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太多委屈,从前是不知道跟谁说,后来是觉得没必要说,而且习惯了有什么事往心里藏,因此很多人都不知道,顾言真小时候其实是很爱哭的。
每一个来到世界的孩子,无论他有多特立独行,潜意识里都是渴望父母关爱的。有些孩子就算长大了,灵魂却仿若永远停留在过去,一生都在不停追寻求而不得的亲情。而有些孩子就算表面上装得不在乎,可又哪里真的不在乎。
顾言真长到十二岁之前,一直以为父母对自己忽视冷漠,是因为他不如大哥优秀,所以铆足了劲努力,想要靠着出色的成绩,博得父母一点关注。
可是哥哥死去的那天,他才知道为什么。
原来不是他不够好,而是从一开始,父母心里就没有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
他只是个用来给哥哥换命的工具而已。
有谁会爱一个工具?
六十六
六十六
那是谢寒第一次见顾言真哭泣,他恨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只能抱着顾言真,不停的试图用自己的力量安抚他,好让他不要那么悲伤。
两个人在浴室里待到了下半夜,顾言真情绪渐渐好转,谢寒才手忙脚乱帮忙穿好衣服。顾言真并不算矮,平时也有健身习惯,可是他抱起来根本不费力气,轻松地将人放到床上,拉过薄被将他们裹在一起。
熄灯后,顾言真盯着漆黑的屋顶发呆。往常这个点他早就入睡了,但现在他却怎么都睡不着,脑子异常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传来谢寒试探着轻声问:“顾言真……你睡了吗?”
“没有。”他在被子里握住他的手,低声回道。
谢寒凑得更近一些,把脑袋搁在顾言真肩颈处,手脚都扒拉在他身上,嘀咕道:“我永远都陪着你。”
“你爸妈不疼你,我疼你。”
顾言真无声的笑了笑,反手回抱住他,自顾自的说开了。
“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当初和你约好一起去游乐园,但是失约?”
谢寒搂着他的手猛地收紧:“别说了,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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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他不知道顾言真的事,以为他无心无情抛弃他。而今他知道了真相,对过往的事更不想提,怕伤到顾言真。
“还是要说的。”顾言真一声长叹。
那天他回家后,兴致勃勃的准备跟哥哥讲一讲自己和李家弟弟的事讲给哥哥听,可是没想到推开门,见到的却是父母坐在床前,握着哥哥冰冷的手痛哭的场景。
那天的记忆其实顾言真早就模糊了,可是唯独兄长过世时那张青灰的脸难以忘怀。
他就那么呆愣愣的站在门口,吓得腿都动不了。
一直以来,他隐约知道哥哥生病或许会死,可是十二岁的孩子还并不真的懂得死亡的真正意义,所以在他心里,哥哥会一直陪在身边,死亡也带不走他。
分别来得那么突然,那时的顾言真根本没有一点真实感。明明早上出门前,哥哥还笑盈盈的目送他出门,叮嘱他晚上早点回来。
因为哥哥乍然离世,顾言真伤心难过之余,也不忘安慰陪伴母亲,他知道母亲最爱哥哥,所以她一定是最难过的人。
可是他才碰到她的手,却被程婉欣下意识猛然推开,看着他的眼神冷冰冰的,还有些顾言真那个年纪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怨恨,茫然,悲伤,疑惑。
也是那天,从父亲的话中,顾言真才知道一切真相,包括他为什么来到这个世上。
这对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来说太难接受了,冲击力大到几乎将他击垮。他不能相信父母根本不爱他,他只是给哥哥准备的器官移植库。
所以顾正秋从不允许他喊自己“爸爸”,因为不配。他也不许程婉欣管住他,担心一旦对这个孩子付出情感,将来下不了手割他的肾救大儿子。
后来顾霖泽的葬礼上,顾正秋强忍着悲痛处理完后事,程婉欣因为打击过大住进了医院。所有人都在忙碌,只有顾言真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切。
他觉得一切就像做梦。
棺材里的人是他最亲爱的哥哥,可是为什么唯独他像个外人,连走近些看他最后一眼都不敢。
他像个透明人,无人关注,无人在意,也无人安慰。
火花那天,顾言真在火葬场等候,从外面的屏幕上看着哥哥被推进焚化炉,然后变成一个小小的骨灰盒出来。
父亲母亲互相搀扶着捧着骨灰离开,而顾言真还在盯着屏幕发呆,想不通为什么只是短短几天,他的哥哥就成了一个盒子。
等到工作人员发现他将他带出来,顾言真才发现,家里所有的车都不在。
所有人都走了。
顾言真被一个人遗忘在火葬场门口。
没有人发现他不见了,没有人知道他还留在这里。
工作人员很担心的问他是哪家孩子,要不要帮忙给大人打电话,又满是责备的说,哪家家长怎么这么粗心,竟然连自己孩子都能忘记。
顾言真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的跑了出去,沿着来时路拼命追赶那早已不见踪影的车队。
他边跑边哭,泪水模糊了眼睛,胸肺中溢满了空气,喉头一片腥甜。尽管知道根本追不上,他还是拼尽全力。
天上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顾言真被路边石头绊了一跤,摔在一边的草丛里,昏死了过去。
“醒来后,我的精神就一直不大好。”顾言真解释道,“每天都是浑浑噩噩,很多发生过的事就像隔了一层纱,什么都记不真切。”
“有时候还会间歇性忽然失忆,学业也落下很多。后来医生说我是受刺激太大,暂时性的记忆混乱,过一阵就好了。”
顾言真说到这里,语气中仍然愧疚:“过了几年,我的精神果然稳定不少,只是没想到忘记了你。”
“真对不起。”
谢寒捂住他的嘴,“不许再说!”
