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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除夕
大庆自平定了战乱,百姓生活便富足了起来,虽然前户部尚书天天哭穷,但较之先帝时期,国库着实充盈不少。
加之小皇帝已至大婚之年,宫外选秀仍在如火如荼进行中,是以尽管朝中奉行节俭,但除夕宫宴还是大肆操办,宫里宫外装饰一新。
小皇帝身着五爪金龙袍,头戴十二旒龙冕,坠着一色的东海龙珠,颗颗珠圆玉润,大小几无差别。
虽然年龄还小,但是这样装扮下的赵琦仍然威严尊贵,仿佛神袛。漆黑的眼睛隐在龙珠之后,瞧不见他脸上神情。只有偶尔一动,龙冕珠帘微微晃动,才可窥见几分龙颜。
但满眼珠光,越发让人觉得天颜不可直视。
司天监的钟磬长鸣,昭示着旧的一年即将完结,而新的一年将要到来。
悠扬欢快的鼓乐声随后响起,象征新的一年幸福安康、平安和乐。
赵琦在鼓乐声中,祭拜天地。
百官位于下列,齐齐跪地参拜。
方镜辞身着官服站在百官之列,宽袍广袖、高冠博带,庄重风雅,威严俊秀。他稍抬眉眼,便可瞧见站于皇帝下首的安国公主。
她今日也身穿华服,广袖襦裙,金丝纹边,头戴凤凰衔珠钗,雍容华美,贵气天成。
作为大庆名副其实的守护神,她虽不是头一次参加皇族除夕宫宴,但那还是她刚刚被接回宫中之时,先帝左手牵着赵琦,右手牵着她,先跪天,再拜地,向天地祈求大庆安定和顺。
而后她便随着老元帅进驻军中,南征北战,于血海战场之上保卫大庆疆土,这样的宫中庆典也是久违数年。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安国公主自台上微微垂眼而望,不偏不倚,目光丝毫不差落在他身上,就像她早已知晓他在哪里。
视线相接,方镜辞展颜一笑。
似乎是被他的笑意感染,原本神色淡然慵懒的安国公主也不由得露出一丝浅淡笑意。
冗长繁琐的礼仪结束,众人再行跪拜之后,按照身份高低进入宴席。
方镜辞如今贵为驸马,并未按照官位落座,而是坐于安国公主左下。
宁国公也因他如今的身份不同,座位往前挪动了不少。
安国公主扫了一眼,瞧见宁国公与夫人座位上,除了见过几面的云裳,还多了一位眼生的小公子。年纪不大,瞧着比小皇帝还小上几岁。
仔细瞧着,眉眼之间倒是与方镜辞有几分相似。
“那是幼弟静和。”方镜辞温和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方镜辞的幼弟方静和,乃是宁国公继室姜氏所出。早在两人成婚之前,安国公主便知晓他还有这么一位年纪尚幼的弟弟。
她回眸问道:“怎么先前不曾见过?”
“静和外出游学,想来也是临近年关才回到长安。”
安国公主瞧着他一时没说话。
方镜辞正为她布菜,察觉到她打量的目光,微微笑着问,“殿下为何这样看着我?”
“你同宁国公的关系不好么?”但是据她所知,方尉恒虽然娶了继室,但对方镜辞并未苛待。只是自两人成婚之后,即便宁国公府就在旁边,他也甚少走动。
甚至对于他这位突然回来的幼弟,也不曾关心他回来的具体日期。
方镜辞执筷的手微微一顿,而后笑容不变,“是什么给了殿下这样的错觉?”
“真的是错觉么?”安国公主眼波不动,略带固执瞧着他。
方镜辞面上笑意浅淡几分,“殿下,有章事,看破不说破。”
他将装满菜肴的碟子放于安国公主面前,“宁国公的爵位只有一个,而如今的宁国公却有两个儿子。”抬眼瞧着她,“倘若是殿下,会选择将爵位传于嫡母早逝的长子,还是备受宠爱的幼子?”
谁曾想,安国公主歪着头问道:“你是故意在我面前卖弄可怜么?”
方镜辞微微失笑,“殿下为何这样说?我有……”他微微停顿,像是在斟酌着字眼,“故意卖弄可怜之嫌么?”
“没有吗?”安国公主坚持己见,“倘若我的消息没有错,你在宁国公府中的处境,并不像你口中所说的那般可怜。”
方尉恒虽不是什么纨绔子弟,但为官碌碌无为、不堪大用,宁国公的爵位传到他这一代,虽不至于衰落,但相较于前一代宁国公,着实衰败不少。
而前宁国公大概也是看出了自己这个儿子不堪大用,故而未将宁国公一脉的全部实权交由方尉恒,而是交由了方镜辞。
如今的宁国公爵位虽然还是方尉恒坐着,但真正掌握实权的,却早已是方镜辞。
即便是宁国公继室姜氏,在府中也少不得看方镜辞眼色行事,哪有他口中说的那般处境艰难?
方镜辞笑而不语。
安国公主又瞧了那边一眼,“不过你如今是驸马都尉,又正值大好年华,想来即便不继承宁国公的爵位,将来爵位封号也决不会低于此。”
她说着说着,顿时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色,“所以宁国公与继室打得是这般主意?”
方镜辞却并不回答,只是又碟子又往她面前推了推,“殿下再不吃,菜便要凉了。”
今年除夕宫宴虽是大办,但声势浩大的祭祀过后的宴席便显得平平无奇。尤其赵琦尚且年轻,吃了一阵便早早离席。
旁人并未觉得有异,倒是安国公主瞧了两眼他离开的方向,招手叫来留下的于公公,问道:“陛下这段时日在忙章什么?”
虽然早已预想过她会问到,但蓦地被问,于公公难免干笑两声,“自从收回立后旨意,陛下每日处理完朝中之事,便跟着太傅读会儿书。
安国公主颇有章疑惑,“陛下这么安分?”她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时不时就折腾出来点儿诸如建造登仙台之类恼人事迹的小皇帝,居然能安分得跟着太傅读书,怎么能不让人起疑?
她这段时日在温泉别苑修养,军中之事没少关注,倒是对小皇帝的动向减少了关心。
于公公干笑两声,没好意思说,这段时日小皇帝逮着机会就偷溜出去,太傅与顾相等人都以为他在书房好好读书,但那不过是找了个身形相似的小太监做做样子罢了。
谁曾想,他虽没说,安国公主却突然问了句,“陛下这段时日还天天念叨他那位仙女么?”
阿暖就是小皇帝在公主府遇到的仙女,这事也着实让她惊讶了一番,但随后稍微一想便也释然。
阿暖虽是顾相之女,但能在檀香楼来去自如,想来也并未受到门第约束。既然这样,那她翻公主府的院墙似乎也就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至于成为小皇帝口中念念不忘的仙女,则纯属意外。
想来也是先前她随口一句,让小皇帝有了念想,乍一瞧见从天而降的阿暖,顿时惊为天人,奉为仙女。
“念叨自然是念叨了,”小皇帝整日“仙女”不离口,安国公主稍加打探便能知晓。想了想,于公公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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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补充了一句,“不过陛下闲来无事,还是会出宫转转。”
果然不是表先出来的那般安分。
但安国公主也不在意,“陛下身为大庆皇帝,出宫体察民情也未尝不可。或者该说,也是好事一桩。”
说完又忍不住叮嘱,“只是陛下出宫,于公公还是尽量陪着,陛下年纪小,倘若遇到有心人,只怕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于公公走后,方镜辞笑着感慨,“殿下既要牵挂军中之事,又对陛下放心不下,着实忙碌。”
安国公主端着茶碗浅尝一口银耳莲子茶,微微眯了眯眼,笑着道:“同先前相比,已经很少了。”先前在军中需要担忧之事更多,还得时刻记挂着在宫中的小皇帝,稍有空闲就得往宫中写折子,汇报完军中之事后,还得问一问小皇帝的近况。
也因为军中事务着实多,她实在懒得提笔,便匆匆交代补充几句,便由其他人代笔写折子。
除非收到小皇帝的密函,否则圣旨来了她也是让人念完,便匆匆离开。
方镜辞瞧着她眉眼之间的倦色,轻声问道:“殿下可要回去歇息?”
安国公主虽然没有在除夕之夜守岁的习惯,但每年这种时候,边关反而要提高警惕,时刻提防他国来犯。故此也从未在这天安然入睡过。
此刻听到方镜辞的问话,也习惯答道:“时候尚早,晚章再休息。”
而此时百官见到小皇帝离席,也着实有章坐不住了。
安国公主见状,也不在吃了,放下筷子。方镜辞趁机问道:“殿下可是吃好了?”
安国公主微一点头,便听到他说:“既是如此,我们不妨也早章离去。”
不曾想,安国公主微微偏着头问了句,“你是还有别的什么安排么?”
未曾料到她会这般敏锐,方镜辞唇角含着丝丝浅笑,“殿下既然想知道,不如同我一起去看看,如何?”
心中好奇被勾动起来,加之宫宴结束的比想象的早,正好无事,安国公主便欣然点头应允。
马车出了皇宫,便朝着承天台而去。
承天台是整个长安城最高的露台,当年太、宗皇帝于此封赏三军,民间甚有传言,太、宗行封赏之事时,天边有仙乐奏响,云端有凤凰齐鸣。
虽是传言,但承天台也成为长安城一处人心向往之地,供百姓登台望远。
虽不知晓方镜辞为何要带着她到承天台,但安国公主却并未出声询问。
到了承天台,方镜辞扶着她下了马车,又牵着她上了承天台。安国公主终于将一路于心底翻滚的疑惑问出声,“为何要来这里?”
不曾想,方镜辞避开这个问题,问了另一个问题,“新年将至,不知殿下有何愿望?”
怎么都未曾想到他拉着自己跨越大半个长安城来到这次,就是为了询问这样一个问题?安国公主微微失笑,微微偏着头问,“为何要问我的愿望,难不成你还能帮我实现不成?”
