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这个,刘景天却是面色阴沉,转而看向了初一:“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何人进谗,好好的,皇后从何处知道的葛老消息?”
初一牙关紧闭,一时间还在犹疑着,不肯将自家主子的事随意暴露。
“你主子在寻死!”
刘景天却彻底没了耐性,声音忽的严厉起来:“不说清楚,皇后误会难解,你是铁了心要看自个主子死不成?”
迷药不是长久之计,莫说长久了,便是短计都算不上。
如林芝年与产婆所言,腹中的一双孩儿已经保不得多久,三五日都是侥幸,说不得下一刻就要下红生产。
昏迷不醒,如何生产?
可若是没了迷药,清醒后的阿棠,又怎么会愿意为他这个“杀父仇人”好好生子?
若是这误会不尽快解开,只怕这一双胎儿的生日,便是他们一家四口的死期!
刘景天面上还勉强平静,心下却已沸如油煎。
被训斥的初一的身子一颤,心下暗恨——
误会?娘娘查的清清楚楚,怎么可能是误会?
甚至连周光耀都忍不住心下摇头,暗暗感叹陛下直到此刻都毫不心虚,果真是天生的帝王之材,寻常人远远不及。
只是看向一旁面色苍白,双眸紧闭的苏允棠,初一却忍不住生出几分动摇。
不论如何,此时娘娘的性命才是最要紧的事。
她们身受苏家大恩,固然甘愿以性命追随尽忠,可若是能活着,谁又愿意去死?
片刻之后,初一到底还是上前,将苏允棠身旁,解衣包扎刀口时,掉落到了一旁的密信呈起,三言两语说明了家里意外发现葛老一双徒儿的事。
她只说了苏允棠的吩咐,与经她手与府中传过的信,至于最初的源头,初一虽疑心是董嫔,但并无实证,娘娘也从未提过,便只略去未言。
刘景天接过这薄薄的丝绢,因为先前塞在怀中,这密信早已被血浸透,但血迹未干,迎着窗外的光,倒也不影响看出信里的内容。
世事就这般凑巧,连他后来都遍寻不见的葛老徒弟,竟就这般撞到了阿棠手中。
看清之后,刘景天心下一沉,竟不是平白一句疑心,而是有了切实“人证”。
刘景天缓缓攥紧丝绢,一时间又忍不住生出满心悔恨。
这误会,原本不难解开。
若在荆州,不,甚至是三年之前,莫说他本就无辜,即便当真牵涉其中,他但凡真心诚意,软言相求,阿棠也总会信他七分,再多人证物证,最起码,也会给他自辩的机会。
但偏偏是现在!
如今,他要怎样与早已不再相信他的人,证明一件他从未做过的事?
第56章天塌了?
◎娘娘破水,拖不得了!◎
、
苏允棠睁开眼睛时,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自己在何时何地。
被扎的虽然是心口,但无力与晕眩却是从浑身上下传来,肩膀一阵阵的疼与痒,眼前是一阵阵的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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眩发黑,耳边有嗡嗡的嘈杂响声,似有蜂群在耳边飞绕,不知道是外面传来的,还是她自己脑内发出的。
既不清醒,也无法沉睡,甚至闭上眼睛,想要略微迷糊一阵都不行。
恍惚之中,苏允棠甚至觉着她已经死了,或是陷在什么荒废的池沼噩梦之中。
但下一刻,耳边温润若水的干净声音,却将她从恍惚中拉了出来:“娘娘。”
苏允棠迟钝的眨眼,半晌,方才在一阵阵的眩晕中,分辨出了这熟悉的五官。
是林芝年。
原来她还没有死。
苏允棠疲惫的重新闭上了眼睛。
林芝年的声音清泉般温润熨贴:“娘娘服一碗药再睡吧?这是微臣刚刚熬的安胎良方。”
安胎。
原来她不单没有死,竟连腹中的孩子都没有掉。
苏允棠微微垂眸,艰难抬手,摸索自己隆起的小腹。
她当然不肯吃药,半月之前,她还对腹中的生命满怀期待,夜深人静时,只是看到肚子被小家伙顶起的小小凸起,都忍不住的会心一笑,奇妙的感叹,这就是她的孩子。
但董惜儿抛出的消息,与之后半个月的等待,却好似将她体内属于母亲的那一部分,硬生生的剥离了出来。
再到现在,她更是只余冷漠厌恶,在摸索到鼓起的肚子时,心中不是动容庆幸,而是暗恨不愧是刘景天的恶种,经受了这么多,竟还死死巴在她的肚子里,阴魂不散。
林芝年不必去问,只看苏允棠紧咬的牙关,也能看出她的心意。
他只觉心痛如绞,若不是龙胎还在腹中,与母体生死一体,他便是舍去了自己的性命不要,也不会叫苏允棠这般为难。
但现在,他却不得不想法设法劝她改念头。
林芝年屈膝上前,看似要给苏苏允棠诊脉,伸出手的一瞬间,却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心。
林芝年眉目低垂,五官清隽,神色澄澈:“娘娘为何非要自戕?若是在宫中不痛快,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
苏允棠静静看着他。
林芝年压低的声音里带着颤抖:“求娘娘保重自身,微臣不敢多求,待娘娘生产后,天涯海角,只要能容微臣服侍在侧,报得娘娘大恩,林某此生便再无他求。”
这话已经直白的如表白无异,他一向君子自守,从不肯失礼逾矩,此刻的“冒犯”,更是真挚的叫人动容。
这样的真挚,也的确叫苏允棠冰冷的心底微微泛起一丝涟漪。
可也只是涟漪罢了,一圈圈荡开,越来越浅,终会消散,深不见底的水面,死寂幽深,早已没了丝毫波澜。
苏允棠摇了摇头:“芝年,我保你一次的恩情,这一年来,你早已经加倍偿还了。”
不提情意,只说恩情,就已是委婉的拒绝。
可林芝年并不在意被拒绝的难堪,比起自己微不足道的难过,他只忧心皇后娘娘无法撼动的死志:“娘娘……”
苏允棠的目光却已经透过他,看向了更加不可及的远方。
她的神色飘渺,声音轻微:“芝年,我太累了。”
她太累了,累得连活着都痛苦不已,除了只想要与刘景天同归于尽、死不瞑目的执念,她别无所求,更提不起丝毫力气。
林芝年眼中湿润,再难开口,只起身退下时,与初一点了点头。
初一微微颔首,片刻之后,外间便传了一道清浅的脚步行到床前:“娘娘?我……我带着珠珠来看您了,您可要瞧瞧?”
“珠珠快瞧瞧,这是你舅娘,百日时还抱过你的,记不记得呀?”