“好。”顾言真拿下他的手,柔声说:“其实你不用替我难过,我已经好多了。”
哭过这一场,顾言真仿佛把哥哥死后所有的委屈悲伤都发泄了出来,像是彻底放下了。
有些人来到这个世上注定得不到父母之爱,如果能想通,早早就能得到解脱。否则一辈子追寻那些泡影,终究会幻灭。
如果说顾言真在今天之前对顾正秋还有最后一丝希望,现在终于清醒了。
“以前总是很忙,老是觉得没有自己的私人时间,想做的事也没办法做。”顾言真语气轻快,不见了刚才的忧伤,“现在终于彻底清闲了,我可以有更多时间好好陪你。”
“虽然大权交了出去,不过我手里不缺钱,足够养你到老。”
谢寒听出他是在开玩笑,一边悄悄松口气,一边又假装撒娇:“我可难养了,你要做好准备。”
顾言真笑了:“再难养,我也能养。”
他知道迟早自己还会回到顾氏,毕竟顾正秋没有其他接班人了,最后还是要来找他。可是顾言真是真的有点累,也做好了永远不回去的准备。
放下一直背在身上的沉重负担,顾氏如何,他也不在意了。
两人说着悄悄话,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
第二天,顾言真难得睡了个懒觉。过去那么多年,他过着一种极度自律的生活,即便周末也要准点起床,出去跑一圈后再回来洗澡吃饭,然后处理完工作去健身,日复一日。
所以当他踩着十二点的钟声下楼,看到叶夫人坐在沙发上翻看杂志,一时间也有些脸红,轻咳一声:
“早上好。”
叶夫人回头见到他,淡淡的点头算作回应,“再有十分钟就要吃午饭了,刚刚好。”
顾言真从来没有睡到这个时间才起床,而且还是在别人家,只觉尴尬羞窘,从楼梯下来后讷讷的,像是做错了事。
叶夫人瞥了他一眼,打趣道:“这有什么?年轻人睡懒觉再正常不过了。”
“别说你,就算是我,偶尔也享受睡到自然醒的惬意。”
“更何况,予之可比你赖床多了,现在都还没起来呢。”
顾言真于是才想起,今天恰好是周六。
说曹操,曹操到。
李予之打着哈欠下楼,不满的嚷嚷开:“妈,你能不能不要在家里说我坏话!?”
“难道我说的不对?”叶夫人横了他一眼,“人家言真偶尔奢侈一次都羞愧,你再瞧瞧你。”
她嘴上这么贬损儿子,眼里却盛满笑意,没有半分谴责的意思。
李予之嘀咕两句坐下了。叶夫人同一时间起身,道:“我去厨房看看鸡汤有没有好,你们再等等。”
“顺便把小寒也叫下来吃饭。”
顾言真起身的时候看谢寒还在沉睡,没舍得叫醒他,听了叶夫人的话后点头,“好的。”
等到叶夫人离开,客厅就剩了他们俩。
跟死对头单独共处一室,那种感觉顾言真难以形容,说是做梦也差不多。要是换做半年前,他无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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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会跟李予之平心静气的坐在一起,简直天方夜谭。
似乎是同样想到了这一点,李予之也浑身不自在。
可能是多年养出来的肌肉习惯,他一见顾言真就忍不住刻薄他,才要张嘴嘲讽,又想起从母亲那里听来的顾言真身世,强行忍住了。
虽然他讨厌顾言真,也并不真的希望对方过得凄惨。抛开对他的成见,私下里他还是很欣赏顾言真的,有种棋逢对手的心心相惜。
该说不说,顾正秋真不是人。
李予之在心里愤愤不平骂开了,他光知道自己亲爹活着的时候是个绝世大渣男,没想到顾正秋更胜一筹,连亲儿子都不当人,比他爹还值得被骂三天三夜。
“……你……呃……”李予之琢磨着怎么开口,心里纠结不已。
毕竟习惯了对顾言真恶言相向,此番想示好,实在艰难。
“那个……你就放心在这住着。”李予之磕磕巴巴的说,“我家够大,不缺你一双筷子。反正你也无家可归,你就……你就,就住下来。”
他知道顾言真被赶出来无处可去,李予之怕顾言真顾虑到他,所以昨天做了自己一夜思想工作,想着今天看到顾言真,一定要做到和颜悦色,力求让他感到家庭的温暖。
但是……
草。
李予之说到一半,牙酸得不行。
果然看到顾言真那张脸,还是手痒想揍他。
六十七
六十七
顾言真是行动派,说要休假,当天下午就买好了机票,准备和谢寒出门短期旅游。
“正好后天就是清明节,你陪我先去个地方。”晚饭后顾言真坐在沙发上,谢寒依靠在他身上,抱着手机和时宴开着语音打游戏。
听到顾言真的话,谢寒点头:“你去哪里,我就去哪。”
顾言真摸了摸他的头,想起中午谢寒和他说起要开工作室的事,随口问道:“等我们回来,我陪你一起去看铺子,到时做个报价表比对一下。”
“再找个大师看看风水,算好日子,我来给你剪彩。”
谢寒跟时宴说了一声,关掉游戏后坐起来,一脸纳闷:“你还搞封建迷信呢?”
