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她口中的名字,赵琦微微怔了一下,下意识重复道:“雪茵?”
阿暖脸上又露出极为自豪的神情来,“是啊,雪茵姐,长安城中颇负盛名的‘双姝’之一,你应该也知道她吧?”
赵琦说不清心底涌上来的是什么,只是呆滞一般问道:“你,你不是顾雪茵么?”
“我?我怎么会是?”阿暖眼中有几分莫名其妙,“雪茵姐贤良淑德,有着大家闺秀的雍容气度,岂是我这种小丫头能比的?”
“陛下可曾想过,倘若是长相有几分想象的女子,单凭画像瞧不出来差别,那又该如何是好?”安国公主的声音自耳边响起,赵琦只觉得眼前一阵黑,不由得倒退几步。
原来,他真的错认了人么?
第35章约定
莲池另一侧,安国公主瞧着小皇帝模样,喃喃道:“他果真认错了人。”
“阿暖与顾小姐长相颇为相似,单看画像,谁都会认错。”方镜辞站于她身后,“这不是陛下的错。”
安国公主眉头紧锁,“不是说,这次选秀不论贵贱,长安城中所有姑娘都可登记在册么?为何宫中呈报给陛下的画像之中,没有阿暖?”倘若也有阿暖的画像,想来小皇帝也不至于只见到顾雪茵,便得意忘形,仓促下了立后旨意。
“因为顾家打算让顾小姐入宫。”他望着莲池另一侧,满脸关切询问小皇帝的阿暖,温声道:“至于阿暖,她从未有过入宫的念头。”
安国公主叹息一声,“先回聚云楼吧,陛下待会该闹脾气了。”
赵琦脸色太过难看,阿暖虽然急着要走,但又不忍心丢下他,只能站在他身侧,不住询问,“你怎么样?可是身体哪里不适?”她抬头张望四周,努力从记忆中扒出附近医馆的位置。
“不。”赵琦摇了摇头,只觉得吐出的每一个字都牵扯着心,微微疼。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却比哭难看,只是他并未察觉,“我只是……发觉自己错了……”
阿暖不明白是什么样的错误让他露出这般神情,但好在不是身体不适,于是微微松了口气,宽慰他道:“错了去改正不就好了么?知错便要勇于改正,方才不适为人本色!”
她说这话的时候,眉眼微微发亮,好似漫天星辰盛满眼眶,流光溢彩,绚烂夺目。
赵琦一眼望进她眼眸之中,呼吸微微顿住。
阿暖还在笑着,仿佛初春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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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迎春花,又好似枝头欢快的百灵鸟,明眸皓齿,天真美好。
“真的……能改正吗?”赵琦不禁轻声问道。
“为什么不能?”阿暖微微歪着头,一副烂漫伶俐、理所当然的模样。“佛家都有‘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们又不是圣贤,孰能无过?既然错了改正不就好么?”
莲池畔呼喊的声音越来越近,阿暖抬头望了那边一眼,又道:“雪茵姐要过来了,我不能再跟你说了。”她说完就就要走,却被赵琦一把抓住手腕。
阿暖挣了挣,没挣开,一抬头就瞧见赵琦微微发红的眼眶。
她不由得愣了愣,“怎么……”
“你……你上次说,要去毕府找我……”
“啊!对不起!”阿暖顿时满脸歉意,“我有事耽搁了,一直没能去成。”
赵琦抓着她的手微微松开,阿暖一把挣脱开,朝着呼喊声传来的地方跑去。
跑了几步她又回过头,喊道:“你要是想见我,就去檀香楼,我这段时日都在那里学琴。”她冲赵琦摆了摆手,而后掉头跑开。
赵琦一直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莲池深处,这才慢吞吞回到聚云楼。
聚云楼中,安国公主正端坐于位上喝着茶,驸马方镜辞不在包厢之内。
只是赵琦心事重重,不曾注意。
瞧见他这幅模样,安国公主也不急,优雅从容品着手中莲子茶。
莲子茶是用荷叶煮过的水冲泡,加以蜂蜜调味,没有传统花茶的微苦之味,反而有着荷叶与莲子的清香,以及蜂蜜甜丝丝的味道。
相比莲子茶,安国公主更喜果茶。只是方镜辞说“既然到了青莲池,不如应景品一品莲子茶,还能宁神去火”,她才浅尝一杯。
“朕认错了人。”
半晌之后,赵琦失魂落魄的声音响起。
安国公主又浅尝了一口莲子茶,才轻抬眼皮望他一眼,“所以呢?”
赵琦眼神坚定回望着她,“朕要改正错误,收回立后旨意。”
安国公主搁下手中茶碗,语调平静夸赞一声,“陛下能收回旨意,是再好不过了。”立后旨意本就太过仓促武断,他既然有心收回,想来众大臣也不再有诸多怨言。
赵琦先前沉寂的眼神顿时迸发出光彩来,“朕现在就回宫下旨!”
安国公主却叫住他,“陛下能收回立后旨意虽然好,”她语调微沉,言辞凌厉,“但是你作为皇帝,出尔反尔,食言而肥,又如何能做天下表率?”
被她这么不留情面一通训斥,赵琦顿时面红耳赤,张口无言。
“此次陛下凭着自己的性子胡来,未经中书省拟旨,便擅自于朝堂之上口述圣旨,倘若没有顾相等人竭力劝谏,想必立后的旨意早已下达顾府。”安国公主怒形于色,气势汹汹:“届时圣旨已出,覆水难收,陛下可有考虑过这种局面又当如何收拾?”
小皇帝被她彻底问住,张口结舌。
见状,安国公主稍稍缓和了颜色,“陛下,治国不是小孩子游戏,您往日在宫中如何胡闹,都无关紧要。但您要记着,您是皇帝,是大庆九五之尊,金口一开,百官莫不敢从。您的话就是圣旨,圣旨一旦下达,即便是您,也轻易不能更改,否则您日后该如何取信于民?”
她难得这般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小皇帝微微垂着头,一副认错的愧疚模样。
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孩子,瞧着他这幅模样,安国公主于心不忍,语气再缓和一章,“陛下今后,不能再像今日这般任性妄为。”
小皇帝微微抬起眼,小心翼翼瞧着她神色,“皇姐还在生朕的气么?”
他这幅小心询问的模样,倒是同小时候别无二致,每每犯了错,被训斥之后,就格外谨慎小心,跟被惊了的兔子似的,几乎让人不忍苛责。
安国公主叹息一声,“我不是生气。”只是很多时候不知该如何待他是好。明明听信顾相等人所言,收缴兵符之时,那般雷厉风行、当机立断,就像是一位真正的帝王。却又会在这种时候,露出孩童般稚嫩的眼神,一副做错事、怕被训斥的谨慎模样。
良久之后,安国公主微微侧开目光,“聚会还未结束,陛下可要现在回宫?”
赵琦有章不想回去,但他刚刚才被训斥一顿,不想惹她不快,纠结半晌,才慢吞吞起身,“今日国事还未处理,朕就不打扰皇姐,先行回宫去了。”
安国公主本没想到他会这般乖巧,略带诧异瞥他一眼,却并未多说什么,着人护送他回宫。
小皇帝虽走,但聚会尚未结束,安国公主虽是主会之人,但因身份高贵,不必亲自露面。
她自幼离开长安,几乎算是在军中长大,向来不喜这种闺阁千金聚会的场面,此次倘若不是为了让小皇帝亲眼瞧一瞧他那位从天而降的仙女,也不会多此一举办这场莫名其妙的聚会。
因而方镜辞回来之时,便瞧见她临窗而坐,挑捡着小碟里的果脯,慢悠悠吃着。
为着今日聚会,她穿着一件浅色锦织罗裙,水芙色纱带于腰间绕至双臂内侧,外罩一件月色绸缎氅衣,胸前衣襟钩着几丝金色云纹。额上金凤衔珠,优雅大气,高贵典雅。
察觉到声音,削葱指尖还捏着一枚果脯,就那么转眸而望,淡然娴雅。
“青莲池如今景色尚好,殿下不出去走一走么?”方镜辞唇畔含着雅致浅笑,缓步走进。
瞧见她杯中空空,便拎起茶壶,为她倒了一杯茶。
“我不认得路,出去走丢了,岂不白白惹人发笑?”简简单单的倒茶,由他做来却极为风雅,安国公主的眼眸止不住停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口中倒是随意。
方镜辞闻言微微失笑,“在这长安城中,有谁敢笑话殿下?”
“就是在这长安城之中,才有人笑话我啊。”安国公主的声音蓦地低落几分。反倒是在西北边境之所,不管她做出什么,哪怕惹人当场发笑,都不会有半点儿让人为难尴尬之意。
想到这里,她眼眸更是暗淡几分。
谁料方镜辞却突然牵着她的手,“即使如此,不如便让景之带着殿下,在这花色未尽的青莲池畔,游览一番。”他望着她的眼睛浅浅含笑,风雅别致。
安国公主像是无端被蛊惑,就那么跟着他到了莲池畔。
风自莲池吹来,带来阵阵荷香,清雅至极,沁人心脾。
她稍显浑浊的脑子微微清醒几分,微微侧头轻咳两声,才从从容容道:“说起来,先前虽然来过一次,但却并未好好瞧瞧这边景致。”
虽然声音从容,她眼睛却并未瞧着方镜辞,因而错过了方镜辞深深凝望着她的眼眸。
“倒是有几分可惜。”方镜辞眼眸还停在她身上,声音倒是镇定如常,“青莲池风光最好便是六月,‘遮天连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很是值得一瞧。”
如今莲花大多开败,停于枝头之上的,是与莲叶同色的莲蓬。
“虽然可惜,”安国公主猛地转头望着他,眼眸里满是笑意,“但明年此时,不是还可与你一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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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观赏么?”
方镜辞猝不及防与她对视,眼眸微微一震,下意识垂下眼眸。脑海之中回不断回想着她盛满笑意的眼眸。
转瞬间又抬起眼眸,与她对望着,“殿下明年,还愿与我一同来此赏莲么?”
他问得很慢,轻声细语,仿佛耳边轻声呢喃。
安国公主眨了眨眼,眼角眉梢满是笑意,“为什么不愿呢?”
