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厄也点头:“可不是!怪不得我觉着今日像是少了件什么事呢!”
禀报求见也不过是林芝年恭谨,事实上,椒房殿上上下下,早已将小林太医视作了自己人,谁也不会拦着他径直进殿。
如今换了大明宫也是一般,不必苏允棠开口宣见,只略等片刻,林芝年便已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今日的小林太医,便又恢复了平常的温润稳重,颀长的身形挺拔,一眼看去,如同看到了新出的青竹,只觉爽目清新。
所谓赏心悦目,瞧着顺眼了,心情自然也会跟着愉悦,苏允棠嘴角轻弯:“小林太医今日怎的迟了?”
打从苏允棠有孕起,小林太医便都是一早进来把脉,而后亲自熬药开方,一直风雨无阻,一刻不错,比外头的官员上至值打卯都来的准时些,如这般拖到这时候的情形还当真少见。
林芝年微微侧身,有意无意的只将左边的面颊对着她,冷静解释:“昨日与娘娘请脉晚,今日也跟着晚半日,更稳妥些。”
苏允棠原本也只是玩笑,闻言也道:“从前是孕初三四月,胎相不稳,才劳你日日过来,如今已经安稳许多,便是隔几日看一回也不妨碍。”
按太医署的惯例,宫中贵人,寻常的平安脉是十日一次。
便是之前苏允棠调理身子时,也是三五日来瞧一次就足够,如林芝年这几月里的操劳,实在是为了安胎,极少数的情形,简直是一个人顶了三个的差事!
真要日日如此,别说小林太医,只苏允棠自己都看不过去。
可林芝年闻言,却是不动声色的拒绝:“微臣分内之事,还是日日请脉,娘娘稳妥,臣也更放心些。”
说着,林芝年也不给苏允棠坚持劝止的时间,便又很快问道:“娘娘今日,可是腰背酸痛不适?”
打从刚才进殿起,苏允棠的确无意的扶过两回腰背,她与一旁的去厄自己都未察觉,没料到小林太医却是这细心。
苏允棠顿了顿,她的确是有些不舒服,从晌午略休息一阵起来开始,头就有些隐隐的发昏,腰背到屁股也都一并发麻僵硬,且还越来越厉害。
这感觉苏允棠也很熟悉,明显是在马车上被颠出来的。
苏允棠昨日坐的马车,当然不可能今天才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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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
想的知道,这难受是刘景天那儿换来的。
只是刘景天不好好的躺在宫中养胎,大晌午的还不安生,就不知又坐着马车想去哪。
苏允棠微微蹙眉,却也无法解释,只含糊点头:“嗯,是有些。”
林芝年便开口道:“女子有孕,月份大起来后,的确是会连累的腰背酸痛的,还有不当心的,生产之后,脊骨歪斜,终生酸疼不已,连腰都直不起。”
去厄吸一口气:“这可怎么办?”
林芝年低头拿出几张薄薄的笺纸:“微臣前几日画了几个招式图样,便是有孕时练着也不碍的,娘娘有空时试试,搭配穴位,使侍女轻轻揉捏,可以缓解不适,调理身骨,练的多了生产时也能顺畅几分。”
单纯的缓解不适,苏允棠一点不当回事的,但是后面的两个功效,她却不得不在意几分。
小林太医说的太吓人,她可不想孩子生了,骨头也跟着歪一辈子。
苏允棠接过图样,动作招式倒是简单,她长在苏家,自小也跟着练功,寻常的动作,只需图册看一眼,便立即能领会八成,再叫小林太医看几眼,便能保证不出差错。
倒是穴位,不是有经验的,单纯按图索骥,便是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只是寻常侍女,只怕是干不了这个差事。
去厄是学过武的,也认过穴位,闻言立即开口:“穴位是哪几处?小林太医指点我两回,我记着了,往后日日给娘娘按!”
林芝年一一说明,去厄果真大半都清楚,伸手在苏允棠身上试了试,都无差错,偶有不精准的,叫林小林太医提醒了,便也立即无错。
只在大腿后侧,与膝窝连接的一处穴位,去厄行为听过,试探着摸了几回,总也摸不准地方。
苏允棠见状便道:“小林太医只管亲手指出来就是,医者父母心,哪里有这许多顾忌?”
小林太医也不觉这话有异。
不同于昨日意外抱住了苏允棠时,浑身僵硬,心如擂鼓。
林芝年在当真行医时,心下向来都是一派澄明,从无男女之别的。
甚至他打小跟着父亲进内宅看病时,最不解的就是为何男人无妨,看病的女眷就要藏在纱帘后不能见人。
他五六岁时,还能进到帘后,当父亲的口舌眼睛,看过了表症出来转告父亲,等到了七岁,便再不能这么干,只能就这样给不许随意开口,不许大夫去瞧,伸手诊脉,也要在手腕上盖一层薄纱的女眷看诊——
望闻问切,这么一折腾还剩下什么?
等到他如今成人,虽然明白了其中缘故,也仍旧不觉这缘故有道理。
正如娘娘所言,医者眼中,原本就该百无禁忌。
林芝年冷静上前,伸手虚虚点于苏允棠大腿处:“就是此处,一般人不……”
话音未落,门口便忽的传来一阵隐隐的吵嚷。
下一刻,便是一道冷厉的声音:“阿棠?你这是在干什么?”
是刘景天。
第46章朕变了
◎一个字都不能信◎
“阿棠,你这是在干什么?”
刘景天的声音冷厉又阴郁,目光带着怀疑与审视,简直如同提早归家,却正撞见了妻子出墙的可悲丈夫。
不,世间都没有哪个男人会比他更可悲。
身为天子,肩负着天下苍生,整日的案牍劳神是他应该,可皇后有孕的疲劳酸痛,为何也要互换来他这儿担着?
这且罢了,可他整日受着这样的辛劳折磨,皇后却无丝毫动容感激、反而对着他诸多仇恶,撂下他躲来这大明行宫——
昨日黄昏,甚至还躺在了旁的男人怀里!
那先是莫名的心跳一滞,继而被人拦腰抱住,还用手臂缠住人脖颈的感觉,继而心跳又如格外的突兀的猛跳了两下的感觉。
刘景天隔了一日,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他的皇后到底想干什么?
虽然只是抱了一抱,后头就没了反应,可刘景天又是震怒又是狐疑,辗转反侧了一整夜,终究还是没能忍住等臣属回禀,今日一早,早膳都没顾得上用,便抛下匆忙追来。
其实在来的路上,刘景天也已经有些犹豫,毕竟苏允棠再是后悔,如今也怀着身孕,又与他换了体感,不该当真做出什么来。
昨日被抱的感觉只是一下,或许就是皇后意外失足,周遭禁军护卫,也未可知?
这么想着,刘景天心下便已有些后悔,若当真无事,见了皇后之后,又该如何启口呢?
谁知御驾才刚停到山脚,刘景天还没决定好要不要打道回宫,身上便又一阵阵的传来被摩挲触碰的感觉,从脖颈,到腰背,最后干脆停在了大腿,一下又一下,来来回回,摸个不停!
这次再错不得了!
还在犹豫刘景天简直怒发冲冠,连身上的酸痛无力都顾不上了,猛然几个大步,便已甩开众人,一路直冲大明宫奔来。
虽然宫门外戳着徐越,寝殿外头也守了一圈的苏家女卫,各个称得上尽忠职守。
但架不住刘景天一概不理会,不躲,也不开口,就这样阴沉着脸一股脑的往里冲。
难不成当真冲着当今天子拔刀子?
那可就成了谋逆。
不是不敢,只是未得吩咐,谁能替主子做这么大的主?
只这么一迟疑,就立即叫刘景天冲进了寝殿内,看清楚眼前这场景的一刹那,心下更是猛地一沉——
果真就是这个林芝年!
