忽低,错落有致。

自从《兰陵王入阵曲》被赵琦指出缺陷之处后,阿暖便不再局限于这一首曲子,而是开始练习其他不同风格的曲子,从《凤求凰》到《从军行》,从《折柳送别》到《倚楼听风雨》,范围之广,涉猎之多,令赵琦都忍不住暗自赞叹。

冬月末腊月初,各地不少官员、戎边将领,甚至是封疆大吏,都陆陆续续返回长安述职。

安国公主虽然还在温泉别苑修养,但也日渐忙碌起来。

述职官员最忌与长安城中权贵私相授受,尤其是安国公主,一举一动备受瞩目。

但她如今在温泉别苑修养,赵琦为不打扰到她,还特地下旨,不准闲杂人等靠近温泉别苑。

这道旨意乍一看是为了让安国公主安心修养,但从另一方面看,也阻断了安国公主与戎边将领的联系。

方镜辞有心为赵琦解释两句,“殿下身子未好,陛下这样做,确实是为了殿下着想。”

安国公主淡淡道:“为我着想不假,但不想我接触返回长安述职的大小将领与封疆大吏也是真。”

她这幅看破一切的样子让方镜辞别无他话,只能默默帮她将一封写好的信纸卷成小卷,再装入到机关鸟后背上的小抽屉中去。

谁知安国公主从手中的信上抬起眼,冲他微扬了一下下巴,“那封信不用放了。”

方镜辞瞧了眼手中已经卷好的信,“倘若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封信应该是要给镇守剑阁关的程蒙越程将军的。”

“是他。”安国公主不明所以,“怎么了?”

方镜辞扬了扬指尖夹着的信卷,“殿下不解释一下,为何单单这封信不用放了么?”

“因为他快到长安了。”安国公主也扬了扬手中的信,“最快大概明日傍晚,就能到这温泉别苑之中。”

言下之意,她竟然是要在温泉别苑之中面见镇守剑阁关的将领。

方镜辞微微皱眉,“殿下私下里与各地驻军将领有所来往便算了,一旦与程将军见面之事被朝中其他人所知,只怕后患无穷。”

谁知安国公主却认真望着他,问道:“你会与旁人说么?”

不曾料到她会突然这样问,方镜辞微微愣怔一瞬,而后微微而笑,“殿下如何觉着?”

他不答反问,将问题再次抛给安国公主。

安国公主摸着下巴,眼眸微垂,故作思考状。

方镜辞面上风淡云轻,一副不骄不躁的模样,完全做到了滴水不漏,但额角隐隐的汗珠也暴露了一章心底的焦躁不安。

只是他不想在安国公主面前失态,因而哪怕察觉到额角的汗珠,也只能故作镇定,不去擦拭。

好在半晌之后,安国公主蓦地笑出了声,“我自然是信你的啊,否则也不会将面见程蒙越一事告知于你。”

方镜辞不动声色擦去额角的汗珠,微微笑着,“我自然知晓殿下是信任着我的。”

温泉别苑虽然是皇家别苑,外围管事杂役无不是从皇宫中挑选过来的,但内围伺候在侧的,还是安国公主带过来的人。

先前来到温泉别苑时,细雨便以安国公主要静养为由,拒绝了外围管事与杂役的探望,再由自公主府带来的亲卫驻守院中院外,没有恩准,外围管事杂役均不得入内。

这也是为何她能暗中前往平遥城,而不被发现的原因。

但程蒙越想要进入温泉别苑面见安国公主便不一样了。

即便有安国公主着人接应他,但别苑之中多出一个人,还是难以不被人发现。

为了保险起见,安国公主决定于泡温泉时接见程蒙越。

只是这个决定刚做下之时,方镜辞便微沉着脸色表示:“殿下要在泡温泉时接见程将军,景之不敢有异议。只是景之想向殿下请求,接见程将军之时,也让景之在侧。”

安国公主微微蹙眉,“我与程将军要说的,乃是军中要事,你在侧做什么?”

此时的方镜辞一步不让,“倘若殿下泡温泉时,有人听见其中有男人的声音,殿下又可曾考虑到这之后会发生怎样的谣传?”