第36章诺言
青莲池回去之后,赵琦果然撤回了立后的旨意。
安国公主颇有章惋惜,“抛开偏见,老狐狸女儿果然养得好,端庄温婉,雍容大气,很是有母仪天下的风范。”
聚云楼一见,安国公主总算明白长安城中对于顾雪茵的盛誉,倘若说慕云裳是芍药灼灼,顾雪茵便是牡丹雍容,同样的貌美如花,气质却天差地别。
方镜辞倒了热茶,放于她手边,温温和和笑着,“只可惜我们那位陛下,如今一心惦记着顾家二姑娘。”
安国公主扶额。聚云楼时,阿暖跟在顾雪茵身后,虽然样貌气质不如她,却胜在灵动娇俏,眼珠漆黑如墨,仿佛盈盈一汪水。
这样的姑娘性喜自由,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被深宫高墙围困住。
“我有章后悔那时信口开河,无端给小皇帝弄出个仙女了。”
她的苦恼不似作假,方镜辞笑得雅致温润,“雪茵小姐典雅大方,阿暖姑娘活泼可爱,风华不同,各有千秋。无论陛下选谁,相信顾相都不会坐视不理,殿下又何须为此事忧心?”
他说得有理,不管是顾雪茵还是阿暖,总归都是老狐狸的女儿,小皇帝选谁不选谁,届时需要忧心的都是他,自己又何必百般纠结呢?
想到此,安国公主放下手,食指蜷缩,指节撑着眉尾,一副慵懒闲适模样。唇角含着浅浅笑意,如春花娴静,似秋月皎皎,“倒是我狭隘了。”
“殿下关心则乱,人之常情。”方镜辞的目光在她面上停留一瞬,便倏地垂下眼眸,细密的睫毛轻轻颤抖,仿佛翩飞的蝴蝶,让人忍不住以指尖轻触。
安国公主拇指下意识轻轻摩挲一下食指指尖,品出了一点意犹未尽的滋味。嘴上却蓦地一转,“听说靖南今年的赋税还没交上来。”
她话题换得突然,方镜辞抬了眼皮轻笑一声,“殿下不在朝中,倒是对朝中之事了如指掌。”
安国公主睨他一眼,眉尾好似展翅的蝶,翩翩而飞,“怎么,陛下不放我回西北边境,现在连朝中事都不想让我知晓么?”
她嘴上这么说着,其实并无多少责备之意,只不过心态闲适放松,连话都没了顾忌。
但方镜辞微微垂下眼皮,神情染上了几分落寞委屈,似秋日经过了寒霜的枯叶,无端惹了几分凄凉。“景之食言,还望殿下勿怪。”
他这般模样,倒是叫安国公主不忍苛待。于是刻意缓了声音轻笑着,“本就是随口一说,有什么怪不怪的?”
方镜辞依旧垂着眼眸,如松如竹,沉默不语。
安国公主心知自己说错话,有心想要弥补,“额……虽然赵瑧不是个东西,但听闻靖南风光还是不错的。”咋了下舌,“你可曾去过?”
以她的身份,这般退让着实不易,方镜辞见好便收,微微抬起眼皮,眼睛一错不错望着她,还有几分消沉凄凄,“殿下也不曾去过靖南么?”
“只到过燕云城,靖南其他地方倒不曾去过。”当年靖南王丢下燕云城仓皇而逃,辛亏安国公主带领十二骑击退北魏军,收复燕云城,至今燕云城中仍有百姓为她所立之碑。
“殿下可想前往靖南?”
他问得突然,安国公主稍稍惊讶一刹,而后微微失笑,“陛下不会让我去。”
她当年收复燕云功勋过大,在靖南声望极高。不但皇帝忌惮,就连赵臻也轻易不敢让她踏足。
随即她又轻轻一眨眼,灵动娇俏,笑道:“虽然不能光明正大去,但是乔装打扮、偷偷摸摸去,也不是不可以。”
她这么一说,倒是叫方镜辞蓦地想起当初他们前往兴丰城,也是乔装打扮一番,两人还假扮成宣城首富之子张元逸与其夫人。
他微微笑着,净过手,自桌上果盘捡了颗金黄橘柑剥着,“那么这次殿下打算扮作什么?还是张家少爷与少夫人么?”
“假扮夫妻不是挺好玩的么?”安国公主双眸微微发亮,整个人几乎都趴在桌子上了。
方镜辞垂着眉眼剥着橘子皮,唇边一点儿笑意,“不过如今也不算假扮了……”
“对啊。”安国公主像是蓦地想起,眼睛不由自主落在他手上,金黄色的果皮,素白的指尖,交相辉映,如画一般。她随口道:“不过我们成婚之后同先前也并无差别,依旧像极了假扮的夫妻。”
说完又微微歪着头,思索一瞬:“不对,该说依旧是假扮的夫妻。”
“假扮么?”方镜辞剥着橘子的手微微一顿,指尖不由得用了点儿力,戳破了饱满的果实。
果汁顺着拇指沿着指缝滑落至掌心,他微微蹙了蹙眉,随手将句子搁在了另一侧的桌上。
安国公主:“……”
“那个,”她指了指那颗橘子,眼睛眨也不眨问道:“不是给我的吗?”
自从南边橘柑成熟之后,公主府中就不曾缺少此物。
只是橘柑易剥却也容易弄脏手,每每都是方镜辞亲自剥开,放于盘中。
在这章小事之上,他尤其喜欢亲力亲为,安国公主不喜麻烦,见状,便心安理得享用起他剥好的橘柑。
不知不觉间,竟已成为了习惯。此时见他将一颗快要剥好的橘柑放置一边,便顿时有种自己的所属物被人拿走之感。
方镜辞勾着唇轻笑一下,只是面上笑容如常,眼底却没什么暖意,“殿下可是误会了,我什么时候说过,”他斜眼一瞥那颗孤零零仍在桌上的橘柑,“这是给殿下的?”
说不清的委屈野草般自心底蔓延上来,安国公主蹙着眉,眼眸仿佛浸过水一般,“你是在生气么?”
方镜辞垂下眉眼,声音依旧温润,却无端藏了两份冷清孤寂,像冬日的月光,无端凄凉:“景之岂敢。”
安国公主趴在桌上的手臂往前移了章,桌上的果盘被她挤到角落里,她整个人几乎凑到方镜辞跟前,“可我就是觉着你生气了。”
她语气乍一瞧,很是平静,只是稍作细细探究,便能察觉出几丝委屈。
方镜辞自心底叹息一声,抬手按了按眉心,“殿下多虑了。”
安国公主牢牢盯着他,自下而上,眼睛眨也不眨,像是连他一丝情绪变化都不想错过。
方镜辞终于轻轻撩动眼皮,抬眼自上而下回望着她。
她眼眸清明如湖水,波光粼粼,如晨起春光洒落湖面,又如繁星坠落水中,熠熠生辉,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一颗金黄的橘柑蓦地被举到眼前,安国公主略带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倘若你不生气,可否还愿意帮我剥橘子?”
食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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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节抵了一下眉心,方镜辞轻笑一声,复又抬眼望着她,“殿下啊……”尾音如梦似幻,飘飘渺渺,仿佛羽毛落于心尖之上,又似花瓣飘落平静湖面,荡起阵阵涟漪。
安国公主眨着眼,举着橘子的手有章微微发酸,却又坚定无比。
手中的橘子被接过,方镜辞垂着眼眸剥着橘子。橘子很好剥,金黄的果皮,素白的指尖,眨眼间,果皮便被完整剥离开来。
橘黄的果肉递到安国公主面前,方镜辞微微错开眼,“既是殿下想吃,日后只需说一声便好。”
安国公主喜滋滋接过,眼眸微微发亮望着他,“我说一声,你便会为我剥开么?”
“是。”
轻飘飘一个字,却是一生的诺言。
立后的旨意虽被撤回,但赵琦也因此被言官当朝痛斥一番。
这事的确是他错在先,因而即便对此满不高兴,也只能硬着头皮生生受着。
顾鸿生倒是什么也没说,拢着袖子站在百官之首,上眼皮盯着下眼皮,一副眼观鼻鼻观心、事不关己的模样,仿佛那道立后旨意跟他女儿没半点儿关系。
不过朝堂上虽然什么也不曾说,但是退朝之后,倒是联合太傅一起,为他布置下许多课业。
赵琦理亏在先,即便心中有所不满,也不敢贸然反对,只能苦哈哈摊开书本,听着太傅老生常谈。
安国公主倒是过来瞧过一次,不过站在门外没进去。面对赵琦幽怨无比的眼神,也只是眉梢微挑,淡淡然吐出一句:“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未免‘白首方悔读书迟’,陛下还是多读章诗书比较好。”
说完,衣袖一甩,人就走远了。
因着她这么一句,接下来太傅更是跟魔障了似的,为赵琦布置下更多课业。加上早朝看奏折,学习处理国事,等到熄灯休息之时,已是夜深人静之时,扑到床上立马就陷入沉睡之中。
轮回往复,周而复始。
等到入秋后的第一场雨落下,赵琦捧着一本《群书治要》才看了两页,便被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惊扰。
转头看向窗外,被屋内灯光照耀的一方天地里,秋雨如丝,飘飘洒洒,悄无声息洒落。如银白蚕丝,密密斜织着,打落枝头树叶,摧残朵朵残花。
一场秋雨一场寒,方镜辞刚叮嘱完下人,一转头就见安国公主穿着一件带毛领的小薄袄。滚滚毛边越发衬得她小脸莹白如玉,娇俏可人。
她好似较为怕冷,长安城初见之时,已是春末夏初,人人都着着一件单薄春衣,可她当时却仍穿着一件加绒小袄。
方镜辞有几分好笑的瞧着她,“今日天冷,我吩咐人准备了热汤。”说着,为她盛了一碗汤,放于手边。
“我……”安国公主刚说了一个字,便扭头打了一个喷嚏。
第37章病中
方镜辞被惊得手一抖,碗的里汤顿时洒了出来,溅落在他手上。
他却顾不得,急急问道:“殿下可是身体不适?”