女声先是腼腆迟疑,继而便说不出的温柔可亲,隐隐还有婴孩清脆的牙牙。
苏允棠抬眸看去。
是和嘉公主,带着她刚刚出生,还不到一年的小女儿。
苏允棠对刘景天的二姐和嘉,素来并无成见。
莫说了成见了,在慈高太后与南康公主两人的映衬下,便是七分的和善,都能够被衬出二十分的难得,更何况和嘉和顺谦默,是个被针扎了都默默忍耐不会吭声,更叫人忍不住想要关心照拂。
虽是小姑,但苏允棠却几乎将和嘉看作亲妹妹一般,两人一向友善和睦。
和嘉被天子弟弟请来时,心中还有几分迟疑,此间亲眼看见了苏允棠的模样,却也忍不住的忧心不忍,说话间,便上前一步,将自己的女儿放到了床沿,苏允棠正好能瞧见的地方。
“早就想带来给娘娘瞧瞧的,先是孩子小,后来娘娘又不便,一直没赶得上,一拖二拖的,都快一岁了,珠珠才来认认舅娘。”
和嘉说着,包起女儿的小手上下摆动:“珠珠来,给娘娘请安。”
出生还不到一年的婴儿,只是刚刚能自己坐起来,爬都不会,只要不哭闹,也正是最容易叫人心生喜爱的时候。
和嘉二嫁才遇良人,年过三十,好容易与宗驸马得了这么一个女儿,乳名珠珠,在父母手中也是真的如珠如宝,养育得格外精心。
珠珠穿着一身红色的半臂小衫,生的白白嫩嫩,露着藕节似的小胳膊,挺着肉鼓鼓的小肚子,鼓着圆鼓鼓的面颊。
被亲娘放到了苏允棠面前也不怕生,一面顺势吃手,一面眨着水汪汪、葡萄似的黑眼珠,好奇又懵懂的瞧着她,像是白雪化成的奶团子,甚至能够闻到干干净净的奶香。
这样不论模样还是心性,都无可挑剔的小小姑娘,只怕没人会不喜欢。
即便是此刻的苏允棠,在珠珠放下小拳头,朝她露出一个纯真无邪的笑后,也忍不住回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苏允棠哑声提醒:“这项圈她戴着太大了,给孩子卸了吧。”
珠珠脖子里戴了一只羊脂玉的錾金项圈,是当初大将军特意给女儿寻来的珍品,因为与和嘉投契,苏允棠在珠珠百日时,特意嘱咐家里寻出来当作了贺礼。
和嘉特意为珠珠戴着,显然是为了让她看见。
不过这项圈虽然珍贵通透,却是她四五岁时戴的,对不到一岁的孩子来说太大了些,戴在珠珠的脖子上,简直头重脚轻,好似下一刻项圈不掉,孩子也要被压倒一般。
连苏允棠都能一眼看出的毛病,和嘉身为母亲,当然也是早就心疼了,闻言面上一松,立即便将项圈卸了下来:“娘娘的东西好,珠珠喜欢的很呢。”
这倒也不是虚言,项圈卸下之后,还未拿走,就被珠珠肉乎乎的小手抓在了手里,拿在眼前看了一下,高兴的啊啊两声,紧接着便塞进了口中。
和嘉惊呼:“可不敢吃,划着嘴呢!”
珠珠:“啊呜啊啊啊!”
看着母女两个的“争执”,苏允棠又抬了抬嘴角。
不过也就是如此了,笑过之后,她便收回了目光,送起了客:“带珠珠回去吧,这儿血气重,别冲了孩子。”
和嘉一顿,欲言又止了半晌,才低声劝道:“娘娘还是吃了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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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瞧瞧珠珠,多可人疼呢,娘娘怀的还是双胎,便是自个不想活了,也得为孩子想想不是?”
“娘娘如今没当真当娘,才不清楚,若是亲眼看见了孩子,只怕便是拿自个的性命换孩子安好,都巴不得呢,哪里有拿腹中孩子性命来赌气的娘亲?”
和嘉打小就是个木讷性子,不善言辞,成了公主也没有多少长进,虽然来之前被弟弟嘱咐了许多,但此刻当真出口,也是格外直白——
且因为不知内情,想当然之下,也显得格外刺耳。
苏允棠面上毫无波澜,声音也水一般的凉:“和嘉,刘氏满门,全是忘恩负义的畜生,只有你,还存了几分人性,你小心些,好好教养珠珠吧,别叫刘家人耳濡目染,将你们母子这点人性也磨去了。”
这话已经称得上极重,和嘉被训的面色一红,心内有些憋气难受,顿了半晌,却又回不去一句恶言,只是无言怔怔。
而等到苏允棠再次开口,初一上来将她请出殿外之后,和嘉这一层浅薄的憋怒,也只如清晨遇见了阳光的薄雾,飞快消融不见。
再看到等在隔间,满脸焦虑的刘景天后,和嘉莫说气怒,干脆还又生出一股惭愧来。
不等刘景天开口,她便抱着怀中的女儿低头,真心自责道:“原本好好的……都怪我不会说话,三宝,陛下,我说错话了……”
“朕知道了,姐姐先回府吧。”
不等和嘉说罢,刘景天便径直开了口。
就隔了一层格扇,和嘉说话时也没有刻意压低嗓音,两个人说了什么,刘景天早已听得一清二楚,此刻面上虽还算冷静,实则心里早已沸如油煎。
废物,都是废物!
和嘉就算了,这个林芝年也是废物!
刘景天已经顾不得身上的诸多难受,只是扶着越来越不对劲的腰腹,满心焦灼。
这两人都已是废棋,还有将军府上的苏无灾与苏允德,这两个人,或许对皇后的分量更重一些。
只是他如今还没法自证清白,把这两人叫来,只怕怨怒更深,难说是劝说阿棠改念,还是刺激之下,叫皇后的死志更深。
可眼下实在没了法子,似乎也只能请来一试……若不然,叫人按着往嘴里灌安胎与安眠的汤药?
只是刚想到这儿,刘景天便也立即摇头,这样火上浇油,气得阿棠立时难产可怎么办!
眼下已是黄昏,日暮时稀薄的阳光撒在身上,其实并不算热,但刘景天却在不停的出汗,简直汗如雨下。
这模样,只瞧着一旁的李江海都胆颤心惊,唯恐人天子下一刻就厥过去。
李总管心底里一万个不想出头,可职责所在,也只得硬着头皮出言劝阻:“陛下,还是先用一碗茶……”
话音未落,面前的帝王猛然抬头,面色大变,浑身一颤。
李江海看得清楚,陛下连眸光都有一瞬间的涣散,若不是他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只怕当真就要跌在地上。
陛下可是泰山崩于前都不变色,这是怎么了,天塌了?
李江海惊诧间,下一刻,就也听到了旁边寝殿内传来一阵惊呼吵嚷,紧跟着便有产婆匆匆跑来:“陛下,不好了!”
其实不必产婆说,感到了身下一片湿润黏腻,闷闷作疼的刘景天,比所有人都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娘娘破水了,拖不得了!”
第57章阵痛
◎夺去朕的权柄,折去朕的羽翼◎
夕阳早已沉了下去,今夜天有乌云,将星月都遮得严严实实,没有点灯,屋内便一丝光亮也无。
一片昏暗中,隔壁的惊慌与吵闹也越发清晰起来。
“药,药来了!”
“娘娘不肯吃,来人按着,去拿白玉长流匜过来!”
“再送热水!”
“血,心口又冒血了!”
“林太医呢,快快再针灸止血啊!”
“这时候针灸哪里还有用?都耽搁多久了?让胎儿赶紧产出才是正经!”
“咱们也想啊!”