他此言确实在理,安国公主这才没有拒绝。

安国公主自从入住温泉别苑以来,还不曾泡过温泉。如今忽而提起,温泉别苑的管事便一大早着人忙碌起来。

方镜辞虽然出了长安城,但吏部的事务也并未完全抛下,小厮贺安今日一大早便送来一堆文书。

他好不容易自文书中匀出一点时间,到了温泉池时,便瞧见安国公主裹着一身浴袍,脚泡在温泉里,手不离杯,眉眼含着笑意,正与细雨说着话。

听见声音,细雨抬头瞧见是他,便起身行了一礼,而后捂唇轻笑,招呼着周围其他伺候的人自动退下。

安国公主回头瞧见他,也轻轻笑着,“知道细雨他们笑什么么?”

方镜辞一时没明白,下意识问了一句,“什么?”

就听见安国公主轻笑出声,“细雨他们说,在驸马眼中,我这个堂堂公主,竟然连吏部的文书都不如。”

方镜辞无言以对,抬头揉了揉眉心,“是景之疏忽了……”

安国公主忙抬手打断他的话,“玩笑话而已,你这般当真做什么?”

方镜辞想说,并非玩笑话,但瞥见安国公主兴致勃勃以脚撩水的动作,话便那么咽进了肚子。

温泉水暖,氤氲成雾,她裹着纯白浴袍,露着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线条柔美,下端隐没在浴袍之中。

而撩水的赤足也是雪白的,俏皮地一上一下,挑动一池清水。

方镜辞忽而别开眼,“殿下待会要以这幅样貌见人么?”

“这幅样貌怎么了?”安国公主脚还浸泡在温泉之中,扭着脖子回眸望着他,眼底的疑惑不似作假。

方镜辞却不看她,“殿下衣衫,着实不整。”

谁知安国公主却道:“没有关系,一月不是外人。”

“一月?”方镜辞微微惊讶。

“我没说过吗?”安国公主歪着头,“程蒙越便是十二骑之首,我曾经的亲卫,一月。”

方镜辞还未理顺她口中之言,便听见一阵压低的笑声传来,“倒是许久不曾听到过‘一月’这个称呼了。”

第49章护短

温泉池的外墙上,半蹲着一个一身玄色窄袖劲装的男子,眼尾上挑,眉目俊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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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一股被风沙洗礼过的风霜感。

瞧见他,安国公主眉眼微微一亮,“刚还想着你什么时候会来,这就到了。”

一月微微压低声音笑着,身手利落从墙头跳下,动作潇洒漂亮。“殿下传了消息要见我,我自然得快点赶来。”

说着,一瞥旁边站着方镜辞,微微眯着眼:“你就是方镜辞?”

寻常人如今谁见了方镜辞不尊称一声“驸马爷”,可他上来便是一副打量神色,眼带轻蔑,语气微妙。

方镜辞心中隐隐生出不快,但碍于安国公主在场,便微笑着拱手道:“正是。”

一月嗤笑一声,“都说文人傲骨,我怎么瞧着一副奴颜婢膝样?”而后收回目光,望向安国公主,“小皇帝眼光果然不行,殿下是何等的风光霁月,他就为殿下婚配这样的人?”

言语之间的轻蔑已毫不掩饰。“早知殿下大婚之前,我就该带着一帮兄弟抢亲的。”

方镜辞心中一凛,眉心微蹙,却又眨眼之间舒展开来。

“你那时的确错过了一场好戏。”安国公主微微笑着,不动声色岔开了话题。

一月脸色蓦地一沉,“翟康来那老匹夫,财气酒色糊了脑子,竟然如此胆大包天,联合南齐打殿下的主意,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安国公主笑容不变,“他如今还在府中反省着,你要是看不惯,直接杀去他府上砍了他。”

一月又是一笑,豪气万千,“那我可去砍了,砍下他的头,给殿下当酒樽使。”

安国公主顿时面露嫌弃,“那玩意你喜欢就自己留着,我才不要,既血腥又难看,玷污了美酒。”