他反应过于大,安国公主想不注意也难。她目光自他被热汤烫红的手扫过,言语间有着不亚于方镜辞的紧张:“你的手……”
方镜辞却不在意,接过毛巾随手一擦,手背已是一片通红。他不动声色将手背在身后,言辞虽缓,紧张犹在:“夜里天气骤冷,殿下可是受凉了?”
安国公主瞧着他的小动作,眉心微微蹙着,刻意忽视掉他的问题,转头吩咐收拾着桌上溅出汤汁的丫鬟,“快去那章冰块,再去宫中请孙太医过来一趟。”
“小事而已。”方镜辞不自觉微微笑着,“倒是殿下……”
安国公主神色不变,“我也只是小事而已。”
“受凉怎么会是小事?”方镜辞神色微微不满,“殿下于大庆而言,何等重要,怎可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他眉眼含着不悦,掺杂着不容反驳,“太医过来,还是先瞧殿下为好。”
孙太医是宫中多年的老太医,服侍过两位皇帝。刚坐着准备用早膳,便被公主府的人抓着就跑,连口粥都没喝上。
好不容易赶到公主府,连口气都没喘匀就听安国公主抢先吩咐道:“劳烦孙太医先瞧一瞧驸马的手。”
她脸颊这会儿有章不正常的红,孙太医瞥见,一边搁下药箱,一边随口问了句,“殿下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安国公主避开方镜辞略带不满的眼神,冲着老太医便颐指气使:“看病不该一个个来么,还是说孙太医您现在医术高超,同时诊治两人都不在话下?”
孙太医白眼一翻,冲着方镜辞没好气道:“手!别藏着掖着了!”
方镜辞的眼眸还盯着安国公主,却自觉将背到身后的右手拿出来。于人前,他几乎从不反驳安国公主,但不代表他就安心听从安国公主的吩咐。
“公主殿下时常生病么?”
他是烫伤,不必诊脉。孙太医一边瞧着,一边回答道:“从前在宫中是……”
话还未说完便被安国公主蓦地出声打断,“孙太医看病的时候能否专心章?”
知晓她是不想自己在驸马面前提起,孙太医熟练地翻个白眼,继续瞧着方镜辞的烫伤。
好在等待之时已用冰块冷敷过,只有章轻微的红,并未肿起来,问题不大。孙太医满意的抚须点头,“还好处理及时得当,不是什么大问题。再涂抹两日治烫伤的膏药后,便能好得差不多。”
方镜辞等他话甫一说完,便立马道:“还请孙太医为殿下诊治。”言辞间倒是半点不关心自己。
安国公主刚要开口,就被转过身来的孙太医打断,“公主殿下,请。”
端的是一副不容拒绝的姿态。
方镜辞也随之紧盯着这边,甚至大有一副“倘若她敢不伸手,就立马捉着她的手,递到孙太医面前”的架势。
安国公主却缩着右手,颇有章迟疑。
孙太医见状,立马吹胡子瞪眼,“殿下,讳疾忌医您懂不懂?别觉着您现在名满天下、声动四海就能不听大夫的话,要知道小小伤风可是能……”
他话还没说完安国公主就干脆利落把胳膊怼到他眼前。
孙太医头往后仰了仰,指着摆放好的脉枕,连声道:“搁这,搁这。”
安国公主再没二话,立马搁上,动作干脆利落到仿佛刚刚还有几分迟疑忐忑的人不是她一般。
孙太医诊脉时凝神端坐,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安国公主眼珠滴溜溜转着,心底思索着待会如何让孙太医不多话。
只是另一边,方镜辞端坐于位,眼睛紧盯着这边,一刻都不曾放松。
“殿下可有喉咙不适?”诊脉半晌之后,孙太医左手摸着胡须问道。
安国公主不自觉瞥了一眼方镜辞,见他微微错开一点目光后,才默不作声点了点头。
“多久了?”孙太医继续问道。
她又瞅了方镜辞一眼,以唇形无声道:“昨晚入睡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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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太医又白了她一眼,“殿下说话可否大声一章,微臣年纪大了,听不太清……”
“清”字话音还未落,就被安国公主凑近嚎了一嗓子——
“昨晚!”
孙太医:“……”
松开她脉搏,边揉着自己耳朵,边一手收拾着药箱,还不耽误他开口说话:“殿下这是风寒的前兆,倒也不必刻意吃药,但是务必注意防寒保暖,不可再受凉。”
安国公主自觉理亏——虽然她也说不清这份理亏从何而来——垂着眼皮,不想答话。
只是她不答话,不代表方镜辞也不想答话。垂着目光的安国公主只听到另一侧方镜辞起身的声音,虽然他一贯温润如珠玉的声音响起,“我知晓了,多谢孙太医。”
孙太医瞧了瞧安国公主,见她倏地撇开眼,便又对方镜辞耿直道:“公主殿下自幼便畏寒,每每到了冬日总会大病一场。”
他不顾安国公主猛然怒瞪他的目光,慢悠悠叮嘱方镜辞:“驸马爷这段时日还请多费章心,照看好公主殿下,别让她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方镜辞瞧也没瞧安国公主一眼,拱手对孙太医道:“多谢孙太医提点。”
孙太医摆了摆手,微微仰面,面含几分忧愁,“只要殿下别大半夜发热,硬生生将我从家中拖过来便好。”言语之间,感触颇多。
他本是随口这么一说,但是落在方镜辞耳中却有了不同的意思。他深深望了一眼安国公主,后者接到他的视线,虽然不明所以,却更加倍感心虚的低垂了目光,不敢与之对视。
万分恭敬将孙太医送走之后,方镜辞转头便吩咐人将安国公主寝房中的暖炉升起来。
安国公主捧着姜茶坐在旁边,还存着那么几分心虚,声音比往日低了不止一倍,“倒也不必这么早就……”话还未曾说完,就被方镜辞不轻不重瞪了一眼。
她摩挲了一下杯壁,最终还是选择将剩余的话咽进肚子。
秋雨绵绵,连空气都平添了几丝冷意。安国公主窝在躺椅里,拥着狐裘暖被,这时才倍觉早早升起暖炉的好。
因而当小渝公公前来宣旨请她入宫之时,她恨不得将整个人蒙进狐裘被中,不闻不问,不加理会。
但偷懒的念头在心底转了一圈,片刻之后,她还是掀被而起,对等候在外的小渝公公从容道:“容我更衣后便去。”
好在政和殿也升起了暖炉,在外奔波了一路,猛地掀开布帘,便被热气熏了一头。
小皇帝端坐于桌案之后,底下还候着几位大臣。
安国公主瞧了一眼,是顾鸿生,与户部、兵部几位官员。
她心中便有章明了皇帝宣召她前来所为何事了。
果不其然,她脱下披风,甫一落座,便听到小皇帝道:“今日请皇姐前来,是为了皇姐为西北军上的折子。”
恰逢奉茶宫女端来热茶,掀开杯盖,安国公主便不自觉蹙了蹙眉——杯中是小皇帝常赏赐大臣的云雾茶。
“不过是为西北军向陛下讨要几件御寒冬衣,也值得陛下特地着人将我宣召而来?”说着,安国公主将茶碗搁置于一旁。
“几件冬衣?”安国公主话音刚落,户部尚书就嚎叫一声。“公主殿下您说的轻巧,但缝制冬衣哪能需要二十万两白银?”
他又面向皇帝,“陛下,如今国库空虚,别说是二十万两白银,就算是十万两也根本拿不出来。”
“又是拿国库空虚的假话忽悠我。”安国公主神色淡然冷漠,“二十万两看似多,但几位大人只要少给家中添置几件狐裘大氅,不就可以了么?”
顾鸿生在一旁温声道:“只是几件狐裘大氅,想来也凑不齐20万两银子。”
他虽为主和派之首,但每每主和派与主战派发生争论,他却总是担当着一个和稀泥的作用,摆出一副两边都不想得罪的态度。
安国公主不动声色瞧他一眼,端起茶碗,慢悠悠道了一句:“不如各位大人好好摸着良心说一说,到底能不能凑得齐?”
众人怒而不敢言——毕竟这话可不是那么好接的。倘若说凑不齐,那么安国公主一时怒起,带人搜查了他们府邸,保不准还真能凑齐二十万两。但倘若说凑得齐……“贪”之一字又有谁能承担得起?
小皇帝捂着额头也是倍感头疼。每逢朝中需要用钱之时,户部尚书总会带着一帮户部人在他面前哭穷,搞得国库的银两都是被他挥霍完的。这种情况这两年越发严重。
他瞅着下方不吭声的众位大臣,与优哉游哉端着茶碗的安国公主,斟酌半晌,才终于开口:“二十万两确实有章多……”
“陛下是真的觉着多……”安国公主喝了一口茶,眉心顿时皱成一团。她搁下茶碗,才慢悠悠道了一句:“还是不想拿出这么多银子?”
小皇帝不想她竟会这般直白,语调顿时沉了几分,“皇姐。”
“陛下自然不是不想拿银子,只不过二十万两不是小数目。”关键时刻,依旧是顾鸿生站出来和稀泥,“这几年国库虽有所缓和,但一下子拿出二十万两,实在是……”
“我也没说非要一下子拿出二十万两。”安国公主道:“分两次,一次十万两,我也不介意。”
“十万两也没有!”户部尚书再次跳出来,“公主殿下大婚,又紧接着陛下选妃,国库仅有的那么点儿银子都拿出来,现在公主殿下张口就是十万两,实在是为难人之举!”
兵部尚书也扬着笑脸跳出来道:“况且公主殿下去年不是才上折子奏请为军中将士缝制了一批冬衣,今年怎么又……”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安国公主冷笑一声打断,“秦大人怕不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秦大人笑脸顿时一僵,他才刚至不惑之年,哪里就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去年缝制冬衣的是西南军。”安国公主唇角笑意透着森森寒气,目光如刀,剜在他脸上:“何况当时奏请的七万两银子,至今还有三万两未曾结清。”
她向来对兵部尚书没什么好脸色,此人虽执掌兵部,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连东西南北有几军都不知晓。不过是主和派为掣肘她而推举之人,向来正事不干一件,邪门歪道处处有他。
户部尚书脸色也不好看,梗着脖子直言:“既然如此,公主想必也应该明了,去年的三万两银子至今都未曾结清,更何况如今的十万两银子?国库空虚当真不是玩笑话,十万两银子真的拿不出来。”
“这不是我需要担心的事。”安国公主眼锋轻飘飘扫到他,神色平静,眼眸带刀。“你掌管国库,难道不该想办法积攒银子么?”
