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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六十一
谢寒在屋里转了几圈,几乎把所有能碰的东西都翻看了一遍,一无所获。
所以,阮南月到底要他看什么啊?
他纳闷的在书桌旁的椅子上桌下,反复打量着这间明亮干净的卧室,没看出它有什么特别。
谢寒倒是有点好奇,为什么整个四楼只有这间房被保存的如此完好,连床单都铺得整整齐齐,就像是等着顾霖泽随时回来住一样。
难道顾言真经常会来这里待着吗?
抱着这样的念头,谢寒随手拉开了书桌下的抽屉,想看看有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值得关注。没想到拉开抽屉后,里面还真的有新发现。
谢寒小心的把抽屉里的一沓文件抽了出来。
文件里的所有内容都是外文,还有很多艰涩难懂的医学名词,不过谢寒还是认出了第一页标题的含义。
‘肾脏器官捐献委托同意书’
谢寒挑着里面能读懂的部分大略看了看,一目十行快速翻完。
文件内容很简单,大致就是说,顾言真的肾脏与顾霖泽的匹配程度为100%,完全符合移植手术的要求。而顾霖泽的肾衰竭已经十分严重,亟需立刻进行手术,否则将会有生命危险。
文件最后,同意器官捐献的落款处,签字的人是“顾正秋”。
谢寒顺便又看了一眼底下的日期,算了算时间,正好是顾言真十二岁的时候。
就算他不懂法也知道,我们国家不允许任何个人和机构组织,摘取未满18周岁未成年活体器官来移植他人,这是违法的。
所以……顾正秋有什么权利代替顾言真签下同意书???
谢寒心底涌出一股怒火,捏着手里的文件恨不得当场撕碎。
他不知道肾移植对人体有没有危害,但那是顾言真的东西,而且他那时还那么小!顾正秋凭什么擅自做这样的决定!?
顾霖泽的命是命,顾言真就不是了吗!?
谢寒愤怒至极,一想起十二岁的顾言真还那么小,他的父亲居然做出这样的事,他得多难过啊!?
顾言真知道这事吗?
这个念头才在谢寒脑中冒出,紧接着就打消了。
这房间一看就常有人来,文件还放在这么显眼的抽屉第一层,顾言真怎么可能不知道?
所以……
谢寒不敢想象,顾言真每次上楼来,坐在哥哥的书桌前,低头翻看这份多年前的所谓器官捐献的委托书……到底是什么心情?
原本对顾霖泽没什么恶感的谢寒,此刻再看向桌上他和顾言真的照片,顿时充满了憎恶,只觉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寒掏出手机,把整份文件内容一张张都拍了下来,打算回头等顾言真下班回来,找机会问个清楚明白。
把东西放回抽屉,谢寒顺着原路下楼,仍然愤懑不平,本来还在看商铺的他此刻也没了心思,关了电脑坐在沙发上。
楼下隐约传来钟姨的惊呼,好像是有什么人来了。
谢寒本来不想搭理,可是又想刚才钟姨的语调似乎很有些怪异,终究是不放心,起身穿好外套下楼去看看。
虽说申山别墅的安保系统绝对没问题,可是万一呢?
踩着楼梯下来,谢寒才张口准备问钟姨怎么回事,抬眼就和客厅沙发正中央坐着的一个男人对上了目光。
在那一刻,谢寒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老年版的顾言真。
外界一直说什么“虎父无犬子”这样的好听话,来夸赞顾言真如此优秀,承袭的是他父亲顾正秋。但大家其实心里都很清楚,顾正秋虽然担了个“父亲”头衔,其实根本没什么才华,能力十分平庸,管理公司又过于谨慎保守,不然当年集团在他手里也不会半死不活。
但无论如何,顾正秋到底是有一副好相貌,年轻时也曾是许多名门少女的梦中金龟婿,而顾言真的五官也绝大多数遗传了他。
不过谢寒也就晃神那么一小会,很快就清醒过来。
就算他们五官有些相似,可是顾言真才不会用这种嫌弃的眼神看他,而且他们父子俩的气质差远了。
顾言真是真正的君子端方,清净自持。而顾正秋,反而更像做出来的赝品。
两人对视几秒,顾正秋毫不掩饰眼里的轻蔑不屑,冷声问一旁站着的钟姨:“他就是李家的那个私生子?”