他下旨将林芝年升为医判,又命其专司永乐宫调理凤体。
这么一个祸根,竟还是他自己给皇后送来的!
但殿内的众人并没有被撞破了什么的紧张慌乱,跟来的徐越与女侍们只是为失职无奈,毫无担忧,脸刚才还在“摸着”皇后大腿的林芝年收手退后,低头见礼,也一派寻常模样:“陛下。”
刘景天素来知人善任,极擅相人,虽然与林医正的这个儿子相见不多,但也足够他判断出这个年轻人未经世事,骨子里还透着一股天真的执拗,竟与阿棠有几分像。
这样的人,若是当真做下了什么,此刻不可能这般平静寻常。
刘景天思量着“奸夫”的性情,才方方平静了几分,对面不知内情的苏允棠便已微微蹙眉,带了明晃晃的嫌弃道:“你来干什么?”
刘景天从登基后,便是举重若轻,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可不知为何,自从“有孕”之后,苏允棠只这么平平常常的一句言语,都格外的会触动刘景天的情绪。
他的面色阴沉,已在酝酿着一场急风骤雨:“怎么,嫌朕扰了皇后好事?”
这话一出,众人便都瞬间明白了陛下的怒气从何而来,一时神色都是大变。
可第一个回神的,仍是青衫磊落的林芝年:“陛下岂可污蔑娘娘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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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只是在教去厄姑娘认穴!”
只这么一句话的功夫,林芝年就连脖颈都泛了红:“娘娘光风霁月,贤良淑德,还真怀着双胎,如今才是刚刚安稳,陛下,你……岂能……”
“芝年,够了,不必解释,你且退下。”
苏允棠忽的开了口。
她也是被气得很了,从前都叫小林太医,如今却是故意,刻意在刘景天面前叫得这样亲近。
苏允棠是刻意,可没发现一旁的林芝年却是被这一声称呼叫得浑身一僵,原本已经通红的面颊脖颈,瞬间又红了一层,生生的愣在了原处动也不动。
直到苏允棠又看他一眼,小林太医便忽的一个激灵,被蛊惑似的慌乱无措,满脑子再提不起任何念头,就这样当真乖乖的退了下去。
等到殿内没了旁人,苏允棠方才冷笑:“怪道这么着急,原来是捉奸来了。”
林芝年方才说出认穴之后,激怒中的刘景天便也几乎同时,留意到了挽着袖子出去的去厄,与有些凌乱的挂在一旁的信笺,榻上还摆着极其精细的穴位图。
这么说来,的确,方才感觉到的摩挲触碰,也的都是冲着穴位,不像有下流猥琐之意。
“误会……哎,都是一场误会罢了,朕不过是来瞧瞧你。”
刘景天如同被戳破的皮囊,瞬间瘪了下去,可苏允棠却是怒气未平,只嘲讽道:“如今见到了奸夫,陛下是想如何出手?”
刘景天神色一顿,一时间当真顺着苏允棠这话头想了下去。
若是阿棠当真出墙,方才那林芝年当真是奸夫,这……他,他竟也只得暂且认了!
体感互换,他至多也就是处置了奸夫,若是苏允棠以死相逼,连这奸夫都要留下一条性命来!
唯恐苏允棠发觉了这一点,刘景天一时间竟是生出了几分畏惧之心。
只为了不叫苏允棠发觉,他只能强作无事:“阿棠真会说笑,朕不过是担忧你的身子,特意过来瞧瞧你罢了,方才便说了,都是误会。”
苏允棠却偏偏不肯给他这个台阶:“陛下如今才是误会,臣妾其实早已倾慕小林太医青春年少,清隽俊秀,这几月来,出则同车,夜则同卧,日日相伴,夜夜春宵,只是瞒着陛下一个罢了。”
发现苏允棠并未红杏出墙后,刘景天便已恢复了大半的冷静,闻言只是一笑:“青春年少算什么,不过几年光阴罢了,那样的嫩瓜秧子,脸皮薄得如纸一样,如何能配得上一国之母?”
“面皮薄得不好,难不成像你这般厚颜无耻才配得上不成?”
苏允棠冷冷的:“若是如此,你这两年临幸的新人里怎的没一个厚颜年长的?听其言不如观其行,可见还是这腼腆羞涩的,才叫人心动。”
刘景天连连摇头:“哪里来的新人?阿棠你不知,如今满宫里否知道朕对你一往情深,除了皇后,对旁人再没有一丝兴致,宫务府里,可是连司寝的宫女都不备了。”
苏允棠:“怎么,委屈了你?”
刘景天哭丧着脸:“哪敢,要真说委屈,朕如今食不知味,寝夜难安,浑身上下一定力气都提不起,只想躺下歇息,偏偏当真躺下了,却是想睡也睡不着,只觉着腰背酸痛,坐起来批折子都是难如登天,却还要坐半日的车来瞧你……”
苏允棠才不耐烦听他诉苦,径直打断道:“小林太医呈了一本图册,原本照着上头的招式图样,与揉捏穴位一道用上,是能缓解腰酸不适,调理身骨的,陛下既这样说,可见臣妾是不必用了,也免得陛下误会,这般辛劳次次都要赶来。”
刘景天深吸口气,理直气壮:“阿棠,朕都身怀有孕了!男子有孕,难免多疑不定,你就不能体谅一二吗?”
竟然连这样的话都能说出口,有时候,苏允棠当真是不得不佩服刘景天的脸皮。
苏允棠被叫这话说得沉默一瞬,才道:“别在这儿装腔作势,你算什么有孕?你如今心心念念,只怕还想着如何叫我自己落胎。”
刘景天立即摇头:“怎会?那都是过去的事,你没感觉,自然不知道,朕这两日察觉到孩子在腹中动起来,心下到底是什么滋味。”
他的眸光温和,面上满是说不出的真诚:“这滋味与以往全然不同,阿棠,你若是也察觉到,必然能明白朕为何要改主意,何况已经四个月了,如今落胎也是极大的凶险,怎么好冒险?”
“今日来的匆忙,不能久留,朕打算回去处置好朝务,便也来大明宫陪着你,只盼着咱们的一双孩儿能够顺利落地,朕往后,也能好好为人父母。”
刘景天这一番话说的实在是真心实意,连苏允棠都忍不住有些动摇了几分。
刘景天“有孕”之后,的确变得奇奇怪怪起来,阴晴不定,不可理喻。
她自己没感觉,这身孕的影响当真就这么厉害?
趁着苏允棠犹豫时,刘景天也没有多留,三言两句说完了自己的打算,便起身行云流水似的退了出去,仿佛这寝殿里压根没有出过什么捉奸的震怒质问。
就这般,直到午后,与苏允棠约好的白先生便也到了大明宫。
苏允棠正在殿后的石桌上与先生烹茶说话时,去厄禀报说,外头来了不少宫人匠人,说是要日夜赶工,将前头能供陛下燕居的春台宫收拾修缮出来。
刘景天走之前才说过的话,这倒是并不意外,但除此之外,还有另一桩事。
要移驾来的,不仅仅是刘景天一个,除了天子,还有接了圣旨的董嫔。
苏允棠倒茶的动作一顿,忍不住咬牙:“狗皇帝!我就该知道,一个字都不能信!”
第47章喜欢
◎真心喜欢,是藏不住的◎
听到苏允棠这声气急败坏的狗皇帝,一旁白先生忍不住笑起来:“刘景天干什么了,叫大小姐这般生气?”
苏允棠这才发觉先生还在面前,险些又被刘景天骗了一次,只顾着生气了,竟是在先生面前这般失礼。
回过神的苏允棠不好意思低头,解释道:“刘景天先前不愿叫我生子,因我诸多防范不肯,便有意扶董氏对我出手,只是董氏被吓破了胆子一直不敢,到了大明宫,原以为他改了主意,没想到还是如此。叫先生见笑了。”
听了这话,白先生原本轻松的神色,却郑重起来。
他停下倒茶的动作:“我原以为,刘三宝虽有些上不得台面的恶性,对大小姐却该是真心在意,怎会不愿让你有孕?”