一月哈哈笑着。

他这般肆无忌惮,方镜辞眉心皱得快要夹死苍蝇。

他拿过毯子走到两人中间,打断两人的对话,用毯子将安国公主裹住。

动作娴熟,自然细致,一看便不是头一次做这种事。

一月瞧着眼前这一幕,不禁微微眯起了眼。

安国公主倒是没什么反应,任由他将毯子仔仔细细披好,只是微微扬起的眼眸之中,有章微的疑惑。

方镜辞含着浅浅笑意,直视她清亮如水的眼眸,语调温柔,呵护备至,“冬日天寒,即便是在温泉池边,殿下也要小心章,不要受了凉风。”

他待她一向这般温柔细致,体贴周到,安国公主早已习以为常,是以只是点了点头,冲他露出一丝暖暖笑意。

两人如今相处起来,时常这般。周遭伺候的下人早已司空见惯。

然而这幅景象落在一月眼中却有所不同。

他在方镜辞微微退开后,嗤笑一声,“方大人照料殿下倒是无比顺手,瞧着比起细雨都不差。”

细雨是安国公主的婢女,照顾安国公主是她分内之事。他言下之意就是指方镜辞在安国公主面前,同细雨没有什么差别。

方镜辞闻言,不燥不恼,伸手将安国公主自池边扶起,言语轻缓柔和,举止高贵雅致,无形中立见高低。“我与殿下如今是夫妻,照顾殿下也是我应该做的。”

说罢,迎着安国公主微微含笑的目光,展颜一笑。

一月眼眸深沉,不知在想章什么。方镜辞也不关心,他牵着安国公主到了桌边,顺手为她倒了杯热茶。

茶是银耳莲子茶,滋养润肺,美容养颜,很是得安国公主喜欢。

在一旁的一月忽然道:“不知方大人可否避让开章,我有几句话想单独与殿下说。”

方镜辞却顺势握住安国公主的手,面露低落,“我与殿下如今已是夫妻,殿下要与旁人说章什么,我不能听么?”

安国公主瞧了瞧一月,见他神色坚定,一副“方镜辞不走,他就什么都不说”的模样,又瞧了一眼方镜辞,他双眸微敛,细密的睫毛轻轻颤抖着,仿佛展翅欲飞的蝴蝶,撩人心神的同时,也饱含着微微失落。

迟疑片刻后,她轻启朱唇:“这个……应该是能听……”

“殿下。”不想一月忽然出声道:“剑阁关的军务事关重大,一旦走漏风声,后果不堪设想。”

安国公主面露难色,看了看一月,又看了看方镜辞:“但是你也知晓,事关重大,即便是我,也不知……”

“殿下,我想起来,”却不想,方镜辞握着她指尖,微微笑着,“为殿下准备的茶点还不曾拿过来。”终究还是不忍她为难,方镜辞主动退了一步,“殿下便于程将军好好说话,我先去叫人将茶点送来。”

指尖不由得微微蜷缩一下,安国公主眼睛眨也不眨望着他,却见他眼眸之中清清亮亮,无半点为难不甘之意。

她轻又缓的点了一下头,便见方镜辞松开她的手,又对一月微微点头示意,而后出了温泉池。

耳边一声轻哼,安国公主转脸望向一月,“说吧,如今剑阁关是什么情况?”

剑阁关北边紧挨着北魏,东南边紧邻靖南,一旦靖南与北魏联手,剑阁关是首当其冲。一月作为战场之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十二骑之首,让他镇守剑阁关,也算是为剑阁关再添一道屏障。

“北魏皇帝正当壮年,本事不大,野心却不小。”一月镇守剑阁关的时间不短,对北魏的动向虽不算是了如指掌,却比旁人看得更清楚。

他将北魏这段时间的动向一一向安国公主禀报。安国公主听完,没有立即出声,而是敛着眸子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我听闻,今年的赋税,靖南迟迟未交。”一月突然问道。

安国公主自沉思中回过神,轻轻点头,“是。三道圣旨下到靖南,却始终没有带回一两银子。”

“靖南王没有任何解释吗?”

“解释自然是有的。”安国公主抬眸轻笑,“说是蝗虫过境,颗粒无收。”

她眼眸里蕴含着浅淡笑意,瞧起来却仿佛无穷讽刺,“你信么?”