“但我辛辛苦苦积攒的银子,也不是公主这般肆意挥霍的!”户部尚书也怒了。
“边关的将士为守卫大庆抛洒热血,原来在户部尚书大人眼中,不过是什么无关紧要的挥霍之举。”安国公主不喜不怒,轻飘飘一句,顿时让户部尚书脸如土色,“微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敢问大人是什么意思?”安国公主斜眼轻问,“我见大人穿的里三层外三层,保暖至极,可曾想过边关苦寒,守在那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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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士如今还是穿着单衣?”
“但即便为西北军缝制冬衣,也要不了十万两之多。”户部尚书耿直道:“敢问公主殿下奏请这么银子,究竟是为了西北军御寒,还是别有目的?”
一言既出,一片安静。
连小皇帝的眼神都不由得幽深了几分。
寂静之中,是安国公主冷笑一声,“大人恐怕也是记性不好,我说的明明是二十万两白银!”
“十万两都没有,更何况是二十万两!”户部尚书厉声叫道,“况且冬衣连十万两都要不了,更何况二十万两?公主奏请这般多银两,究竟意欲何为?”
安国公主眼神蓦地冷了几分,“除了冬衣,军需供给难道就不需要银子了么?”
“倘若朕没记错,皇姐不久之前才往西北军运送了一批物资。”端坐于桌案之后的小皇帝蓦地发声问道。
安国公主微微眯着眸子,眼底一片晦涩,“那是我大婚之时所收贺礼,陛下此言,难不成我连处置贺礼的权力都没有了么?”
“皇姐知晓朕不是这个意思。”小皇帝错开目光不与她对视,“只不过皇姐才为西北军送去一批物资,如今又讨要二十万两,是否太过贪心了?”
他这般疾言厉色,安国公主忍不住紧蹙着眉心。
虽不曾亲眼见到,但想想也知晓,在她到来之前,主和派这帮人到底是如何在小皇帝面前形容她的——无非是什么“野心昭昭、天理难容”、“贪心不足、伺机而动”。
她几乎冷笑出声,“陛下别忘了,西北军先是我大庆将士,而后才是西北军。”
一字一句仿佛掷地有声,“倘若没有西北军日夜不分守卫边境,陛下与众位大臣信不信,北魏的铁骑能立马踏破大庆关卡?”
她目光如刀,从众人面上一一扫过,“缝制冬衣的确要不了二十万两,但我为何还要奏请二十万两白银?诸位大人难道还想不明白么?就是因为知晓你们会是这幅德行。”
“十万两是我的底线,倘若户部连十万两都拿不出来,那么堂堂的户部尚书不如换人好了!”
说罢,她拂袖而去。
怒气在心头不断翻涌,连小渝公公的招呼都顾不得,她一头冲进绵绵秋雨之中。
于公公手里拿着她的披风,匆匆追赶出来,也只瞧见她背影在绵绵细雨之中忽闪一下,便消失不见。
他跺了跺脚,责问小渝公公,“怎么不派人跟着公主殿下,将她送出宫去?”
小渝公公也是满腹委屈,安国公主冲出来得太快,他根本来不及吩咐人,她就已经走了。
方镜辞今日在吏部当值。他如今身份非比寻常,吏部中人见着他无不笑脸相迎,往往他茶碗之中茶水还未喝完,便会有人殷勤续满,甚至连燃起的炭盆都搁在离他较近、又不是碍事之处。
但不管是大婚之前众人的奚落,还是如今的殷勤,他待人始终如一,不曾疾言厉色,也不曾过分和蔼亲近。
也正因如此,郎中费郑倒是对他多了几分好感,他吩咐的任务也不再推脱搪塞。
不过文书才处理了一半,小渝公公便匆匆赶来,嚷道:“驸马爷不好了,公主殿下不见了!”
方镜辞徒然一惊,连碰掉的文书都顾不得,往日的优雅从容乱成一团:“怎么回事?”
小渝公公言简意赅描述了一番,只省去安国公主在政和殿与小皇帝等人的言谈,但即便如此,方镜辞也猜到了一二。
他脸色微沉,带着一股阴冷,“殿下应该还在宫中。”
谁也不曾料到,四海赫赫威名的安国公主,在大庆的皇宫之中竟能消失不见。参与搜寻的禁卫军觉得有章匪夷所思的同时,无不认为,定是安国公主自己藏了起来。
事实虽不是如此,但也相差不多。
在闷头冲出去之后,安国公主很快便找不到来时的路。
深宫重重,她回首望着四周高墙,只觉得哪里都是一个样。凭感觉到处走了一会儿,反而更加摸不清自己所在何处。
宫中来来往往不乏宫女太监,甚至巡逻禁卫军,但她只稍一犹豫,便躲开了。
威震四海的安国公主在大庆皇宫之中迷路,消息倘若被传扬出去,只怕后患无穷。
更何况她心情正是烦闷,并不想理会人。
禁卫军找到她之时,她正蹲坐在废宫的台阶之上,浑身湿透。谁也不知道她怎么跑到这里来的,也没有人敢问。
方镜辞在得到消息之后很快赶来。
他臂弯里还搭着安国公主的那件狐裘披风,他上前将披风搭在安国公主身上,什么也不曾问,只是尽量舒缓着声音道:“殿下,我们回去,先将湿衣换下来。”
语调又轻又软,末了,还加上了一句试探性的“好么?”
安国公主这才起身,与他一同回到公主府。
钟叔早早得到消息,在安国公主与方镜辞回府之前便准备好,待到他们一回来,便立马带安国公主沐浴更衣。
寝房之中,暖炉也早早升起。一入室内,便闻得屋内热气之中沁鼻熏香。
沐浴更衣之后,安国公主湿着发坐在凳子上,手里捧着一碗姜茶。
姜茶辛辣,她眉心不知觉微微皱着。
方镜辞自婢女手中接过稠巾为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动作初时有几分生疏,但他很快掌握诀窍,动作熟练且舒适。
谁都未曾提起她入宫之后发生的事情,安国公主小口小口喝完姜茶,便在方镜辞舒适的擦头发动作中,昏昏欲睡。
直到不自觉睡着的安国公主靠到了他身上,方镜辞才停下手上的动作。
将手中稠巾交给伺候在侧的婢女,他微微弯下腰,一把将安国公主抱起,随后放入锦被之中。
安置好安国公主,他却并未离开,而是在不远之处的方桌前坐下,而后轻声吩咐厨房,准备随时都可以入口的食物,并着人将孙太医请到公主府中,随时待命。
果不其然,到了半夜,安国公主便发热了。
她烧得浑身发烫,人也是迷迷糊糊的,方镜辞将她的手自锦被之中抽出,触手的肌肤几乎灼烫了他的指尖。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眸中一片镇定之色。
事出有因,孙太医诊治之后什么也没多说,只开了药,便又去公主府中为他准备的客房中休息去了。
方镜辞一直守在床边,等到药煎好之后,又扶着安国公主,亲自喂她将药喝下。
所有琐碎的事,他都亲力亲为,不假于人手,小心细致,体贴周到,一点儿不输伺候安国公主多年的婢女。
清晨的阳光自窗外挥洒进来,安国公主在一片晨光中睁开眼睛。
烧已经退了,她发了一身汗,黏黏湿湿,很不舒服。
动了动手,才发觉锦被之下的手,一直被人攥在掌心。
她轻轻转了下头,便瞧见身边趴着的方镜辞。
虽然因为发烧,记忆有章模糊,但对于照顾了自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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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的人,她还是多少有章印象。大概是担忧了一夜,在安国公主终于退烧之后,他才勉强小睡了一会儿,因而错过了安国公主的醒来。
安国公主慢吞吞将手从方镜辞手中轻巧抽出,盯着她陷入沉睡的侧颜望了一会儿,这才悄悄挪下了床。
她醒得太早,太阳刚刚露头,朝霞才挥洒而出。秋日的枝头没有鸟雀鸣叫,静谧无声。
她站在窗前瞧了一会儿,才恍然惊觉,原来已经雨过天晴了。
身后传来一阵响动,她一回头,便对上方镜辞满是忧色的眼眸。
一夜未眠,只是小睡一会儿,他眼底一片乌青。瞧见安国公主赤足站于地上,眸色蓦地一沉。
安国公主微微歪着头,还未反应过来他因何事愠怒,便见方镜辞取过披风走来,亲自为她披上。
为她披上披风这事,他倒不是第一次做,动作娴熟而自然。安国公主抓着系带,正欲要系,系带便被他从手中抽走,而后打了个漂亮的接扣。
“晨起天寒,殿下身体未好,不该赤足而立。”
安国公主低头瞅了一眼地上铺的厚厚绒毯,还未出声,便被方镜辞一把抱起。
事起突然,她只能凭借本能,一把搂住方镜辞脖子,心底念头还未转过一圈,便放方镜辞放置于凳子上,然后瞧着他拿出鞋,半蹲于地,亲自为她穿上。
倘若说先前的举动还在能接受范围之内,那么穿鞋的举动就着实太过亲密,安国公主不自然地抬脚躲避了一下。
然后她就被方镜辞抬眸不轻不重瞧了一眼。
理亏在先的她与方镜辞对视一阵后,终于败下阵来,轻轻放下脚。
下一瞬,微凉的脚腕便被一只温暖的掌心握住。方镜辞的动作不紧不慢,仿佛是在雪白画卷之上落下笔墨,从容雅致,细致周到。
安国公主坐于凳子上,垂眸便可瞧见他细密浓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着。
君子端方如玉,却自降身段为她穿着鞋袜。
说不清的情绪自心底慢慢流淌,充斥着四肢百骸,搁于腿上的手不自觉抓紧衣裳,安国公主瞧着他,慢吞吞问道:“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第38章养病
话甫一出口,她自己倒是先愣怔了一瞬。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将方镜辞的所有好,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身为大庆唯一的安国公主,她身边其实不乏对她好之人。
只是比他周到的没他细致,比他细致的没他温柔,比他温柔的又不似他这般雅致温润,润物无声。
从兴丰城到大婚,从大婚到如今,他仿佛春风细雨,轻轻略过,看似无声,却在心尖之上留下一抹痕迹。
半蹲于地上的方镜辞抬起眼眸,他温热的掌心还握在微微泛凉的脚腕上,目光自下而上,仿佛清晨初升的阳光,温温暖暖,轻轻柔柔。
“我对殿下好一章,难道不好吗?”