“娘娘,这颈口都开了,您用力啊,水早流尽了,再耽搁下去,孩子要憋死在肚子里。”
……
刘景天早已经立不住了。
他撑着窗前的矮案,屈膝跪坐在厚实的蒲团上。
不是一板一眼的正襟危坐,更不是惫懒随意的箕踞瘫坐,而是用手肘撑着桌案,手心攥拳,脊背紧绷,被投进了热水的虾子一般,面颊通红的躬成了一团。
脸上神情就更不必多说了,面对先前的陛下,李江海虽然心里发怵,也还敢硬着头皮送茶劝慰。
可面对眼前隐没在黑暗中,肩膀上的箭伤还在不停渗出鲜红的帝王,李总管却是屏气熄声,低着头一点点往阴影里藏,简直恨不得能缩进地缝里去。
可惜眼下情形,也并不容李总管躲避太久。
下一刻,木格扇便被仓促拆开,两个满手血污的产婆,伴着不详的血气,苦着脸跪到了天子面前。
刘景天喘息着,声音都显得怪异扭曲:“皇后疼成这样,你们跑这儿来干什么?”
产婆重重磕头:“陛下恕罪!”
“娘娘这是铁了心,草民也实在没有法子啊!”
“催胎药下得再多,这自个不用力,怎么能生得下孩儿?”
“除非,除非……”
刘景天倒吸口气:“什么?”
产婆小心翼翼:“这孩子已近在眼前了,除非,趁着龙胎还有气,叫草民们上手,硬把龙胎推出来,说不得,还能保下一个。”
或许能保下一个,这“一个”指得自然就是肚子里的孩子。
用这法子,不说这一双龙胎能不能活,这产子的皇后,是必死无疑了。
不过没出世的孩子是皇家的血脉,皇后娘娘可不是,更何况眼下是皇后自个铁了心寻死。
莫说皇家,便是民间的草芥庶民,只要腰里有几个铜板出得起续弦的聘金的,遇上这等情形,弃大保小的,也多得是。
至多垂头丧脸,哭骂几句罢罢了,最后总会应的,她们见得多了。
产婆们虽然面色小心,但提起这话时,也并不觉着陛下会拒绝,两人甚至都打算活动手腕回去推肚了。
谁知话才说罢,迎面就是一只盛满了凉茶的瓷盏“啪”一声碎在了眼前!
“滚你娘的蛋!”
刘景天已经毫无帝王的仪态喂养,破口大骂时的模样,与外头走到绝路,又目眦欲裂不肯承认的赌徒也没任何区别。
“皇后死了,这殿里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跟朕一块死!”
直到这时,慢一步发觉两个产婆要干什么的林芝年,才匆匆追了上来。
他原本是要拼死阻拦的,看见了刘景天这决计不会答应的反应,便只愣在原处,失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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魄般,久久无言。
不许产婆动手了,可那又怎么样?
他已经无力回天,娘娘不肯活,终究是要死的。
刘景天此刻却看到了他,满面阴戾:“怎么?你也是过来要叫朕准备后事的?”
林芝年身子一颤,不肯承认,却又无法反驳。
他还太过年轻,从未经过真正的生死别离,这一瞬间,林芝年只觉天旋地转,山陵崩覆,扑面压力的窒息,只叫他本来回去再看一眼娘娘,却生生迈不开步。
“废物,都是废物!”
“都给朕滚出去!”
但刘景天也并不打算叫他再回去,他一手死死扣紧条案,踉跄起身。
大将军府上的苏无灾与苏允德其实已经被接进了宫。
可皇后情形,却已经没了尝试的机会与时间。
刘景天不打算将自己的性命交给旁人,这个时候,他最相信的只有自己。
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后,不再掩饰的刘景天的身形便立时佝偻起来,他扶着沿途的铜炉木槅,连走带爬的走向了苏允棠。
他的皇后已经闭上了眼睛,在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血迹中,面颊唇瓣都已经泛出了不详的青色。
她快要死了,他也一样。
看到阿棠的这一瞬间,刘景天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了这个叫人心惊的事实。
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间将刘景天淹没,在这一瞬间,他甚至分不出清楚,这恐慌是因为自己的性命,还是因为阿棠。
无论如何,他从未想过要阿棠的性命。
即便不会牵连自己,他也不可能接受阿棠死在眼前!
跪在床前的刘景天眸光猩红,手心仍在因为无力与疼痛止不住的颤抖,可昏暗的烛光之下,每一个动作都是格外的冷静而果决。
因为苏允棠不肯服药,只能用玉流匜硬生生灌进,会撒出不少,因此往殿内送来的汤药都要多熬不少。
只要能够看到的,刘景天便不管剩多剩少,是何药性,统统端起一口气倒入口中。
汤药都喝干净之后,最后拿起案上切好的参片,塞进口中,在药汁的苦涩中嚼了几下——
之后起身钳住苏允棠的下颌,对着她惨白若纸的双唇,用力吻下。
刘景天渡药的动作,也与他此刻的心情一般,疯狂狠戾,唇齿用力的碰撞在一处,根根分明的手背暴起青筋。
如同狂风暴雨,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暴戾。
不知是参片的效力,还是唇齿间的刺激,苏允棠的的指尖微微颤了颤,抬起眼帘,看清了眼前的刘景天。
看清之后,苏允棠的眸中闪过刻骨的恨意,微微张口,牙齿狠狠用力咬下!
痛,说不出是谁的痛。
两人的唇齿牙关纠缠在一起,汤药的苦涩与鲜血的锈腥混在一处,伴着不死不休的仇恨与刺疼。
可这鲜明且清晰的痛,却反而将恍惚晕眩的两人,一点点拉回了实处。
刘景天死死按着苏允棠下颌,忍着身上无处不在的疼痛,硬是将口中的药汤人参都灌进了对方的喉间,方才松手起身,无力瘫倒在一旁,剧烈的喘息起来。
苏允棠的唇角微微泛起一丝血色,惨白的面上迸发出显眼的红晕:“刘景天!”
可看见这样的苏允棠后,刘景天却反而笑了起来。
他没有再软言恳求,面上的笑意,是能叫仇人见了嗔目越裂的嘲讽与疏狂:“朕知道,你想报杀父之仇,可你就这样拉着朕一块儿死,又算什么出息?”
苏允棠:“你以为这样巧言令色,便能苟活?”
刘景天这时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忽的吸了一口气,忍耐着此刻身下又猛然剧烈的折磨。
苏允棠生了半日,刘景天如今已经很有经验,这生孩子的剧痛,也是一阵一阵的,如同被最心狠手辣的酷吏上刑,一阵撕心裂肺的裂骨之疼之后,会略微平缓一阵,甩甩手,给你片刻的喘息之机。
但你若以为这就算了,下一次的重击便会狠狠而来,且一次重过一次,一次紧过一次,如钻心剜骨,如刀绞斧劈,如呕心抽肠,叫你疑心这已经到了极处——
但下一刻,却还能更疼。
刘景天已生生的在床沿攥出了一道血痕,在这样的痛苦之下,连面上的笑容都格外的狰狞扭曲:“苏允棠,你,你这大孝女便是当真要死,死之前,是不是也该先完成你父亲的遗愿?”