钟姨神情犹疑,偷偷的对谢寒使个眼色,暗示他快点上去。
“不成体统!”顾正秋察觉到她的小动作,斥了一句,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忙你的去。”
钟姨很担心谢寒,停驻在原地,不知该不该就这么出去。
她毕竟只是被雇佣来的,主人家的事按理说不归她管,也没立场管,可是她也实在不放心把谢寒单独留下,怕他受委屈。
“钟姨,你去忙吧。”谢寒慢悠悠从楼梯上走下来,踱步到沙发旁,转头对钟姨轻声说,“你不是说今晚要给我做牛肉饼吗?”
“……可是。”钟姨还是犹豫,眼里藏不住的担忧。
谢寒于是撒娇一样扯了扯她的围裙,“快点嘛,我都饿了。”
这话纯粹就是瞎说,午饭才过去不到两小时,他就算是只猪也没饿那么快,不过就是支开钟姨的借口。
钟姨看了看沙发上坐着的顾正秋,又看了看满脸不在乎的谢寒,终于还是妥协了,躲进厨房悄悄给顾言真打电话。
刚午休结束的顾言真得知父亲回来的消息,惊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什么!?”
他知道自己违抗父亲的意愿高调宣布订婚,必然会引起他的不满,可是没想到父亲居然这么快就从国外杀了回来,令他措手不及。
最糟糕的是,现在只有谢寒一个人在家。
了解顾正秋是个什么脾气,谢寒在他面前只怕要受大委屈,顾言真越想越担心,连忙把姚秘书叫了过来。
“……这么快?”姚秘书也很是惊讶,“我还以为他得过了一两个月才有动作呢。”
顾言真没时间想那么多,把手头的工作移交给姚秘书,拿着车钥匙飞速往回走,希望到家的时候,父亲没有把场面弄得太难看。
而此时的申山别墅。
顾正秋正襟危坐,面无表情。谢寒则轻松惬意的在另一侧的小沙发上坐下,没有一点见到长辈的拘谨胆怯,几乎算得上没礼貌。
刚好多宝跟了过来,喵喵叫了两声后不长记性的跳上谢寒身上,而谢寒头一次没有凶巴巴的赶它下去,故意抱着肥猫撸了两下。
全然没把顾正秋当盘菜。
向来注重长幼有序尊卑有别的顾正秋更生气了,越发瞧不上这个没大没小的私生子,开口就是刻薄:“果然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叶清容没教过你见长辈的规矩吗?”
听他以一种不屑一顾的口气提到叶夫人,谢寒内心也起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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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仅是刚才看到的有关于顾言真肾脏捐献的合同,更因为,没有人可以当着他的面这样说叶夫人!
谢寒反唇相讥,“叶夫人的确教过我要尊敬长辈,不过真抱歉,我没从你身上看到任何一点长辈的样子。”
“而且我都不认识你——大叔你谁啊?”
“这是我家,你是哪来的流浪汉擅自闯进我家大门?小心我报警哦~”
顾正秋气得不轻。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当着他的面如此轻慢无礼。他重重的拍了拍桌子,冷声道:”没大没小!”
“那你还倚老卖老呢!”谢寒根本不惯着他,继续发挥:“你别以为自己长得和顾言真有几分像就在我这作威作福!”
“你是他爹,又不是我爹!”
“你——!”顾正秋气得嘴唇哆嗦,伸手指向大门方向低吼道:“滚出去!”
谢寒冷笑:“你有什么资格让我滚出去?”
“我和顾言真是夫妻关系,正儿八经领了证受法律保护的,这别墅有我一半!”
“还从来没听说过外人竟然登堂入室,要把主人赶出去的!”