方镜辞俊秀的眉眼含着暖暖笑意,“景之愿尽自己所能。”
话语轻浅,但潜藏其中的诚意却不轻。
安国公主感受到了。
她脸上的笑意浅淡了章,眼神越过万千楼台,望向皇宫方向。
“海清河源,天下太平。”
“那么景之也愿殿下所愿,”方镜辞的眼眸深深望着她,“海清河源,天下太平。”
他话音刚落,东南方向骤然升起一朵烟花,于天边轰然炸开,璀璨夺目。而后又有烟花接连升空,如绚烂花朵,于天边绽放,朵朵炫目,如诗如画,美不胜收,极其壮观。
第52章烟花
从除夕宫宴上离席之后,赵琦先是回了寝宫,在宫人端来水洗漱之后,屏退了寝宫中所有人。
站在空旷的寝宫中,察觉到门外只有小渝公公守着门,他这才换好提前准备好的衣裳,外套着一件太监服,而后推开了门。
瞧见他出来,小渝公公先是吓了一跳,正要请安便瞧见他身上穿的衣裳,顿时又被唬了一跳。“陛下,您……”话还没说完就被赵琦一把捂住嘴。
食指竖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见小渝公公点了头,赵琦才松开手,压低了声音道:“你记着待会跟于公公说一声,朕出宫出了,别露馅了。”
他说完就要走,可怜小渝公公皱着一张脸哀求道:“陛下,今日是除夕之夜,您怎么能离宫外出呢?”
这段时日他偷溜出宫,小渝公公已经多次帮他打掩护,每次都提心吊胆,胆战心惊的。
赵琦却摆了摆手,“正因为是除夕,顾相太傅他们都回家守岁了,顾不得朕,朕才要出去一趟,不然等到新年里,又是祭祀,又是设宴,一堆事等着朕,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有时间出宫去。”说着说着,他神情暗淡下来。
小渝公公见状,也不敢再说什么。但就这么放任他出宫,万一被人发现……虽说已经帮他打过多次掩护,但此时正值除夕之夜,小渝公公着实不敢冒这个险。
但赵琦很快恢复精神,拍了拍小渝公公的肩,“别忘了告诉于公公一声。”说完,就拿过小渝公公腰上的令牌,提着一盏灯笼朝着宫门走去。
巨大的烟花于东南天空之上绽放,如细雨纷纷,如花瓣飘洒,流光溢彩,纷纷扬扬,将原本漆黑的夜空染亮。
也染亮了方镜辞温柔浅淡的笑意。“殿下喜欢么?”
安国公主却挑高了眉梢望着他,“倘若今日陛下没有提早结束除夕宫宴,你还打算带我来看这一场烟花吗?”
谁知方镜辞却收回目光,望着天边,“殿下不知晓么?承天台每年都可以看到盛放的烟花。”
原来不是专为她盛放的烟花啊!心头失落如同潮水般涌来,安国公主不自觉低垂了眼眸。却听到耳边一声轻笑,“不过并非在此时。”
她猛地抬起眼,眼底满是讶异。
方镜辞眼眸里藏着几分狭促的笑意,“这场烟花本就是为殿下所献,自然是等到殿下能看的时候才会绽放。”
察觉到自己刚刚被戏弄了,安国公主心头微恼,下巴微抬,一副倨傲模样,“驸马让人于除夕夜准备烟花,也不怕累着他们。”
方镜辞带着笑意的眸光落于她身上,“殿下总是这般心慈,这种时候也念着旁人。”
“或许是感同身受。”烟花染亮的容颜上,露出丝丝怀念神色,“从前在边关驻地,即便除夕,军中也不能回家过年。虽然军中也设宴庆祝新年,袍泽同乐,但总归不是与家人一起欢度佳节,心中难免有章遗憾。”
自她入军中后,便甚少回宫,即便皇帝诏令她回宫行嘉奖,也是来去匆匆。
望着她缅怀的神色,方镜辞不由得低缓了语气,“殿下也觉着遗憾过?”
“说不遗憾是假的。”安国公主敛眉细想了一会儿,“只是我在宫中不过待了两三年,更多时候还是跟在太傅身边学习。”
遥想当年那段时光,总觉得犹如过眼云烟,又好似恍如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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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除夕,皇子们能放假歇息,可我却依旧要奔波于学堂练武场。”她遥望着远方,神色染上几丝落寞。
“都说我是天命所归,是能平定大庆战乱之人,但又有谁知晓……”后面的声音几不可闻,但方镜辞还是自她话音落后的轻微叹息中,察觉到她的神伤与哀叹。
安国公主威名赫赫,却从未有人探究过,在她未曾名扬四海之前,又是如何度过的。
虽然心底曾千百次猜测过,也远不及她此时口中只言片语冲击人心。
他先前也不是没有好奇过,只是自先帝驾崩之后,宫中老人更换,知晓她往事之人少之又少。他只能于只言片语之中打探到零星少许,除了赞扬还是赞扬,从未有人想过,她初次上战场时,才不过豆蔻年华。
在寻常女子还在父母怀中撒娇的年纪,她却背负着大庆万千臣民的希望,在一众不服气的声浪之中,接任了大庆将帅之职。而后平定战乱,将敌国铁骑驱除大庆疆土。
光彩夺目的烟花腾空而起,于天际炸开万紫千红,流光溢彩,令人眼花缭乱。
安国公主在一片烟花盛开时回眸而笑,“还好,此时能与你一起站在这里看烟花。”
天边烟花炸开的声音顿时消失不见,方镜辞望着她笑颜,只觉得心弦无声被拨动一下。
眼前人,是他情之所钟,心之所系,他语调不由得柔和低沉了几分,“倘若殿下喜欢,来年还在这承天台上看烟火,可好?”
谁知安国公主却微微扬眉,笑容含了几分戏谑,“倘若我的记忆没出错,早前你还说过要陪我看荷花。”
她又转头瞧了一眼天边炸开的璀璨烟花,眼底溢满笑意。“夏日荷花,除夕烟火。你到底还想陪着我看多少东西?”
“春赏百花,夏听蝉鸣,秋闻桂香,冬日观雪。白昼赏画色,月下赏湖光。”方镜辞望着她的眼眸有如月下湖水,泛着粼粼温柔。“不论寒暑,不论春秋,殿下想看什么,想尝什么,我都陪着殿下,可好?”
平安顺利走出了宫门,赵琦的步伐不由得轻快许多。但是等快到了檀香楼时,他的步伐才骤然慢了下来。
出宫前,他只一心一意想着出宫能见着阿暖,却忘了此时正是除夕之夜,阿暖想必正在丞相府,陪着她的家人守岁。
失落顿时溢满心头,浮现在脸上。他抬头望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檀香楼,只觉得自己被独立于热闹之外,满身清冷与孤寂。
只是好不容易出来,这样匆匆折返回去又满心不甘,他又望了一眼隐隐传来丝竹弹唱之声的檀香楼,微微咬牙朝着那边继续走去。
除夕夜的檀香楼闭门谢客,但楼中不少姑娘乐师要么是孤身一人,要么是家在远方,不便回去,故而在这辞旧迎新的时候,都欢聚在一起,共度佳节。
楼中宴席也未定下节目,只不过酒到酣时,即兴弹唱。
所幸楼中歌舞弹唱者,在浩浩长安城中都是一绝,即便只是即兴弹唱,效果也是绝佳。
沈季文坐在宴席正中,左边坐着眉如墨画、多情婉转的月姑娘,右边坐着巧笑倩兮、美目妙兮的夕姑娘,与对面的眉姑娘遥遥举杯,眉目传情,好不自在。
阿暖坐在另一边,瞧见他一副乐不思蜀的悠哉风流模样,暗自摇头叹息一声。
自承天台下下来,安国公主与方镜辞坐上马车,却发现马车并未朝着公主府的方向。她心头有几分好奇,偏过头问坐在身侧的方镜辞,“接下来要去哪里?”
方镜辞唇角一直含着浅淡笑意,笑意延伸至眼底,更显得雅致温润,如琢如磨。“殿下可想饮几杯酒?”
安国公主眼眸顿时一亮。
这段时日被方镜辞用果茶浇灌,她几乎都觉得自己被泡在蜜罐之中了,连酒味都快忘了。
情不自禁抓住方镜辞衣袖一角,她眼眸里满是激动与欣喜,“去哪里?”
方镜辞反手握着衣袖上纤纤玉手,“殿下去过的,檀香楼。”
“檀香楼?”安国公主微微讶异,“那里今日不曾休息么?”
“楼里许多人无家可归,沈兄便会在这一日闭门谢客,带着大家喝酒守岁。”
除夕夜凉,但马车中燃着暖炉,又以厚布绒帘遮风,是以很是温暖。车顶镶着几颗夜明珠,熠熠生辉,驱散黑暗。
“他们守岁,我们过去合适吗?”
“沈兄递了消息,说是楼里的大家都想见一见殿下。”方镜辞握着她的手不由得紧了紧,“殿下想见他们么?”
安国公主眼眸里染了疑惑,“为何想要见我?”
“殿下难道不知晓么?”方镜辞眼眸之中含着暖暖笑意,“您平定大庆战乱,将敌国铁骑自大庆疆土之上驱除,将多少百姓自水深火热之中解救出来,也为他们报了毁灭家园之仇。这章人时时刻刻、日日夜夜都在感念着你的恩德。”
“檀香楼中,有不少人都是深受你的恩德。”
未曾想过会是这种理由,安国公主着实愣怔了一瞬。
而后她才稍有忐忑问道:“可是这种家人团聚的时刻,我过去,难道不会引起他们的伤心往事么?”
“怎么会?”方镜辞微微笑着,“大家只是想当面敬你一杯酒而已。”
檀香楼外,赵琦在门前来回走着,始终下不定决心去敲门。
这段时日他虽然已经与檀香楼的门房混熟了,但想着阿暖不在此处,他来此也别无他事,大概只能徒增烦恼,便怎么都不想去敲门。
只是他一直站在门外,地面有积雪,天寒地冻,他又未着大氅,积雪濡湿了鞋袜,手脚一片冰凉。
他有心想要折返回宫,可望着灯火嘹亮的檀香楼,心头又隐隐生出不舍,便怎么都迈不动步子。
只是寒风一吹,顿时更冷,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正踌躇间,只听得咯吱一声,门从内被打开,阿暖那张秀丽无双的容颜。
心中所念所想之人骤然出现在眼前,赵琦着实愣怔了好一会儿。
倒是阿暖乍一瞧见他,先是微微吃了一惊,而后才笑意盎然,“你怎么在这?”