苏允棠已经等的失去了耐心,没有再回应他这胡言乱语,甚至连眼中的光芒都有些黯淡下来。
她的父亲有什么遗愿?便是有,也是后悔没有早早杀了这白眼狼。
刘景天看出了她的神情,趁着这片刻的平息飞快开口:“你父亲当然有遗愿!苏止戈早有反心,他最大的遗愿,就是没有起兵称王,于乱世开国称帝!”
苏允棠咬牙:“胡说八道!你自己天生反骨,便觉天下人都如你一般?”
刘景天冷笑:“胡说?那朕问你,你父亲若无反心,如今遍布天下的慈幼院从何而来?若无反心,为何征战多年,养兵十万,以至身无余财!”
“若无反心,前朝天子犹在,何来‘苏’军?”
苏允棠果然被这几句问得一窒。
一瞬间,往事种种在她心中匆匆闪过。
刘景天说得没错。
那样的朝廷,那样的天下,父亲手握重兵,怎么可能没有“反心”?
包括慈幼院在内,家里很多布置也都证明了父亲最初的打算。
可父亲为何没有自己起兵,而是率兵投了刘景天,助这忘恩负义之徒得了天下?
转瞬之后,苏允棠便也立即想到了答案。
因为父亲身上的消渴之症,更是因为她。
父亲患病,担忧自己若是起事,未必能活到当真平定天下的那一天,而兄长早夭,苏军后继无人。
若是起事后半道而崩,苏军必然四分五裂,身为“苏王”独女的她,非但不会有苏军倚仗,反而会因此被人觊觎,身陷漩涡之中。
父亲放弃了多年积累,放弃了自己的宏愿,只是为她留下一条更平坦的路来。
“或许是爹错了,爹自小教你骑射,知你有百步穿杨之能,却只是想你遇到贼人时跑得快些。”
“阿棠,是爹耽搁了你。”
父亲曾经说过的话,又一次浮现在了苏允棠耳边。
但时隔多年,苏允棠却才真正明白了话下的含义。
天下大乱,礼崩乐坏,前朝覆灭之时,各处起事的七十二路义军中,亦有女将。
她是大将军的女儿,亦是从小长于军中。
若她不是这样任性肆意,沉溺于这些儿女情长,而是更聪慧明睿些,目光更宽阔长远些,游走到能不让须眉接手苏军,是不是事情便会不同,是不是父亲没了后顾之忧,便能放心一展宏图?
是不是,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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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能先一步寻到葛老,让父亲再好好活十几年?
苏允棠原本就在自责自己才会连累父亲早早逝世,刘景天的话,便又叫她的自责加重了不知多少。
只要想到临去之前,被折磨的形销骨立,不成人形的父亲,愧疚与痛苦在苏允棠心中一阵阵涌来,继而便是更加剧烈的心恸与怨毒。
苏允棠:“你就是为了这个,才处心积虑害我父亲?”
刘景天面色一窒,一时间只觉自己比六月飞雪的窦娥还更冤一些。
但心下再憋屈,这一刻也不能反驳。
刘景天紧紧咬着牙关:“这样的‘血海深仇’,朕若是你,决计不会一死了之,最起码,也要完了亡父遗愿,夺了天下,叫仇人眼睁睁看着这一切,活着受尽折磨。”
苏允棠睁大了眼睛,恶狠狠的瞪向刘景天。
但与此同时,刘景天却明显的感到了身下的裂骨之痛外,还又添上了隐隐的憋胀,仿佛有什么东西往下挪了一挪。
是孩子!
阿棠死志动摇,已在试图用力生子了!
刘景天无师自通的立时察觉到了真相。
分明这酸胀的感觉掺在生产的剧痛中,叫人越发难过,但刘景天却是精神一震,好似在无尽黑幕之中,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
“苏允棠,此刻就是你最好的时机!”
“大明宫都是你的人,朕如今既无力反抗,也甘愿束手就擒!”
但凡他没有与皇后体感互换,与他死生一体,但凡阿棠不是身怀六甲,一脚踏进鬼门关,但凡没有葛老的大锅一股脑扣在他的头上……
但凡这种种情形变上一点,刘景天也决计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便是当真要说,他也会一丝丝的拉扯,一点点的试探,确保自己的退让恰到好处,一毫不多。
但现在,还被生产折磨的刘景天,却没有讨价还价的时间,身下的疼痛一次重过一次,他甚至疑心下一刻阵痛来时,自己都未必还能冷静开口。
这种时候,还犹疑不定的下场只有死。
趁着还有力气说话的时候,刘景天当机立断,迫不及待的拿出了自己能退让的全部:
“你撑过去,生下皇子之后,你可以天子病重之名,将朕牢牢看在这勤政殿,将朕捆在这方寸之间,展尽所能,一点一滴夺去朕的帝王权柄,折去朕的臣属羽翼,叫朕亲眼看着自己费尽千辛万苦夺来的江山,只能尽失他人,往后一饮一啄都只能受制于人,一日日痛苦绝望!”
“阿棠你想想,这样比死了更好,是不是?”
第58章苦与痛
◎刘景天彻底陷入黑暗◎
方才被赶出去的太医与产婆,又都一股脑的被召回了寝殿床前。
不过这一次,不睁眼,不服药,铁了心要带着龙胎一道寻死的皇后娘娘,却忽的变了态度,先是开口要了补气的参汤,又叫小林太医过来,紧紧绑住心口的伤处,最后还嫌无力似的,甚至还干脆起身,咬着牙吃了满满一碗的鸡丝面!
吃了面的皇后,连声音都显得有力了不少:“本宫的龙胎,就托付给各位了,你们也不必忧心,若当真不成,也是本宫的命数,不会为难旁人,只是,若能母子平安,本宫必然重重有赏,从此往后,你们全家一辈子都再不必担忧日后。”
能被当今皇后亲口承诺全家人的后半辈子,这赏赐的确丰厚的叫人动容。
但两位产婆一开始却并没有十分高兴,再厚的赏,也得有命拿才成不是?
皇后现在忽然想通悔悟了,自然很好——
可你早干什么去了!
这孩子又不是地里的白菜,不想要时搁着不理,想要了就能噗嗤拔一个出来。
妇人生子原本就是一只脚踏在鬼门关上,先前耽搁了这么久,力气都耗尽了,莫说产婆了,仙姑来了也没法担保母子平安啊!