“也不算迷信。”顾言真在他脸上轻轻一捏,笑道:“做生意的都讲究这个,虽然扩大宣传的确不好,但玄学的东西还是要信一信的。”
谢寒于是想起了李予之办公室那颗巨大的发财树,“怪不得去年那颗发财树被人浇死,李予之心疼的半夜爬起来骂街。”
听到他提起这茬,顾言真忽然心虚,收回了捏在谢寒脸上的手,哪敢说那都是他叫人干的。
以前他和李予之斗得你死我活,除了见面互掐,背地里也没少干缺德事。
李予之偷偷把他养在公司楼下荷花池里的胖头锦鲤偷走。为了报复,他就跑去他办公室,把他那颗宝贝的不得了的发财树浇死,谁也不让谁。
真实的商战本就是如此朴实无华。
听说他们要出门散心,叶夫人慷慨大方的提供了赞助,给了谢寒一张副卡,让他随便刷。
“带言真好好玩玩,所有开销算我头上。”
和她的傻大儿不同,叶夫人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顾言真和谢寒两个人,究竟谁才是“上位者”。出于某种不可言说说的“准婆婆”心态,她认定顾言真是她家的人,对待自家媳妇可不能委屈了。
顾言真脸上通红,知道叶夫人这是看出来了,颇为不知所措。
第二天,他们起了个大早,吃了早饭后赶上飞机,开始两人的第一次约会旅行。这对顾言真和谢寒来说,都是一个很新奇的体验。
顾言真过去忙于学业工作,基本没有真正享受过生活的乐趣,更没时间游玩。而谢寒虽然小时候跟着李予之去过不少地方,不过他根本没有心情,几乎都是到了哪里就在酒店待着,一直待到回家。
在头等舱补了个觉,醒来的时候飞机刚好落地。
“饿了吧?”顾言真领会行李箱,转头打了辆车,说:“等下带你吃饭。”
谢寒打了个哈欠,从顾言真手里接过行李,无精打采的点了点头,他刚睡醒,头还有点痛,只想赶紧找个地方躺会。
他们旅行的第一站是寺庙。
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山上,从山底下往上看,几乎看不到山顶的位置,半山腰处烟雾缭绕,再加上今天是阴天,又不是假节日,山上几乎没什么人,真有几分世外仙境的感觉。
“要不要比赛?”顾言真转头对谢寒挑眉,“看谁先爬到山上。”
谢寒被激发出了好胜心,卷了卷袖子迎战:“好啊!”
“要是我赢了,你可要答应我的所有要求!”
顾言真轻笑:“这么自信?”
“那当然!”谢寒志得意满,“我可是学校马拉松比赛第一名!”
说完,两人极有默契的互相对视一眼。下一秒,几乎同时迈开脚窜了出去,如同离弦之箭,一起往上山跑。
谢寒毕竟年轻了好几岁,正是血气方刚体力充沛的时候,爬山这种小活儿根本难不倒他,轻轻松松快了顾言真半步距离。
而顾言真常年健身的习惯给了他健康的体魄,比起许多同龄人身形敏捷不少,但到底常做办公室,体力跟谢寒比起来还是差了一截,尽管追得很紧,可是永远差了半步,怎么都赶不上。
两人在无人的山道上你追我赶,谢寒边跑边回头笑着挑衅,顾言真好脾气,在后头一边提醒他小心脚下,一边暗暗提气加快步伐,不肯放松一步。
他们像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小情侣,又像玩心未脱的少年,乐此不疲的玩着追赶游戏,享受着这份难得无忧无虑的时刻。
天黑前,他们终于跑到了山顶。
顾言真后背衣服湿透了,头发上不停滴着汗珠,两颊潮红,扶着双膝微微弯着腰喘气,对着谢寒摆手:
“我、我认输。”
纵使天色昏暗,谢寒的眼睛却好似闪着光亮,他抬手擦去滑落在下巴处的汗水,脸上扬着喜悦欢快的笑,又带着几分少年特有的意气张扬,大声说:
“那你可不许耍赖!”
顾言真看他精神奕奕,心中不住感慨,年轻几岁就是不一样。他累得双膝打颤,谢寒却仿佛根本没尽兴,果然体力惊人。
怪不得在床上也……
顾言真耳根微红,怕谢寒看出他心中所想,忙移开视线,道:“我从不耍赖。”
两人在山门处略作歇息,谢寒这才发觉,再跨过几个台阶,果然有个寺庙。
“清溪寺。”谢寒看着门上牌匾,喃喃念叨:“这寺庙看着还挺气派。”
顾言真回道:“过去这里更大,是某个朝代的护国寺。”
说着他上前轻轻叩门,不一会儿就有个青年和尚给他们开门,引着他们去了一间古朴厢房。
“屋里有淋浴和洗澡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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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堂有斋饭,顾施主如果饿了,现在就可以去用餐。”把他们带到后,青年和尚对他们温和的说。
顾言真双手合掌跟着回礼,“多谢。”
等到那和尚出去,谢寒在屋里绕了一圈,打量着墙上挂着的经文字画,又推开窗,看着外面黑压压的一片模糊不清的山群,漫天繁星星低垂,好像一伸手就能摸到。
“这儿环境真不错。”谢寒很满意,“以后可以在这里写生。”
顾言真从行李箱中掏出几件干净的衣服递给他,“先去洗澡,然后我带你吃饭。”
他们住的厢房比较大,侧门出去就是一个私人浴室,两人在里面简单的冲了个澡,洗完头吹干,穿着清爽的干衣出来。
恰好一阵山风吹来,沁着丝丝凉意,谢寒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舒服。”
顾言真帮他把外套拉好,叮嘱道:“山上夜里冷,头发不吹干一定不能出门,不然会感冒的。”
两人踩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去食堂,顾言真熟门熟路,看来是这里的常客。
此时食堂里几乎没人,只有一个守夜值班的人,顾言真取了两份饭回来,放到桌上后轻声说:“寺里没有荤腥,你随便吃点。”
谢寒对吃食从来不挑,坐下后拿起筷子大快朵颐。爬了一下午的山路,他这会儿饿得前胸贴后背,就算青菜香干白菜豆腐也吃得喷香,犹如山珍海味。
虽是素食,可是这里的斋饭却很好吃,即便是顾言真这种偏爱肉食的人也赞不绝口,一连吃了两份。
“怪不得你总说我吃得少。”谢寒早早吃完自己的那份,端着杯子喝花茶,一边瞠目结舌的看着顾言真,“你看着这么瘦,那些饭都吃到哪了?”