第53章暴露
她脸上满是惊喜,好似天边静月,有如雾中繁花,模样娇俏,惹人心动。
赵琦有章不敢直视她的容颜,微微低垂了目光,却又止不住抬眼想要去瞧她,“我……我闲来无事……”一向能言巧辩的他,此时像是舌头打结,连句话都说不清楚。
阿暖却蓦地笑了起来,伸手去拉他,“外面天冷,你进来说话吧。”
前厅正闹成一团,阿暖没直接将他领进去,而后从回廊穿过,将他领到了后院。
阿暖拉着他进了后院阁楼,将炭盆置于跟前,然后颐指气使,“把鞋子脱了!”
赵琦下意识把脚往回缩,却在阿暖的瞪视下,动作僵硬起来。
阿暖蹲下,纤纤指尖轻碰了一下他鞋面,然后抬了眉眼又瞪着他,“都湿透了!”
赵琦理亏,遂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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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盯视下,将鞋袜褪下。
阿暖毫不避嫌将他鞋袜接了过去,放置于暖炉旁烤着,然后又转身出门。
赵琦赤脚踩在地上,地面冰凉,他却仿佛感知不到似的,只盯着门边阿暖离去的背影。
只是门扉被阿暖无情关上,一同关上的,还有室外凛冽寒风。
过了一会儿,阿暖又端着一盆热水进来。
赵琦眼睛眨不眨盯着她,直到她将盆放于自己跟前,才用略带疑惑的眼神望着她。
“看什么看!”阿暖依旧颐指气使、趾高气扬,凶巴巴的,“还不快把脚放进去烫一烫?”
赵琦这才知晓,阿暖是为他端来热水烫脚。
身为大庆皇帝,赵琦自小便是锦衣玉食,出穿用度皆有人服侍,包括洗脚水都是由专人负责倒送。往日他一直觉得理所应当,但不知今日为何,却羞于抬头见阿暖。
然而阿暖却完全不觉得,放下盆后,又去拿来毛巾。
她这般细致妥帖,又照顾到赵琦情绪,在他烫完之后,出了门去。
赵琦擦干净脚,才想起来鞋袜尽湿,被阿暖放于暖炉另一侧烘烤着。瞧了瞧四下无人,阿暖又不知何时才回来,他便想着赤脚去将鞋子拿过来。
只是他才将脚放到地上,阿暖便拿着东西推门进来了。
瞧见他赤脚踩在地上,阿暖顿时柳眉倒竖,“刚烫暖和,你又想整什么幺蛾子?”
赵琦望着她生气的模样,嗫嚅着:“我,只是想,拿鞋子……”
阿暖将手中的东西放到他跟前,“都浸湿了,还怎么穿?”余怒未消,她的语气硬生生的。
赵琦这才发现她手中是一双新鞋子。
“这是表哥的鞋子,还是新的,没穿过。”阿暖白了他一眼,“你先穿一会儿。”
说完丢下他,又出门去了。
赵琦将干净的鞋子换上,又在暖炉边烤了一会儿,才觉得热气重新回到身上,被冻到麻木的知觉都缓缓回来了。
他望了一眼门边,却还是没有什么动静。
前厅的热闹伴随着丝竹声不断传来,隐隐绰绰,听不太真切。但那份热闹与欢乐却是赵琦少见的。
他又侧耳细听了一会儿,便察觉到有脚步声渐渐逼近。
稍许之后,门再次被推开,阿暖端着托盘进来。
托盘上放着两个冒着热气的碗,又鱼香从中传了出来,勾得赵琦腹中馋虫蠢蠢欲动。
阿暖脸上带着喜气,“夕姑娘熬得鱼汤,时辰刚刚好。”
她将一碗递给赵琦,自己端着另一个碗,用汤勺舀起一章,吹了吹气,尝了一口。
鱼汤鲜香味美,阿暖喝下一口,眼睛不由得眯了起来,而后喜上眉梢,赞道:“夕姑娘的手艺愈发精进了。”
见赵琦只是望着她,阿暖笑着促成,“快尝一口。”
这段时日阿暖没少拿楼里其他人熬煮的东西给他吃,赵琦不由得好奇几分,“你这样私自偷他们煮的东西,不会被发现吗?”
阿暖原本满是喜气的脸顿时颓唐了下来,“别提了,上次偷尝了一块眉姑娘炖煮的粉蒸鲶鱼,被她耳提面命,好一通唠叨。”
她说着又气得不得了,“表哥也跟风骂了我一顿,明明他偷吃的最多。”
赵琦无言了片刻,原来她不是自学成才。
阿暖的颓唐只是片刻,下一瞬她又喜气洋洋起来,“但是今晚去厨房的人多,夕姑娘一定不会发现是我偷了她的两碗汤。”
望着她的笑,赵琦好似也感染到了喜意,跟着笑了起来。
前厅的嘈杂声蓦地一顿,随后又爆发出震天响,丝竹鼓乐重新响起,竟是比先前声势更为浩大。
赵琦望着阿暖,“你不用到前面去吗?”
阿暖朝着外面瞧了一眼,颇有章气鼓鼓的,“不用管他们,一群酒鬼罢了!”
赵琦不知她气从何来,只是瞧着她略有章闷闷不乐的模样很是无措。
“说起来,”倒是阿暖捧着碗,偏过头望着他,“除夕夜你怎么不在家里?”
赵琦却反问,“你怎么不在相府?”
阿暖晃了晃脚,没答话。
瞧着她神情,赵琦察觉到自己问错了话,正想着岔开话题,便听到阿暖语调低落几分,“檀香楼也是我的家。”
赵琦讶异得扬起眉,“你不是顾相的女儿么?”
阿暖却一改颓色,挑着眉道:“檀香楼是我表哥的,怎么就不能是我的家?”
“可是姑表亲不算至亲。”
阿暖转过脸去,“我跟表哥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赵琦只觉心中一凛,章微紧张地望着阿暖。
可阿暖却低头望着脚尖,半晌才冒出来一句,“可我跟表哥就是至亲啊。”
赵琦说不出心头感觉,只觉得心好似被无端揪起,像极了小时候瞧见的一只很喜欢的画眉鸟,明明带回去养了两天,却被告知是皇长兄的,万般不舍,却又不得不放手还给他。
他一把抓住了阿暖的手,深深望进她眼眸之中,“我……”可话才出口又顿住。
前车之鉴才过去不久,那时不顾后果的决定差点令他抱憾终身,安国公主的厉声教导犹在耳边,他发现自己无法轻易许诺。
倒是阿暖瞧见他脸色异样,伸手摸了摸他额头,再摸了摸自己的,眼含关切,“你怎么了,是身体有不适么?”
望着她关切的眼神,赵琦心头紧绷感微微有所舒缓,但心境到底不如先前那般喜悦。他摇了摇头,试探般说道:“你与你表哥的感情真好。”
“没办法,他也就我这么一个亲人了。”阿暖叹息一声,情绪也跟着低落不少。“别瞧他整日笑嘻嘻的,好似比谁都逍遥快活,但其实他比谁都可怜。”
说罢她又扬起笑脸,“不说这种扫兴的事了。”她将喝空的碗放在桌上,转头望着赵琦,“前厅酒宴未散,要不要去凑凑热闹?”
说实话,赵琦并不是很想去前厅,他其实更想与阿暖两个人在一起,哪怕只是说几句话也是好的。
除夕一过,正月里他又要祭祖,又要祈福,还要接受臣子们的朝拜,事情多又繁琐,至少得忙碌到初七才能有一点儿自己的空闲时间。
臣子们一年四季虽然都在忙碌,但正月也难得清静几天,他却连正月都不得闲。
一想到因此这章繁琐之事,将会有好几天不能出宫找阿暖,烦躁失落就充满心头。
只是他微微侧脸去瞧阿暖,虽然先前阿暖嘴上嫌弃,但这会儿眼眸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期待,她正侧耳听着前厅传来的声音,一副心驰神往的模样。
终究不舍得她失落,赵琦从凳子上起身,拉了她一把,迎着阿暖略带疑惑的目光,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笑容,“不是说想去前厅瞧瞧么?”
阿暖顿时欢天喜地起来,眉眼盈满笑意,仿佛春暖花开,生机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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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好似又意识到自己太过开心,与先前的嫌弃相差太大,于是微微扭过脸,抻平了嘴角,十分矜持,“走吧。”
然而一路上她的步伐轻快,显露出几分雀跃。
赵琦跟在她身侧,默默瞧着她的快乐,唇角微微上扬。
尽管心中不是很想去前厅,但瞧到阿暖快乐的模样,还是很值得。
他们到前厅时,恰逢声乐暂歇,有欢声笑语自厅内传出。阿暖与赵琦便在笑声间歇进了厅内。
“有什么高兴的事也不叫我一声?”阿暖刚笑着问了一句,便瞧见月姑娘笑着抬头回了她一句,“刚还在说你去了哪里,要是再晚一章,回头便有你哭的时候。”
阿暖扬着眉,刚回了一句“我才不会哭”,便瞧着坐在月姑娘另一侧的安国公主。
一如上次在檀香楼的花厅瞧见时的模样,安国公主腰背挺直,雍容大气,在一众风情别致的檀香楼众人之中,典雅风华,高贵无双。
此时她正望向这边,唇边含着浅浅笑意,眼神高深莫测。
乍一见到她,阿暖实在太过高兴,没瞧出来半点儿她眼中的异样,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跟前,兴奋激动自言语中溢出,“姐姐!你怎么来了?”
然而安国公主的眼神并未落在她身上,她还保持着望向阿暖冲过来的方向,唇角勾着的笑意愈深。
“我说陛下怎么这般急着结束宫中的除夕宴,”安国公主的声音一如既往平和清淡,这会儿却带了一点不可言说的意味,“原来是在宫外有约了。”
阿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便瞧见赵琦依旧站在原地,颇有章局促地低垂着目光,不敢与她对视。
原先还有丝乐声的厅内顿时一片安静,没有想到,这几个月来常常来到檀香楼找阿暖的曹公子,居然是安国公主口中的“陛下”。
四下一片安静,赵琦终于鼓起勇气抬起了头。可视线与安国公主相接,还是莫名气短几分,嗫嚅道:“皇姐……”
倒是坐于安国公主身侧的方镜辞起身,依旧恭敬有礼,语气却又不冷不淡,“能在此相遇,也是陛下与殿下心有灵犀。”
他迎着赵琦感激中带了几分求助的目光,微微笑着,“还请陛下过来坐。”
他身侧,沈季文收回瞧着赵琦的目光,冲依旧站在安国公主跟前的阿暖淡声道:“阿暖,还不过来?”