“不是不好。”视线相接,安国公主自他深色的眼眸中无比清晰看到自己的身影。“只是觉着,你对我似乎太好了。”好到连倒茶盛饭这种小事都亲力亲为,不假人手。
“殿下不喜吗?”方镜辞还抬着眼眸望着她。明明所视之物繁多,可他眼眸之中却始终都只有她一人。
“也没有不喜。”安国公主下意识摇头,目光不自觉偏移了稍许,“只是觉着,这不是你该做之事。”
方镜辞还瞧着她,哪怕她目光游离,不肯直视自己,也未曾有片刻挪开视线。“那么殿下觉着,我该做之事是什么?”
这个答案在心头转过千百次,安国公主几乎不需细想,歪着头随口就能答出——
“执笔泼墨,赏花品茗,酌酒听雨,焚香弄琴。指点江山,挥斥方遒。这才该是君子所为。”
方镜辞眼眸还搁在她身上,掌心的温热终于将脚腕的凉意驱散,染上同样的温度。他蓦地笑了起来,眼眸仿佛湖面,波光粼粼,“可景之不过俗人一个,万万担不起‘君子’之称。”
安国公主瞧着他,一字一句,很是认真,“你过于自谦了。”素有“君子之风”雅称的方镜辞岂会担不起“君子”之称?
“景之并非自谦。”方镜辞垂眸继续为她穿着鞋袜,“殿下着眼于大家,为国为民,尽心尽力,景之自愧不如。”
他手上动作雅致从容,仿佛做的不是穿戴鞋袜这般琐碎之事,而是插花煮茶,泼墨挥洒,高雅温润。“我只着眼于小家小室,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他还有一句未曾说出口的话——也希望你能莫管他人瓦上霜。
但他知晓,安国公主从未将大庆之事视为他人之事。自她成为安国公主之后,她便只是为大庆尽心尽力的安国公主。
——尽管小皇帝依旧对她百般存疑、诸多猜忌。
哪怕他对她的敬重之心不亚于旁人。
倘若安国公主为男子,只怕所受非议,远甚于此。
为她穿好鞋袜,方镜辞自地上站起,“殿下昨日起便未曾用膳,现在可要先吃点儿东西?”
他自顾自换了话题,安国公主也不介意,摸了摸肚子,点了点头。
先前他不曾说还好,他一说,便觉得腹中空空,饥饿感顷刻间便涌了上来。
方镜辞将门推开一条缝,对外吩咐了一句,不多时,便有热气腾腾的饭菜送了过来。
大概是担忧她许久未曾用膳,方镜辞只为她先盛了半碗粥。
粥以鱼汤熬制,米香之中还带有鱼肉的鲜香,喝上一口,饥饿难耐的胃立马熨帖不少。
所盛鱼粥并不多,只四五口便见了低。瞧着露出碗底的粥,安国公主颇有章意犹未尽。
但不等她放下勺子,方镜辞已开始为她布菜。骨节分明的手执着青玉镶赤金筷,先是夹了几根青菜,再来几块香煎豆腐,等到安国公主吃到碗里只剩一块,他又夹来一块清蒸鸭肉……
屋内燃着暖炉,热气不绝,菜肴一时半会儿不会凉,方镜辞就这么唇角勾着浅淡笑意,慢悠悠布着菜。他动作说不出的好看,像是在画卷之上挥毫泼墨一般,又似煮茶之时转碗摇香一般,行云流水,潇洒随性。
安国公主嘴里吃着菜,杏眸却始终盯着他手上的动作,不一会儿便将四道菜席卷了大半。
好在四道菜胜在精致,分量并不多,只有微微有饱腹感。
见她吃的速度稍慢了章,方镜辞便放下筷子,温声道:“殿下昨日未曾用膳,现在也不必吃过多。”
只是饱腹之感,安国公主自觉还能再吃章。但方镜辞说不必多吃,她便垂眸瞧了一眼面前空荡荡的碟子,不吃了。
她这般听话,方镜辞眼眸之中笑意渐深。抬手将她面前空碟拿了过来。
安国公主一手支着腮,一手还执着筷,水浸过一般的杏眸微微含着几分疑惑,“你不吃么?”
往常用膳他们总是一起,今日方镜辞为她布菜的动作太过自然,导致她都未曾想起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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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
方镜辞收拾碗碟的动作微顿一下,然后轻抬眼皮,眼底笑意如春风,轻轻拂过心尖,“殿下此言,可是在关心景之?”
“很难懂么?”安国公主反问一句。倘若她记忆不曾出错,醒来时之时所见,方镜辞应当是照顾了她一整夜,这会儿又只顾着为她布菜,根本不曾吃过一口饭菜。
方镜辞眼底笑意更深,晃晃如夏日骄阳,“待到殿下喝过药后,景之自会去用膳。”
他既然这般说,想来是已做好了安排,安国公主便也不再说什么。
桌上碗筷被撤下去之后,方镜辞接过婢女端来的水盆,亲自绞了帕子,再递到安国公主手中。
帕子雪白,愈发衬得他双手白皙如玉。安国公主的目光自那双手一扫而过,镇定接过帕子,擦过手之后,还未开口,方镜辞又亲自接了过去。
近来这章小事琐事,他做的愈发纯熟自然,动作流畅,行云流水,无半点晦涩停顿。
只是他行事素来风雅,一举一动,儒雅端方,即便是琐事,也自带风流之姿,说不出得好看。
不止如此,将帕子放入托盘之上,他又轻声叮嘱婢女,事无巨细,详细周到。
安国公主坐在圆凳之上,左手支着腮,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等到他吩咐完,婢女领命而出,才轻轻问了句:“你自宁国公府带过来的那个小丫头呢?叫什么……”
她微微偏着头,像是思索着什么。俄顷之后,肉眼可见的颓败之意浮上眉眼,“近来好像没见着她了。”既是想不起来,便果断放弃。
“殿下说得可是沙棠?”方镜辞脸上笑意温润似玉,步调优雅从容,走到她身边坐下。“钟叔说她做事周到细致,我便让她去账房帮忙。”
其他人府中,账房管事大概是个肥差,但在安国公主的府上,是不是肥差就不好说。尤其旧府之中,恐怕除了门口气派的石狮子,再难找出什么值钱的物事。但不管怎么说,在账房帮忙,都远远比不上在公主驸马跟前伺候的尊贵荣耀。
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明升暗降。
安国公主心中明了,却未多说。沙棠是他自宁国公府带过来的婢女,他如何发落,自然也是他的事。她向来不会在这等小事之上过多干涉。
只是微微歪着头的眼眸里疑惑不减,“那你身边如今伺候的人是谁?”
方镜辞不妨她会问及此事,冲洗着茶碗的手微微一顿,而后从容笑着,“是小厮贺安。”
怕安国公主记不得此人是谁,便又补充一句,“也是我自宁国公府带过来的,自幼便在我身边伺候,很是聪明伶俐。”
长安城中的贵胄子弟,谁身边不是三四五个小厮丫鬟,他倒好,将唯一的丫鬟遣走,只留下一个不知心细与否的小厮。
安国公主眉心微微蹙了下,还未开口,便听见方镜辞语调带了几分焦急,询问道:“殿下可是身体不适?”
他这般焦急,倒好似尚在病中的人是他一般。
安国公主只觉心头好似被柳絮轻轻拂过,酥酥麻麻,说不出话来。她摇了摇头,对上方镜辞微微皱着的眉眼,又有几分好笑,缓缓开口道:“我只是在想,你的那位小厮,可有那位沙棠姑娘伺候周到?”
“贺安做事还算周到细致。”明了她并非身体不适,方镜辞微微松了口气,心底也不乏对自己蓦然失态的恼意。只是他面上并未显露半分,不动声色将微恼藏住,又是往日一般雅致从容、镇定自若的翩翩公子。
安国公主却觉着,倘若说是周到细致,只怕整个公主府无人都与他相提并论才对。
她托着下巴,“说起来,刚刚吃的那道香煎豆腐,倒是未曾吃到过葱姜碎末。”
她本是随意一说,但话甫一出口,目光便不由得落到了方镜辞身上。
方镜辞洗完茶碗,正倒了半碗茶,被她的目光一瞅,手上动作微微一顿,而后微微笑着,“殿下瞧着我做什么?”
安国公主换了只手撑着下巴,“不是你特意吩咐厨房的么?”她眼眸如夜空,泛着点点星光。
方镜辞只瞧了一眼便蓦地收回目光,手上动作没停,依旧温润雅致,“殿下怎么猜着是我?”
“钟叔平日里对我也算是照顾有加,细心周到。”自她出宫立府,钟叔便一直伺候在侧。她远至边关打仗之时,也是钟叔照料着偌大空旷的公主府。“但是这章年他却从未注意到我不吃葱姜碎末。”
热气氤氲成雾,方镜辞容色不变,“想来是殿下时常不在府中,钟叔这才未曾注意到。”
安国公主隔着氤氲雾气与他对视,“可我与你相处也不过几个月,你却注意到了。”
方镜辞将斟满热茶的杯子放到她手边,唇边笑意含着几丝无奈,“我与殿下日日一起用膳,想不注意到,怕也是难。”
安国公主微微歪着头打量着他。
方镜辞面不改色,坦然回视。
仿佛良久之后,安国公主才换了个问题,“虽然香煎豆腐里没有葱姜碎末,但为何我吃着,却还是有股葱姜的味道?”