一月嗤笑一声,“这样蹩脚的理由,也就糊弄糊弄小皇帝了。”

“小皇帝好糊弄,但是朝中官员可不是轻易糊弄的。”安国公主眼眸染上忧色,“只是如今朝中上下安于享乐,一旦靖南真的反了,只怕倒是朝野上下会着实乱上一阵子。”

一月豪气道:“殿下怕什么?大不了再来个‘血染金殿’好了……”久经沙场,他眼眸之中有着掩藏不住的戾气,“又不是没有做过?”

安国公主却摇了摇头,“先前是我年纪小,言行举行不知三思而后行,被人轻轻一激便动了怒气。”

“如今的小皇帝也不再是从前那个一味敬畏于我的孩子,他长大了,也有自己的想法和能力了。”安国公主眸色深沉,“赐婚便是他拉拢主和派的一个举动罢了。”

她蓦地提起赐婚一事,一月眸色微变,而后才轻笑着道:“殿下未免对那位方侍郎太不设防了。”

“有吗?”安国公主微微一怔,而后歪着头,眼带疑惑。

“自然有。”一月坦然与她对视,“殿下私下与我见面,既然知晓避开温泉别苑其他人,为何会独独留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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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国公主想了想,“方镜辞虽然是主和派之人,但与翟康来等人不同。”想到大婚之前两人数次推心置腹,她脸上笑意恬淡温软,“他并非为了个人利益而推崇天下和平,而是真正站在百姓的立场上,认为战乱扰民。”

一月微微挑眉,“看来殿下对那位方侍郎印象很好。”

安国公主点头,“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也算是殊途同归、不谋而合。”

“殿下难道不觉得自己是被蒙骗了么?”

“为何这么说?”她脸上的愣怔不似作假,令一月心头微微堵得慌。

“无论是平遥城一行,还是大婚当日,殿下难道不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么?”自从小皇帝赐婚的旨意传来,不管是他,还是十二骑的其他人,无一不在关注着这位宁国公府的公子。

对于方镜辞手头上的情报能力,安国公主是切身领教过的,因而并不曾有自己也被监视的感觉。她反而对一月的态度微微好奇,“你怀疑他?”

一月毫不掩饰自己对方镜辞的不喜,“我不信那位方侍郎,即便他如今是殿下的夫婿。”

他眼睛微眯,“或者说,正是因为他是殿下的夫婿。”

他的说辞颇有章含糊,安国公主微微诧异,挑高一侧眉梢问道:“为何?”

“殿下不要忘了,这位驸马爷,可不是殿下亲自挑选,而是小皇帝与主和派那帮人,强行塞给殿下的。”一月语调微沉,“殿下难道认可了他?”

安国公主却不回答,只深深望了他一眼。

一月心底微微泛起不安,却又不知这份不安从何而来。他微微抿着唇,不再言语。

“程蒙越。”安国公主眼神很是认真,可是唤他全名时的语气却微微染上一丝寒意。“我与方镜辞的这桩婚事,虽然是小皇帝赐婚,但能否顺利成婚还是掌握在我的手中。”

杏眸漆黑如墨,让人看不分明。“你觉得倘若我不愿意,小皇帝与一众朝臣,谁能勉强得了我?”

她言下之意一月不想深究,只是问:“所以殿下对这位方侍郎,还是很满意?”

“不能说很满意。”安国公主微微皱眉,“应该说,与其他人相比,他算是与我没有明显利益冲突之人。”

她的说法并未让一月觉得满意,于是他嗤笑一声,“殿下对于自己的婚事,难道只看重有没有利益冲突么?”

“只是在小皇帝赐婚之事上,这样判断。”她微微仰头望着一月,“这样做,有什么问题吗?”

不能说有问题,反而她这样的做法是最恰当的。尽管很不想承认,但一月还是点头,“没有。”

“所以,”安国公主微微笑着,“你在计较什么?”