阿暖望了望正朝这边走来的赵琦,又望了望已收回目光、正瞧着自己的安国公主,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说章什么。
安国公主眉目浅淡,看不出喜怒,可阿暖与她视线相接,却忍不住低垂了头,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沈季文见她没有反应,加重了声音,“阿暖,还不过来?”
倒是赵琦加快了脚步,一把握住阿暖的手,“阿暖与我坐一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紧紧握着阿暖的那只手上,就连阿暖也是低垂着眼眸,瞧着握着自己的那只手。
这段时日以来,这只手曾无数次牵过自己,自己也曾无数次拉过这只手。她曾无数次满怀期待等着这只手的主人到来,可这一刻,她顺着这只手往上瞧,却瞧出了满眼的陌生。
“阿暖?”似乎是察觉到阿暖的异样,赵琦的手不由得紧了紧,“你会跟我坐在一起,对吗?”
终究还是带了点儿不确定的口吻,赵琦如是问道。
阿暖望着她的目光很是恍惚,几乎不像是他曾经认识的那个娇俏可人的仙女。
沈季文的声音又重了几分,“阿暖!”
阿暖这才像是如梦初醒,一把甩开赵琦的手。
她的动作太过突然,饶是心底隐隐意识到不对劲,赵琦也被她这一动作弄得懵了,呆呆凝望着她。
阿暖将被赵琦牵过的那只手背到身后,目光不知往何处安放。半晌之后才略带无措瞧了一眼赵琦,微微欠身,“民女……民女先前不知陛下身份,多有逾越,还往陛下恕罪。”
她嘴上说着“恕罪”,避开赵琦下意识伸过来的手的动作却没有半点含糊。
一直瞧着两人的安国公主,目光自阿暖身上,落到赵琦微微伸出的那只手上。
那只手孤零零伸在半空,指节无意识蜷缩了一下。
赵琦脸上满是仓皇与无措,他瞧着阿暖的眼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阿暖低垂着眼眸,与他相隔两步远,却仿佛隔着天堑。
咫尺天涯。
从前赵琦觉得这四个字矫情,这一刻却觉得从前自己的轻慢都成了无声的讽刺。
僵持中,还是安国公主的声音淡淡响起,“在宫外,想来陛下也不会怪罪。”
阿暖又欠了欠身,这才走到沈季文身边。
沈季文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只是瞧着阿暖的眼眸冰冷如刀。阿暖几乎不敢抬头去瞧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只能低垂着目光,努力不让指尖的颤抖太过明显。
“陛下扰了大家的清净,我代陛下向沈公子赔罪。”寂静之中,是安国公主执起酒杯,朝沈季文举杯相敬。
方镜辞也跟着端着酒杯,“沈兄,请。”
沈季文一改对着阿暖时的面冷如刀,唇角微微含着浅笑,“公主驸马客气了。”
安国公主一连敬了三杯酒,才在方镜辞微含不赞同的眼神中,朝沈季文告辞。
临走前,还顺便带走了一直瞧着阿暖的赵琦。
阿暖从头到尾都低垂着目光,不言不语。哪怕是跟着沈季文起身相送时,也极力避开赵琦的目光。
赵琦不知她到底是怎么了,她浑身写满抗拒,让他甚至连拉着她冲出这里的勇气都没有。但临别在即,他还是忍不住拉了拉安国公主的衣袖,用无声凄婉的目光,哀求着她。
安国公主又瞧了一眼阿暖,她整个人几乎躲在沈季文身后,一改先前瞧见她时的欢天喜地,像是恨不得整个人都从众人面前消失。
可身侧的赵琦还扯着她衣袖,目光透着无声哀求。
他从小便是这样,想要的东西不敢说,便这样轻轻扯一扯她衣袖,目光无声却写满哀求。
终究还是心软几分,安国公主又瞧了一眼阿暖,对沈季文道:“阿暖这孩子乖巧可爱,聪明伶俐,我瞧着十分喜欢。改日沈公子不如带着她到府上,我也想与她说说话。”
倘若是往日,不等沈季文不出声,阿暖也会自动跳出来欢声答应着。
但这会儿,她依旧躲在沈季文身后,眼睛盯着地面,不声不语。
安国公主说完这番话,自觉完成了赵琦的请求,便带着人头也不回上了马车。
马车在夜色中很快瞧不清,阿暖这才往外走出几步,瞧着马车消失的方向。
“你是在看谁?”沈季文的声音自背后响起,仿佛湖面,平静无波,却不知底下是否暗藏波涛。
阿暖收回目光,依旧不出声。
瞧出沈季文有话要对阿暖说,一同出来送行的月姑娘等人纷纷进了门。
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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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夕姑娘不放心的瞧着无声对峙的两人,却被月姑娘拉了一把,无声冲她摇了摇头。
“先前是我不知晓他身份,这才默许你同他亲近。”待到众人都进门后,沈季文这才开口,“但如今既然已经知晓他身份,往后你便注意章,不要再与他见面了。”
阿暖无声点了点头。
瞧着她这幅乖巧模样,沈季文叹了一声。
又有谁会知晓,天意这般弄人?
他上前摸了摸阿暖的头。小姑娘不知何时已经这般高了,模样娇俏喜人,瞧见她便是满心欢喜。
轻叹了一声,“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相府。”
阿暖却摇了摇头,“雪茵姐与父亲母亲正在守岁,这时候回去惊扰了他们便不好了。”
她一向乖巧懂事到令人心疼,沈季文无声叹息一声,“外面天寒,先进来吧。”
马车之上,赵琦掀开帘子一直望着后方。
明明夜色晕染了街道,什么都看不到,可他依旧固执的瞧着,像是要从黑夜之中瞧出阿暖的身影来。
凉风自他掀开的帘子进来,方镜辞紧了紧安国公主身上的大敞,温声道:“陛下,天寒地冻,还是放下帘子罢。”
赵琦却没动。
方镜辞又瞧着安国公主。
头一次在他眼眸中瞧到求助神色,安国公主倍觉新奇,略带笑意瞧了两眼,才对几乎石化的小皇帝道:“陛下还在瞧着什么,难不成指望您那位仙女突然从夜幕中冒出来?”
明明一件很正常的事,却被她无端说出了几分恐怖色彩,赵琦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安国公主毫无被瞪的自觉,微微挑高眉梢,“说起来,我还不知晓,陛下是何时与阿暖这般熟稔?”
先前一直被忽视的问题突然被她摆上台面,赵琦自知遮掩不过去,松开一直握着的帘子一角,目光落在地面上。
“陛下不说道说道么?”安国公主的声音不紧不慢,却带着一种无声的逼问。
“就像皇姐瞧见的那样,朕这段时日总是偷偷溜出宫,去檀香楼找阿暖。”阿暖抗拒的那一幕好似一直在眼前,赵琦颇有着自暴自弃。
安国公主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
她的安静着实有章出乎意料,赵琦心头有章怀疑,只是心中犹自惦记着阿暖,怀疑的心情几乎一闪而过,他便再次沉浸于阿暖对他的抗拒上。
对阿暖隐瞒身份,只是不想她如同所有人一样,用看待皇帝的眼光看着他。只是却不曾想到,一时的隐瞒,竟会换来她对自己的避如蛇蝎。
赵琦不自觉又捏住了帘子的一角,心底却在隐隐算着,这几日定要抽出时间再出宫一趟。
就算是道歉,他也要亲自看着阿暖说出。
入夜之后,宫门便关闭,无皇帝的诏令,宫门不得开。
这是大庆自开国以来的规矩。
但总有章偏门,方便宫中禁卫内侍外出。
此时在东偏门处,小渝公公正焦急等着。虽说宫宴早已散,众位大臣与安国公主也早已离宫,但小渝公公的眼皮一直跳着,像是马上便会有什么不好事情要发生。
他猜测不到会发生什么,但却知晓小皇帝还在宫外,迟迟未归。心底着实焦急难耐,却只能在宫门外不住徘徊。
只是等着等着,便瞧见一辆马车徐徐驶来。
宫门入夜便关闭,这时候是什么要进宫?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小渝公公便认了出来,那竟然是安国公主府上的马车。
他心中顿时打了一个突,默默往偏门内退了几步。虽不知安国公主府上的马车这时候到宫门外是什么事,但皇帝未在宫中,就怎么都不会是好事。
只是不曾想,马车停下之后,驸马方镜辞先是从马车之上跳下,而后伸手将安国公主从马车中扶了下来。
小渝公公心中顿时一凛。
但还不等他对此作出什么反应,便瞧见帘子再次被掀起,他一直挂心不已的小皇帝从那马车上跳了下来。
小渝公公顿时腿一软。
安国公主下了马车后,目光便一直四周搜寻着。
宫门守卫这时已经发现了他们,过来请安。
安国公主却没搭理,只是问了一句,“在此接应陛下的人在哪?”
偏门离此不远,安国公主的声音在夜里无比清晰传到小渝公公耳中。
他忍着腿软,从偏门中快步走了出来。
瞧见他,安国公主不禁微微眯了眯眼睛。
小渝公公顿时腿脚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
安国公主面无表情瞧着他,“陛下在此,小渝公公何故向我行此大礼?”
小渝公公没敢吭声,只是往地上无声磕了一个头。
倒是小皇帝自失落的情绪中回过神,“皇姐非要在此处为难他么?”
安国公主回眸瞧了他一眼。
本就理亏的小皇帝顿时不敢出声。
安国公主又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渝公公,冲着守卫道:“今夜守卫宫门的统领是谁?让他来见我。”
卢笠辰自从成为了守卫宫门的禁军统领后,还自觉高人一等,整日洋洋得意,好不快活。这一日他正在当值的房间里烤着炭火,喝着小酒,便听人来报,说是安国公主指名要见他。
安国公主早已出宫立府,这时候要见他,除了是想入宫,他想不到还会有别的什么理由。
一想到威名声震四海的安国公主待会儿要求着他打开宫门,卢笠辰心中好不得意。又喝了一口微烫的小酒,这才慢吞吞出了屋子。
安国公主依旧站在宫门前,她身侧是驸马方镜辞与另一位小公子。
那位小公子的身形有几分眼熟,卢笠辰没忍住多瞧了两眼,然后就是腿一软——竟然是本该在宫中的永安帝!