顾正秋大约是没见过谢寒这样的人,一时气昏头说不出话来。
他原以为,谢寒身为一个不光彩的私生子,肯定性格胆小怯弱,遇事只会躲在他那个不成器的小儿子背后,而他只要稍稍拿出点长辈的威势就可以轻易的把人撵走,解决掉这桩从头到尾都很可笑的婚姻。
到时就算顾言真回来也没办法,毕竟是谢寒自己走出去的,不怪他。
可是没想到,这个私生子嘴尖牙利态度嚣张,见面后连个招呼都不打,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且还屡次挑衅,简直——简直:
“不要脸!”顾正秋活了五十多年,头次这么生气的辱骂一个人。
谢寒毫不示弱还嘴:“老|不死。”
他从前只在电视里见过顾正秋,又因为他是顾言真的父亲,所以曾经对他有几分尊重。‘
可是楼上的那份文件彻底将顾正秋在他心里的那点敬重打碎,谢寒怎么看他都不顺心,想起阮南月也是被这老东西叫回来的,打算新仇旧恨一起结。
今天要是不把这老东西气死,他都对不起叶夫人多年来的教诲!
谢寒暗暗磨牙。
六十二
六十二
顾言真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家,在门口遇到了等候多时的钟姨。
钟姨急得不得了,一把拉住他往屋里推,嘴上不停念叨道:“快进去快进去,要打起来了……”
打起来?
顾言真眉头一跳,半秒钟也不耽搁,立刻推门而入,担心谢寒会吃亏,心急如焚。
然而他走进大厅却看到,他心心念念生怕受委屈的谢寒,正嘚瑟的翘着二郎腿在沙发上剥橘子吃,而他那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父亲,正怒目圆睁盯着谢寒,脸上一阵铁青,气得嘴唇都哆嗦了。
噗。
顾言真堪堪忍住,差点笑出声。好在他急得父亲脸皮薄,硬是忍住了。
听到门口动静,顾正秋转过头,看见匆匆赶来的顾言真,立刻将怒火转移到了他身上,没好气的道:“你还知道回来!”
见他对顾言真如此态度,谢寒把橘子皮一扔,骂道:“老登,你怎么跟我老公说话的!?”
顾正秋:“……”
顾言真:“……”
这都跟谁学得乱七八糟的词。
顾正秋在短短的半个小时里,从谢寒嘴里已经听到了无数不堪入耳刻薄恶毒的羞辱,还没动手纯纯是因为年纪大打不过。
更可气的是,他打电话让保镖们把这臭小子扔出去,可是那些家伙们进来后一见沙发上坐着的是他们雇主的“太太”,当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最后还是他们的头子见势不对,找了个借口退下了。
保镖们只是看着人高马大肌肉蛮横,但并不是傻子。他们清楚得很,现在是谁当家给他们发工资,前任家主如今并不管事,真要听他的话把夫人请出去,回头顾先生回来了,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们。
打又打不过,骂也跟不上趟,顾正秋被气得快脑溢血,血压蹭蹭上涨,却又无可奈何。
顾言真轻咳一声,缓缓走近,到底还是顾忌父亲的身体,轻声提醒道:“小寒,要礼貌。”
话是这样说,可他也并未真的责备,谢寒于是哼了一声,算是暂时歇火。
说完,顾言真在谢寒身边坐下,面向顾正秋淡淡道:“父亲。”
顾正秋拿谢寒没办法,可是对着顾言真却中气十足:“你还知道有我这个父亲!”
“你娶得这个玩意儿,难道不是存心要气死我!?”
谢寒刚要骂人,顾言真悄悄握住他的手,平静的说:“父亲,小寒不是‘玩意儿’。他是我认真准备过一生的人,请您尊重他。”
顾正秋冷笑:“尊重?”
“你好意思带他回来堂而皇之的住着,还任由他辱骂我,你让我对他尊重!?”
“他算个什么东西!?”
谢寒忍不了了,一脚踹翻面前的玻璃茶几,阴着脸道:“你他|妈再说一遍!?”
仗着顾言真在场,谢寒不敢怎样,顾正秋挺直腰板,冷笑道:“怎么?我教训自己儿子,有你插嘴的份?”