可叫这两个产婆意外的是,接下来的产程,却是顺利的叫人不敢相信。
开始配合的皇后娘娘简直像是神人,从头到一声疼都没叫过,甚至吭都没吭一声,叫使力就使力,叫收力就收力,简直是令行禁止。
不到半个时辰,娘娘便先是顺利诞出一个四斤半的男胎,虽然憋了这么久,拍了屁股之后,“哇”一声哭的也格外响亮。
可惜一个不够,皇后娘娘怀的可是双胎
相较之下,这第二个就艰难了不少,足足又耗了近一个时辰,险些就没能出来。
最后还是一开始建议的产婆心一狠,爬上床跨在苏允棠的肚子,伸手一点点摸索着用力往下推,另一人则在被子下,也伸了手进去撑着产道往外拽——
多亏了这孩子懂事,胎位是正的,就这样三边一块用力,才赶在苏允棠彻底脱力之前,险之又险的生了下来。
第二个是个小公主,身子比前头的哥哥明显瘦了一圈,擦了血污之后,浑身上下都泛着黑青的颜色,闭眼闭口,一声不吭。
这模样又叫人瞧着心惊,产婆与太医们扣开嘴,又是扎针,忙碌了半晌,小公主才终于回神似的,张开嘴,勉强发出一声奶猫似的微弱哭声。
能出声,众人的心下就先松了一半,又连忙抱着去与床上面如纸色的娘娘报喜。
苏允棠流了太多的血,生下了两个孩子之后,眼前便已经在发黑,是那种来月事时,蹲了很久之后,猛然起来眼前的那种感觉,只是现在愈发严重,躺在床上就一阵阵的发黑晕眩。
这样的昏沉之中,她压根就没有余力分辨这些琐碎吵扰,倒是小公主虚弱的哭出了声后,被林芝年照料着又饮下了一杯蜜水的苏允棠,略微有了一丝精神,能够睁开眼,看清襁褓中小公主的模样。
前头的小皇子出生时,苏允棠还在生产,没有余力,并没有送来叫她瞧,就抱了出去。
因此苏允棠没有看到小皇子如何,只是眼前的女儿的模样,却不算太好。
老人常会说,刚刚生下的孩子,都像是没毛的小猴子,总要长长才会好看。
但眼前这小公主连猴崽都算不上,浑身黑青,双目紧闭,胳膊腿比筷子也粗不了多少,真要说,更像是一只大点的耗子。
莫说好看讨喜,瞧来甚至有几分可怖。
苏允棠沉默了一阵,声音虚弱,神色却莫名的冷静:“这么弱的孩子,能活吗?”
产婆都叫这话弄得一顿,面面相觑:“娘娘这话说的,当然,当然……”
可这当然后头的话,产婆结巴好几次,却也没能说得出来。
孩子这事儿,谁敢担保?那许多生下来结结实实的婴孩还很容易养不大呢,何况这样比猫儿还弱的崽子。
半晌,还是一旁的林芝年主动开了口:“娘娘放心,微臣会小心看顾公主。”
苏允棠费力的抬眸,却摇了摇头:“看顾我这破布似的身子,就已经够为难你了,哪里还能再叫你担负一个,孩子还是交给旁
人,只尽力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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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说罢,苏允棠又对初一吩咐放赏。
两个产婆原本都以为自个今个儿要拿命给贵人殉葬了,谁曾想峰回路转,皇后改念之后,这么快就抱上了孩子——
别管往后能不能活吧,总归眼下都喘着气,还是龙凤胎,有个皇子呢!
这可是皇帝老爷的长子,说不得下一任的陛下,就是从她们手里接出来了,祖坟冒青烟都没有这样的荣耀!
这样的大起大落,只叫两个大喜过望的产婆都口不择言起来:
“真是没见过像娘娘这样的!耽搁这么久,竟还能生的这般顺利!”
“谁说不是!见了这么多妇人,就没见过连这疼都能忍住的,简直像是戏文里关老爷,刮骨疗伤都不当回事!”
“呸!关老爷哪有娘娘有骨气?生娃儿受的疼可比刮骨头厉害十成,别看关老爷刮骨一声不吭,要他生个孩子,他也得疼得哭爹喊娘!”
—————————
苏允棠当然不会疼得哭爹喊娘。
事实上,先前耽搁了这么久,最后还能顺利产下双胎,也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寻常产妇,单是忍受着裂骨的折磨与痛苦,就要凭白耗去一半的力气,她不觉疼,且还有刘景天康健的身子在,叫她能一点不错的按着产婆的要求,收力用力。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苏允棠却做到了,自然是事半功倍。
若不然,又是早产,又是受伤,便是没有先前的耽搁,也很有可能会一尸三命。
但这痛楚并不是凭白消失不见的。
只一壁之隔的隔间内,在替苏允棠承担这一切的刘景天,早已痛苦的眸光都开始涣散。
成功劝说了苏允棠回来之后,刘景天便叫所有人退到了门外,未得吩咐不许进门。
往后再疼的厉害,他撑不住的模样不能叫宫人看在眼里,若是阿棠能平安生产,他自然会再叫人进来伺候。
若是不成,也更不必急着叫人,身子都硬了,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这么想着,刘景天便在黑暗之中往口中塞了巾帕,攥着条案的桌角,做好了一切准备,打算默默忍过这之后的煎熬。
刘景天原本以为,先前的疼痛与酸胀,已经足够剧烈,往后再疼,也疼不到哪里去了。
但直到苏允棠真正开始生产时,他才知道,与之后的煎熬比起来,之前还能起身,还能说话的疼,压根什么都是!
先前只是自己骨裂,如今却像是有人在一点点撑开撕裂他的下身,一寸寸碾磨他的筋骨。
不,不是好像,是确实有人在撕扯产道,也是当真有东西在挤压骨盆。
他不再是一个人,而是沦为了毫无尊严,被呈在案上被开膛破肚、随意翻弄的鱼虫牲口。
刘景天的牙关已经生生咬出了血来,最痛苦时,他甚至觉着自己下一刻就会生生的痛死过去。
痛苦是不会习惯的,每一次的痛都只会愈发剧烈,到了极处,当真会因此丧命。
刘景天一点不怀疑这一点,甚至生到第二个孩子时,他都已经后悔先前去劝阻了阿棠。
起于微末,征战沙场,多少艰难险阻都撑下来了的刘氏帝王,此刻发现他竟撑不下这生产的苦痛!
生产罢了,怎么会这样痛?
疼到满地打滚,无声哀嚎的刘景天简直无法相信,某一瞬间,他甚至都有一并自尽的冲动。
痛到他宁愿去死!
但如今便是想死都是奢望,他已经疼得无法出声,无法动作,只能在这黑暗中独自承受这堕落地狱一般的折磨。
刘景天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撑到两个孩子落地的那一刻。
门外响起“皇后平安产下皇子公主,母子均安”的报喜声时,刘景天却烂泥一般躺在地上,涕泗横流,衣衫凌乱,混着灰尘与血污,狼狈的如同污秽烂泥。
好在刘景天没有出声,得了吩咐的宫人便也无人敢进门来查看陛下情形,并没有人看到堂堂天子这般可悲的模样。
不知隔了多久,最后还是屋内的槅扇被人拆下,有虚弱踉跄的脚步声,从远至近,最后停到了他的面前。
是刚刚生产的苏允棠,被初一搀扶着来见他。
生产了一儿一女,尤其是生下小公主时的艰难,已然将她的下身折磨的一塌糊涂。
每一步行走,刘景天都觉有刀尖戳在他的身下。
但刘景天却只是瘫软在地上,一动不动,
孩子虽然生下了,还余痛仍旧如附骨之疽般折磨着他,莫说出声阻拦,刘景天便连涣散的眸光都没有凝聚起来。
过于强烈的痛苦,已经叫他失去了所有的精神与气力,这种情形,不论苏允棠说什么,他只怕都会这样烂泥一般的瘫着,给不了任何回应。
好在苏允棠也没有与他说话的打算。
她屈膝跪地,在刘景天更加强烈的痛苦中,一点点伸手,从他的腰间的香囊里,掏出了他一直随身携带,浸过迷药的巾帕。
因为失血过多的虚弱,拿到丝帕的苏允棠停在原处缓息片刻,这才能提起力气伸手,轻缓又坚决的将这丝帕蒙在了他的口鼻之上。
下一刻,刘景天彻底陷入黑暗。
第59章疠风
◎阿棠怎能这样狠心!◎
不知过了多久,刘景天终于重新睁开了眼睛。
两个孩子生下了,那折磨的他宁愿自尽的痛苦,的确减轻了不少,但不知为何,却还没有彻底散去,仿佛还有一部分痛,钻破了他的肌肤,附进了他的骨肉,仍旧在阴魂不散的一点点折磨着他。
刘景天的眉头紧皱,昏昏沉沉,睁开的眼前也仍旧是一片黑暗,鼻端飘散着一股独特的气味,苦涩辛辣,久久不去。
一时间,他甚至分不清,是身上真的还有余痛,还只是他疯了,这只是他生出的幻觉。
“陛下醒了?”