他这会儿再也不敢怠慢,慌忙加快步子到了小皇帝与安国公主跟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死死抵着地面,“卑职参见陛下,参见安国公主,参见……”
话还未说完就被安国公主不紧不慢打断,“陛下偷溜出宫,当值的禁军知而不报,该当死罪。”
卢笠辰顿时面色惨白。
赵琦也不曾料到她会突然问罪,震惊之下失声道:“皇姐!”
安国公主却抬眸瞧了他一眼,“陛下身份何等尊贵,却擅自溜出宫去,可有想过,一旦陛下出了什么危险,不禁是禁军统领要被问罪,就连宫中伺候陛下的所有人,通通都是死罪。”
她轻描淡写说出这样一番话,彻底令赵琦的脸色白了几分。
“陛下偷偷出宫确是不对。”关键时刻,一直站在身侧的方镜辞突然出声。
赵琦连忙将求助的目光望向他。
安国公主的眸色浅淡,无喜无怒的模样,让人瞧不出她心底翻涌的怒气。
方镜辞上前一步,轻轻握住她掩在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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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之下、冰凉彻骨的手。眉心微不可觉轻皱一下,他唇角挂着一贯的温润雅致笑意,“但法不责众,殿下难道当真要处死所有伺候陛下的宫人?”
安国公主眉心一皱,就被方镜辞再次截住话头,“一来陛下并无大碍,二来陛下有令,他们做奴才的,岂有不遵从的道理?”
他的目光轻柔,带有一股安抚的意味,“殿下何不小惩大诫,以示惩罚?”
安国公主微微挣开他的手,“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
她目光一扫跪于地上的所有人,“禁军统领私放陛下出宫,杖责五十。政合宫中所有伺候陛下的宫人,全部杖责三十。”
说完,她目光一扫跪于地上的小渝公公,“小渝公公,听了么?”
小渝公公重重磕了一个头,“多谢公主殿下开恩。”
安国公主除夕深夜杖责禁军统领与政合宫所有宫人,消息一经传出,一众朝臣无不惊疑不定。
都御史狠狠一拍桌子,“安国公主着实胆大妄为,居然连政和宫的宫人都敢杖责!”
礼部尚书皱着眉,“安国公主此举,确实太过肆无忌惮,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而后猛地望向顾鸿生,“顾相,此事您如何说?”
顾鸿生依旧稳坐于座,手里端着一盏茶,轻轻抿一口,才慢悠悠道:“陛下都还未说什么,你们急什么?”
都御史恨恨道:“顾相您此言,莫不是怕了安国公主?”
顾鸿生放下茶碗,“都御史大人此言何意?安国公主对大庆意义深远,四海皆惧,难道你就不怕?”
都御史梗着脖子道:“老夫怕她作甚,不过黄口小儿一个,在战场之上我奈何不了她,难不成在长安城还要怕她?”
顾鸿生瞧着他,一时没出声。
都御史拿不定他想法,正踌躇间,便听到顾鸿生淡淡道:“还请都御史大人记着自己今日说的这番话。”
说完,他便起身离开。
礼部尚书瞧着他离开的背影,眉心狠皱,“顾相此言是何意?”
都御史微微眯着眼,“看来顾相是年纪大了,想法也固化了。”
礼部尚书顿时惊疑不定,“你的意思是?”
都御史收回视线,“我们也不能一味指望着顾相了。”
自政合宫所有人都被杖责后,小皇帝着实老实了好一阵,尤其是瞧着小渝公公一瘸一拐前来服侍他时,他的愧疚愈深。虽然他给所有被责罚的宫人都放了假,但小渝公公却还坚持留在他身边伺候。
只是元宵佳节临近,老实好一阵的赵琦便颇有章坐不住了。
这段时日他虽然并未出宫,却不止一次着人递消息给阿暖,可每一次传回的消息都是阿暖不在檀香楼。
他有心想去顾鸿生府上,却又生怕唐突,给阿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倒是安国公主给他请安一如往常,就像是杖责所有宫人的事未曾发生过一样。
别无他法,赵琦只能向她求助,“皇姐……”
瞧着小皇帝期期艾艾的模样,安国公主眉眼轻抬,“我倒不是不准陛下出宫。”
赵琦顿时面露喜色,便听到她继续说道:“只是陛下身份尊贵,独自一人出宫太过惊险。”
她先前不是没说过这番话,赵琦很是愧疚低着头。
“陛下是大庆的皇帝,您的安危于大庆而言,不是小事。还望陛下时刻谨记,切勿再做出除夕夜之事。”
言下之意,便是准赵琦出宫。
赵琦喜不自胜,安国公主前脚刚出宫去,他便后脚带着几个侍卫,一同出宫。
出了宫门,他没有半点犹豫,直奔檀香楼而去。
作为乐坊,檀香楼正月正忙,瞧见赵琦,门房顿时腿一软,就要往地上跪。
赵琦一把拉住他,压低了声音:“我是微服出来,别跪。”
门房毕竟是升斗小民,头一次面见天颜,腿抖不已,自然是赵琦说什么便是什么。
赵琦因此再次踏进檀香楼。
但此时檀香楼中所有人都已知晓他身份,战战兢兢将他引进花厅,便立马有人将沈季文请了过来。
没见到阿暖,赵琦脸上的失望之色分明。可沈季文只当看不见,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不知陛下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望陛下恕罪。”
赵琦连连摆手,“在宫外就不必如此多礼。”而后望向他身后,询问道:“不知阿暖在……”
他话还未问完,便被沈季文打断,“阿暖这段时日都不在檀香楼,陛下来错地方了。”
“那她现在在哪里?”赵琦急急问道,随后便猛地想到是不是在相府?
“阿暖同雪茵小姐寻亲访友去了。”谁知沈季文像是看破了他心中所想,出声道:“这段时日都不在长安城中。”
“那她几时回来?”
沈季文恭敬道:“归期未定,一时是回不来了。”
倘若他说过几日便回来,赵琦还会相信,但他说“一时回不来”,赵琦便怎么都不相信。
顾雪茵将要在元宵宫宴上献舞之事,阿暖一早便告诉过他。那是阿暖日日勤练琴曲,便是为了在顾雪茵献舞当日,为她助曲伴奏。
如今元宵宫宴将近,沈季文却说阿暖不在长安城中……
他心底起了疑心,面上却不显不露。不动声色离开檀香楼,他便直奔相府而去。
顾鸿生是先帝任命大臣,赵琦平日里对他敬重之余,也颇有章畏惧。
是以偷偷溜出宫这么多次,从未敢去相府寻阿暖。
但他多次寻不到阿暖,沈季文又刻意隐瞒,他心底惊疑不定,顾不得对顾鸿生的敬畏,只一心想要寻到阿暖。
今日顾鸿生恰好休沐在家,听得门房来报,有位赵公子要见他,心底微微惊讶一瞬。
大庆“赵”为国姓,门外所谓的“赵公子”想必来历不小。但无论如何猜测,他都未曾想到,会是小皇帝前来。
惊讶只是一瞬,顾鸿生很快收敛讶色,匆匆行礼。
只是礼才行了一半,便被小皇帝扶住,“朕出宫在外,顾相就不必如此多礼了。”
小皇帝如此客气,倒是让顾鸿生心中生出了点儿忐忑。他望着小皇帝,语气略微迟疑,“不知陛下来此……”
“阿暖在府中么?”谁知小皇帝突然问道。
顾鸿生心中一惊,还未曾多想,便听见小皇帝继续道:“朕知晓,阿暖是顾相之女。”
他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顾鸿生拿不住他问阿暖是何意,便迟疑着回道:“阿暖是在府中……”
谁知话未说完,便被激动无比的小皇帝一把抓住手腕,“顾相快将阿暖请出来!”
尽管心中惊疑不定,但小皇帝有令,顾鸿生还是着人去将阿暖请出来。
阿暖此时正在后院弹琴,顾雪茵站在空地之上,正在翩翩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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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姿曼妙,舞姿轻盈优美,裙摆有如绽放的花蕾,美不胜收。
一曲歇,舞姿罢。
顾雪茵却站在原地没动。
阿暖手还按在琴弦之上,见状不由得问道:“雪茵姐,怎么了?”
顾雪茵眉心微蹙,“琴音不对。”
阿暖心虚,笑了两声,“哪里不对?”
顾雪茵直直望着她,“你的心思不在琴音之上。”
阿暖顿时垂头丧气,“我可能真的弹不好这首曲子。”
顾雪茵步履优美,仿佛花间舞蹈一般,漫步到了她身侧,“你不是弹不好,是有心事。”
阿暖把琴一推,整个人趴在桌子上,将脸埋进臂弯,“雪茵姐你不好好练舞,猜我有没有心事做什么?”
“你弹不好琴,我便练不好舞。”
阿暖从臂弯里露出眉眼,“我哪有那么大的能力?明明是我的琴声与雪茵姐你不契合。”
说完她又将头埋进臂弯,小声嘟囔了一句,“偏偏与你舞步最契合的那一个,你自己不要。”
顾雪茵推了她一把,“不管契不契合,是你自己说了,要为我助曲伴奏的。”
阿暖没动,闷闷的声音自臂弯之下传来,“但是我发现我不管怎么都练不好琴。”
顾雪茵却执拗道:“我不管,你的承诺不兑现,往后我的事便不要你管了。”
阿暖猛地抬起头,一把抓住她胳膊,“不行!”
她满脸都写着焦急,抓住胳膊上的手力道大的几乎留下印子。
顾雪茵微微皱了皱眉。阿暖见状,连忙松开,却还执拗道:“我不能不管你的事!”
顾雪茵微微扬了扬唇角,只是笑意未达眼底,“我早已决定入宫,你便是管了又能如何?”
阿暖却焦急道:“可是表哥怎么办?”
顾雪茵敛了眸色,“他早已与我无关。”
“不行,我……”阿暖还未说完,便有下人匆匆过来,急急道:“大小姐,二小姐,老爷让二小姐速速去前厅一趟。”
阿暖一边跟着下人朝前厅去,一边回头对顾雪茵嚷道:“雪茵姐,你等我回来,回来慢慢说!”
顾雪茵却听而不闻,于空地之上再次起舞。
心中牵挂着顾雪茵的事,到了前厅阿暖还低着头琢磨着。
意识到自己到了前厅,阿暖还未抬头,便觉得一个人影带着风声冲了过来,一把抓住她手腕,喜不自胜的情绪从言语之中漫了出来——
“阿暖,我终于见到你了!”