苏允棠立时忍不住反驳:“他哪里对我在意?我看他这人,最在意的只有他自己!”
白先生摇头:“在意也有不同,旁人心有所爱,或敬或畏,或溺或宠,都是人之常情,只刘三宝不同,在意之后,却立生专欲,定要想方设法彻彻底底攥在股掌,才能有片刻安心。”
正是因为在意心爱,才要这般小火煎熬,小刀锉磨,要她改变。
若不在意,反而不必费这般心力,只管可以听之任之,有用是忍让一二,一时厌烦只管杀弃就是了。
苏允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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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了片刻,这话说的有理,却又实在叫人生气。
她忍不住厌恶道:“这算什么?这样的在意,倒不如没有!”
“是,只恨他以往伪饰太好,我旧日观之,只觉虽小节虽亏,却也算一代霸主,倒不知登基之后,竟狭隘多疑至此。”
白先生说着,便微微凝眉:“若当真如此,大小姐日后,要更小心些。“
白先生又不知体感互换的事,在他看来,刘景天不愿苏允棠有孕,自然只能是天子不愿见皇后有子后,借此在朝中结党,有碍帝王的威势皇权。
可孤家寡人不是一句空话,历来皇帝,但凡子女长成,皆有这般顾忌,难不成为了这个,便再也不叫后妃有孕了?
刘三宝是开国帝王,登基三年,若当真因为这日后的隐忧,便连最在意的皇后已经孕了四月的腹中儿女都容不下,那就不是一句狭隘多疑能形容——
在如此心性的帝王手下,皇后与苏家又能落下什么好?
苏允棠闻言顿了顿,知道先生是误会了,但想一想,她如今与刘景天换了体感,这威胁又比腹中的孩子强出不知多少。
先生要她小心刘景天,这话一点也不错,苏允棠便也没有反驳,只点头应道:“先生放心,我知道的。”
白先生也无意叫她太过担忧,闻言重新为她添一盏花茶,转了话头安抚:“大小姐不必担忧这些,当今只需好生休养安胎,若有皇子,中宫与将军府的情形,便又与往日全然不同。”
苏允棠也明白先生这话,体感互换,只是她与刘景天二人的事,不论刘景天因她受再多苦头,朝堂之上也仍旧是大权在握的刘氏天子,她也只是人走茶凉的苏家皇后。
若要改变,只能从外着手,那她腹中的皇嗣,便会是她最好的同盟与倚杖。
苏允棠低头,轻轻抚摸自己小腹:“只不知这肚子里是男是女,两个孩子,能有一个皇子就好。”
苏允棠对儿女倒是并无执念,甚至相较之下,更喜欢女儿些,只是眼下情形,终究是皇子的用处更大些。
白先生:“已确是双胎了?”
苏允棠:“是,小林太医才诊了脉,八成无误。”
提起小林太医,苏允棠心下倒是一动。
先前刘景天来“捉奸”时,故意叫了小林太医的名字气人,倒是还没有安抚解释,等明日再见时,要记着这事,不能为了刘景天抽风,叫小林太医心生顾忌不快。
这念头一闪而过,下一瞬,苏允棠便又听白先生道:“既是双胎,就更要小心些,我已让各处都再留心葛老行踪,若能有好消息,就再好不过。”
苏允棠诧异:“葛老不是已然仙逝了吗?”
若是葛老能活着,当初将这位神医请来,说不得父亲还能多撑些日子。
便是当真大限已到,去前的几月里,也能舒服体面些。
可惜……
白先生便道:“葛老去了,总有传人,大小姐不知,葛老晚年时,曾收下过一双弟子,一男一女,后又结为夫妇,这女弟子便专精女子妇产之道,跟随葛老四处行医,单论妇人生产,说不得还更娴熟些。”
苏允棠恍然:“这么多年多年不见消息,可能寻到?”
白先生:“也是凑巧,上月一个苏军出身的老革,卸甲归家时,路过恩泽一处无人知晓的山中村落,意外撞见了这对夫妇,已传了信去查,若是真的,大小姐生产时,就叫人放心许多。”
“原来如此。”
苏允棠安慰:“得之我命,能寻到自是最好,寻不到也不必强求。”
白先生闻言便笑:“女子怀了身孕,大抵都要多虑多思,大小姐如此豁达,果真将门虎女,倒颇有大将军遗风!”
苏允棠只是无言摇头。
她哪里算什么豁达?被暗伤折磨了近三年后,她最清楚一个人在身上处处不痛快的时候,性情心绪也会一并变得狭隘,根本由不得自身。
不见刘景天都没受住孕初的不适,一日日的阴晴不定起来?
她现在能够不在意,无非是因为所有的不适都在刘景天身上罢了,如父亲那般,缠绵病榻多年,心性却还能豪迈阔达,当真看淡疼痛生死,是世间罕见,她差得远。
该说的正事都说罢,白先生便也没有多扰,起身踏着暮色离开了大明宫。
苏允棠送走了先生,看了看天色,想着没什么事,便在镜前卸了见客时的钗环,打算解了头发松快着,一会儿用过晚膳便准备歇息。
自从有孕,她便是这般日出而起,日落而息,格外准时。
去厄见状,在一旁欲言又止:“小姐,小林太医在外头,已来了好几次。”
苏允棠顿了一顿,诧异道:“好几次?怎么不请进来?”
去厄解释:“陛下来时就一直在外头守着,先是小姐要午歇,就说没什么事不必打扰,后头又来了一趟,遇上娘娘正与白先生说话,就又罢了,这不是又来了?”
若是当真有事,不过这样三来而不入,想来还是晌午时,刘景天来那一趟,叫小林太医一直放心不下罢了。
如是从前,有什么只管来问就是了,如今却是这样小心顾忌……
苏允棠闻言摇头:“这般小心,定是刘景天折腾这一遭,将人吓着了,快请进来吧。”
此时她头发已经拆了一半,肩后垂了一半的青丝,这个模样,若礼说,是不好见客的。
只是小林太医又与寻常客人不同,见大夫,着急起来哪里顾得上那么许多?莫说头发只挽一半了,衣衫不整,憔悴邋遢,甚至吐到一半,涕泗横流的情形都早见了许多次。
更莫提寻常看诊时,小林太医也要观舌苔,翻眼白,早已什么仪态都不剩。
因此这时候,苏允棠便也没有重新梳妆,只是拿了绸带将披在脑后的头发系了系,仍旧垂在脑后,乍瞧着,倒像是未嫁姑娘家的燕尾。
“娘娘万安。”
刚刚系好绸带,林芝年就已在身后拱手问安。
苏允棠没有转身,瞧着铜镜中的青衫少年,径直便问:“听去厄说,小林太医来了几次?什么事这样小心?”
林芝年羞窘似的低头道:“娘娘恕罪,微臣只是有些担心,后听闻去厄姑娘说凤体无碍,便也放心了。”
苏允棠便一乐:“我身子如何,小林太医不该是最清楚的?怎的还要旁人来问。”
林芝年忽的抬眸看她一眼。
这一眼在铜镜中铜镜清晰可见,落在苏允棠眼中,便是忽的一顿。
她立即明白了,小林太医担忧的不适她的身孕旧伤,而是害怕来“捉奸”的刘景天会对她动手。
这样的伤见不得人,难以启齿,因此,小林太医才会这般小心翼翼,欲言又止,只是在一旁默默观她言行。
苏允棠沉默一瞬,有心想要解释,说刘景天不会伤她。
可想一想这么多次来,请小林太医看的膝伤、脚伤,尤其是还有上次的淫药,便知道她的解释便是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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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也不会相信,说不得还会以为她撑着体面,是强作无事。
这么想着,苏允棠便有些无奈的叹一口气,叫了一声:“小林太医……”
“娘娘!”