像是听到了他的动静,身旁忽的传来李江海的话音,还是熟悉的恭谨声调,只是嗓音有些沉闷,像是嗓子有恙。
不过这样的人声,却也的确将刘景天从昏沉与眩晕之中,拉回了现实的人间。
他记起了自己昏倒前的景象,想起了他的皇后撑着生产之后,一塌糊涂的身子,也要亲自动手,用他准备的,浸了迷药的帕子,迷晕了他。
想起这些之后,刘景天呻=吟一般,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他声音嘶哑:“这是在哪,什么时辰了?”
在黑暗之中睁开眼睛看的久了,便能够隐隐分辨出屋内四处的轮廓,躺在床上的刘景天努力的扭头,看了看周遭情形——
不知道阿棠将他“幽禁”在了什么地方,幔帐低垂,静谧昏暗,显然不是勤政殿,不过想来应该还在大明宫。
李江海将床帐挂起,自己却没有近前来,闻言只是隔着五步小心回道:“陛下高热,已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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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三日,这是皇后娘娘的寝宫,娘娘不放心陛下,特特将陛下安置在此处,好就近看顾。”
李江海这么一说,刘景天便也立即瞧了出来,难怪瞧着有几分眼熟,这可不就是苏允棠生产的寝间,只是窗子上都蒙上厚厚的帏帘,挡得屋内没有一点光亮,前面还添了几层幔帐,一时才没有瞧出来。
怪不得除了熏出来的药味外,还有一股去不了的隐隐血气。
刘景天彻底清醒了过来,他抬了抬嘴角,似有嘲讽:“哦,是皇后说朕高热不退?”
阿棠是当真将他的话听了进去,说要以天子病重之名将他困在方寸之间,此刻就真的叫他“发热”了三日,还为他安置了这么一间“暗牢”,就放在身侧牢牢看守。
想来那丝帕上的迷药不止用了一次,这三日里也给他喂了安眠之物,否则就算他被生产耗去了浑身精力,也不至于整整昏睡三日不醒。
想到生产,刘景天便也回过神,先将其余事都放下,只先问道:“皇子与公主如何?”
人性总是如此,得来越是艰难的东西,反而会越发牵挂珍惜,刘景天也不会例外。
莫说他并没有其余子嗣,便是宫中皇子公主多得满地跑,那也与他十月怀胎,又受尽折磨,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好不容易才“亲自”生下的一双儿女完全不是一个分量!
尤其后头的公主,他隐约记得几句,似乎格外的孱弱不足,这三日里也不知有没有好转,最好是无事,若是当真不成……他一会儿非要好好闻问苏允棠,到底是怎么照看的孩子!
好在李江海也立即开了口:“都在前头春台宫里,召来了不少太医仔细照看着,倒没听闻有事。”
春台宫,那不是他还未修缮好的天子宫殿吗?这个苏允棠,将他困在皇后寝宫里,她倒是带着孩子鸠占鹊巢,将他的地方给占了去。
刘景天面色微妙,不过听闻一双孩子都还好好的,倒也还是高兴居多。
他有些费力的挣扎起身,将头靠在了床头长枕,径直吩咐:“两个孩子可能挪动?抱来叫朕瞧瞧。”
刘景天一点不觉着他这要求有什么不对,那可是他费了那么大力气生下的孩子,为了孩子,险些将他的性命精血都耗尽了,阿棠还不许叫他亲自看一眼不成?
可听了这话,上前来搀扶,又在天子脖下垫着软枕的李大总管却是一愣。
李江海的动作一顿,声音都显得格外犹疑:“见,见孩子?”
刘景天面色一沉:“怎么?”
难不成苏允棠当真过分至此?看一眼孩子都不成?
李江海身子一抖,不知是忧是惧,声音里都带了哭腔:“可是陛下,陛下……患了疠风啊。”
刘景天眸光瞬间睁大!
疠风。
他当然知道疠风。
患此病者,形毁肢残、须眉脱落,口眼歪斜,浑身肌肤溃烂。
荆州城外,便有疠人院,设于人迹罕至之处,专门用来单独收治得了疠风的男女病人,隔绝人烟。
刘景天幼时,坊间曾有一个顽童不知死活,扒在疠人院的墙头远远瞧过,回来后便吓得不轻,与他们说过身患疠风之人,简直如同厉鬼,又似是行尸走肉!
直到这时,猛然抬头的刘景天也才看见,李江海话音之所以一直发闷,压根不是什么上火风寒,而是他面上闷着一块厚厚的白巾,口鼻都一并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还有这殿内的奇怪的气味,也不是熬药,分明是在殿内烧熏了辟瘟方!
刘景天瞬间勃然。
疠风,这是恶疾,是传人的疫症!
那不知死活的顽童,爬了疠人院的墙的事传出去后,连累得整家人都是人人喊打,被生生关了一月,直到没见有人身上不对,再加上拖了德高望重的老者在邻里劝和,请大夫都看过了,才许他们进出。
即便能出门,往后半年,这家人在外头也都是抬不起头来,男人的活计丢了,女人买个针头线脑都要早出晚归,唯恐撞见人群,就算如此,有些心恶的,一旦遇上,也要破口大骂,立马赶瘟神的泼水赶人,唯恐沾染了晦气。
若非这家主人还算有些门路家底,只怕就要被逼得待不下去,只能举家迁走。
连庶民百姓都是如此,便是世家大族,子弟患了疠风,也要诸多遮掩,不许出门见人,不能读书为官,甚至不可与人婚配——
何况他是堂堂天子!
这样的名声传出去,还当的什么皇帝!
“荒唐!”
刘景天的怒色,不知何处生出的力气,连身上的虚弱都不顾,一个猛子便站起了身。
他在劝说苏允棠时,的确说过甘愿束手就擒,被她幽禁,由得对方报仇雪恨。
但这话半真半假,也不过无奈中的权宜之计罢了。
天子患病,绝非一件小事,也不是皇后一句话便能随意伪饰掩盖的。
苏家如今仗着皇后与龙胎四处结党,虽也有了几分威势,到底还没到只手遮天,就算大明宫能瞒得住,久不见天子,朝中宫内的文臣武将,也会有所察觉。
按着刘景天的打算,便是被禁,也不过一时折辱,只当叫阿棠出出气,用不得多久,只要惊动京中,他便能寻到转机,并不是当真就会被困一辈子。
谁能想到,皇后竟使出了这样的法子?