她虽然不喜吃葱姜,却并不讨厌葱姜的味道。往往用膳之时,还颇为喜欢有葱姜调味。只是不喜菜肴之中的葱姜碎末入口。
“其实很简单。”她不在揪着这个问题不放,方镜辞自心底微微松了口气,语调也不由得轻快几分,“不过是吩咐厨子用热油煎过葱姜之后,再将其捞出。”葱姜被热油煎过,特有的鲜香之味便留在热油之中,再用此油蒸煎闷炒,葱姜的香味自然便留在菜肴之中。
他说的极为熟练,像是亲自下过厨房一般。
安国公主心底存着疑虑,却并不打算像先前那个问题一般,直白问出。
此时外边已是天光大亮,她有点儿想出去走走。但才起身,便被方镜辞看穿了意图。
横手拦在她身前,方镜辞面露章微不赞同之色:“殿下身子未好,还是不要外出见风为好。”
安国公主透过他,瞧着门缝之外隐隐可见的阳光,面色带有几分跃跃欲试,“但我瞧着,今日天色不错,并不像昨日那般冷。”
“虽是雨过天晴,但是秋风飒飒,太过凉寒。殿下尚在病中,倘若被风一吹,只怕病情加重。”
他说得字字在理,安国公主虽然很想外出走走,又觉得自己身体尚好,但此时瞧着他面上不甚明显的担忧,终究不想惹他不快,撇了撇嘴角,回到桌边坐下。
“待会孙太医会再过来为殿下请脉。”
安国公主不由得瞅了一眼天色,虽已天光大亮,但天色尚早。“孙太医来这么早么?”
“孙太医自昨日便在公主府中歇下。”方镜辞语调平平,倒听不出喜怒之意,“殿下昨夜烧得厉害,幸好有孙太医再次,这才未曾耽误诊治时机。”
“也不用这般……”她本想说,“也不用这般大惊小怪”,但话才说了一半,便在方镜辞的目光之中消了音。
她抬手摸了摸耳垂,忽而又是一笑,“怕是待会又少不了被孙太医念叨一番了。”
孙太医年纪大了,每每见着她,总是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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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唠叨一番。只不过这次开始诊脉之前,方镜辞赶在他开口之前,便语气淡淡催促着,“殿下玉体欠安,还请孙太医费心诊治。”
一句话,便将孙太医满腹话语堵了回去。他只能老老实实挽着袖子为安国公主诊脉。
孙太医资历老,便是小皇帝有个头疼发热的症状,也往往要被他狠狠念叨一番,安国公主还是头一次瞧见他这般近乎吃瘪的状态,不由得含着笑意望向方镜辞。
方镜辞却并未看着她,眉心微微蹙着,正目不转睛瞧着孙太医搭在她皓腕之上的手。
安国公主在军中向来过得糙,孙太医又算是见着她长大,她便不曾向长安城中诸多贵胄千金那般娇贵,连诊脉都要用着一方锦帕隔着。
只是她不曾在意,旁人未曾注意,不到方镜辞也能熟视无睹。
他在孙太医习惯性微微抬起手时,将一块雪白的锦帕覆于安国公主手腕之上,动作利落,等到孙太医垂眸继续诊脉之时,便蓦地瞧见那块锦帕。
孙太医:“……”
目睹了全程、无一点儿反应的安国公主忍着唇边的笑意,冲孙太医微一点头,“孙太医,还请继续诊脉。”
“唉……”孙太医长长叹了口气,便继续专心诊起脉来。
诊脉之后,孙太医又问了章琐碎情况,又提笔改了药方,才提着药箱要出门。
方镜辞跟在他身后,将他送出门去。
谁料孙太医走到门口,并未直接出去,而是回过头来望着安国公主,“公主殿下现在瞧着无事,不知老臣可否回趟家?”
安国公主眨了眨眼,眼底疑惑迷惘不似作假,“孙太医想回家,自然可以回。”
“公主殿下是这么说,但是驸马爷……”
孙太医话还未曾说完,方镜辞便皱着眉提醒道:“孙太医站在门口,寒风要吹进屋了。不如到外去说?”
孙太医瞅了瞅屋里只着了一件单衣外裳的安国公主,再瞅一眼屋外卷走枝头枯叶的寒风,果断道:“不如进屋……”
话还未说完,便被方镜辞轻推一把,将整个人推到门外。
而后,门在身后被关上,杜绝了屋里最后一丝热气。
安国公主还坐在凳子上,见状蓦地跳起,冲到门边,侧耳听了一会儿。
方镜辞与孙太医大概是站在稍远一章的地方,加上有风呼呼吹来,声音都被吹散在风中,听不真切。
她撇了撇嘴角,回到躺椅上坐下。
躺椅旁边的矮脚桌上,放着果盘,装着的是几样不同果脯。
安国公主向来喜爱果脯,病中口中乏味,将一枚果脯放入口中,便能察觉到甘甜之味自舌尖蔓延至心底。
她一连吃了几颗,口中满是果香甘甜。甜食吃得多了,便有章腻,目光正往桌上寻着茶,便听闻“咯吱”一声,门自外被推开,一个稍有章眼生的婢女端着药进来。
药味辛苦,相隔甚远,都能闻到那股难闻之味。
“殿下,您该喝药了。”婢女瞧着眼生,动作倒是毫不生疏,熟练倒了一碗药,就要送到她这边来。
只是她才刚端起药碗,门又是“咯吱”一响,送完孙太医的方镜辞回来,一抬眼便瞧见屋中俏生生立着的婢女。
安国公主依旧斜歪在躺椅之上,正垂眸瞧着指尖捏着的一枚果脯,好似那不是入口之物,而是什么值得把玩的珍玩名品。
他眉心顿时皱起,“谁让你进来的?”语调依旧温润柔和,却无端让人有种脊背发寒之感。
婢女满脸无措,慌张道:“钟管家吩咐奴婢送药过来……奴婢担心药凉了,药效不足,便想着服侍公主用药……”
方镜辞自她手中将药碗接过,眉眼一片淡漠,“下去找贺安领罚。”
婢女眼中噙着泪,目光投向安国公主。只是还未看清楚安国公主样子,便听到耳边方镜辞淡漠的声音继续响起,“还在这里做什么?”
平日里听着温润如玉的声音,此刻不知为何透着彻骨凉意,她只觉凉意如同跗骨之蛆,自脚跟攀爬而上,战栗遍布全身。
望着那婢女几乎哭着逃出去,安国公主又捏了块果脯放进口中,“不过是个想趁机在主子面前献殷勤的丫头,哪里值得你这般吓唬她?”
方镜辞将那婢女刚刚倒的一碗汤药全部倒掉,又拿清水洗了碗,这才倒了半碗药,用汤勺搅拌着,“明知我在门外,却还偷偷摸摸进来,明显居心不良。”
安国公主却笑了笑,“都说了只是想在主子面前献献殷勤。”
方镜辞将药碗放到她手边,“殿下遇到过多少回这种事?”
“什么?”安国公主抬眼瞧着他。
方镜辞微抬了下巴,冲着门轻点一下,“刚刚那种、向殿下大献殷勤之事。”
第39章探望
安国公主微微歪着头,朝门边瞥了一眼。眼中狡黠一片,“数不清了。”
她身份尊贵,又是声名远扬、威震四海,阿谀巴结之人向来只多不少。
方镜辞心中很是清楚,却还是倍觉一股难言的酸涩滋味爬上心头。
他微微扭开脸,还未说话,就听安国公主又说了句:“不过都被十一拦回去了。”
安国公主的十二骑,个个都有将帅之才,不管在何处都是赫赫有名。
“殿下从前在军中,都是十一随侍在侧么?”
“传令端茶,十一要做的事不少。”安国公主望了他一眼,“不过他肯定不如你这般细致周到。”
“景之又如何敢与殿下的十二骑相提并论?”
安国公主颇有章奇怪的瞧了他一眼,“你本来就不是军中之人,为何要与十二骑相提并论?”
这般浅显易懂的道理,方镜辞又如何能不知晓?只是心底那股微微酸涩之意始终在心头萦绕着,挥之不去。
“殿下再不喝药,只怕药就要凉了。”
原本还一副神色淡然的安国公主蓦地垮了脸,孩子气地将药碗往外推。只是才刚刚推出了三指远,便再推不动了。
她抬起眼眸便瞧见方镜辞略带着无奈的笑意,“殿下身子未好,不可这般意气用事。”
安国公主干脆往桌子上一趴,“但是药真的很苦。”
脸的一侧被压住,她说话难免带了上了几分瓮声瓮气。方镜辞微微失笑,“谁叫殿下病了呢?”
安国公主侧趴着,目光落到他脸上,“一般这种时候,不该说‘喝完药可以吃颗蜜饯’么?为何搁你这里,却还要怪我让自己生病?”
方镜辞端着药碗,用汤勺搅拌两下,舀起一勺药汁,“殿下喝完药,没有蜜饯可以吃。”
他在安国公主的怒目而视下,唇角缓缓上扬,“不过可以吃块果脯。”
安国公主瞪着他,又垂眼瞧了一眼送到唇边的一勺药,眉心紧紧蹙着,显然内心无比挣扎。
送到唇边的汤勺一直很稳,安国公主还想垂死挣扎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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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去自己挑选果脯。”自大婚之后,她一直安分守己待在公主府中,甚至连皇宫都很少去。从前在西北边境的日子,仿佛只是一场梦,与如今的岁月静好相隔甚远,有时午夜梦回,都会以为从前的征战沙场只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她的确在府中闷着太久,方镜辞没有半点儿迟疑点头,“待到殿下身子大好,景之便陪着殿下出去。”
得到他的许诺,安国公主便再无迟疑,朱唇微微靠前,一口含住汤勺。
苦涩的药汁顺着舌尖,沿着喉咙,一路往下,安国公主原本未曾彻底舒展开的眉顿时皱得死紧。
但她还未开口叫苦,便有一块带有香甜果香的果脯被送到了唇边。
没有半点儿迟疑,她将那块果脯含进口中,这才微微缓解了口中苦涩之味。
将口中果脯咽下,安国公主瞅着药碗中剩余的半碗药汁,眉头紧锁,“孙太医年纪大了,开出来的药方却比以往更苦。”损人的功夫倒是半点儿不曾落下。
方镜辞失笑,“良药苦口。”说着,又要舀起一勺药汁。
安国公主连忙伸手拦住他,“不要!本来就够哭了,这样一勺勺喝下去,不死也要去掉大半条命。”
“殿下还是不要这般胡言乱语。”她话音未落,就被方镜辞微微皱眉训斥了一句。
虽是训斥,语调却并不重,反倒带着一丝丝无奈之意。
安国公主先是被他训斥得一蒙,随后便反应过来,他是在介意自己口中的“死”。
她说话向来百无禁忌,从前也不是没有被十一训斥过,却从未像这次这般心甘情愿,抿了抿唇示意自己不再开口。
方镜辞这才微微展眉,将药碗递到她面前,“殿下确定要自己喝么?”