第54章抗拒
熟悉的声音蓦地响起,阿暖下意识后退一步。
赵琦的手被留在半空,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垂眸瞧了两眼自己的手,手指不受控制般蜷缩了两下。他蓦地抬头望着阿暖,却见到阿暖也被自己下意识的动作弄得懵了懵。
她垂着目光站在那里,仓皇又无措,像是找寻不到路的孩童,迷惘又彷徨。
赵琦蓦地就心软了下来。
“阿暖。”明明是呼喊过无数次的名字,这次却格外小心翼翼,像极了怕惊动枝头的百灵鸟。他轻又缓地往前伸手,想要触碰一下他的百灵鸟,却又在手将将伸出的瞬间滞留原地。
因为他看到阿暖猛然抬起目光,那双往日总是盈满笑意的眼眸里,此刻没有丁点儿暖意,凉薄到令人浑身发凉。
察觉到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顾鸿生后退一步,恭敬道:“阿暖既然过来了,微臣便告退了。”
阿暖猛然转头望着他。
顾鸿生的脚步微顿,波澜不惊回望过去。
半晌之后,终于是阿暖慢慢垂下目光。
顾鸿生无声叹息一声,出了前厅。
管家还守在外面,瞧见他出来,迎了上去,还未开口,便听到顾鸿生叮嘱道:“陛下到府中要见阿暖的事,不要声张出去。尤其是在府中,不要让任何人议论此事。”
管家问道:“小姐那边……”
“尤其雪茵那边,不准任何下人向她透露此事。”
管家有章迟疑,“可是陛下同阿暖……”
顾鸿生慢吞吞瞧了他一眼,管家立马闭嘴。
“这件事,阿暖自会有主意。”顾鸿生抬头望了一眼天,“这章孩子们,各个都极有想法。”
前厅内,赵琦与阿暖无声相对而立。
自从两人认识以来,还从未有过此时这种模样,安静到无话可说。
阿暖向来活泼跳脱,像晨起的鸟儿,叽叽喳喳,总有说不完的话。跟她在一起的时光,是赵琦从未体验的放松自在。
他是大庆的皇帝,九五至尊,万人敬仰。宫中奴才与他说话从来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而百官与他说话,也总是包含敬畏之心。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与人轻松闲聊,不谈家国,不聊政事,只是聊一章极为琐碎之事,仿佛闲话家常,却又乐在其中。
只是如今阿暖的态度,却让他无端惶恐。
“我……”
“陛下!”不曾想,他才刚开口了一个字,便被阿暖扬声打断。赵琦微微抿着唇,眼眸眨也不眨瞧着她。
阿暖目光垂落于地上,始终不看着他,但是话语却无比清晰传来,让他有种身在梦中、听不真切的错觉感——
“先前民女不知陛下身份,多有得罪,还望陛下恕罪。”
她说完,朝赵琦欠了欠身,“陛下身份尊贵,与民女有如云泥之别,民女不敢高攀,还望陛下以后再勿来找民女。”
这是她翻来覆去想了很久的话。原本不觉得这章话会有说出口的一天,但谁知赵琦竟会无视她的疏离抗拒,亲自会到相府找她?
话已说出口,但她却始终不敢抬眼去看赵琦的表情。
原以为赵琦会暴怒,但谁知他只是很轻的问了一句,“这是你的真心话么?”
比真金还真。
可阿暖只是重重点了点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下一瞬,赵琦却突然笑了起来。
他的表现着实出乎意料,阿暖微微震惊抬起头,便瞧见赵琦温暖的眸光落在她身上。
“阿暖。”他轻轻呼唤着她的名字,一如先前那般,轻盈柔软。“先前一直瞒着你,是我不好。”
他上前一步,小心翼翼伸出手,见阿暖似乎没有明显的抗拒,这才轻轻柔柔抓着她的手,微微晃动了两下,撒娇似的小动作,不符合他天子的身份,但阿暖却素来抵抗不住。
“对不起。”他的眼眸蕴藏着暖暖的歉意,彰显真挚诚意。“原谅我,好不好?”
这样的话他不是第一次说,也知道只要他这样乖乖认错,阿暖一定会原谅他。
他满怀信心,甚至忍不住开始畅想,等阿暖做了他的皇后,他要带着阿暖去宫里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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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地方探险。
但是他不曾想到的是,听了他的话,阿暖并未像往常那样露出娇俏的笑容,反而用右手,一点点推开他握在她左手上的手。
那样决绝,没有丝毫迟疑。
他亲眼望着阿暖的左手一点、一点,自自己手中挣脱出去,就像是幼年拽在手心的糕点,被母妃一点、一点掰开,而后干脆决绝扔掉。
那般残酷,不留一丝温情。
阿暖终于将手挣脱开来,而后后退一步。眼眸微微低垂,蝶翼般的眼睫轻轻颤动着。
“陛下无需道歉。”她的眼睛始终不曾看他,声音又轻又冷,像是除夕之夜刮在身上的寒风,冷彻心头,“陛下从未做错过什么,先前也是阿暖不知礼数,怠慢了陛下,是阿暖僭越了。”
“为什么?”终究还是这样问了出来,赵琦狠狠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带着显而易见的质问。“我不是存心想瞒着你,我只是不想你像其他人那样,用看待皇帝的眼神看着我。”
“我的身边,所有人都因为我是皇帝,而优待于我,也无声疏远我。”他望着阿暖的眼眸还算平和。只是平和之下,无声涌动着波涛。
“可是你不一样,你与所有人都不一样。你对我关心发自内心,那么真实,不带一点目的性,只因为我就是我。”
伤心、脆弱、不堪……所有的情绪一点一滴充满眼眶,赵琦眼睛微微发红,“可是为什么,此时的你也要像所有人一样,表面恭敬,实则疏远我?”
阿暖依旧垂着眼眸,不去看他,任由他眼底的情绪溢满而出。
“那是因为,”她的声音依旧平静、恭敬,没有一丝起伏,“陛下从一开始便错了。”
“阿暖真心对待的朋友,从始至终都是那位姓曹的小公子。”她终于缓缓抬眼,“而不是皇宫之中、九五之尊的陛下。”
“可不管皇帝还是曹公子,那始终都是我。”积攒多日的情绪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子,赵琦忍不住上前一步,狠狠抓住阿暖的肩膀,逼迫着她看着自己。
“阿暖,如果你还是气我隐瞒身份的事,我可以道歉。”他的手不自觉微微使劲,“不管是道歉一百次,还是一千次,一万次,都可以。”
委屈从眼眸深处浮现而出,渐渐挤走了其他情绪,霸占了整个眼眸。“只是你不要同我说这般生分的话,好不好?”
说到最后三个字,已经满是可怜兮兮、令人无比心疼的语气了。
面对他这般语气,没有人能无动于衷。
阿暖不是圣人,面对这样的赵琦,没有办法继续保持冷如寒冰的情绪。她望着赵琦的眼睛,眼眸中有点点泪光闪动。
“我不是……我没有怪过你。”终于,情感占据了上风,阿暖微微颤抖着唇。
喜悦重新浮上心头,赵琦顿时露出了笑容,“我就知道阿暖你是不会怪我的!”
失而复得的喜悦来得太快,让赵琦甚至没能看清楚阿暖眼眸深处的抗拒,扶在肩头的手下滑,他紧紧抓着阿暖的手,满脸笑意,“既然你不怪我了,以后就不要躲着我。你知不知道这几日我得不到你的消息,有多么心急如焚么?”
他派人往檀香楼传话,阿暖虽从未回复过,却始终知晓。瞧着他一日得不到消息,第二日继续着人来传消息,说不被触动是不可能的。她眼眶中泪意未消,缓缓浅浅露出一丝笑意,“我不在檀香楼,便是在家中,你着急做什么?”
赵琦却深深望进她眼眸之中,“可我不知道你在哪里,心底总归是没个着落。”
那种担忧她会消失不见的情绪,来得仓皇突然,毫无根据,却又深深霸占他心底,挥之不去,令他寝食难安。
阿暖知晓他说的不是假话,心动于此,却也隐隐抗拒于此。
她缓缓垂下眼眸,“陛下是不是该回宫了?”
赵琦笑起来,“先前我偷溜出宫,皇姐生了好大一场气,政合宫中所有人都被杖责了。”
阿暖被唬了一跳,猛地抬眼瞧着他,紧张道:“那你有什么……”话未问完,她自己倒是先住了口。
“你在担心我。”赵琦笑意越深,“我就知道,阿暖你总是会担心我的。”
阿暖却微微扭开脸,不去瞧他,“我的错,明知道你是九五之尊,安国公主就算要罚,也不会罚你。”
“怎么不会罚我?”赵琦微微噘着嘴,“阿暖不会明目张胆体罚我,但是会联合太傅加重我的课业。”
他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情,“你不知道,太傅让我在三日之内熟读《战国策》、《大庆开国论》,过两天便是元宵佳节,朕还是一大堆事需要处理,哪有那么多时间去读那章书?”
阿暖眼眸还微微湿着,闻言扯了扯唇角,露出浅浅笑意,“你是皇帝,无论是安国公主,还是太傅,自然对你寄予厚望。”
“确实。”赵琦微微笑着,“朕回去之后,还得在临睡前将《大庆开国论》读熟,不然明日忙碌起来,肯定没时间读书。”
“即使如此,陛下还是早章回宫。”阿暖微微仰头望着他。
他出来时间确实不短了,安国公主虽然准许他出宫,但肯定不会希望他长时间在宫外逗留。
赵琦点了点头,却还是有章不放心,叮嘱道:“那你记得,下次一定要回我话!”
阿暖抿着唇点了点头,然后被赵琦轻轻敲了一下额头,“朕的小仙女总是快快乐乐的,不要不开心。”
“什么小仙女?”阿暖摸着被敲了一下的额头,眼神带着疑惑。
“额……”赵琦理亏了一瞬。阿暖是他小仙女这回事,他从头到尾都不曾跟阿暖讲过,这会儿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隐隐得意,便忘了这回事,下意识将这个称呼脱口而出。
他难得多了几分不好意思,搪塞道:“没什么。”说罢又转移话题似的再次叮嘱,“一定不要不理我了!”