他的阿棠,何时竟有了这样阴狠下作的手段?
刘景天深深吸一口气:“这三日里,可有朝臣下属面圣探望?”
便是疠风,也不是皇后一个人就说了算的,他堂堂开国之君,诸多亲信心腹,三日,也足够有所动作。
李江海不知何时又退了几步,远远回道:“几位老大人都来过了,周统领一直就在宫外护卫,还有宫中,也陆续来了些人,只是陛下未醒,没能问安。”
刘景天更怒:“既是见过,为何不见动静?患疠风者,面生斑赘,有若狮虎!朕浑身上下干干净净,他们一个个眼睛都瞎了,瞧不出不对吗?”
听了这话,李总管的眼神却越发奇怪了起来。
对着帝王的怒火,李江海没敢直接开口,而是扭头点亮了两支火烛,而后转了一圈,寻到了一方铜镜,小心翼翼呈到了刘景天面前。
这还是皇后娘娘留下的一方手持小镜,镜子不大,只能拿来照面。
不过也足够了。
看到李江海的动手时,刘景天其实就已隐隐有了不详的察觉,他的眸光颤抖,只是心下还存着一丝指望,觉着阿棠不会对他这样狠心。
但下一刻,他这微微薄的希冀便被打击的粉碎。
昏黄的烛光下,刘景天能够在镜中清晰的看到他的长眉朗目,眸光湛然,可原本冠玉一般,干干净净的面颊处,却分明已经有了两团刺目的红色斑疹!
这斑疹鲜红刺目,刘景天自己固然能分辨出这绝非疠风人得的疹块,而该是被特意涂抹了毁伤肌肤的药物,才蜇出的痕迹。
但这痕迹却与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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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之症像了十足十,又是在最显眼的面部。
疠风这等传人的恶疾名声在外,所有人都是唯恐避之不及,这种时候,能够觐见亲眼瞧一眼的便已算是十足的忠心,谁又会向他自己一般细细分辨?
连李江海这个日日服侍的,都是深信不疑,一点没觉不对,剩下的人,只怕更是远远瞧一眼,信以为真之后,便立即落荒而逃!
难怪这许多人看过,他却仍旧被困在此处,无人问津。
一个身边疠风,不能上朝,不能见人,便是批过的折子,都无人敢碰,说不得还能再活多久的帝王——
还有谁会放在心上!
皇后,阿棠,怎么能这样狠心?
哐当一声,沉重的铜镜被狠狠砸在地上。
但即便这样刺耳突兀的声响,也挡不住帝王气急败坏的嘶嚎:
“朕要见苏允棠!马上!”
作者有话说:
ps:疠风,就是后来的麻风病
第60章通乳
◎刘景天什么时候这么没耐性了?◎
“娘娘,陛下吵着要见您,还要见小皇子与小公主。”
刘景天醒来的消息送来时,苏允棠正在前殿的暖阁内,闻言也只是随意点了点头,压根顾不得上理会这一桩小事,目光只是小心翼翼的盯着炕上,两团小小的婴儿。
两个孩子是真的极小,包在华贵的襁褓中,与苏允棠幼时玩过的瓷娃娃也大不了多少。
不过他们可没有瓷娃娃的白净,小脸上的青紫都还没退,都是紧紧闭着压眼睛,一动不动,若不是留意后,还可以看到胸口微微的起伏,偶尔也会撇撇嘴皱皱眉,简直要人疑心是不是活物。
苏允棠既不能用力,也不是从未抱过,不敢伸手,因此只是半靠着倚枕,小心的瞧着屋内一个包着头巾,手脚麻利的妇人将两个孩子都仔细瞧过之后,才低声问道:“葛医瞧着,这两个孩子,可能养好?”
这妇人便是将军府里刚刚请来的,葛老教出的女弟子,她与丈夫一男一女,都是自小跟着葛老的孤儿,长大之后,二人结为夫妇,也在一直四处行走行医。
其中女弟子不用顾忌男女大防,在葛老的教导下,便一直专精妇人与小儿疾,多年来,颇有所成。
白先生之前请人,更多也是为了苏允棠请这位女医,看顾她生产。
苏允棠生的仓促,没赶得及这位女神医接生,可生下的龙凤胎又一个塞一个的孱弱,家中忧心,派了人快马加鞭催着,今早刚一进京,便立即请人来了大明宫。
苏允棠:“双胎早产,生时又艰难,奶娘日日来报,两个孩子都不太能吃的进奶,尤其公主,只能拿小木勺勉强灌进几口,整日只是昏迷,分量非但未长,这三日反而轻了了不少。”
妇人神色干脆:“事在人为,草民见过三斤养成的都有,娘娘也不必过分担忧,先自个做好月子正经。”
虽然也没有担保,但不知道是葛老的招牌太过有名,还是被对方利落可靠的模样沾染,苏允棠发觉自己,竟也当真平静了许多。
她十分客气:“春台宫内为两位安置好了人手住处,那这两个孩子就托付给夫人了。”
葛女医闻言沉默一阵,四处瞧了瞧,开口道:“草民听闻,当今陛下已患疠风,可是娘娘手笔?”
苏允棠一顿,还未回答,葛女医已从她的神色中猜出了大半。
她面色涨的通红,忽的屈膝跪了下来:“草民是师父从死人堆里救下来的,是我们兄妹的再生父母,娘娘为师父报了仇,便是我们的恩人,恩人的吩咐,咱们必当尽心。”
听了这话,苏允棠的神色便也是一暗:“葛老……也是受了我苏家连累,若不是为了寻他给父亲治病……”
“冤有头债有主!草民读书不多,这道理却也是清楚的。”
“师父一生行善积德,却没落个好下场,只恨我们两口子就是一双废物,没本事没胆子,只敢四处躲着。”
说起这事来,葛女医也是双眼通红,顿了顿,才能继续道:“娘娘干的事,带我们来的白先生已经说过了,只要娘娘能大义灭亲,叫恶人受教训,草民便是拼出性命,也必要照料皇子与公主周全。”
这话是感激,也是提醒,只要苏允棠往后也不会心软手软,葛医女就自然会尽心照料,反之,苏允棠一旦放过了恶人,她还会不会为苏允棠照料这一双孩子,就不一定了。
虽然被隐晦的威胁了,但看着葛女医提起师父时面上的悲愤惭愧,与现在眼中的坚毅果决,苏允棠却没有一点生气。
同病相怜之下,苏允棠甚至探身伸手,安抚般按了按对方手心:“你放心。”
听了苏允棠这话,葛女医原本隐隐的迟疑戒备,便也彻底放了下来。
葛女医也不急打扰两个睡着的孩子,而是先叫来了奶娘问过公主与皇子的吃喝拉撒之后,又叫宫女围起帘子,请苏允棠解开衣裙,看了下身伤处,先给她涂了一回伤药,又开了方。
她的表情严肃:“娘娘下头撕扯的厉害,这才是更要好好调理,无事别下床,别走动,千万别不当回事,不然老了便溺都收不住,遭罪的才是自个。”
因为不觉疼痛,苏允棠之前几日里,的确是没有拿自个的下头的伤太当回事,除了亲自去迷晕了刘景天,为了确保天子的疠风能落到实处,还带着皇子去过春台宫,见了几个朝中重臣。
此刻听了葛女医的话,苏允棠也有些后怕,立即正视起来,点头答应。
或许是见苏允棠和气,葛女医这才不在犹豫,开口道:“公主身子弱,其实还有一个法子,只是都是民间土方,只怕娘娘尊贵,说了冒犯。”
苏允棠:“你只管说。”
葛女医:“草民与师父行医多年,发觉凡是吃亲娘奶水长大的小娃娃,身子似是要更结实些,前几月里也不爱闹病,师父也想过,或许是这亲娘的奶水,与旁人不太同。公主身子更弱些,娘娘若是亲自喂奶,说不得能有所补益。”
这话一出,一旁的去厄便忍不住道:“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女医你刚才不是还说,娘娘要好好休养,娘娘心口可还有刀伤呢!”