话未说完,林芝年却忽的插了口:“娘娘太过客气了,微臣已服侍娘娘两年,请娘娘以名姓相称。”
苏允棠有些诧异看去,镜中的林芝年微微抬眸,素来温润如水的人,第一次透出少年人特有的倔强。
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缓缓放下梳篦,转过身去,开口叫了一句:“芝年。”
只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便让小林太医方才的情绪瞬间消弭,他眸光躲闪,面颊泛红,分明浑身雀跃,却又声如蚊呐:“是。”
苏允棠忍不住的攥了手心,这一瞬间,苏允棠忽的明白了在荆州时,父亲为何只与她寥寥几句,便确定了她的心意,应下刘景天的求娶,为何无灾姐姐只是看她一眼,便立即笑着恭喜她如愿。
那时的她,只怕就如同眼前的林芝年。
原来真心欢喜爱慕一人时,是当真藏不住的。
作者有话说:
回家啦!努力加更补上之前字数么么哒~
第48章一起住
◎滚◎
“小姐今日怎么装扮的这般端正,可是有事出门?”
大明宫寝殿内,苏允棠一早起床之后,便坐在镜前梳起了一丝不苟的和合髻,身上也换了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暗花细丝褶缎裙,外头罩了一件烟霞底的白玉兰散花比甲,浑身上下都是格外的端肃齐整。
比起往日的轻便随意,的确像是要出门见客的模样,且还是很严肃隆重的那种客人。
听着去厄的询问,苏允棠却只是笑笑,随口找了个理由道:“不见客也得收拾收拾了,先前胎相不稳,整日在床榻间赖着,才顾不得这个,如今好些了,总不能还每日披头散发的不成样子。”
“也是,打扮起来,精神也跟着好呢。”
去厄也不细想,听苏允棠这么说,就只当是真的,
之后到了小林太医每日一早来请脉的时候,苏允棠便也用了同样的理由,没有如往常一般在寝殿看诊,而是起身行到了见客的前厅堂。
“娘娘万安。”
苏允棠刚刚在厅堂主位落座,小林太医便也被引到了屋内,与她拱手问安。
天气渐暖,行宫内不似宫中规矩,也不必日日身着官服,林芝年今日便换了一身薄衫,长衫是上等的锦州绸,却是干干净净的素色,一丝纹绣不见,再衬着他嫩竹似的修朗身形,即便低着头,也能看出君子如玉,清润若泉。
多么好的少年郎。
苏允棠瞧着心下叹息,面上却丝毫不露,只是微微颔首:“芝年不必多礼,去厄,给小林太医上茶。”
同样的称呼,只是略微换了些神色口吻,给人的感觉就全然不同。
昨日苏允棠叫出的芝年二字里,满是随意亲近,叫林芝年面色通红,满心喜悦,
今日出口的名字,便满是沉稳慈和,舒缓里带着三分的疏离,像是上位的长者看到了满意的后辈下属——
事实上,她与小林太医的关系原本就该是如此。
林芝年闻言果然一愣,怔怔抬头看向苏允棠,直到去厄亲自送来的温茶都塞到了他的手里,才像是被什么惊到一般,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去厄哎呀一声:“当心,撒了!”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林芝年手上被翻出的茶水,好在就是温茶,只有些狼狈罢了,并没伤着。
去厄还差笑着诧异:“小林太医这样稳重的人,这是怎么了?”
林芝年用帕子盖住浸湿的衣袖手背,低头告罪:“微臣失礼。”
苏允棠顿了顿,才继续道:“无妨,芝年这些日子,从永乐宫到大明宫,一手看顾着本宫母子三个,实在是太劳累了些,也难怪如此。”
林芝年似有所觉,抬起头,面色隐隐泛白。
苏允棠迎着他的目光,温润却坚定:“先前多亏了芝年,本宫已吩咐了家里人多寻几位惯于此道的产婆大夫来,往后有她们帮手,你也能多些空闲歇息,好好缓缓这几月的辛劳。”
林芝年按着帕子的手心颤了两下,半晌,方才应了一句:“是。”
他的模样实在是看着就叫人动容。
苏允棠抿了抿唇,又补了一句:“请旁人来,不过不愿见你太过劳心罢了,小林太医的的仁义德行,本宫总是记在心里。”
林芝年抬眸看她,努力牵了嘴角,声音却还带着艰涩:“娘娘的苦心,微臣明白,您旧日的庇佑之恩,微臣亦铭记在心,娘娘不嫌臣莽撞,还容臣服侍在侧,就已叫人惭愧,实在不必再这般顾及微臣。”
他面色仍旧泛着苍白,可眸光却已恢复了素日的温柔澄澈,甚至隐隐还有一丝惭愧自责。
小林太医显然听懂了苏允棠今日这一番话的含义。
在苏允棠看来,小林太医昨日的表现,虽然叫人诧异,但仔细思量起来,却又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她于林芝年有庇护的旧恩,有孕之后,为了保胎,又日日召其请脉开方,还时常要人在永乐宫内亲自熬药,这么算来,几句是整日都在一处。
小林太医才是刚十八的年纪,先是这般日日与她相处,之后她失足跌倒,有了肌肤之亲。之后更是叫刘景天抽风似的折腾了一场捉奸的闹剧。
年少而慕艾,一起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对小林太医来说,生出这样的心意简直就是水到渠成一般顺畅。
便是不是她,换了任何一个旁的女子,也极有可能会是一样的结果,
也正是因此,她也不必大惊小怪的点明揭穿,甚至不必叫第三个人知道,闹得风风雨雨,反而叫两人都不痛快。
少年人的一时意动,简单又纯粹,尤其如小林太医这样的谦谦君子,只需一句暗示,便足够点明她的态度,也足够叫对方做出正确的选择。
苏允棠的打算没有错,小林太医的反应与她的预料的一般无二,可此刻出口的这句话,却仍旧叫她心中满是难言的复杂。
分明是被拒绝推开,却没有羞窘恼怒,没有气急败坏,甚至隐隐还有一丝自责,自责自己的心意为她带来的困扰,叫她不必在意他。
苏允棠忍不住的闭了闭眸。
这样的好的人,若不是他太过年轻,若不是她先遇到了刘三宝,若不是……
只是才刚想到这儿,苏允棠便也瞬间清醒过来。
没什么不是,没什么如果,她已不是在父亲庇护下,可以肆意妄为的将军府大小姐,她如今的身份与境地,注定了她于林芝年的差距与结果。
之后的苏允棠没有再多说什么,林芝年也默契的不再多提,只是低头三千,两人只是如往常一般,摸脉、看诊、开方,又看着练了他才教的,能缓解腰背酸疼几个招式,确认没什么不对了才告退离开,仿佛方才的暗示与波澜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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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
不过去厄最后将人送出去后,还是忍不住奇怪:“小林太医怎么了?瞧着好像不太对劲呢,当真是当差太累了?”