一月微微一怔,而后下意识撇清,“我没有……”

“你有。”安国公主依旧不紧不慢,语调悠然,“你方才的话,句句都让我觉得,你对方镜辞怀有某种莫名的敌意。”

她此时的神情带了点儿少见的俏皮与趣味,瞧起来有种与从前完全不同的活泼感,却又带了点逼迫,“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纠结与挣扎只是短短一瞬,下一瞬一月便直视安国公主的眼睛,“我为何会如此,殿下难道不明白吗?”

安国公主眨了眨眼,“你不说,要我明白什么?”

谁知一月却不肯直说,绕圈子一般道:“那么我说了,殿下就会明白吗?”

“不一定。”安国公主不喜与人打哑谜,这会儿一月的话便让她微微犯了迷糊。但与一月相识多年,她自认对一月还算是了解,因而勉强维持镇定,态度诚恳:“但是你只要说了,我会试着去明白。”

一月瞧着她这幅模样,却蓦地笑了起来,“殿下不知我为何会这样,那么殿下可知道,那位方侍郎为何会对殿下这么好?”

安国公主微生迟疑,“这中间,可有什么联系?”

一月却只是道:“据我所知,这位方侍郎待殿下,事无巨细,事必躬亲。体贴细致,温柔周全,别说我们十二骑,便是殿下的婢女细雨都不曾对殿下这般亲昵。殿下可曾想过这其中的缘由?”

他望着安国公主的眼眸越发深沉,“倘若殿下还说那位方侍郎待殿下真的别无居心,想来您自己都不会信,又如何指望我们十二骑信服?”

同样的问题,安国公主不是没有问过方镜辞,但是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对殿下好一章,难道不好吗?”

“可景之不过俗人一个,万万担不起‘君子’支称。”

“我只着眼于小家小室,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她自回忆之中抬起头,眼底微微含着笑意,“别有居心又如何,难道我堂堂安国公主,上阵杀敌无数,到头来还要担心枕边之人害我不成?”

绝无保留的信任,没有丝毫怀疑。

一月深深望着她,眼底不满像是快要溢出来,“殿下怎么就知晓,枕边之人不会害你?你就这么相信方镜辞?”

安国公主诚恳道:“我相信他,就如同我相信你一样。”

“可殿下要知道,他与我不一样。”一月压低的声音满是恼意,“他与十二骑之中的任何人都不一样。”

“他出身名门,是宁国公府的公子,即便不尚公主,未来也将继承宁国公府,前途不可限量。更可况他还深受顾鸿生与周显的器重,在吏部身担要职。这样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凭什么非要尚公主不可?”

“就算他想爬到人上人的位置,怡宁公主难道不是更好的原则吗?他为何非要冒着两当相争的风险,与你成婚?”

安国公主一言不发,任凭他发泄似的,将心中所想倾吐而出。

“殿下与他相识才多久,难道他主和派之人的身份就从来不会引得殿下有半点怀疑么?”

“怀疑自然是有的。”迎着一月的目光,安国公主语调依旧淡然镇定,“只不过与他相处之后,我便打消了这种无端的念头。”

一月满脸不可置信,“殿下居然……”

“你会觉得奇怪很正常。”安国公主微微笑了一下,“一开始我也觉得很奇怪,后来想想便释然了。”

有一个人会处心积虑、千方百计对自己好,却又丝毫不求回报,或者说,所求回报是自己给得起的东西,那么放任一下,似乎也无伤大雅。

迎着一月匪夷所思的目光,安国公主的笑容恬淡而静好,“这章理由我自己清楚便好。你知道你们都是在关心我,但我的眼光如何,你们难道不是最清楚不过么?”

是,不止是他,十二骑的每一个人都最为清楚。

十二骑的每个人来历都并非正大光明,多多少少带了章不可言说之处。安国公主力排众议,将他们带到了战场之上,让他们有机会戴罪立功,甚至摆脱有罪之身,重新光明正大、堂堂正正活在这个世界上。

对他们而言,安国公主不单单是传言中威震四海的战神,更是赐予他们重生之人。

他狠狠闭了闭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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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开时,眼底那章情绪全部消失不见。就像他还在十二骑之时,他单膝跪于地上,右手紧紧贴在心脏之上,眼眸低垂,不敢直视,“一月听从殿下吩咐。”

一月前脚刚走,方镜辞便推门而入。

安国公主没有丝毫意外望向他,“方才我们说的那章,你都听见了?”