“父亲。”顾言真打断了他的话,疲惫的揉了揉眉心,他在公司忙到现在,回家面对的就是这样紧张的局面,难免生出几分倦怠,“我先带小寒上楼休息,您也歇会儿。”
而后他也不管顾正秋如何冷脸强硬命令他坐下,自顾自带着还在生气的谢寒回三楼的房间。
门关上后,顾言真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虽然知道顾正秋动不了谢寒,可他还是想多问几句,确认谢寒的身体精神没有受到刺激。
“我当然没事。”谢寒耸肩,想到顾正秋那张阴晴不定的老脸,又有几分委屈:“你爸那人怎么这样啊?一见面就赶我走,说话可难听了。”
顾言真摸了摸他的头,自责道:“是我不好,应该更早知道他的行程,提前避免这样的事。”
见顾言真把责任都揽在他身上,谢寒又不高兴了:“你干嘛把错归到自己身上?”
“明明是你爸不讲理,跟你有什么关系?”
顾言真沉默,没有回话。
他的眉头紧皱,眼底黯然,谢寒心疼的上前轻轻给他揉着眉心,嘀咕道:“好啦好啦,我不骂他就是了,你别为难。”
他以为顾正秋怎么说也是顾言真的父亲,再怎么对他无礼,也不该那样态度辱骂对方,让顾言真为难。
“不是……”顾言真将他的手拿下,握在手心放到唇边,轻轻一吻:“我没有怪你。”
身为儿子,顾言真受三纲五常家庭伦理影响,必然不能对父亲如何苛责冷待。怨言或许有,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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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无不敬。
但他心里也清楚,顾正秋是他的生身父亲,却不是谢寒的。他可以要求自己不能出格的事,而不能以同样的道德标准要求谢寒。
父亲是什么样的人,顾言真比谁都了解。他一定是给谢寒很大的难堪,才让谢寒如此反击,所以他一点都不会怪他。
“那以后怎么办?”谢寒很担忧,“你爸不会一直要住在这里,等到把我赶走才行吧?”
尽管他压根就不怕顾正秋,可要是这老家伙总这样搅局,谁能把日子过好?而且他年纪也大了,万一被自己气出个好歹,顾言真不就更难做了?
这也是顾言真想说的话:“我的意思是,你先暂时回叶夫人那里住着,等我把这边解决,再去接你回来。”
谢寒瞪大眼睛:“你敢撵我走!?”
“我不是那个意思。”顾正秋连忙搂住他轻哄,“我只是担心你留在这里受委屈,想让你暂时远离这里。”
顾言真很明白,他和父亲之间的关系永远都无法像正常父子那样相处,如果要让谢寒留下,只会让他跟着自己一起整天活在紧张冰冷的氛围里。
他怕会刺激到谢寒的神经,让他慢慢崩溃。
“我又不是那么柔弱需要人保护的小孩!”谢寒咬牙切齿,“你凭什么以为我要听你的?”
顾言真叹气:“我没有以为你需要保护。”
他眼里的黯淡疲倦深深地刺痛了谢寒的心,他捧着顾言真的脸,轻声道:“你们父子关系是不是很不好啊?”
顾言真抿唇不语,似是极力在压抑着什么。
外面媒体从来都报道,说顾正秋对这个儿子十分器重,否则也不会十几岁还读书时就带着他出入重要场合,将他引荐给各个有名望的名流人士,早早将他推入局中,分明就是有意栽培。
而顾言真也的确不负众望,哪怕是在同样优秀的同辈中,他也是独树一帜鹤立鸡群的存在。
因此外界一直都夸他们父子连心,顾正秋必定极其信任顾言真,才敢让二十一岁的他接手家业,自己放心出国养老。于是很多上流家庭都以他们父子为榜样,盼望也能培养出顾言真这样优秀的孩子。
可是个中苦楚,只有顾言真自己明白。
什么父子情深,老牛舐犊,都是假的。
谢寒从前也是外面那么多羡慕的人其中之一。他自己没有体会过请父亲的关爱,尽管养在叶夫人膝下,可是李宏杰从不给他一个正眼,他不知道被父亲看重的感觉是怎演的。
他以为顾言真和他父亲才是正常父子那样,原来不是。
“他还有什么不满意啊!?”谢寒愤愤不平,“你都已经那么优秀了!”