进门时还是清澈见底的汩汩小溪,出门时虽然还是那条溪,但是水流得却慢了许多,仿佛内里添了许多阻碍,总觉着艰难晦涩了不少。
苏允棠低头:“大概如此,歇息一阵便会好了。”
不过初生的苗头罢了,歇息一阵,难受几日就该过去了。
—————
不过就这般三日过后,苏允棠还没看见小林太医彻底放下,大明宫内,倒是又迎来了她最不想看见的人——
刘景天。
刘景天来的十分仓促,工匠们才干了三天,帝王临驾的春台宫还没压根没能修缮妥当。
日夜赶工下,也只是勉强收拾出能供朝臣们商议对政的明政殿,连起居之所都能准备好,刘景天就这么匆忙又浩荡的搬了进来。
苏允棠寻了安胎静养的由头,并没有去迎驾,但也不妨碍刘景天一上山后,就立即来了苏允棠的寝宫。
守门的徐越悬着脑袋挡着在宫门前:“娘娘身子不适,不便接驾,请陛下回春台宫。”
刘景天一点不意外这样的阻拦。
他抬头看了看脑袋顶的日头,已是夏日,便是山中凉快些,正午的太阳,也很有几分灼人。
他就这样站在毫无遮蔽的太阳下,一手撑腰:“无妨,你告诉皇后,朕就站在这儿等着,过个一刻钟再问问。”
还未到一刻钟,额角被晒出薄汗刘景天,便果然进了寝宫,看见了满面不耐烦的苏允棠:“你又想干什么?”
刘景天不急开口,不慌不忙的上前落座,又毫不客气的吩咐去厄给他拧一条沁凉的帕子来擦脸。
去厄迟疑的看向苏允棠。
苏允棠没好气:“给他!”
大正午的太阳,就这么直晃晃的顶在脸上,那滋味,莫说凉水沁过的帕子了,若不是要连累自己,她现在都很不得一脚把人直接踹进水里!
刘景天将帕子摊开铺在脸上,冰过之后,又折起来,细细从额头擦过脖颈,直到看见苏允棠的神色一点点和缓下来,才笑道:“果然到四个月上,就要舒服稳固许多,亲眼瞧见阿棠气色恢复,朕也算放心了。”
苏允棠仍是满面不耐烦。
刘景天:“瞧瞧,自从这冬雷过后,阿棠你折腾过朕多少回?朕不过是叫你晒了半刻钟,就急成这样。”
苏允棠现在相信有孕之后果真会影响情绪了,只看刘景天,她这厢才刚舒服了几日?刘景天就又这样有精神起来。
苏允棠看着他,把手心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她是双胎,四个月,已经有了能够看出的弧度:“陛下若是嫌身上舒坦了,也不必急着气臣妾,待到生产时,有的是您不痛快的时候。”
刘景天嘴角的笑意就猛的一窒。
他的目光从苏允棠鼓起的小腹上飞快划过,几息之后,才又恢复了方才的笑容:“总是要有这么一遭的,朕上次不是就说了,朕如今早已想通,要与你好好为人父母。”
苏允棠冷漠:“哦?那你带董氏过来,不是为了叫她害我?”
董惜儿来得十分低调,就跟在刘景天随侍的宫女里,连嫔位该有的车马衣裳都没见,一点不起眼,简直像是特意藏起来了一般。
要不是如今大明宫已被将军府守得密不透风,便是飞过一只鸽子都要打下来,只怕苏允棠一时半刻都不会知道董氏来的消息。
刘景天这一次的笑意就不怎么真心了:“皇后果真是今时不同往日。”
他知道董氏的事瞒不过苏允棠太久,只是没料到,御驾才刚刚到大明宫,就被知道的一清二楚。
体感互换,受制于人,又添了这腹中双胎的折磨,精神不济,不知不觉间,他当真是退让了太多——
猛然回头时,只叫他都是一惊。
刘景天的面色变化了一瞬,之后才又道:“阿棠误会了,董氏早已真心改过,如今十分的安顺,朕带着她,不过是以防万一,为你纾解派遣用的。”
苏允棠:“为我?”
刘景天坦然点头:“可不是为你?朕如今是清心寡欲,早不近女色了,只怕身上有了兴致不觉,叫你憋屈难过。”
他甚至大方道:“你若不喜欢董氏,旁人也成,上次朕没能成事那个侍寝宫女,你可还记着?感觉如何?要不要朕叫她过来你见见?”
苏允棠缓缓吸一口气,咬牙道:“陛下可当真贴心。”
刘景天嘴角带笑:“不值什么,朕倒是无妨,只怕阿棠孕中委屈。”
苏允棠冷笑:“陛下这般贴心,臣妾也不敢专美与前,听闻女子孕四五月时,也会兴致大发,陛下可有感觉?若不然,还是让臣妾先召几个美少年来,叫陛下痛快痛快。”
刘景天忽的将帕子扔到了案上:“皇后想找谁?那个太医林芝年?”
刘景天说的随意,可“林芝年”三个字,却让苏允棠瞬间变了颜色。
她猛地站起身,骂道:“你自个抽风,尽攀扯旁人干什么?”
苏允棠想着这几日小林太医的模样,只觉气恨,却不知这一番表现落在刘景天的眼里,却叫他瞬间警觉!
他上次前来“捉奸”,之所以虎头蛇尾,只问了几句话,就转身回宫,一大半的缘故,都是因为苏允棠与那林芝年的态度。
姓林的且罢了,刘景天最是了解苏允棠,她越是这般毫不顾忌,随口叫着那小太医的名字,大咧咧胡说什么倾慕已久,出同车,夜同卧……才越是说明只是赌气罢了,实则问心无愧,压根没有把人放在心上,甚至想都没想过。
这才隔了几日?为何这么快就变了?
毫不顾忌是问心无愧,同样的道理,提都不肯提,自然是心虚——
皇后当真看上了那黄毛小子?!
刘景天也跟着站了起来,仿佛被戳中了逆鳞的恶龙,面色比苏允棠还更难看:“阿棠,你跟朕来真的?”
苏允棠高声叫人:“初一!赶他出去!”
刘景天失去了进门时的得意冷静:“朕不走!朕告诉你,春台宫的寝殿还未修缮出来,朕过来,就是打算与你住在一处!”
苏允棠不可置信:“你和我住一起干什么?”
刘景天气冲冲的贴近:“干什么?干夫妻该干的事!皇后自己都说了,女子孕四五月,兴致大发,还找什么旁人,你我夫妻在一处就是两全其美,哪里用得着什么小林太……唔,嘶,苏允棠!”
下一刻,刘景天捂着刺疼的舌尖,面色铁青的从皇后寝宫甩袖而出,仿佛下一个就要择人而噬。
在他身后,是皇后余怒未消的呵骂:
“滚!”
第49章示威
◎怪不得皇后这样喜欢◎
进了五月,京城已是一日日的热了起来,山中的大明宫却是不冷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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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正是最舒服的时候。
再加上昨夜里刚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不算大,只将殿外葱葱郁郁的绿叶子都洗涮了一遍似的,水水嫩嫩,大的如蕉叶一般,层叠的绿叶下头,则开满了一架子碎碎白白的小花,全都是喝饱了雨水的,在山风里摇头晃脑,清新喜人——
苏允棠一早披了衣裳朝窗外一瞧,便也忍不住的弯了嘴角,喜欢得连昨天被刘景天气出来的郁气都消散了大半。
苏允棠:“天气真好,这样的天气,很该出去转转的。”
“就是呢,小姐先前只顾着在屋里养胎,春光都耽搁了。”
一旁去厄也点头:“小姐加一件衣裳,咱们去镜湖边儿瞧瞧水吧?”