顾言真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肚子,“我好像饭量是比较大。”
“以前长身体吃得更多,后来为了身材,就吃的少了。”
谢寒难以置信。
比脸盆都大的两盘子菜饭,这还是已经“少吃”了???
“那怎么没看你胖?”谢寒抱怨,“除了屁|股上有肉,你浑身抱起来都是骨头……”
顾言真连忙捂住他的嘴,目光在食堂逡巡一圈,生怕被人听到,压低声音斥道:“这里是寺庙,别乱说话!”
谢寒把他手拿下来,哼了一声:“寺庙怎么了?我俩是正经夫妻关系,领过证摆了桌的,难道佛祖这也管?”
顾言真头疼不已:“你小声点。”
说到这,他不放心的又警告了一句:“今晚可不许拉着我胡闹,佛门清净,绝不能做任何玷污宝地的事。”
“听见了没?”
谢寒很不高兴:“我都一个星期没跟你睡觉了,好不容易出来玩,你还不让碰!”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再怎么任性也知道场合。只是看顾言真拿做贼心虚的模样,谢寒觉得好玩,故意想逗弄他一次。
顾言真语塞。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是这样。
因此他心里又有些歉疚,犹豫片刻,才缓缓道:“那、那等我们等离开,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谢寒得寸进尺:“还有爬山的时候,你答应了,愿赌服输!”
顾言真哪有不同意的,连连点头哄道:“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谢寒这才满意,心里盘算着过两天开荤要玩的花样,打定主意要给顾言真一个难忘的夜晚,没脑子都是黄|色废|料。
吃完晚饭已经九点了,他们走出食堂顺原路返回,凉风吹在身上更觉舒适,两人手拉着手并肩走着。
顾言真转头看了一眼心情愉快哼着不知名小曲的谢寒,心思渐渐开明。
他真希望时间能在这一刻静止,他和谢寒就这么顺着小路永远走在一起。
六十八
六十八
翌日清晨,天才蒙蒙亮,谢寒在温暖的被窝里翻了个身,忽然摸到身侧空荡荡,睁眼起身,却看不到顾言真的身影,他的手机还放在床头充电,应该是没有走远。
于是谢寒也跟着起身,穿好衣服下床找人。
才刚打开厢房的门,谢寒一眼就看到不远处坐在廊下抬头背对他远眺的顾言真。
山上清晨露重,顾言真两边鬓发被打湿,睫毛上也沾湿一片,看来坐在这已经很久了。
听到身后的动静,顾言真回头见到他,脸上凝重的表情立即化开,冲着他温柔的说:“怎么不再睡会?”
谢寒大喇喇在他旁边坐下,反问道:“那你怎么不睡?”
“……睡不着。”顾言真轻声回道,“今天是清明节。”
谢寒当然知道今天是什么节日,还是不解:“那根你好好睡觉有什么关系?”
顾言真眼见低垂,右手捻着衣角细细的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不远处传来一阵悠长古朴的钟声,那是寺庙开早膳的讯号。顾言真回房换了身白衣,和谢寒去领了自己的早饭。
一份小米粥,两个素包子,两个鸡蛋,一碟小菜,还有葱油饼。
谢寒边吃边好奇打量周围,除去几个和他们一样穿着常服留着头发的香客,其他十几人都是穿着僧服光着头的和尚,年纪也参差不齐,最小的一个居然只有七八岁。
“那是主持以前捡回来的孤儿,叫慧智。”顾言真咬了口鸡蛋,低声给他介绍,“他旁边那个叫惠法,是这里所有人的大师兄,名牌大学高材生毕业,很年轻。”
谢寒目光在顾言真介绍的和尚们身上一一划过,惊讶的问:“你怎么都认识?”
“经常来,慢慢就认识了。”顾言真回道,“吃完饭,我带你去见了空大师,他是这里的主持。”
谢寒不懂为什么顾言真要带他来这里,明明说好去旅游,可是第一站却在寺庙,这里除了风景好,怎么也不像是游玩的好去处。
不过他都听顾言真的,让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和他在一起,天涯海角都可以。
早饭后,顾言真和那几位相识的小师傅点头示意,而后和谢寒走出食堂,顺着山道一路继续往上走。
大约走了十几分钟,他们来到了整座山的最高处。
顾言真上前敲门,得到里面人的应允后推门而入。谢寒跟在他身后,轻手轻脚合上门。
这里的气氛比山下的寺庙还要肃穆,即便是谢寒这种不信神佛的人,进来后也不敢随意造次,呼吸都不觉放轻许多,脚下小心谨慎,似是生怕搅了谁的好梦。
顾言真径自走到大厅里的蒲团上,双膝跪下,虔诚的从一边站着的小和尚手里接过香火,对谢寒说:“跟着我一起磕头吧。”
谢寒没有多问,听话的与他一起磕了三个头。
磕完头,顾言真没有急着起身,抬头遥遥看着案桌最上方供奉的一个牌位出神,久久一言不发。
谢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牌位上赫然描着“顾霖泽”三个字。
他依稀想起,顾言真之前和他提起过,他的大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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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里供奉着牌位,香火不断,还有高人大师日日诵经祈福,引渡他前往西方极乐地,以求来生顺遂。
可是谢寒如今对这个没见过面的所谓顾大哥心生厌恶,不愿见他牌位,赌气的扭过头,一眼都不想看。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顾霖泽,顾言真这半生又怎么会过得如此凄惨?
顾言真的所有痛苦都来自于顾霖泽,谢寒无法释怀。
两个人在牌位前跪坐片刻,不一会儿又有个年纪大些的和尚出来。他的衣着比普通和尚更庄重,面相也慈祥和善,看来应该就是那个什么了空大师了。
果然,顾言真看到他后随即起身,双手合掌微微作揖:“大师。”
了空见到他并不意外,像是早就等候多时:“顾施主,好久不见。”
“今年,也拜托您了。”顾言真低声说道,“香火钱我已经叫人续上了,请大师继续为我大哥祈福。”
两人在廊下聊了一会儿,谢寒纵然不满,有没有出声打断。
过了一会儿,了空大师离开了。顾言真于是又回来,见谢寒满脸不高兴,便问:“是觉得无聊吗?”