“他现在吃你的用你的,靠着你养活,凭什么还那样对你!?”
刚才顾正秋如何对待顾言真,谢寒看在眼里。那根本不是什么网上所说的,父亲对儿子期望过高,所以严厉对待。
那个眼神谢寒很熟悉,他曾在许多人那里看到过。
冷漠,嫌弃,漠然。
谁家父亲会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亲生儿子?
谢寒就算没有体会过父爱,也知道这不正常。
“好了,不生气。”顾言真安慰他,“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
“你听我的,先回叶夫人家里住着,我来时已经和她提前说过了——她也同意。”
如果是刚才,谢寒会生第二次气,可他现在懂了顾言真的许多难言之隐,想起楼上的那份合同,沉默了。
他可以留下跟顾正秋怄气,和他整天吵架,但顾言真怎么办?难道要他夹在中间,每天都为了他们两个人头疼?
公司里有那么多的工作,回家还要面对父亲和爱人的互斗,顾言真得多强悍的人,才不会累得倒下?
谢寒舍不得,所以退让。
“那好。”他点头,抬手紧紧环住顾言真,将他牢牢抱在怀里,“你一定记得早点接我回家。”
顾言真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妥协,心头一暖:“好。”
当晚,来接谢寒的车就到了。
顾言真帮忙收拾了几件贴身衣物,拎着箱子送谢寒下楼。顾正秋在沙发上看书,似是满意的哼了一声。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出门。
李予之的车就停在申山别墅大门外,他亲自下车帮忙把箱子放好,回头对着顾言真,正要口吐恶言,被谢寒拉住了。
“哥,别说。”他摇头,“言真会解决的。”
李予之骂人的话生生收住,鼻子里还是重重的“哼”了一声:“他最好是!”
“大哥,麻烦你了。”顾言真生平第一次在李予之面前低头,“请帮我照顾好他。”
李予之被他的这句“大哥”吓得差点摔倒,瞪眼半天才意识到顾言真没有开玩笑。
他忽然有些手足无措,本来一肚子火也发不出,才看到顾言真满脸倦意,讷讷的说:“谁、谁要你提醒,我本来就会照顾好我弟弟!”
谢寒坐上副驾,打开车窗一把拉住顾言真的手:“一定要快点带我回家!”
“又或者你爸打你骂你,你就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走!”
顾言真深深凝望着他,忽然唇角微微上扬,眼里闪着温柔的光。
“好。”
李予之在旁边看着人家新婚夫夫情深,牙根一酸。
六十三
六十三
顾正秋以为自己赢了,迫不及待的又开始着手给顾言真重新物色新的联姻对象,想着这次一定要挑个合心意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顾正秋冷脸看着面前的同样面无表情的小儿子,十分不悦。
顾言真神色不变,将面前的几张照片推开,正对上父亲的目光:“我不需要。”
“难道你还是要那个私生子!?”顾正秋怒了,“他到底给你喂了什么迷魂药!”
“我给你看的这几位,谁不是出身名门?论才识样貌,哪点不如那个私生子!?”
顾言真淡淡的回他:“他叫谢寒,您可以称呼他的名字。”
“另外,您相看的这些女孩的确非常优秀。可是我已经结婚了,而且不打算离婚。”
顾正秋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当场翻脸,指着顾言真道:“你敢!?”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跟不跟那个私生子离婚!?”