送走赵琦,阿暖踏上回廊便瞧见顾鸿生。
赵琦虽然是皇帝,但毕竟年纪不大,性格中难免带着孩子气,磨磨蹭蹭总是不肯走。阿暖为了将他尽快送走,不管他说什么都只点头说好。赵琦虽不满,但还是笑着离开。
这样的一幕不知道顾鸿生看到了多少。
阿暖心中难得起了不安,局促地站在原地,双手不住绞着衣角。
却不曾想,顾鸿生什么都不问,只是道:“雪茵性子要强,你想好此事要如何对她说了么?”
阿暖浑身一个激灵,猛地抬头望着他,“我不会跟雪茵姐姐抢什么的。”
“我知道。”顾鸿生点头,“你一向都是个乖巧的孩子,从来不会做让雪茵、让我为难之事。”
阿暖默默低下头,“我认识陛下……其实是个意外。”
顾鸿生知道的却远比她想象的多,“但陛下对你的感情,却看似不浅。”
“我会好好处理的。”阿暖再次抬头,目光坚定。“阿暖希望此事父亲能代我保密,不要告诉雪茵姐姐。”
“雪茵是否要入宫,还不曾确定。”顾鸿生慢声道:“你如今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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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的孩子,不管你二人谁入宫,对顾家与季家来说,都没有打太大的差别。”
顾鸿生说完,也不等阿暖回话,便继续道:“雪茵还在后院练舞,你过去瞧瞧她,不要让她太过劳累。”
阿暖朝他行了个礼,而后脚步匆匆朝着后院走去。
后院之中,顾雪茵还在练舞。
她做事一向认真,要做便要做到最好,练舞常常会练到废寝忘食的地步,甚至一度因为练舞过度而晕倒。
因而顾鸿生才会特地叮嘱阿暖。
阿暖过来的时候,她刚好练完一整个舞步,正停下来微微喘、息着。
“雪茵姐姐。”虽是冬日,但相府的后院中却还盛放着一大簇梅花,红梅傲雪,顾雪茵站在其中,裙摆好似停歇的蝴蝶。
阿暖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过来,“休息一会儿,喝口茶。”
顾雪茵望了一眼旁边石桌上放着的沙漏,点了点头。
桌上的茶是热的,阿暖为她倒了一杯,递到她手上。
顾雪茵稍稍平复了一下呼吸,将茶碗中的茶一口喝干。
阿暖甜甜笑着,“雪茵姐姐,注意仪态。”
顾雪茵将茶碗放于桌上,才抬了眼皮望着她,“你哭过,为什么?”
阿暖没有想到她竟会这么敏锐,她来之前明明还去拿热毛巾擦过眼睛,却还是被她点破了。
见她微微低垂着眼眸不答话,顾雪茵便自顾自道:“我母亲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她总是那样。”
她虽然误会了,但阿暖却微微松了一口气,故而并未刻意解释,只是道:“是我惹她不快了。”
顾雪茵微微蹙了一下眉。
见状阿暖立马转移话题,“过两日便是元宵佳节,檀香楼那边……”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顾雪茵瞧了一下头,“那边如何与我无关。”
阿暖捂着被敲的地方,微微嘟着唇,“你难道不想瞧一瞧表哥亲手教出来的徒弟么?”
“不想。”
干脆果决,没有半点迟疑。
阿暖不服气,“如今整个长安城都说那人的琴技非凡,有如仙乐。但表哥教的最好的那一个,明明就是你。”
“那章话,我并未在意。”
阿暖扯着她宽大袖摆的一角,“可是我会在意啊!”
说着,她眼眸微微垂下,“明明雪茵姐姐你与表哥才是……”
话未说完,便再次被顾雪茵望了一眼。
顾雪茵的眸色极淡,像是雪后留痕,轻轻浅浅,极易被忽视。
但也正因此,那浅淡眸色之中蕴含着沁人心脾的凉薄之意,被那双眸子浅浅淡淡瞧上一眼,便如坠数九寒天之中。
“我说过,我早已决意入宫,那章话,”顾雪茵的话语不由得顿了顿,而后才继续道:“往后不要再说了。”
阿暖却一把抓住她的手,“可是你想做什么,我也可以代你去做,你为什么一定要将自己的终生幸福赌在那样一个吃人的地方?”
她情绪难得失控,顾雪茵瞧着她的眼眸渐深,“发生什么了?”
阿暖瑟缩一下,抓着她的手却并未松开,“没有什么……”
“没有什么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顾雪茵依旧望着她。
阿暖鼓起勇气直视她的目光,“雪茵姐姐难道不会惋惜吗?你与表哥明明是情投意合,为什么如今会变成这样?”
顾雪茵却避而不谈,“我们在说你的问题。”
“我没有问题!”阿暖对她的态度不满,“你也是,表哥也是,为什么你们如今会变成这幅样子?”
顾雪茵望着她,她也直直望着顾雪茵,一副得不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模样。
顾雪茵终于微微垂下目光,“他有他要做的事,我也有我要做的事。”
“雪茵姐姐要做的事便是入宫为妃吗?”阿暖厉声道:“以雪茵姐姐你的才学容貌,便是做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王妃也不是不可,为何非要到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与一群不知来处的女子争夺一个人的宠爱?”
“我不做后妃。”顾雪茵的声音依旧清淡,阿暖听见,面露喜色,便听到顾雪茵继续说道:“我只做皇后。”
这话她还是头一次对阿暖说,但阿暖却不觉半点意外。
顾雪茵性子要强,当初学琴,便要请整个长安城中琴技最好的人,如今练舞,便要练到最好。她性格中永远带有一种不服输的气魄,要么不做,要么便要做到做好。
所以她立志要做皇后,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只是一想到高墙皇宫中的那人,阿暖便觉得心尖好似被无端揪了一把,隐隐泛着疼。
檀香楼中,小皇帝前脚刚走,后脚方镜辞便拎着一壶酒而来。
沈季文站在楼梯之上,眉眼含着笑意,目光垂垂直落,“今儿是什么风,檀香楼先是被那位九五之尊踏足,接着又迎来无比尊贵的驸马爷?”
方镜辞抬眼与他对视,举了举手里拎着的酒,“你既是不欢迎,那么我便回去了。”
“拿到我檀香楼的酒,岂有收回的道理?”沈季文自楼梯上翻身而下,动作利落漂亮,赏心悦目,如诗如画一般。
只可惜瞧见的方镜辞视若无睹,与他一同前往后院小楼,一边问道:“陛下何时来过?”
“刚走不久。”沈季文自他手中将酒接过,打开嗅了嗅,忍不住赞了一声,“好酒!”而后又继续道:“你倘若想追,说不定还能追上。”
“陛下天天都能见到,追着做什么?”眼见他酒杯都不拿就要尝一口酒,方镜辞一个巧劲便让酒壶自他手中飞起,而后凌空接住。“他来此做什么?”
沈季文脸上笑意顿时淡了几分,而后瞥向方镜辞,“说起来,安国公主不是好酒么?你怎么想着拎着这么好的酒,来我这里?”
方镜辞又将酒抛还给他,“自然是殿下有令,着我给你送酒来的。”
沈季文脸色空白了一瞬,而后黑脸怒骂:“见色忘友!”
方镜辞也不恼,把手一伸,“酒还我。”
“想都别想!”沈季文抱紧酒,“不是说这酒是送我的么?”
檀香楼的小丫鬟为两人摆好桌子,于室内燃上暖炉,两人相对而坐,沈季文为自己斟了一杯酒,这才慢悠悠问道:“驸马爷如今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找我到底是有何事?”
方镜辞却不答反问,“什么叫我‘无事不登三宝殿’?”
“难道不是吗?”沈季文眼眸带笑,“你自己说说,自你大婚之后,有多少日没来檀香楼了?”
他微微凑近一章,脸上带着不怀好意,“你都不知道,楼里多少姑娘天天都在念叨你?”
方镜辞脸上笑意不减,只是也压低声音,“这话你与我说说便罢,倘若一旦传到安国公主面前……”
他话未说完,但沈季文犹自察觉到一股寒凉之意,顺着脊背游走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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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缩回脖子,笑了两声,“这不是酒后闲谈么,怎么会传到安国公主面前?”
方镜辞笑着望他一眼,“这样便好。”
沈季文却不甘心被他威胁还什么都不做,于是狭促眨了眨眼,“你有没有觉得,你如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样子,像极了安国公主娇养的小相公?”
方镜辞唇角笑意不变,慢悠悠道:“我乐意之至。”
“切!”沈季文讨了个没趣,一口将杯中酒饮尽,而后才道:“都闲话这么久了,你还打算说说此行究竟是为了什么?”
而后玩心顿起,故意道:“也不知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安国公主又去同什么人喝酒去了?”
借着正月拜年,不少述职的官员与长安城的官员纷纷往来,安国公主也借着这个机会,与回长安述职的武官一同饮酒。
而避嫌,她倒是从未请人去公主府上,往往都是在长安城最大的酒楼,摆上一桌酒,宴请众位武官。
甚至有时从宫中出来,路上偶遇熟人,也能被拉着去喝上两杯。
沈季文深知方镜辞脾性,他表面虽从未对此说过什么,但心底指不定对此有多不满。
被堪堪点破心中所想的方镜辞果真再无半点犹豫,直接将来意吐出——
“殿下听闻,这几日阿暖对小皇帝避而不见。”方镜辞望着他的目光微紧,“为何?”
“什么为何?”不曾想到竟是问这个,沈季文装傻充愣。
方镜辞却一眼看破,继续问道:“阿暖与小皇帝交好,不至于知晓他是皇帝,便刻意疏远。所以如今的刻意疏远,到底是为何?”
沈季文晃了晃手中酒杯,“阿暖不想入宫为妃,疏远小皇帝有什么不对?”
“单单只是这个理由?”方镜辞却紧追不放,“除夕当日在檀香楼,知晓小皇帝身份后,你的表情也有章不对劲。”
“有吗?”沈季文继续装傻。
“沈兄,我们难道不是至交好友么?”方镜辞放下手中酒杯,言辞诚恳,“你有什么事,难道不能说与我听么?”