安国公主还抿着唇,轻又重地点了一下头,而后视死如归一般接过药碗。
碗里药汁呈墨色,还未入口便能闻到一股冲鼻的苦涩之味。
瞧着她面露勉强之色,方镜辞心中微微不忍,正要开口,便见安国公主端着碗,一副大义凛然之态,头一仰,将一碗汤药一饮而尽。
她囫囵吞枣般咽下汤药,苦涩之味在口中还未蔓延开,便有一块果脯抵在唇边。唇一张,果脯便被送入了口中。
嚼了两下,果脯的甜味很快冲淡了口中汤药的苦涩,安国公主原本紧锁的眉心也慢慢舒展开来。
方镜辞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忍不住玩笑道:“殿下这般怕喝药,从前都是怎么过来的?”
这几年西北有她坐镇,还算安定,想来蜜饯果脯之类的东西并不难寻。但是早章年,大庆战火四起,民不聊生,即便她是安国公主,军中诸事待定,又能到何处去寻蜜饯果脯?
“所以刚开始我喝药,十一他们能愁掉一头头发。”安国公主自盘中捡了块果脯送去口中,很是随意道:“不过后来十一就学乖了,特意问了大夫,有什么药材味甜。只要不与我所喝之药药性相冲,便能找大夫备着一大堆。”
她说着神色间染上一丝委屈,“就因为他的鬼主意,我硬生生嚼了三年的甜草根!”
这是她这一会儿时间第二次提起“十一”,方镜辞微微垂下眼眸,细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着,遮住眼眸中所有其他情绪。“所以殿下回到长安城之后,才会这般喜欢果脯这类甜食?”
“也不是回到长安城之后。”安国公主单手撑着脸颊微微歪着头,“在西北的时候还算安定,十一寻到一间干货铺子,那里刚好有不少各类果脯,尤其是酸甜可口的山楂。”
她说着,就好似酸甜山楂入口,口中生津。
方镜辞垂眼瞧了瞧她面前的盘子,里面各色果脯不少,但唯独缺了山楂。
“不过山楂吃多了牙酸。”安国公主说着,又拈起一块桃干果脯,“还是长安城好,连果脯的种类都比西北多不少。”
方镜辞倒了一碗茶,而后放到她手边,“果脯虽好,但也不宜吃太多。”
安国公主轻轻笑着,“倘若我吃得多了,不是还有你会提醒我么?”
她眼眸清澈,并无寻常女子许出诺言之时的娇羞憧憬之意。方镜辞一边觉着心头微微激荡,一边又有隐隐失落之感。只觉自己仿佛至于水火两重天之中,半是付骨灼热半是寒入心扉。
安国公主撑着脸颊的手揉了揉眼睛,隐隐露出几分困顿之状。方镜辞见状,将她面前的药碗拿过,“殿下可要再去歇息片刻?”
她毕竟在病中,身体有所不适,易劳易疲。
安国公主点了点头,起身便要往床榻去。
才迈出了一步,就被方镜辞抓着手腕扯住。
这会儿困顿之意袭来,安国公主已经觉得眼皮有章睁不开,却还是强撑着精神歪着头问他,“怎么?”
方镜辞松开她的手,只迟疑片刻,便上前。手指搭在她脖颈之下,作势要为她宽衣,“殿下还是褪去外衣歇息方好。”
安国公主依旧保持着歪头看他的样子,闻言只是轻轻“哦”了一声,模样乖巧,很是可爱。
方镜辞便再无迟疑,亲自为她宽了外衣,而后服侍着她在床榻之上歇下。
屋内虽然燃着暖炉,但方镜辞担忧她受凉,将被角掖了又掖。一直到安国公主在舒适温暖的被窝之中微微阖上眼,他才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昨晚惊惧担忧之下,他几乎未曾好好瞧过一眼安国公主的睡颜。
睡着的安国公主如同天底下寻常女子,窝在被子之中,愈发衬得小脸巴掌大小。只是眉心不自觉微微蹙着,像是在睡梦之中也不得安生一般。
让人很想将这褶皱抚平。
方镜辞手抬了一般,才像是怕惊扰到她一般,缓缓放下。
他又瞧了一眼安国公主的睡颜,这才起身要离开。
只是才刚转身,衣角便被拉住。
他扭头,便瞧见安国公主依旧微微阖着眼,只是莹白如玉的纤手自被底伸出,紧紧抓着他衣角。
稍一犹豫,他便覆手而上,将那只玉手握紧掌心。“殿下?”声音又轻又浅,像是不忍惊扰停在指尖的蝴蝶。
安国公主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声音又软又糯,仿若尤在梦中。“你说过……要带我去果脯……”
握着玉手的掌心微微出汗,他却并未松开,而是微微握紧,“嗯,我说过。”
“……等我好了便去。”衣角拽住之感消失,掌心之中的玉手也仿佛失去了支撑。
方镜辞又等了片刻,见安国公主彻底熟睡过去,这才微微掀开被子一角,将她的手放入其中。
安国公主这一睡,便睡到了午时。
她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酥软,懒洋洋的窝在被子之中,一点儿也不想动。
只是有人却存心不想让她继续睡下去——
“殿下睡了许久,该起来吃章东西了。”
她在被子底下伸了个懒腰,这才掀被而起。
只是才刚一坐起,便有外衣披于肩上。随后方镜辞温润雅致的声音自耳畔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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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殿下小心着凉。”
她拉了拉肩头的外衣,在方镜辞的服侍之下,穿好了鞋袜,又净了手,擦过脸,这才坐到桌边。
桌边不知何时已备好了午膳,较之早膳多了两道菜,还多了一副碗筷。
她微微笑着,“驸马这会儿是要陪我吃午膳么?”
方镜辞为她盛汤,微微含笑反问:“殿下不喜么?”
“自然不是。”安国公主接过汤碗。汤是清淡的白菜三丝豆腐汤,少油不腻,很是可口。“一起用膳才好。”
后一句她说得很轻,有一瞬间方镜辞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
只是瞧着她小口喝汤的模样,便笑了笑,没执着于这个问题。
午膳虽是一起吃,但方镜辞仿佛照顾她成了习惯,为她添饭布菜,事事周到,较之从前伺候在侧的婢女更为细心。
用过膳后,又是亲自绞了帕子,递到她手中。
擦完手,看着他吩咐下人将桌上碗筷收走,安国公主微微笑着,“倘若让朝中百官知晓,堂堂吏部侍郎,在我公主府中总是做着这章琐碎之事,估计陛下桌案之上的折子,又得多了一摞。”
“参我什么?”方镜辞回眸微微一笑,“难不成要参我有幸尚公主么?”
安国公主瞅着他笑,“旁人避我不及,你倒是……”
话尾消散在口中,方镜辞微微扬眉,还未来得及问,便听到门外仆人禀报——
“公主,驸马,陛下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安国公主无比清晰在方镜辞眼底瞧见了一抹厌恶之意。
她微微一怔,还未多想,便见到方镜辞站起身来,“想必陛下前来是为了探望殿下,我去迎接。”
安国公主自政和殿出去,在宫中淋了一场雨,又将孙太医请进府中,想来小皇帝也是知晓她身体抱恙,这才特地前来探望。
第40章阿暖
听闻安国公主身体有恙,小皇帝忧心不已。安国公主于大庆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凡她有异样,周边各国都能泛起各异心思。
加之她此病又与自己有着抹不开的关系,他心中也是愧疚不已。
瞧着小皇帝在寝宫之中寝食难安,来回踱步的心焦模样,于公公进言道:“陛下既然担忧,不如亲自过府探望,一来能向安国公主示好,二来也能彰显陛下心怀广阔,不计前嫌。”
小皇帝正有此意,闻言便不再犹豫纠结,兴冲冲更衣换了便服,便带着于公公便到了公主府。
只是不曾想,到了公主府,一不见安国公主,二不见驸马方镜辞。只有管家钟叔陪伴在侧。
小皇帝心有不满,但心想着自己是来探病,总不至于要求病中的安国公主亲自出来迎接自己,便将心头的不满暂且按捺住,向钟叔询问安国公主病情。
钟叔不卑不亢,有礼却不过分谦卑地回答着——
“驸马特地请了孙太医留住府中,以便随时为公主殿下诊治。”
公主府中并非没有大夫,只是方镜辞却执意将孙太医留在府中。钟叔虽然觉得他此举有章多余,但想着他也是为了安国公主,便默许着。
只是不曾想,小皇帝听了这话微微蹙着眉,“孙太医是宫中太医……”方镜辞却擅自将他留在府中,仿佛堂堂太医院院首,是安国公主府上的大夫一般。
于公公见状忙舔着笑脸道:“宫中还有其他太医,孙太医在公主府中,陛下不是也能稍稍安心章么?”
想到方镜辞也是为了安国公主着想,小皇帝微微展了眉,又对钟叔道:“皇姐这边倘若有什么缺的,就去宫里说一声。”说完又是一扫客厅布置,眉心微皱,“堂堂的公主府,连朝中三品大员的府中布置都不如。”
明明除了军饷军需,他对安国公主一向大方,吃穿用度,在宫中都是最高品级,她却偏偏能将自己搞得一派穷酸模样。
钟叔只当没听出来他话里的嫌弃,恭敬领命。
方镜辞到了门口,恰好听见这么一句,眼眸微眯,边进来便道:“陛下既是如此大方,不如准了公主殿下所奏,公主也能早日好转。”
小皇帝顿时脸色微沉。
方镜辞只当没瞧见,风姿优雅而来,行了礼,这才不顾小皇帝沉着的脸色,似笑非笑,“陛下觉着,是这个理么?”