大明宫附近不单有千年古刹,景色也是极好,水碧山青,千岩竞秀,朝东五里,便有一处极为宽阔的湖面,名为镜湖,湖水也真如明镜一般。
前朝建行宫时,便沿着水面修了栈道回廊,回廊尽头,是一座四角亭,脚下又有石台径直插向水中,闲暇在亭中赏景,泼黛一般的湖光山色,美得足可入画。
苏允棠果然心动,又叹息:“可惜我怀着孩子,若不然骑了轻雪,带上贵妃,踏着朝露打马过去,才是爽快。”
去厄瞪她:“可不是越说越过分了?坐车都不敢行快了,小姐想带,就叫贵妃与轻雪在旁边跟着一道走。”
苏允棠便也笑,想了想:“只叫跟着我一道就是了,它年纪大了,本也不能很跑,轻雪却正是壮年,平日里都闷着,好容易带出去,还得叫人一路牵着慢悠悠走,太委屈了些,不如等我先去了,再叫人骑着它跑去,对了……”
说到这儿,苏允棠又想到:“小林太医还没来,一会儿就请他骑轻雪过去,也省的再周折。”
去厄答应着,看着苏允棠多添了一件斗篷,便叫初一几个先护卫娘娘出门,她则慢一步,收拾好了要用的东西器具,随后跟上。
就这般,等苏允棠一路晃悠悠的到了镜湖旁的四角亭时,水边的石台上,已支好了遮阳避风的的银盖大罗伞,伞下又摆了特意搬出来的檀木马蹄案,案上摆着装着四色点心的山水漆盒,案前摆着软垫蒲团。
再往前一瞧,台上还放了逍遥椅,椅上都铺了厚实的软垫,甚至还有支好的钓竿正晃晃悠悠垂在水中。
苏允棠一眼看去,就忍不住的乐:“我们去厄姑姑可当真是越来越仔细了!”
去厄擦着额头忙出的薄汗,正看着一旁的小茶炉,等着炊好山泉水用来冲汤沏茶,闻言也是格外得意:“无灾姐姐都夸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呢!”
苏允棠果然笑着连连夸赞,瞧着水沸了,也难得的起了兴致。
她放了贵妃去一旁休息观鱼,自己则亲自上前小心坐下,挽起袖角,从青柚雕花小瓷盏里挑出了一只,用壶里的热水缓缓烫过,而后不急不缓的打开装了茶叶的小锡罐,取出竹制的茶匙,缓缓舀出些少许茶沫,倒于杯底,提起水壶,手法熟稔的冲出了一碗新茶。
去厄托腮在一旁瞧着,只觉小姐的手指生的真好看,细细长长,又藕节似的白嫩,不过带了这么几件简单的茶具,这么简单的几个动作,可叫小姐在湖光山色中款款做来,就仿佛带了一种独特的韵味,和敬清寂,叫人连心跳都跟着慢了下来。
直到苏允棠捧着沏好的茶,靠在逍遥椅上舒服的眯起了眼睛,去厄忍不住开口:“小姐可真漂亮,像是天上的仙女!”
苏允棠嫣然一笑,探身朝她推去了一方小茶碗:“这小嘴怎么这样甜?可不得给你一盏茶吃?”
“什么样的好茶?不知朕可有福气尝上一尝?”
就在这时,不知何处忽的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
一旁的初一等人瞬间警惕,连原本专心盯着鱼影的贵妃都忽的抬头,朝着水中吠了起来。
苏允棠微微蹙眉,起身朝着贵妃吠叫的水道旁看去,果然,下一刻便现出了一方精巧的竹筏。
刘景天布带束头,身着青色短打,衣袖挽在肘上,露着结实流畅的手臂,手持竹篙,行云流水似的轻轻一点,那竹筏便知道主人心意一般,穿过荷叶,格外丝滑的行到了亭下台前。
“阿棠。”
他立在水中笑着唤她。
镜湖沿着回廊,种了品种上好的水芙蕖,虽然不如宫中侍弄的精心,在山中却也别有一番野趣,还不到花开的时候,可片片莲叶舒展,在清晨的微风舞女一般轻轻摇曳,在水里也透着一股别样的风姿。
但即便是立在这样的美景中,刘景天也没有丝毫的逊色。
他生的当真极好,剑眉星目,桃花入眸,在迷蒙的水气中,连嘴角的弧度都氤氲着勾人的缱绻,仿佛是对着心爱之人吐露满心情愫,连身后的接天莲叶,都瞬间沦为他的陪衬。
苏允棠紧了紧手中茶碗,面无表情。
剩下的初一去厄等人,见是陛下独身前来,也松了戒备,只有贵妃,仍是对着刘景天吠叫不停,显然是还记着这个如今总是叫主人不痛快的人。
刘景天见状摇一摇头,也没叫旁人搀扶,只是撑起竹篙,手臂的线条绷紧,再一用力,轻轻巧巧的一跃,靴子便干干净净的踏上了石台,一丝水痕都未沾。
上来之后,他便屈膝在贵妃面前蹲下,啧啧摇头:“贵妃啊贵妃,你可忒狠心了些,在荆州时,我喂了你多少次?怎的如今就全都翻脸不认了?”
不知时是当真听懂了刘景天的话,还是见主人还算平静,贵妃闻言呜呜两声,还当真没有再朝他大吠,只是仍旧挡在苏允棠膝前,不许他靠近。
苏允棠摸摸贵妃的头,赞一句:“真乖。”
刘景天便不禁苦笑:“怪道它这样狠心,原来是物似主人形。”
苏允棠乜他一眼,仍旧懒得理会,刘景天却也不恼,早有准备似的,取下了腰间悬的布袋,往手里倒出了几颗结实的东西,晃动着逗弄道:“再尝尝试试,看看可能记起朕?”
贵妃鼻翼抽动几下,果然立时便露出些心动的模样。
苏允棠也隐隐闻到了一股肉香,垂眸看去,竟是煮熟的兔关节,
苏允棠不满:“它啃不动骨头。”
贵妃年纪大了,牙口不好,啃不了硬物,莫说骨头,连肉都是熬成肉糜给它吃粥。
刘景天却抬抬手:“是特意挑的软骨,贵妃这样的老犬也能吃,不信叫它试试?”
贵妃养的极好,没有主人吩咐,不会吃外人给的食物,可是猎犬啃咬扯磨也是天性,见了刘景天掏出的软骨,吃了好几年肉糜的贵妃便已忍不住的流起了口水,神色也有些躁动起来,频频看向苏允棠。
苏允棠看的不忍,下意识的点头,果然,下一刻贵妃便飞快的叼起了刘景天手中的脆骨,连吃几个都不见停,一点不见平日的稳重,吃得喉咙里都发出满足的呜呜声。
刘景天站起身,又从袋中掏出几枚,只这一次没有放在手中,而是随手往上一抛,引得贵妃起身在半空去衔。
这样追逐的小游戏,凡是狗就没有不喜欢的,尤其刘景天仍的恰到好处,距离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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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近,正是年迈的贵妃略微费力便能接到,既不挫败,也不会无聊。
几块软骨下肚,贵妃高兴的尾巴都不停摆动了起来。
刘景天哈哈笑着,转身看向苏允棠,手腕一抖,一面往身后抛着软骨逗着贵妃,一面朝苏允棠爽朗道:“阿棠你瞧,朕就说了不碍。”
说着,看到苏允棠的神情,刘景天屈膝仰头,一双桃花眸,迎着水光看向她,笑着低头:“还在生气呐?昨日是朕说错了话,你我二个的事,的确不该攀扯旁人。”
“朕昨夜就后悔了一夜,惹了你生气,在勤政殿的竹榻上窝了一碗,朕自个倒无妨,只怕连累你睡不好。”
刘景天在投其所好。
苏允棠无比清醒的意识到了这一点,从划竹筏出现,到现在喂贵妃示好,低头认错,不单单是在讨贵妃喜欢,也更是在讨她的欢心。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她也瞬间惊觉,虽然她这么多年来,从未真正认识刘景天,但刘景天,却当真是对她的喜好了如指掌。
她喜欢的,原本也不是登基之后的威严端肃的刘氏帝王,不是现在忘恩负义的刘景天。
正如她打小看江湖话本时,比起那些一本正经的正道魁首,规规矩矩的名门少侠,反而更喜欢那些邪性不羁,亦正亦邪的反派,危险又刺激,仿佛与这些人在一处,便有数不尽的有趣新奇。
刘景天此刻独身一人,点着竹筏踏水而来,逗弄贵妃的爽朗模样,便生动的仿佛旧日重现,仿佛当初灯会上,那个随性又不羁,惫懒里又透着浑身鲜活元气的少年,又重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若还是从前的苏允棠,这样的刘景天是会教她心跳不已,满心雀跃的。
但现在不行。
不是她的喜好变了,只是她已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她不喜欢虚伪矫饰,更不喜欢被人玩弄诓骗。
苏允棠坐直身,眸光冷漠而清明:“你又想要什么?”