若不是先前的交谈,看出苏允棠虽然身份尊贵,却能听得进去话,葛女医也不会轻易说出这个建议来。
这说法,只是她们师徒的猜测是一桩,更要紧的,是历来会亲自给孩子喂奶的,都是民间没了法子的穷苦妇人,但凡家里有些家产的,都要给孩子请个奶妈,世家权贵里夫人奶奶就更不必提,都是孩子一落地,就要吃药绝乳。
就更别提,眼前的还是皇后娘娘,世间最顶顶贵重的女人,亲自给孩子喂奶,传出去,只怕就成了天大的笑话。
这会儿听了去厄的话,葛医女也是一愣,改口道:“娘娘心口还有伤?那确是不好再喂奶。”
先前只是看了苏允棠的下身,若不是去厄提起,还当真不知道皇后心口受伤的事。
苏允棠闻言却顿了顿,扭头看了看襁褓中的一双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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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就在旁边又说又动的,这么大的动静,两个孩子却像是没长耳朵一般,仍旧闭目睡得一动不动。
这三日里其实也是一般,奶娘嬷嬷们只拣好听的说,说小公主小皇子生来乖巧,吃了就睡,哭的时候都极少,一点不闹人。
可苏允棠又岂能听不出来?哪里是不爱哭,分明是早产的孩子,过于孱弱,连寻常婴儿哭嚎的力气都没有。
苏允棠伸手,轻轻的抚了抚女儿小小的眉心,拦下了去厄:“我无事,喂奶罢了,这算什么?在这大明宫里,也不怕消息传了出去,一会儿等孩子醒了,本宫就来喂。”
葛女医连忙道:“不急不急,现在便是想喂,孩子也吃不出来啊,娘娘先好好养伤,还要再吃两日下奶的汤水,两个小娃娃力气都小,要等奶水丰沛了才吃的着。”
苏允棠闻言还有些担忧:“本宫已经吃了药膳,这奶水还能有吗?”
葛女医笑着:“不妨事,若是汤水不成,草民为娘娘上手推一推就是了。”
说定了这事,苏允棠这才放心,让初一亲自送了葛女医出去安置,自己收拾妥当之后,则又叫去厄去亲自请了白先生进来。
见过礼后,苏允棠便开了口:“我这阵子不好挪动,偏偏刘景天又醒了,外头的事,这几日里就要先劳烦先生操心。”
迷晕天子,叫刘景天患“疠风”,这样的大事,当然也少不了家里的助力。
生产过后,她便将白先生也请到了大明宫。
白先生还自嘲,从前是父亲的幕僚,如今成了大小姐的军师,可见这辈子是离不得这一行了。
此刻闻言,白先生也忍不住开口:“若非亲眼所见,实在是不能相信,世间竟有这般奇异之事。”
这说的自然是苏允棠与刘景天互换体感的事,苏允棠请人来时,就将其中内情告知了白先生,但直到现在,白先生也忍不住满心的惊叹。
苏允棠低头啜一口药饮,侧过身擦了擦嘴角:“若不是有这等异事,我也没法为父亲报仇,想来是父亲在天有灵,若不然,就是老天都看不下去,自作孽罢了。”
提起大将军,白先生心下也沉重了几分,片刻后,才开了口:“大小姐不便起身,刘三宝既吵要见人,可要我去见一面?”
苏允棠却立即摇头:“便是没有葛女医嘱咐,我也没打算现在就去见刘景天。”
只是说出刘景天三个字罢了,苏允棠的面色却立即冷厉下来:“他不是最擅驯兽吗,从前还与我说起过,这驯服畜牲,不能着急,捉来之后,要先困在笼子里杀杀性子,要等着畜生急过闹过,甚至冲撞过几回,不得不安生下来之后,再做计较,这样才能事半功倍。”
“刘三宝真龙天子,想必性子更大,看好了,且叫他熬着就是。”
看着苏允棠此刻的言语神色,再想到这几日里,皇后在刘三宝一事上的杀伐果断,诸多手段,白先生便如同看到了受尽了风雨锉磨之后,终于长进起来的后辈子女。
欢喜之余,却又不禁有些心疼。
这可是当初习练骑射时,磨伤了大腿逞强不肯说,大将军都会一面只做不知,另一面想方设法,寻各种理由安排军务减免时间,好叫女儿好好休息的将军府大小姐。
曾经被他们那样小心照料,遮风挡雨的小姑娘,这才隔了多久?
当初大将军率苏军投逆,不就是因为大小姐生性纯良,又在将军府的庇护下,被养得天真烂漫,叫他们不忍相逼吗?
若是大小姐早有这般心性,当初大将军又何必退让?
只是过去的事,白先生想过便罢,倒也不会说出来凭白叫人心伤,心下诸多感慨,也只是道:“只怕刘景要拿自己做要挟,逼大小姐相见。”
体感互换固然是好事,却也有不好的地方。
刘景天自个身上有什么动静,苏允棠也要一并难过,当真把人逼得厉害了,只要也会如大小姐先前一般,伤毁自身,才逼对方退让。
“不会的,只要告诉他,我生了双胎,起不得身,他会等的。”
苏允棠的神色冷漠清明:“他这人,把自个看得比什么都重,虽然眼下被我圈禁,可在他心里,只怕还觉着这不过是权宜之计,日后迟早还要东山再起,重新当他大权在握的开国皇帝。”
“我生子撕扯的伤,疼得也是他自个,为了日后的安稳,这么些日子,他等得起。”
想想刘三宝的行事,白先生也不得不点了点头,再一次感叹大小姐的不同往日:“娘娘说的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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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允棠对刘景天的了解一点没错,果真,派了人传话之后,刘景天便没有再闹着立时要她拉扯着伤处走动上门。
但叫苏允棠意外的是,寝殿内的刘景天也不过才安生了两日。
她吃了两日药膳汤水,两日后,葛女医才来了一趟,为她动手通了乳,人还没走,紧接着便有人传话,说陛下闹着要见她,立时就得见。
与此同时,苏允棠得右肩也忽的一阵刺疼。
这是先前她射穿了天子的位置,刘景天这是在故意按压自己的伤处逼她。
苏允棠微微皱眉,刘景天什么时候这么没耐性了?
作者有话说:
刘景天:艹艹艹为什么会□□疼!忍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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