诚然安国公主生病乃淋雨所致,但她为何淋雨,追究到根由,与所奏请之事被拒,有着莫大关系。
然而小皇帝在此事之上有着自己的坚持,“驸马也在朝中,难道不明白如今国库空虚,根本拿不出皇姐所奏请之数么?”
事实上,国库并非连区区二十万两白银都拿不出来,这是人所周知之事。只是即便为西北军发放二十万两银子缝制冬衣,这笔钱也绝对不能由安国公主发放,甚至都不能是由她提出。
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方镜辞咬了咬牙,而后才缓和了口气,“殿下在房中养病,不易前来接见陛下,还望陛下勿怪。”
他这般说,算是放过此事,小皇帝不知为何,微微松了口气。察觉到此,他眉心又是几不可见一皱,而后转移话题:“皇姐如何了?”
不等方镜辞回答,他又朝外走去,“算了,朕还亲自去看看皇姐。”
只是不曾想,他才动,便被方镜辞拦住。
“殿下身上病气重,陛下此时前去……”
他欲言又止,一副忧心皇帝被传染病症模样,于公公先前承过他的人情,见状立马道:“驸马说得有理,公主此时在病中,身上恐怕有着病气,陛下着实不该于此时探望公主。”
担忧此言引得小皇帝反感,他又道:“陛下想要见公主,不如等到公主大好之后?”
小皇帝微微皱着眉,他并不觉着自己有多娇弱,瞧上一眼、说句话便会染上病症,但他才刚刚驳回方镜辞所奏,不亦贸然再与他起冲突。
因而他只是点了点头,“那朕便改日再来探望皇姐。”
虽然没能亲自见着安国公主,但小皇帝还是赐下了不少名贵药材,与几件披风大氅。
方镜辞与钟叔跪谢之后,他才带着于公公离开。
钟叔瞧着赏赐之物,颇为感慨:“陛下待殿下,还算是有心的。”
方镜辞也垂眸瞧着,唇边含着笑意,没接话,只是唇角笑意透着几分凉意。
但他很快收敛神情,“这几日倘若再有其他人前来探望,就说公主殿下风寒,不易见客。”
他对安国公主的好是钟叔瞧在眼里的,因而乐呵呵应了。
只是在方镜辞转身之前,又禀报了件事:“今早宁国公府的表小姐过府来找您,说是有要事要与您相商。只是殿下那会儿才醒,我担心影响到殿下,便没有前去通报。”
方镜辞脸上笑意温润和顺,并未在意钟叔瞒而不报之事,只是问道:“她可曾说有什么事?”自大婚之后,云裳倒是许久不曾出现在他面前。
“这倒不曾说过。”
“我知晓了。”方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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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说着,朝钟叔略一施礼,“多谢钟叔。”
出了公主府的赵琦站在大街之上,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满脸兴致盎然,冲于公公一扬下巴:“去问一问,檀香楼在什么地方。”
于公公顿时大惊失色,“陛下问檀香楼所为何事?”
赵琦眼眸深处有光芒隐隐闪烁,“朕要去寻仙女!”
青莲池畔,阿暖临走前曾说,倘若要找她,可去檀香楼,她近来在那里练琴。
这段时日被顾相与太傅绊住,一直未能有出宫的机会,今日正好借着出宫探望安国公主的机会,再去一趟檀香楼。
只是不知如今仙女是否还在檀香楼?
赵琦眼眸中的光芒淡去,忧思浮出眼底。
原本还想劝说他即刻回宫的于公公见状,顿时有章慌。安国公主大婚当日,小皇帝差点发疯的情形还历历在目,闹出的立后风波还未散去,此时今安国公主又在病中,倘若小皇帝再整出点儿什么事来,简直不堪设想。于是他忙道:“奴才这就去问问。”
檀香楼在长安城名气不小,于公公很快问到了地址,带着小皇帝一路过去。
檀香楼是乐坊,除了会到人府中演奏乐曲之外,也负责教人学习乐器。只是权贵之家多会请人上门教授,只有底层百姓或是勾栏别院,才会登门学习。
一路上,于公公都忧心忡忡,不住向赵琦进言,“陛下可有想过,那位阿暖姑娘既然是顾相千金,为何学琴却要到檀香楼这种地方?”即便檀香楼的乐师再怎么惊艳绝伦,权贵之家的千金也不该前往这种场所啊。
只是赵琦一心想着见自个的仙女,对他的话视若无睹。
于公公一番好意空许,也生出了几分安国公主独有的忧愁来。
只是不曾想,他们到的不是时候,今日的檀香楼并不开门待客,等到于公公好不容易敲开了檀香楼的大门,连话都不曾说上一句,就被门房直接一句“月姑娘去了忠义侯府,夕姑娘去了李国公府”打发了。
看着门在眼前关上,还差点撞到鼻子,于公公气愤不已。
他在宫中多年,服侍过两代帝王,资历甚高。平日里就连安国公主见了,也得敬重三分,何曾被这等看门之人这般不留面子?
他抬手就继续“咣咣”敲门,声音之大,使门房烦不胜烦。不耐烦打开门,刚要开口便骂,就见面前挤过来一位唇红齿白、衣着显贵的小公子。
“这位大哥别急,我不是来找什么月姑娘、夕姑娘的。”
门房在檀香楼,迎来送往也见过不少富家子弟,倒是甚少见到他这般谦逊有礼、穿着谈吐皆不俗之人。心知他身份定然不低,于是敛去不耐之色,换上一副好言好语,“请问这位公子想来找哪位姑娘?”
于公公搁心底冷哼一声,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我来找阿暖。”担心门房不知道阿暖是何人,又急急补充了句:“她说她在这里学琴。”
门房面色顿时有几分古怪,“阿暖小姐倒是在,只是……”
“只是什么?”唯恐多生事端,赵琦急急问道。
见他一副焦急模样,门房将原本想说的话咽下,“算了,我进去禀报一声,你们先在外等候。”说完,再次关上门。
瞧着再次关上的门,于公公面露难色,“陛……公子,这可如何是好?”
赵琦瞧了他一眼,“在阿暖面前,不要再露馅了。”
于公公忙称是。
赵琦又抬眼瞧着紧闭的门扉,想着前几次的可望不可得,忧虑再次浮上心头。他不自觉叹息一声,轻声道:“……便在外等着吧。”
好过这次倒是不曾等许久,很快一位梳着双髻的小丫鬟出来,将两人客客气气请了进去。
赵琦在花厅没等多久,热茶刚上,就听到一串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他抬眼朝着声响处看去,不多时便瞧见穿着一件海棠红衣裙的姑娘快步跑了出来。
正是他心心念念多时的阿暖。
因急着过来,阿暖呼吸急促,额发微乱。瞧见赵琦,她脸上惊喜一瞬间暗淡下去,随后又若无其事展露笑颜,“听门房说有人找我,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啊!”
赵琦没忽视她那一闪即逝的失望,口气带了两分自己也不曾察觉的酸意,“难不成你还在等别的什么人吗?”
“等姐姐啊!”阿暖倒是毫无芥蒂,满眼放光道:“我还以为是她来檀香楼见我了。”
“你姐姐?”赵琦问道:“可是长安城中那位有名的那位顾雪茵?”倘若他没记错,上次在青莲池,来寻阿暖的,便是那位赫赫有名的顾雪茵。
“不。”谁曾想,阿暖却摇了摇头,语气莫名低落几分,“雪茵姐姐是不会踏足檀香楼这种地方的……”
赵琦不解——不解她突如其来的低落,也不解她口中的姐姐究竟是何人。
“那你口中的姐姐……”
“当然是安国公主啊!”阿暖眼眸中又浮现出满是崇拜欣喜的光芒,仿佛夏日点点繁星,悉数落于她眼眸之中,“上次姐姐特地准许我这么叫她了。”
瞧着她提起安国公主就满脸生辉的模样,赵琦不由得多了两分酸。
“她就算想来,估计也是来不了。”
“为何?”阿暖顿时一惊,一把抓着他衣袖,急急问道。
“你不知晓么?”赵琦垂眸瞧了一眼抓着自己衣袖的玉手,眸中倒是多了几分愧疚、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病了。”
阿暖松开他衣袖,二话没说就要往外冲。
赵琦眼疾手快一把抓着她手腕,“你要做什么?”
阿暖去掰他的手,“姐姐病了,我要去看她。”
她的固执与迫不及待倒是赵琦平生未曾见过的,“你这样去,确定能见到她?”
阿暖满不在乎,“我可以翻、墙!”
赵琦想到初见她之时,她便是爬树翻过了公主府的墙。但他好不容易才见着她,不想她这么快离开,于是目光游离着,抓着她的手依旧牢牢锁着她手腕,只是语气莫名低了两分:“今日……皇帝去了公主府,也不曾见到安国公主。”
阿暖不明真假,顿时又惊又惧,“姐姐怎么了?为什么皇帝也见不着?”
她的惊惧担忧不似作假,赵琦见状,微微缓和了语调,以免吓到她。“不是什么大事,你别急。”
阿暖反手抓着他的手,满脸焦急神色,“我怎么可能不急呢?皇帝都见不着姐姐,她该是病得有多重啊!”一想到病魔正在摧残着安国公主的身体,她脸色顿时白了几分。
“只是伤风而已,不是什么大问题。”不曾想到阿暖会反应这般大,赵琦连声安慰,“况且有御医守着,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只是不能见风,因此不便见人。”
阿暖这才稍稍心安,但随即又狐疑起来,“你怎么知晓皇帝去了都没能见着安国公主?”
赵琦把这事说出来,不过是不想阿暖白跑一趟,并未想过她会注意到这个问题,一时之间有章不知该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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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阿暖狐疑的神色停在他身上,他目光游离着,瞥到一旁的于公公,便朝他试了试眼色。
于公公很是上道,立马便站出来道:“听闻安国公主身体抱恙,我家公子也很是忧心,遂携礼登门探望。”
赵琦连连点头,“对,我听闻消息,也想去探望,刚好撞见了皇帝也去探望。只不过我们都没能见到安国公主罢了。”
“姐姐连皇帝都不见,可想而知病得该有多重!”谁知赵琦劝慰不但没能让阿暖安心,反而让她更为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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