刘景天上一次这般投其所好,对她曲意讨好,换来了父亲率军相投,换来了这江山半壁尽收囊中。
如今,父亲已逝,他已是刘氏帝王,作出这幅模样来,又想要什么?
这话让刘景天面上的笑容一顿。
“阿棠,朕不过想与你好好说几句话。”
他停了动作,眉眼低垂,说不出是低落还是委屈:“原来在你心里,朕来寻你,就必然是另有所图。”
苏允棠冷冷抬眸,还未开口,身后栈道上便又传来熟悉的马蹄脆响。
苏允棠记着这马蹄音,是轻雪。
她撂下刘景天,起身立于栏前,看去,果然是她的轻雪,浑身雪白,步伐矫健,一路轻快的骑至路旁,方才停了下来。
停下之后,马背上跳下一个青衫少年,身姿挺拔清隽,如青松翠竹,下马之后,也没有急着走,而是抚摸着轻雪马背,面色柔和,仿佛夸赞。
轻雪跑的畅快,被摸了之后,也微微低头,蹭了蹭年轻人头顶。
这就是轻雪十分喜欢一个人才有的表现了,苏允棠远远瞧着,嘴角便不禁弯起一时弧度。
一旁刘景天将最后一枚软骨扔下,摸着已经不再抗拒他的贵妃下巴,声音低低的,说不出是在说贵妃还是说自己:“你啊,不中用!”
将轻雪安置好后,林芝年也没有耽搁,拎起袍角,便迈步上了回廊。
他并没有看到蹲在地上喂贵妃的刘景天,只是抬头瞧见亭内栏边的苏允棠,便停了脚步,粲然一笑,拱手问安:“娘娘万安。”
下一刻,刘景天便忽然出现在了苏允棠身后。
林芝年神色一顿:“陛下。”
刘景天微微颔首,眯眼打量了一阵,刚认出似的恍然道:“唔,你是林桥的儿子?”
苏允棠皱眉打断:“几日前才见过的人,你装模作样什么?”
刘景天坦然:“上次只觉着眼熟,这才想起来,就是朕上次升了医判,调来伺候你的小太医?”
限于身份,亭下的林芝年不得不低头,重新朝他见礼:“陛下记得不错,微臣林芝年,见过陛下。”
刘景天温和的仿佛天下间最礼贤下士的君王:“果真是一表人材,朕见了都觉一新,怪不得皇后这样喜欢。”
苏允棠退了一步,皱眉看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到了她身后的刘景天。
话没错,可是听起来,怎么就这么不对劲?
林芝年也觉不对劲,面色谨肃,只微微低头,一个字不应。
刘景天却还又一手虚揽了苏允棠,继续道:“爱卿不必多礼,这些日子,朕忙于政务,多亏你服侍皇后有功,叫朕放心,待皇后顺利产下朕的孩儿,朕也必要代她们母子好好谢你。”
这次,苏允棠终于听出不对劲在何处了。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将自己与她放到了一边,只将小林太医推了出去。
他这是在吃醋示威?
简直莫名其妙。
林芝年的面色也紧绷起来:“娘娘与臣曾有庇护之恩,服侍娘娘凤体也不过本分罢了,不敢领陛下谢字。”
刘景天摸着下巴:“唔,是了,皇后庇护过你,说来,朕落难之时,也是多亏皇后出手相助,受皇后庇护还在你之前,还真是巧。”
别太当回事儿了,这庇护,你也不是独一份的。
林芝年微微低头,面色更加严肃。
我虽在你之后,可我此生都记着娘娘恩情,绝不会如你一般,忘恩负义,让娘娘难过受伤!
林芝年心下这般想着,可为了不给娘娘添麻烦,也能在心里想过。
他在自己心间压上了层层自缚,绝不能出口一个字。
这分量太过沉重,只压得他澄澈的双眸都显黯淡起来。
可看着他这模样,刘景天却忍不住的弯起嘴角。
黄毛小子罢了,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简直不值一提。
不过这笑意也没能维持太久,下一刻,苏允棠用力掐了掐自己手心。
得意的刘景天神色一顿,回眸一瞧,便见苏允棠从林芝年身上收回了关心的目光,再看向他时,便如冬风一般冷厉。
她的嘴唇微动,发出无言的警告:
闭嘴。
作者有话说:
刘景天:呜呜呜,只见新人笑,不管旧人哭,你就是偏袒他!
第50章畏惧
◎不择手段◎
因为苏允棠的阻拦,刘景天不得不停下了自己的示威,悻悻低头,屈膝做上了逍遥椅,顺手拿着垂在水里的鱼竿,垂钓的同时,还不忘要来山泉水倒在桶中,叫贵妃挨在他身旁喝。
林芝年见状上前,如常请脉,结果也仍旧如往常一般,胎相还算平稳,只是仍需小心。
苏允棠微微点头,直接道:“往后也不必这般小心,芝年你三日来扶一回脉就是了,你也就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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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宫,若是有事,自然会去寻你。”
这话,苏允棠之前也说过,但不同于先前的商量,这次却直接就是决意之后的吩咐。
林芝年听出了其中的不容置喙,侧身看一眼刘景天的背影,倒也能猜出其中缘故。
无非是如今御驾已到,先前便曾误会过娘娘与他关系,再这般日日见面,难免不便。
林芝年明白其中道理,心下也万分不愿为孕中的娘娘多添烦忧,可想想娘娘之前在受的暗伤淫药,却又实在难以放心。
他先低头应诺,告退之前,却又认真开口:“娘娘前日也说,要积年的嬷嬷产婆,代微臣日日看顾,不知可有眉目?若是请来了大明宫,可请其来见微臣一面,娘娘素日里起居膳食,诸多忌讳,微臣也好托付。”
前面的话告诉刘景天的,说明先前的日日请脉是事出有因,娘娘已经有意再请人来,不要多心,后面的托付交代,则是隐隐告诉苏允棠,若是有事,一定来找我。
正如林芝年能够明白她话中的含义一般,看诊这么久的默契,也足够叫苏允棠听出对方的言下之意。
她的面色越发柔和起来,温言安抚道:“不必忧心。”
迎着苏允棠温润如水的安抚,林芝年干净澄澈的眸子里也是隐含动容,却不敢多露,折腰下拜,身如青竹:“微臣告退。”
苏允棠与林芝年这一番叮嘱告退,不论动作还是言语,都没有丝毫违礼,去厄初一等人从不疑心自己主子,自然不会多想。
可落在一旁的有心人眼里,却是好一副难舍难分、情深意重的模样,看的人不知有多碍眼。
也是凑巧,正当刘景天忍不住时,他手里的钓竿也微微晃动起来,水上也泛出了几分波澜——
这连饵都不知挂了没的钩上,竟也有鱼上钩了,提着分量还不轻。
刘景天心头一动,手下一抖,那甘愿上钩的湖鱼便被他甩了出来。
是一条颇大的鲤鱼,刘景天再一用力,便又一点不错的落到了苏允棠与林芝年的中间:“皇后你快来瞧这鱼!”
他的打算倒是很好,毕竟倾诉情意这事是最需要周围情形的,对着一条呲牙咧嘴,扑腾不停的鱼,不信还能说出什么深情话语来。
但下一刻,鲤鱼一个挺身,带着鱼腥气的湖水甩到了苏允棠面颊——
“呕——”
半个月没有孕吐的苏允棠,便忽的又吐了起来。
“娘娘!”