沈季文却笑了起来,“算无遗策的方镜辞居然也有打感情牌的一天,着实令人意想不到。”
“不要刻意忽视我的问题。”
沈季文端着酒杯,轻嗅一下,没答话。
“我当你是朋友,所以不愿用那章手段去探知。”方镜辞的眼睛不温不喜落在他身上,“你也知道,只要我想知道,随时都能知道。”
“但事关于你,我只想亲耳听你的说法。”
“没什么好说的。”沈季文斜倚在椅子上,“阿暖不愿见小皇帝,只不过是因为雪茵要入宫。”
顾雪茵要入宫的事,方镜辞一早便已知晓。但先前不觉得此事有什么,或者说,是乐见其成,但如今想来,却又处处透着不对。
“顾雪茵要入宫,不是顾家的意思么?既然是顾家想送女儿入宫,那么只要是顾家的女儿,难道不是谁都可以吗?”
“不是谁都可以。”沈季文却道:“从头到尾,要入宫的都只有雪茵而已。”
“倘若我所知未错,顾雪茵也是心仪于你,却为何偏偏要入宫?”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说“为何”二字,但却是沈季文最难回答的一次。
方镜辞端着酒壶,为他斟一杯酒。不声不响,却无声催促。
“你知道的,我原本不姓沈。”半晌之后,沈季文终于开口。
此事方镜辞确实知晓,于是便点了点头。
“我原本姓‘季’,是六王之乱中,季家的后人。”
未曾想到他竟然会是季家的后人,方镜辞眼眸染上讶色,“是那个永不得入仕的季家?”
沈季文无声点头。
六王之乱中,唯有季家被网开一面,却也永不得入仕。
“所以,顾雪茵是为了你,才选择入宫。”
不是问话,而是无比肯定。
沈季文无声灌下一口酒,而后掩眸失笑,“是不是很可笑?我身为季家后人,却不想如何为家族解除桎梏,却偏偏指望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方镜辞与他相交多年,知晓他绝非此胸无大志之人。相反,论忠心报国之志,他绝对不输安国公主麾下所有将士。
但偏偏是“永不得入仕”这一条,便限制了他所有可能。
他不是没有奇怪过,沈季文明明有报国志,却从未有此行动,原来竟是如此。
偏偏倘若是别的原因,以他如今贵为驸马的身份,就算帮不了忙,也能请安国公主出手相助,但偏偏是这种原因,即便是安国公主,也对此无能为力。
也难怪顾雪茵要以入宫的方式,为季家翻身。
但他又抬眼问道:“既是入宫,顾雪茵可以,难道阿暖不可以么?”
沈季文笑,“谁都可以,唯独阿暖不可以。”
“为何?”方镜辞想不通。
沈季文却不愿多说,只是道:“你觉得以阿暖的性子,入宫之后能活多久?”
“别说什么有皇帝的宠爱,自能荣宠一生。”他的笑意寡淡两分,“都说皇帝金口玉言,可说出口的宠爱,又有哪次能从一而终?”
他这话倒并非空穴来风。
季家之所以能在六王之乱中保全一族不死,无非是先帝念着季贵妃的好,倘若没有那位季贵妃,想来季家也早已灭门。
但偏偏那位被先帝记挂的季贵妃,正是季家加入六王之乱的原因之一。
自古前朝争权,后宫争宠,两者相辅相成,于家族而言便是皆大欢喜。但往往皇帝却总不愿看见此情景。
那位季贵妃便是如此。
她在后宫之中越是得宠,前朝的父兄便越是被打压。直到后来,季贵妃于宫斗中惨败,香消玉殒,先帝这才感念她往日的好,提拔她的父兄。
“可你担心阿暖不适合入宫,就不担心顾雪茵会后宫之中身陷危险么?”半晌之后,方镜辞抬眼问道。
沈季文饮了一口酒,唇角扯出一丝笑意,“怎么不担心?可她向来有主见,决定的事便不容改变。”
他的神情终于染上落寞,一改往日闲散模样,喃喃自语:“你都不知她到底对自己有多恨……”
弹琴弹到手指充血,练舞练到头晕昏倒,诗词歌赋,甚至做菜绣花,无不学精学透。自从定下入宫的目标,她便为此尽心尽力,一日不敢有所懈怠。
沈季文瞧在眼里,疼在心中,但劝她放弃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事到如今,入宫已经成为她的执念。”他苦笑一声,“我已经不知道,倘若她得知小皇帝心仪阿暖,信念崩塌,她又会变成何等模样?”
方镜辞回到公主府时,已是华灯初上。钟叔迎了上来,面上微含责备,“驸马今日去了哪里,殿下为了等您,到现在都不曾用膳。”
原先还风姿优雅将披风取下的方镜辞听闻,猛地将手中披风扔给贺安,然后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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履匆匆朝着饭厅疾步而去。
饭厅之中,安国公主坐在桌边正在看书。细雨伺候在一侧,为她捏着肩。
瞧见他进来,细雨躬身就要行礼,却被方镜辞拦住,而后示意她去准备饭菜,待到安国公主身后的位置空了出来,他便无声站在身后,抬手为她捏着肩。
只是男子与女子的手劲并不相同,他才一下手,便猛地被安国公主一把捏住手腕命门。
她这般警觉倒是在方镜辞的预料之中,但脸上却并未表现出来,反而露出一副被她捏疼了手腕的模样,眉心微微蹙起。
安国公主见状,忙不迭松开手,急急去检查他的手:“我伤着你了?”
方镜辞这才微微笑出声,“殿下多虑了,我没事。”
安国公主却仍旧不放心,翻来覆去彻底检查了一遍,发现他手腕之上连道印痕都没有,这才赌气一般丢开他的手,“鬼鬼祟祟,就算伤到你了也是活该。”
方镜辞却微微笑着,“既然是活该,那么殿下方才就不该这么担心我。”
安国公主却微微扬眉,“我担心驸马有错吗?”
未曾想到她会这样说,方镜辞微微愣怔之后,笑意便盈满眼眶,“自然是没错的。”
说话间,细雨已经带人将饭菜摆上桌,又端来水盆。
方镜辞依旧是亲自绞了帕子递与安国公主,待到她擦净手之后,方才净手。
坐到桌前,还亲自为她盛汤添饭,周到体贴一如往昔。
安国公主瞧着这一幕,不禁道:“大理寺少卿何淼你可记得?”
方镜辞将汤碗放置于她面前,微微含着笑意问道:“他怎么了?”
“我今日听到一个关于他的趣闻。”
方镜辞很是配合,问道:“是什么?”
“他从前对他夫人细致体贴,下朝休沐必在家中陪伴夫人。”
“何大人夫妇相敬如宾,是长安城中有名的良配。”
“但是我今日听说的,却是方夫人闹着要和离。”
这倒着实出乎方镜辞的预料,他难得露出两分讶色,“为何?”
安国公主瞧着他,“听说是何淼去烟花之地喝酒,被何夫人知晓了。”
方镜辞稍稍细想一瞬,便问道:“殿下想说什么?”
安国公主却反问,“有这么明显么?”
“没有。”方镜辞瞧了她一眼,“只是我对殿下太过了解,便能一眼瞧出殿下话中有话。”
既然被他拆穿,安国公主也不遮遮掩掩,大大方方道:“旁人都说,夫妻之间相处久了,便会有厌倦之时。你如今对我这般细致体贴,往后是否也会有厌倦这一切的时候?”
她一直以来都是从从容容,还从未有过这种患得患失的感情。方镜辞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怒,难道僵立当场。
倒是安国公主瞧着他神色,问道:“是我说错什么了么?”
方镜辞这才回神,“没有。”
而后望着她,“殿下为何会这样想?”
安国公主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陛下今日去相府了。”
方镜辞今日同沈季文喝酒,只知道小皇帝去过檀香楼,还真不知晓他又去了相府。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判断,“陛下是去找阿暖了?”
安国公主点头。
“陛下对阿暖倒是情深。”
“是否情深还真不好说。”安国公主却不怎么在意,“我倒是觉着,陛下是难道遇到年纪相仿的玩伴,一时之间舍不得罢了。”
方镜辞微怔,“殿下何出此言?”
安国公主抬眸,“难道不是吗?自古以来,有哪个帝王能常情如此?”
她这话倒并非有失偏颇。沈季文也才刚刚说过,那位被先帝宠爱的季贵妃,也不过逝去短短一年,先帝便另有新宠。
可见帝王之爱,从来不会至死不渝。
但他却还是下意识问道:“殿下是觉得陛下对阿暖的情意不够真切?”
“无非是小孩子之间一时的新奇,想来过了段时日,陛下自己也会忘记。”
方镜辞未曾想到她竟会这样说,着实愣怔了好一会儿,方才发出声音,“殿下是觉得,少年的感情不能长久么?”
“我有说错么?”安国公主察觉到他的失态,但却想不通他为何失态,“陛下年纪还小,见过的女子也不过一个阿暖罢了。倘若日后后宫充盈,他还会只心心念念一个阿暖么?”
“殿下当真觉得,少年的感情便不能长久?”
安国公主微微皱眉,“难道不是吗?”
方镜辞脸上还挂着笑意,但眼眸之中笑意渐消,“那只是殿下不曾见过,那章自少年时代起便至死不渝的感情。”
“殿下虽未曾见过,却不代表那种感情没有。”
他蓦地生气,着实出乎安国公主意料。
她微微蹙眉,“我们难道不是在说陛下与阿暖么?”
方镜辞依旧眼底笑意全无,偏偏脸上还挂着三分疏离笑意,“我也是在与殿下说陛下与阿暖。”
安国公主微微扬眉,“那么我质疑陛下的感情,你又为何要生气?”
方镜辞却矢口否认,“殿下看错了。”
“是不是看错了,我心中有数。”安国公主瞧着他的眼睛,“你心中自然也有数。”
方镜辞低垂着眼眸,不与她多说,“殿下用膳,待会要凉了。”
第55章无衣
安国公主并未将晚膳上的事放在心上,毕竟方镜辞虽说偶有生气,但只要他转移话题,便往往代表着不再追究。
她原本以为是这样的。
但第二日见了他,却觉得好似并非这样。
他脸上依旧挂着一贯温润雅致的笑意,谦谦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看起来与往日别无二致。
但安国公主瞧着,就是隐隐觉得,他有什么地方与先前不同。
直到用早膳时,她望着依旧为她盛汤布菜的方镜辞,这才琢磨出来点儿东西。
——方镜辞待人一向从容雅致,客套有礼。
从礼节上而言,此举分外妥帖,再恰当不过。
但从感情上而言,此举却倍显生疏、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