“我们就在这待一天就好,明天一早就可以走了。”
此时大殿内也没有别人了,谢寒才愤懑不平的说:“我不喜欢你大哥!”
“要不是为了他,你怎么会……”
他的话没有说话,气呼呼的别过身,怕说出口的话会伤顾言真的心。
顾言真沉默了很久,抬头望着最上面顾霖泽的牌位,良久轻声说:
“可是,如果没有他,我就不会来到这个世上,也根本遇不到你。”
谢寒顿住,仔细想了想。
好像是这个道理。
假如顾霖泽健康,顾正秋根本就不是选择再生一个孩子来救他,也就没有顾言真了。
“那、那我也讨厌他!”谢寒嘴硬道,“他难道会不知道这一切?难道就心安理得的接受?”
顾言真摇头:“不是的,小寒。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时顾霖泽自己也才十三岁,并不知道这个新生的弟弟为何来到这个世上,只以为父母想通了,他是抱着一颗欢喜的心去迎接弟弟的到来。
“顾霖泽是全世界最好,最善良的人。”顾言真说着,又红了眼眶:“也是最好的哥哥。”
他知道自己迟早要离开这个世界,所以真心期盼着弟弟能留下来,好好的活着,去感受这个世界的美好,永远陪伴在父母的身边。
“可是后来,家里总是不停的有医生出入。他们除了给我哥哥治疗,还总拿着仪器给我也做各种检查。”
“因为很多都是国外的医生,小时候我听不懂他们在一起都讨论什么,还以为在和我玩医生游戏。”顾言真继续说道,“可是我哥哥听懂了。”
“有一天,他发了很大的脾气,和我父亲吵架,把家里的东西都砸了。”
“那是我记忆中,哥哥第一次发火。”
顾言真说着,记忆恍惚又回到了许多年前。
顾霖泽红着眼紧紧抱着六岁的他,本就瘦弱的身体不知哪里爆发出的强烈力量,几乎勒得幼小的顾言真喘不过气。
他只记得当时哥哥一直在哭着和他说“对不起”,可是那时的顾言真太小了,不明白哥哥为什么和父亲吵架,也不明白为什么他要道歉,只好笨拙的学着以前他安慰自己的模样,努力安慰他,不停的说没关系。
很久很久以后,顾言真长大了,才明白那晚哥哥的道歉是为了什么。
“哥哥他从来没有将我当成是他的器官移植库。”顾言真说,“他爱我比他自己的生命更多。”
“他那时已经病得很重了,床都下不去,母亲整天落泪,一天晕厥好几次。”
“父亲打算提前做手术移植,哪怕我当时才十二岁。”
谢寒握住他的手,不想再听下去。
可是顾言真却说:“你应该再听一听。”
“国内不允许未成年活体移植,但我父亲不缺钱,他完全可以绕开国内法律,带着我去国外的私人医院偷偷进行。”
谢寒一颗心提了起来,手心出汗:“后、后来呢?”
顾言真眼睫毛微颤。
“后来,我哥哥联合叶夫人委托了律师,要把父亲送上法庭。”
“他说,如果父亲真的要动我,他就将这桩丑事捅出去,不仅让他身败名裂,还要他坐牢。”
谢寒瞪大眼睛。
“所以,我哥哥并不是你想的那样。”顾言真摸了摸他的头,“他是这个世上唯一爱我的亲人。”
“甚至,我的名字也是他起的。”
因为抱着那样的目的被生下来,顾正秋和程婉欣起初根本不敢直视一个新生儿那双纯粹干净的眼睛,连名字都不愿意给。
他们害怕,一旦真心给这个孩子起了名字,将来难免会对他产生情感羁绊,到时动手的时候会于心不忍,竹篮打水一场空。
所以不看,不见,不理。成了顾正秋夫妇逃避这个儿子的最后手段,仿佛闭上眼当个睁眼瞎,这个孩子就不是个活物,而是一个移动的器官库。
所以顾霖泽主动接过了这个任务,他翻了《新华字典》,查了《楚辞》,又找人算了《易经》,迫切想要给新生的弟弟一个好名字。
集好运、健康、快乐,幸福……各种美好词汇于一身的,最好的名字。
“他后来看的太多,挑花了眼,不知道该用哪个。”顾言真说着忽然笑了,“后来他跟我说,有一天他愁得在窗前发呆,忽然就有了灵感。”
‘言真。’
‘弟弟,你就叫顾言真,好不好?’