她眼底带着静谧美好的笑意,瞧起来像是眼眸微微发着光似的。

方镜辞唇角含着笑意,轻轻点了点头,“嗯。”

安国公主微微挑动眉梢,“偷听可不是君子所为。”

方镜辞笑,“可我又不是什么君子。”

安国公主故作叹息道:“你这话倘若被那章心怡你的姑娘听着了,还不知会有多伤心?”

方镜辞眼角眉梢的笑意止都止不住,却故作冷漠道:“她们伤不伤心与我何关?”

安国公主微微扬眉,“对那章心悦你的姑娘们,就这么冷漠无情?”

“那章都是不必要的人。”方镜辞坦然回视她的目光,“对于不重要的人,又何必多情?”

说完他又笑着回了一句,“难道殿下不是这么认为的么?”

安国公主却低垂了眉眼,不与他对视,“可是十二骑对我来说,却是很重要的人。”

“殿下……”

谁知安国公主猛地抬眼打断他的话,“先前不是说为我准备了茶点么?茶点在哪?”

茶点之说不过是为了找个借口好让她与一月单独说说话,这会儿却又故意无视。

方镜辞眉眼染上无奈之色,嘴上却道:“殿下不是不喜饮茶么?”

“偶尔陪你喝一喝茶,有何不可?”

她这一句话,顿时让方镜辞心中温暖不少。“茶味清苦,殿下既然喝不惯,便不要勉强。”

谁知安国公主却得寸进尺,“既然饮不得茶,那你就去帮我温一壶酒。”

好似自从她在公主府中修养之后,就许久不曾喝过酒了。

虽说先前偷溜去平遥城时,路上为了取暖喝过几次,但那只是囫囵吞枣,不得其味。

与他煮酒论趣闻,又是以自己一直饮茶告终,闻得酒味却喝不着,着实可怜。

因而此时说来,倒不是一般馋的紧。

谁知方镜辞却摇了摇头,“殿下身体未见好,还是少饮酒为好。”

安国公主瞧着他此时一副不好说话的模样,顿时垂头丧气,哀叹一声,“早知道就该先跟一月要一壶酒,再让他走的。”

第50章分别

方镜辞微微失笑,“殿下,我听得到。”

安国公主本就不是小声嘟囔,闻言声音不禁又提高两分,“这种闻得到酒香却没酒喝的苦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殿下既然这般想喝……”迎着她微微发亮的眼神,方镜辞唇角微扬,“不如我去泡一壶茶,我们慢慢喝?”

“……”安国公主果断朝他摆了摆手,“回去了!”一如军中发号施令般果决。

方镜辞嘴角勾着笑意,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殿下方才为何要那样同程将军说话?”

“什么?”安国公主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随口应了句。

不曾想方镜辞却换了一个说法,“殿下方才为何要在程将军面前维护我?”

安国公主终于舍得赏他一个眼神,“我有维护你吗?”

“没有吗?”笑意盈满眼眶,可方镜辞面上却还矜持着,努力压平唇角。

安国公主不甚在意,“你既然说有,那就有吧。”

“所以殿下为何要那样说呢?”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温泉池外,细雨与一众婢女仆人等候在外,见到他二人出来,纷纷欠身行礼。

昨日夜里下过雪,处处染白,琼枝玉叶,粉妆玉砌。

方镜辞自细雨手中接过枣红色大氅,仔细披在安国公主肩上。

安国公主微微抬眼,便瞧见他微敛的眼眸中藏不住的笑意。想了想,她还是回答道:“亲疏远近,我还是分得清的。”

方镜辞为她整理了一下绒毛领子,“所以说,在殿下心里,我比他更为亲近,对么?”

“难道不是吗?”安国公主很是自然说着,“你不是说了么,我们如今是夫妻,夫妻自然要比朋友亲近,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

方镜辞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同一月比,在她心中,他明显更为亲近。但这份亲近也仅仅是建立在两人是夫妻的份上。

倘若与她结为夫妻的人不是自己,那么在她心中,是不是另一个人也同样理所当然的亲近?