在苏允棠吐的同时,刘景天的面色便也是忽的一变!
他今日穿着一身短打,又一个侍候的宫人都没带,袖子里连个手帕都摸不出来,仓促间,只能匆匆转身,冲着镜湖以手捂面,咬牙忍受着这突如其来的反胃鱼难过。
直到这时,确认了苏允棠无事的林芝年,才慢一步发觉了也在忍吐的刘景天,一时间便忍不住满腔的怒气。
娘娘身怀双胎,又怀相艰难,尤其前三月里,什么都咽不下去,便是水喝急了,都要吐上一场,日夜难安。
到四月上,虽然平日里好些,也受不得河鲜腥气。
陛下连这儿都不顾及,将鲤鱼甩在娘娘面前,引得娘娘又吐了一场都罢了。
可娘娘如此难过,他便是不后悔体谅,也不该、也不该……如此恶心嫌弃!
看看他那模样,好像下一刻就也要跟着吐一场,不知道的,只怕以为这双胎是他替娘娘怀的!
不单林芝年,苏允棠这厢略微平息了之后,一旁的去厄初一几个也很快发现了刘景天这么的反常。
之前苏允棠与刘景天说话时,都是遣退了宫人的,前三个月里,刘景天反胃也都是在养乾殿,刘景天这样的动静,椒房殿里的宫人还当真是第一次见。
去厄的反应也与林芝年一般,简直要怒发冲冠。
不过这些日子来的历练还算有用,险些咬碎一口银牙,才渐渐掩了几分满心的气怒,撑着表面恭敬赶人:“娘娘怀着身孕,实在不便侍驾,不如奴婢们服侍陛下回勤政殿去,也免得污了陛下青眼?”
嫌恶心回去吐,少在这里碍娘娘眼!
刘景天眼眶湿润的看了苏允棠一眼。
不同于刘景天的万人嫌弃,苏允棠这边,初一匆匆带着人扔回鲤鱼,打清水冲地,林芝年忙着又为她诊脉,去厄也急着拍背漱口,尤其是发现了刘景天的恶心之后,更是一个个将满心不平都化作春风吹拂,当真是如同众星捧月,数不尽的担忧关怀。
一点不难受的苏允棠抿下一口清泉水,才缓缓道:“无事,都下去吧,我与陛下说些话。”
众人这才纷纷退了一步,只是临去之前,个个都要看一眼刘氏天子,眼神里也个个都带着些明或暗的不满嫌弃。
饶是刘景天的脸皮,这时也有些哀怨;“分明朕才是最难受的一个,替你难受了这么半晌,连口水都喝不上,唉……对了,你起来些,这样窝得朕憋气。”
他说着,又扶着自己腰腹,示意跪坐在案前的苏允棠换个姿势。
体感互换之后就是这点不方便,要时刻留意,一个不小心,便怕伤了胎儿而不自知。
苏允棠换成盘膝而坐,瞧着他这一副难受的模样,却只觉爽快:“自作自受,怪得了谁?”
刘景天摇头:“朕不过是见不得你对那小太医的模样,这也不成?”
苏允棠冷笑:“这有什么容不得?按着陛下的说法,臣妾如今寻一二男宠,不也是为陛下纾解,免得您憋屈难受?”
“当真只是床笫消遣的玩意倒罢了,朕只怕你是当真移情动心。”
刘景天自己倒了一杯温茶,声音平淡而不容置疑:“阿棠,你可以不在意朕,可朕却容不得你再倾慕旁人。”
苏允棠脸色一沉:“刘景天,如今轮不到你来威胁我。”
刘景天并不意:“是,朕如今的确不能拿你如何,但朕会杀他。”
刘景天平静道:“不论林芝年还是旁人,你只能护他一时半刻,但凡叫朕寻着时机,都必死无疑。”
苏允棠面上显出怒色,刘景天便先她一步又柔声道:“别恼,阿棠,朕如今最不愿的,就是与你撕破脸,也知道你不是那样的性子,说这话,也不过提醒,白费一句口舌。”
听着这话,苏允棠却又忽的冷静下来:“当真是怪事,你何时会干这样白费功夫的事了?陛下的性子,不该是冷眼旁观,最后关头再施雷霆之怒,将奸夫的头颅扔到我的脸上,叫我狠狠吃个教训,从此再不敢犯吗?”
刘景天攥着茶碗的手心微动。
苏允棠却已直直的看向他:“你说这话,是提醒还是害怕?”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如一支利箭瞬间穿进刘景天心底最薄弱处。
是,他怕了。
他原本也以为自己登基之后,世间便再无可惧之事,可从昨天发现皇后提起林芝年的态度转变开始,他便开始心存忐忑、寝食难安。
这才有了今日的这般方寸大乱的投其所好、软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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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施。
皇后不像他,阿棠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爱憎分明、宁折不弯,她若是当真喜欢上了旁人,决不会犹豫畏缩、裹足不前,她就如同一团最炙热的火,一旦点燃便不顾一切,不顾犯错,不畏失败,必得烧的干脆彻底,执拗至极。
这样的果决与轰烈,他曾经领受过,也正是因此,他更加无法接受这样的炙热与明烈,有朝一日会因旁人而点燃。
比起动手杀人,他更宁愿皇后压根无情,叫那姓林的太医一辈子都好好活着。
这话的确不是威胁,真要论的话,是提醒,更是期盼,期盼苏允棠会因此心存顾忌,从一开始就断绝这样的可能。
苏允棠缓缓站起了身,只觉从来没有这样清晰的看透刘景天过。
她曾经这样喜欢过刘三宝,但刘景天却从来没有相信过。
他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压根不相信自己会叫任何人无缘无故的喜欢,比起她的真心情意,宁愿相信自己的手段。
他用欺骗,用胁迫,同权势,用畏惧……却想依此留下她矢志不渝的真心。
多可笑!
苏允棠垂眸看向刘景天,自从这刘氏天子登基后,她仿佛是第一次这样高高在上的俯视他:“收起你这龌龊疑心吧,我与小林太医清清白白,若是有朝一日,我当真再对旁人一见钟情,也不会因你这几句‘提醒’就放弃,也很不必白费这样的无用口舌。”
刘景天的脸色一白,心中甚至因她这话猛然生出一腔暴虐的冲动——
将她拉回来,按在地上,锁上铁链,关进樊笼!
将她藏起来,让她再见不得任何人!此生都只能见他一个,自然也不会对任何旁人一见钟情!
苏允棠并不知道刘景天这瞬间的恶意,便是知道也不会放在心上。
她看了看远处薄雾已消的镜湖,只是可惜今日这样好的湖光山色,她却被败了兴致,说罢之后,便动步转身,弯腰牵了贵妃,打算转身离去。
“别动。”
回过神刘景天却在她身后忽的开了口。
刘景天颓败之后,却只是说出了另一件叫她无法拒绝的话语:“朕肚子不舒服。”
苏允棠的动作果然一顿。
她回眸看向倚着木案的刘景天,面带犹豫。
刘景天的眼角还带着湿润,面色微微泛白,却还是为她搬来了逍遥椅:“许是方才吐很了,又起得急,有些发紧,应该无碍,你慢慢坐下,叫朕缓缓。”
这一番话不似作伪,苏允棠一下下抚着腹部,果真放慢了动作,缓缓坐下来:“现在呢?”
刘景天垂眸:“好多了。”
刘景天的手心也放在小腹,看着苏允棠发自内心的担忧,方才拧紧的心弦却一点点松了下来,缓缓落到了实处。
自从有孕以后,他也第一次对想让皇后提早落胎的打算生出了迟疑。
阿棠方才说的话不可能发生,她便是对她无情,也还有孩子。
只要他们还有这一双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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