顾霖泽抱着还只会咿咿呀呀的弟弟低头轻笑,满眼都是欣喜爱护。
言真,言真。
寓意‘真诚无畏,言行合一’。
“我是怀抱着哥哥对我最美好的愿望长大的。”顾言真回握住谢寒的手,“所以,我永远爱他。”
六七九
六十九
他们离开清溪寺的时候,顾言真在山门外驻足许久,静静听着山中传来的阵阵钟响,长长久久的凝望。
“其实我带你来,也是想告诉哥哥,我找到了很喜欢的、可以共度一生的人。”他轻声说,“哥哥应该也很高兴见到你。”
谢寒想到昨天顾言真跟自己说的那些,对顾霖泽的讨厌也没那么深刻了。
不知过了多久,顾言真才回头:“走吧。”
两人顺着来时路往下走,顾言真看起来心情好多了,脚步都轻快不少,两人又一路赛着走,只用了来时一半的时间就跑到了山下。
第一站顺利结束。
他们接着坐飞机又赶往下一地点,去了南方的一个小镇。
顾言真常年生长在北方,少有这样悠闲漫步在水乡的经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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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谢寒手牵着手,踩在青石板铺成的台阶上慢悠悠走过石桥,看四周青瓦白墙绿水蓝天,又悠闲自在的坐船淌过小河,并肩坐着看水鸭子一头扎进水里捉鱼。
下午忽然一阵急雨。他们躲在路边小店里,看雨水顺着屋檐密集往下流淌,雨帘一样遮住了视线。
在这种南方小镇,不仅雨点舒缓,连风都是温柔的。
顾言真喜欢这样不紧不慢惬意自在的生活,谢寒也许同样是喜欢的,和他一起看着天幕上洒下的雨水,目不转睛。
“以后等我们老了,就在这里买个房子养老。”顾言真兴致勃勃的说,“或者买个房车,我们边走边玩。”
顾言真从没有为自己活过哪怕一天,如今忽然多出大把大把的时间,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挥霍才好,脑子里冒出很多稀奇古怪的念头,恨不得马航就实现。
“我跟你走。”谢寒回望着他,漂亮的桃花眼盛满了柔情。
顾言真似乎是被蛊惑了,身体不受控制的往他那里靠,微微仰起头,在谢寒低头吻过来的时候闭上了眼睛。
如果是昨天以前,在外面这样大胆的举动,顾言真多少是要顾虑颜面的,怕对外造成不好的影响。
可是现在不同了。
顾言真只觉一身轻快,想做什么都可以。
两人在雨幕的屋檐下忘情接吻,偶尔打伞路过的行人既尴尬,又有些好奇,但是没有什么人露出厌恶的神情,毕竟长得好看的人总是有点点特权的。
他们在外面实实在在玩了三天,计划着一路南下,继续往前走,等到哪天玩累了再回来。
他把沿路看到的美景都拍了下来,技术还是一如既往地糟糕,不过有谢寒在,好歹没那么糊。
柳岸明看着手机里顾言真发来的照片,嘴上骂骂咧咧,其实心里不知多开心。小真少有那么快乐的时候,总算是像个年轻人了。
顾言真买好了明天的机票,和谢寒躺在酒店床上,一起在手机上查攻略,打算下飞机后直奔目的地,吃吃喝喝逛逛。
“那里的菌子很美味。”顾言真意犹未尽,“以前和学长去谈生意,甲方邀请我们吃过全菌宴。”
谢寒于是立刻转头又开始搜哪家饭店菌子好吃。出来的这些天,顾言真像是释放了这么多年来刻意压抑的天性,不仅脸上笑容变多了,胃口还特别好,也不那么严苛的身材管理,脸上稍稍有了点肉,看得人心里软软的。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顾言真想起过去,感叹着说:“我高中的时候,梦想着做一名大厨。”
谢寒把玩着手机好奇:“为什么?”
“因为不用接触人。”顾言真回道,“一个人躲在后面,切菜炒菜,也不需要和谁费心打交道。而且,想吃什么吃什么,自己就可以做。”
大哥去世后,顾言真已经明确知道了将来的他除了接手顾氏,没有别的路可走。所以他拼命读书,连着跳了两级,上高中的时候比班上同学小了好几岁,想法也没那么成熟。
“学长还笑话我,说我就知道吃。”顾言真笑着说道。
如果顾霖泽没有死,或许顾言真现在真的会是一个很优秀的大厨。
谢寒默默地想。他其实根本想象不出顾言真带着厨师帽,手里拿着大勺的场景,可他相信,只要顾言真想,世上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所以……你认识陈哥的时候,就是想起了你哥哥,所以才想给他儿子换肾?”他试探着问。
顾言真想不到他居然连这件事也知道,“是韩姐告诉你的吗?”
谢寒点头。
“当时也算是一时冲动,却也是真心。”顾言真脸上的微笑淡了些,“只是世界上没有那么巧的事。”
他只是遗憾,又十分自责内疚。
如果早知道他的肾可以救哥哥,哪怕哥哥不愿意,他也会同意的。
顾言真在这世上所求的东西不多,可是如果牺牲他能让哥哥活,他绝不会有一丝犹豫。
但直到哥哥死去,他才知道原来救命药一直在自己身上,只是他从不知道,错过了一个机会。
“我遇到陈哥的时候,知道了他的遭遇,那一瞬间,我以为……这是上天给我的考验。”顾言真望着窗外,幽幽的说。
“小勇死的时候和我哥哥一样大。”
“在换肾这件事上,我和父亲其实意见是一致的。”顾言真轻声说道,“我并不真的恨他,把我当成哥哥的器官库。”
他比任何人都想顾霖泽活。
可是他到底没能救到哥哥。这些年顾言真心里一直有负罪感,尽管明知这没有必要。
哥哥去世后,顾言真浑浑噩噩了一阵,承受了巨大打击后慢慢恢复,在顾霖泽房里待了一夜,想着要好好活着,不要辜负哥哥对他的期待。
但父亲的苛待,母亲的冷漠忽视,在顾思霖的出生后,达到了顶峰。
那几年,顾言真拼了命的想要获得父母的认可,想要告诉他们就算哥哥不在,他也一样能陪伴他们,把他们照顾的很好。
他希望父母爱他,而不是将他只看做一个什么物件。
然而当顾思霖出生,父亲又亲自给她起名叫做“思霖”,顾言真就什么都明白了。
思霖,思霖。
他们思念的只有顾霖泽。
在这个家里,顾霖泽和顾思霖才是他们的孩子,他们可以像其他普通家庭的孩子一样,称呼父母为“爸爸,妈妈”。
而顾言真不被允许这么叫,他只能用“父亲”“母亲”这样官方的称谓。
“爸爸”和“父亲”这两个词,虽然都是用来指代同一个人,但之间的差别可太大了。前者昭示着亲子关系的亲昵依赖,后者则生疏冰冷,毫无温情。“
“我每次看到思霖,心里难过,又很开心。”顾言真提到小妹妹,语气都柔和许多:“因为都像妈妈,所以她也很像哥哥。”
“我有时看到思霖向我跑来,尤其是接触到她的眼睛,偶尔会分不清,她到底是思霖,还是霖泽。”
也许顾思霖也是顾霖泽存在过的证明,可是顾言真从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把顾思霖当成哥哥的替身。他分的很清楚,顾霖泽是顾霖泽,顾思霖是顾思霖。
“她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有时候调皮起来也让人头疼。”顾言真倚在谢寒身上,说:“以后有机会,我把她带来给你见见,你也会喜欢的。”
谢寒嘀咕道:“谁要喜欢小孩子啊!我最讨厌小孩了!”