顾言真平静回望,气定神闲回答:“不离。”
“好,好。”顾正秋接连说了几个“好”,脸上肌肉因为过度颤动而扭曲,头也不回的起身离开上楼去了。
父子俩又一次不欢而散。
顾言真默默地将被父亲散落在地上的女孩照片们捡起,工工整整的放进抽屉盒子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在一旁偷看多时的钟姨此时小心翼翼走过来,低声道:“你也别总跟他犟,嘴上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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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句就算了,先把他送走才是正事呢。”
顾言真苦笑道:“哪有那么容易,父亲这次是动真格的。”
“唉!”钟姨扭头看了一眼楼上,无力的摇了摇头:“造孽。”
顾言真宽慰了她几句,其实心情也并不好。
他知道自己不会退缩,也不惧怕父亲的威胁,可是他不知道这样的生活究竟还要多久。
与此同时,同样的时间,李家却很平和。
叶夫人已经提前把谢寒之前的卧室准备好,让谢寒吃完饭早点休息。可是谢寒担心一个人在家面对一切的顾言真,总是心神不宁,几次和叶夫人聊天时走神。
“言真比你想象的要坚强多了,不用担心。”叶夫人饭后照例捧着杯子喝茶,慢条斯理的说:“只是他们父子性子都刚直,恐怕要硬碰硬。”
“他那是什么父亲!”谢寒没忍住抱怨了两句,“他看人眼高于顶,说话也没礼貌,跟顾言真一点都不像!”
李予之不解:“他俩哪里不一样?不都假正经。”
“你别乱说!”谢寒不满,在桌下踢了他一脚:“顾言真才不是那种人!”
叶夫人轻声一笑:“正所谓‘歹竹出好笋’,顾正秋那老东西,怕是上辈子在佛前不知磕了多少个头,才能求来言真那么好的孩子。”
“他还不知珍惜,迟早遭报应。”
谢寒吃惊地看着叶夫人,大约没想到有一天能从她嘴里听到这么刻薄的诅咒,毕竟他印象中,叶夫人永远都是温温柔柔笑语盈盈的模样,就算捅人也不失风度,从没听她骂过谁。
“看什么?”叶夫人察觉到他的目光,饶有兴致的问。
谢寒哪敢多问,低头假装喝果汁。
“你不用怕。”叶夫人放下茶杯,抬手优雅地理了理身上的裙子,冷笑道:“我看顾正秋的确是老糊涂了。”
“他那样对你,难道是当我死了吗?”
叶夫人在外之所以有个“铁腕”的称号,也不是浪得虚名,真发起狠来,十个顾正秋也未必招架得住。
正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何况谢寒是她精心带出来的孩子,在她心里的地位和亲儿子一般高,谁也别想欺负他!
顾正秋算漏了这点,所以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有人撑腰的感觉确实很好,可谢寒还是红了脸。他知道叶夫人对他好,却不知道原来她是这样看重他。
叶夫人承诺这件事交给她出面,让谢寒早些回房休息,“这都是大人之间的事,你和言真就别掺和了,过好日子就行。”
李予之在一旁跟着点头:“有妈在,你什么都不用操心。”
他说得理直气壮,叶夫人瞥了他一眼,幽幽的说:“你弟弟比你小那么多都结婚了,你这哥哥到现在还是个光棍,不觉得尴尬吗?”
李予之忽然气弱:“怎么又把话题绕我身上了?”
“我收拾顾正秋又不需要多少功夫,不耽误给你相亲。”叶夫人淡定的说,“明天收拾收拾,跟我去见几个女孩。”
李予之一个头两个大,连借口也不找了,一溜烟窜上楼看不见影子。
————
第二天,顾言真像往常一样按时到班。
姚秘书提醒他今天要有个董事会议要开,顾言真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埋头扎在小山一样高的文件里。
他心情不佳,只能化身工作狂来缓解压力。姚秘书知道他的习惯,也不多问昨晚发生的事,心照不宣的带上门。
唉。
姚秘书站在门外叹气。
虽然心里无数次吐槽老板时常任性胡闹脑子进水,可每当看他一个人暗自神伤,他又跟着难过心疼。
也不知道老顾总到底怎么回事,有了顾言真这样的好儿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下午三点半,顾言真准时到达会议室,刚要坐下主持会议,忽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是顾正秋来了。
董事会的元老们互相看了看,也是疑惑万分。
老顾总早在五年前就卸任了,后来也再没出现在集团内的任何一次董事会上,怎么现在一个招呼不打又来了?