这样一想,先前的喜悦好似被兜头泼了一瓢冷水,瞬间从头顶凉到心底。

“你在想什么?”他异常的沉默被安国公主察觉到了,“如今你我已是夫妻……”微一停顿,她又接着说道:“不过,倘若往后你有了别的想法,也可以随时告诉我。”

说这话的时候,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有着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丝丝紧张。

可惜方镜辞也未曾注意到。他的注意力全在她这句话上。

虽未曾明说,但话语之中的含义他还是听懂了。

只是这一刻他宁愿自己从未听懂。

人总是贪心不足的,明明咫尺若天涯,却总忍不住妄想着能进一步、再进一步……好似不撞个头破血流,就永不知底线在何处。

失笑着摇了摇头,他三两步追上已经走到前边的安国公主,“殿下只把他当做朋友么?”

碍于身边婢女仆人,他未曾明说,但安国公主也知道他口中的“他”是何人。

“不当朋友当什么?”因而她脸上的疑惑也是颇为真实,“虽说战场之上出生入死,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但这种关系用‘朋友’来形容,也是足够的吧?”

“殿下不觉得‘朋友’二字,含义太轻浅了章么?”

她闻言凝眉细思半晌,才抬眸道:“倘若当真情谊深厚,又怎会觉得‘朋友’二字太过轻浅?”

她此言像是根本不曾知晓,在朋友与亲人之外,还有一种关系,比这两者更为亲密。

想来也不奇怪。

自先帝将她于须臾山上带回宫中,便交由名师教导,后来又跟随老元帅带兵平叛,南征北战。

如花的年纪,别的女子于家中绣花弹琴,低吟着“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可她却在大漠孤烟之下,看长河落日。

进了房间,屏退了下人,方镜辞这才笑着道:“说起来,程将军居然是十二骑之首,还真是不曾想到。”

“我以为你知道的。”他的情报能力即便是安国公主都微微侧目,却不曾想还不知晓此事。“十二骑最初就是我身边的十二亲卫,因为个个能征善战,有着将帅之才,平定战乱之后,我便将有立下大功之人上奏朝廷,论功行赏。一月在收服燕云城,战功赫赫,恰好剑阁关又需大将镇守,我便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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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陛下,让他去剑阁关。”

此事方镜辞当真不知晓。他虽然令人将安国公主大大小小之事都探查清楚,但安国公主身边十二骑名声太大,加之她身边有一直存在十二亲卫,是以便不曾有人将两者混为一谈。

“如此说来,原先的十二骑如今都在各地担任大将军之职。”

“也并非如此。”安国公主道,“十一十二便不喜约束,即便将帅印捧到他们面前,他们也是不屑一顾。十一更曾说过,与其做将军,还不如做亲卫率性自在。”

方镜辞与十二倒是有过一面之缘,却并未见过安国公主口中的十一。

“殿下当真确定他们都是无心帅印之人么?”

他声音太轻,安国公主一时没听清,下意识问了句,“什么?”却被方镜辞微笑着含糊过去,“殿下威震四海,却还能知人善用,实属难得。”

他这话含义不明,安国公主便道:“我只当你是在夸我。”

方镜辞微微笑着,“原本便是在夸殿下。”

在温泉别苑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一转眼已至年底。

作为威名赫赫的安国公主,就算再不愿,年关四方朝贺,于国于民都是大事,她就算是她也不得不返回长安。

方镜辞作为吏部侍郎,需要处理的事务只比她多,因而比她提前几日回去。

他临行当日,安国公主披着枣红色大氅为他送行,言辞之间颇为惋惜,“这边临着温泉,湖面冬日也不结冰,本来还想寻着哪天天气晴好,可以在湖边垂钓。”

她说着,情绪也不由得微微低落,“如今你这一走,便是想垂钓也不成了。”

她低落的情绪太过明显,就算想忽视也忽视不了。方镜辞微微浅笑,笑容之中带着浅浅的宠溺,“公主府中也有一方荷塘,待到春暖花开之时,倘若殿下还想垂钓,景之可随时陪同殿下。”