他不敢说,曾经有段时间,他特别厌恶顾思霖,从她出生起就讨厌了。
两人靠在一起正说话,顾言真的手机煞风景的响了起来。
自从他主动离职,出来玩的几天不间断的会接到公司电话,不过姚文辛告诉他不用管,让他只管吃好玩好心情好,一切有他顶着。
出于对姚文辛的信任,顾言真就真的不管了,只叮嘱学长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太过劳累。
他料想顾正秋不会善待姚文辛,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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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处刁难,也想过要带他一起走。可是学长却说他有自己的想法,让他什么都别插手,该干嘛干嘛,顾言真只得作罢。
而今电话一直响,顾言真以为又是公司那边哪个高层打来的,正要习惯性的按掉,看到屏幕上熟悉的数字,犹豫了一会儿,接了起来。
国外这时应该是凌晨,程婉欣焦急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
“小真,你有没有看到思霖!?”
顾言真一头雾水:“没有。”
在听到电话里紧接着传来程婉欣的啜泣,他不由得紧张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程婉欣方寸大乱,抓着顾言真仿佛一根救命稻草,断断续续把事情原委简单说了一遍:
“她,她听到了,我和她爸打电话。”
“她知道了霖泽的事,也知道……你跟你父亲闹翻,在家里和我大闹了一场。”
“然后就在昨晚,她不见了。”
说到这里,程婉欣忍不住哭了起来:“我们查到了她的出境记录,应该是回国了。”
“可是到处都找不到,她也没回家,也没有去任何亲戚那里。”
“小真……你能不能帮我找找?”
程婉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有思霖,我活不了了……”
听到顾思霖失踪,顾言真心都漏跳了一拍。
七十章
七十章、
因为顾思霖的忽然失踪,小两口的短暂旅行被迫终止,提前坐飞机赶了回来。顾言真衣服都来不及换,直接冲进派出所报警,又马不停蹄的到处打电话找人帮忙,寻人启示都发了出去,坐在路边长椅上心急如焚,每隔几分钟就要看一遍手机。
谢寒忍不住安慰道:“你妹妹已经九岁了,应该不会乱跑,你别担心。”
“我知道。”顾言真握紧他的手轻声回答,可是语气中的担忧不减:“但她从来没有自己出过门,更别提出国。”
“她四岁就跟着母亲定居国外,就算偶尔回来也是我亲自接送,她根本没有独自在外的经验。”顾言真说着叹了口气,道:“思霖虽然调皮,却不是胡闹任性的孩子,这次……一定是因为打击太大。”
谢寒知道他是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也跟着沉默了。
也许对所有小孩来说,被父母背刺是一件终生都无法释怀的事。
他陪着顾言真在外面跑了一天,每次接到电话,说在某某路发现了疑似小女孩的身影跑过去,最后都失望而归。
临近傍晚,谢寒强迫顾言真回家,生气的说:“就算你把身体拖垮了,你妹妹也不见得马上就出现!难道你要这么不吃不喝一整天吗?”
顾言真因为过度焦虑,又滴水未尽,唇上干裂起皮,谢寒怎么能不心疼?
他解释说:“我不是有意不吃饭,是真的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吃!”谢寒把他塞进车里,嚷嚷道:“你平时都是怎么训我的?怎么那些大道理到了你自己身上,全都不管用了?”
顾言真苦笑,只得顺从跟着他回家,好歹吃了点东西。
不过就算吃了饭,他也还是不安心,哪怕天黑了还想出去找人。柳岸明动用家里的关系帮他调出了顾思霖的所有行动路线。
现如今的时代,大部分小孩随身都是有追踪仪的,可是顾思霖不想让任何人找到,下了飞机后故意丢弃了,因此他们只在机场卫生间垃圾桶翻出了一只精致的粉色手表。
监控显示,小姑娘出了机场后就背着一个冰雪奇缘的小书包上了辆出租车,然后在拾光路下车。
接着她一个人在路边花坛边坐了很久,来来往往的路人就算偶尔有注意到她的,也以为她是在等自己的父母,所以没有人为她停留。
顾言真盯着监控里独自呆坐的小小身影,不由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就像从前妹妹难过伤心时一样。
他不知道顾思霖为什么明明已经回国,却没有第一时间联系他,不过这并不重要,眼下他只想确认妹妹是安全的。
柳岸明几乎把能调出来的视频都翻出来了,时间最近的一个只能看到顾思霖半个身影,就在离申山别墅不远的公园,再后来就没了。
“她都已经找到家了,为什么不进去?”顾言真自言自语,右手撑着前额满脸疲惫。
他现在暂时借住在叶夫人家里,这阵子都没有回申山别墅。顾思霖明明都到那里了,应该也是想去找他的。
可她最后却还是没有进门。
是因为,心里也埋怨着他吗?
顾言真想到这,心也跟着揪痛,侧目望着车窗外快速后退的街景,思绪有些混乱。
近几年国内治安很好,首都更是戒备森严,顾思霖人生安全应该是有保障的,但身为至亲,在没有亲眼见到人之前,谁也不敢真的放心。
晚上九点整,顾言真和谢寒还是一无所获,两人下车准备去店里买咖啡。谢寒知道顾言真今夜注定无眠,干脆奉陪到底,也不劝他回去休息,就算找到天亮,他也要陪着。
拎着袋子刚出门,顾言真就接到了电话。
是另一个派出所打来的,一个严肃的女警告诉他,有个小女孩走丢被人送过来报案,让他过去一趟,看看是不是他的亲人。
顾言真握着电话手都激动地微微颤抖,连连答应,立刻和谢寒上车一刻不耽误的找过去。
其实今天十几个小时里,他已经接到了好多这样走失孩子认领的电话,每次都是充满希望,最后又都铩羽而归。
谢寒劝他不要预期太高,担心如果这次也不是顾思霖,顾言真会不会情绪崩溃。
“不会。”顾言真笃定摇头,“我有感觉,一定是思霖。”
他放在膝上的双手紧握,像是在试图说服自己,重复道:“一定是思霖。”
半四十分钟后,他们总算赶到了目的地。
在等候室里坐了几分钟,门被推开,顾言真急忙回头。
一个年轻温柔的女警手里牵着个穿裙子的漂亮小女孩,肩上背着冰雪奇缘的小书包。
“思霖!”顾言真两步上前紧紧抱住她,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轻轻落下。
一旁的女警告诉他们,其实这个小女孩下午的时候就被好心路人捡到送了过来。可是每当民警试图询问她家里人的相关信息,诸如家庭住址,电话号码,她就沉默不说话,不肯配合。
他们在系统里没有找到小女孩的身份信息,猜测应该是外国籍,只能让年轻温柔的女警去陪护安抚,希望能从她口中得到有用的东西。
“一直到刚才,她才忽然开口,说她有个哥哥。”女警讲完前因后果,对顾言真说:“我看得出,她有很重的心事,一直闷闷不乐。”
“你们做家长的应该多关心关心小朋友的心理健康,不然真等出事的时候,后悔莫及。”
顾言真连连道谢,表示一定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接着又去签了字,然后把顾思霖报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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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已经是半夜十一点了。
谢寒在前面开车,顾言真陪着顾思霖坐在后面。因为找到了人,顾言真忙着给大家逐个打电话报平安,把发出去的寻人启事撤了下来。
程婉欣得知人找到了,第一时间回拨了电话过来,要和顾思霖单独通话。
“我不要妈妈!”顾思霖固执的把头扭到一边,也不肯要顾言真碰,蜷缩在椅子里大声喊道:“我不要妈妈!”
顾言真于是对着电话那边的程婉欣劝说几句,“思霖现在情绪不稳定,你们暂时不要来见她。”
说着不等程婉欣再说话,直截了当的挂断。
他把手机扔到一边,转头静静的看着缩成一小团不肯看他的小女孩,眼里深深地忧虑。
从派出所出来到现在,顾思霖除了开头见到他的时候喊了一句,后来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也不让他靠近。
这是生平第一次,顾思霖不要他。
“思霖,你饿不饿?”顾言真轻声询问,“你不是说想吃汉堡吗?哥哥等下给你买,好不好?”
顾思霖并不搭理,依旧维持着同样的姿势,把头深深埋进臂弯,好像这样就可以彻底与外界绝缘。
顾言真无法,只好闭上嘴不说话,空气一时陷入了沉默。
谢寒哼了一声,方向盘急转弯脚踩刹车,把车停在路边花坛旁,打了双闪后回头,凶巴巴的说:
“你哥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啊!?”
顾言真吓了一跳,连忙抬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可是谢寒当做没看见,盯着小姑娘继续输出:
“你知不知道我和你哥找了你多久!?知道你哥有多担心吗!?”
“你要是有本事就自己去跟你爹妈对峙,你想骂谁就骂谁,在这为难顾言真算什么!?”
“你是不是也以为他好欺负,所以挑软的捏!?”
他一连串的语言攻击,每句话都戳在顾思霖痛处上,终于小姑娘受不住,从座椅上跳起来反驳:
“你胡说!我没有!”
谢寒冷笑:“你要是真骨气硬,就别跟警察说顾言真的电话。打了电话让我们来领人,却又摆出这副死样,难道不就是故意折腾?”
“我告诉你小丫头,在我面前,谁也别想欺负顾言真!”
“就算顾言真护着你,我也能抽你!”
顾思霖大约没见过这样凶悍的人,更没被人威胁要挨打,看谢寒目露凶光脸色阴森,知道他不是说假,一时也害怕起来,拼命往顾言真怀里缩,哆嗦着说:
“你、你敢!”
顾言真搂着她,无奈的叹气:“小寒,别吓她了。”
“这就是你惯出来的毛病!”谢寒理直气壮,“她就是仗着你宠她才这么对你!这一招,我用得多了!”
以前不懂事,谢寒也曾这样对过李予之。
因为被宠爱,所以肆无忌惮有恃无恐,一股脑的把怒火撒在最近亲近的人身上,不管对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欺软怕硬本来就是人的劣性,谢寒没什么不能说,反正他过去也是个混蛋。
“你要是想发脾气大闹,那就对着你那没良心的爹妈!冤有头债有主,你知不知道?你对着顾言真耍脾气有意思吗?不就是知道他最疼你?”
顾思霖着急反驳,可她毕竟还小,哪里能是谢寒的对手,被压着好好骂了一顿,顾言真几次想插话都找不到机会,还被连带着凶了,说就是因为他的溺爱,顾思霖才养成这样任性,
不仅顾思霖,顾言真也震惊了。
他都不知道谢寒凶起来原来这么厉害,看来以前在他面前的任性作妖原来都是轻的。
他们兄妹靠在一起缩在后座,垂着头宛若一大一小两只鹌鹑,谁也不敢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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