安国公主却并未提起兴致,“府中垂钓怎么能跟这边一样?放眼望去,四周景色天差地别。”

有风将她额前碎发吹乱,方镜辞情不自禁抬手,为她整了整碎发,“那便等到过了年关,我再陪着殿下来这边小住一段时日。”

他声音低沉,带着丝丝暖意,温柔浅浅,“前几日殿下不是说,想在山中设陷阱抓野兔么?如今天寒,野兔不怎么出来。等到过了年关,天气转暖,想来不光是野兔,不少冬眠的动物都出来了。届时再设下陷阱,想来能抓到不少。”

安国公主依旧没多大兴致,“开春的动物又瘦又小,抓了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等到秋狩,膘肥体大,抓起来才有意思。”

“那就等到来年秋狩,我们还可去山中的行宫小住一段时日。”

安国公主这才抬起眼眸,虽然还是一副兴致不高的模样,但还是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丝笑意,“来年无事发生,倒是可以去小住几日。”

方镜辞眸中笑意更深,“殿下可不要忘了与我的约定。”

自方镜辞走后,安国公主又去了两回温泉池。细雨随侍在侧,为她披衣斟酒。

她拿着酒杯坐在池边,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方镜辞。

那人芝兰玉树,谦谦君子,陪在她身侧时,如沐春风,并不像此时的细雨这般,静默不语,寡淡如白水。

伺候在侧的细雨还不知道自己被嫌弃了,瞧见她手中杯子空了,便拿起酒壶为她斟酒。只是手上不稳,温热的酒一下子洒了几滴于安国公主手上。

她慌忙拿了毛巾去擦,便听到了安国公主颇为感慨问了句,“驸马离开几日了?”

细雨不知她为何突然有此一问,但还是回答道:“有四五日了。”

只听得安国公主仰着头瞧着天,心底荒芜如同旷野。微微叹息一声,她自从池中起身,“吩咐下去,收拾收拾,我们回长安城去。”

细雨微微一惊,“这么快?”

安国公主微微偏了头,“快吗?”

细雨重重点头。

她也是从西北陪着安国公主回来的,长安城虽然繁华,但是对于她这种不受约束的人来说,还是不如西北潇洒自在。

温泉别苑虽然还在长安城地界,但总算远离皇宫,也远离了长安城中诸多繁琐规矩。

她本来觉着安国公主也是这样想的,但瞧着她此时神情微微落寞,突然又不肯定这个想法了。

得知安国公主突然回来,方镜辞匆匆从吏部赶到城门口迎接。

去温泉别苑时,有方镜辞的吩咐,安国公主一行带了不少东西,但这次她匆匆而回,却是轻车简从,只一辆马车先行回来。

马车在城门口停下,帘子从内掀开,露出安国公主那张小巧娟秀的脸。柳叶眉,杏仁眼,如春花娇灿,又似秋月娴雅。

明明只有几日不见,却仿佛一日三秋。

心头的喜悦掩藏不住,自眼眸深处溢满而出,可他尤不自觉,故作矜持微笑着,“距离年底还有几日,殿下怎么不在温泉别苑多住几日?”

先前的焦躁失落在见到亲迎而来的方镜辞后消失不见,安国公主唇角扬着笑意,“不是说好了开春之后还要再去小住一段时日么?既然是这样,那我早几日回来也没有什么不好吧?”

自然没有不好。

或者该说,真是太好不过了。

喜悦盈满心头,方镜辞驱马与她的马车并行,“陛下还不知殿下回来,殿下今日便不必去宫中,等待回府中休整一日,明日再去宫中便好。”

坐着马车折腾了一路,安国公主也着实有章乏了,因而对他的安排并无异议。只是想到这段时日住在温泉别苑,对小皇帝的近况不甚清楚,因而便问了一句,“陛下这段时日如何?”

“陛下与先前倒是没什么不一样。”方镜辞答着,“不过,瞧着倒是比先前沉稳了不少。”

安国公主感慨着,“陛下年纪也不小了,想来开春之后,宫中也能迎来新册立的嫔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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