顾言真见到他,一瞬间就什么都懂了。
顾正秋身子尚且硬朗,抬头挺胸器宇轩昂,在他的脸上几乎看不出岁月的痕迹。他就这么站在门边,在场的所有人恍惚又看到了过去那个严明清冷的老顾总。
顾正秋突如其来的造访当然不是为了给顾言真现场加油,他是来罢免顾言真总裁头衔的。作为董事长,他有这个权限。
而且在回国前,他就已经联合过去手下的一些元老旧部,到处以高价收购顾氏不少股份,不断稀释压缩顾言真手里的股权,再加上他手里本来就持有的大部分股份,只用一两天的时间就想把他排挤出去。
在场所有董事股东一片哗然,大家都不知道这对父子唱得哪一出,面面相觑又不知作何反应。
顾言真对这一切变故并不意外,甚至脸色都没变过。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在座的董事会说:“抱歉,我恐怕不能再主持今天的会议了。”
“感谢各位一直以来对我和顾氏的鼎力支持,再见。”
说着他起身对所有人深深鞠了一躬,而后转身干脆利落推门而出,头也不回。
顾正秋没料到他竟然走得这么干脆,明明他才是始作俑者,却不合时宜的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久久无法回神。
姚秘书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当众摔下一沓厚厚的文件,从大开的门中追着顾言真而去,现场顿时乱成一团。
“顾总……言真!”
姚秘书飞快追上顾言真,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你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顾言真眼皮微抬,幽深的双目看不出情绪,自嘲道:““难道要死乞白赖留下?”
姚文辛气愤难当:“就算他是你爹也不嫩这么做!”
“他走的时候,留了那么大个烂摊子给你,也不管你死活!现在却摆什么狗屁董事长的架子,说罢免就罢免!他以为他谁啊!?”
“现在的顾氏是你一手扶持起来的,你才是最大的功臣,他有什么资格罢免你?”
顾言真沉默不语。
他总是这样,以沉默来对抗所有加注在他身上的痛苦,疼死也不喊一句。
“学长。”他轻轻地打断了姚文辛的话,“我有点累了。”
姚文辛的话戛然而止。
过去的五年,不管他们遇到什么样的绝境,哪怕是那次死里逃生的车祸,又或是那年年会几乎要喝死在酒局上,顾言真也没有跟姚文辛说过哪怕一句“累”。
他自觉认为这一切都是他应该做的,只因为他姓顾。继承自家的产业,将它从濒临死亡边缘一点点拉回,本就是他的责任。
因为背负了重振家族的重担,顾言真私下里从不抱怨,对甩手离去不管不顾的父母也不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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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现在,顾言真说他有点累。
“有时间一起喝酒。”顾言真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我先回去休息。”
姚文辛嘴唇动了动,最终无声点了点头。
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比如劝他不要轻易放弃五年的心血拱手让人,比如让他振作起来和顾正秋斗智斗勇夺回大权,可是他又发现……这些都没有必要再说。
被亲生父亲罢免或许不那么难受,可是顾正秋联合那些过去的旧部元老一起对付顾言真,那才是他过不去的坎。
那些人是怎么为难顾言真,怎么几次三番明里暗里使用龌龊下三滥的手段要他性命,姚秘书比谁都了解。
然而顾正秋无视了顾言真这些年受的苦,转身和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联合背刺自己的亲儿子,当真狠绝无情。
姚文辛默默握紧拳头。
这种人,怎么配做一个父亲。
六十四
六十四
顾言真在很多人心里,几乎就是个冷冰冰没有感情的“工作狂”,除非特别紧要的事,比如和谢寒相关,他可能会请假,否则就算是发烧生病也会准时到岗,五年来风雨无阻从不间断。
所以,他还是第一次在上午就无所事事的回了家,一个人在沙发上发了半天呆。
钟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为他们父子又吵架了,担心的劝道:“不然你出去散散心吧?或者去找小谢。”
顾言真回神,转头看向钟姨,揉了揉眉心道:“……钟姨,我在这个家,是不是很多余?”
他以前从不会跟任何人说起这样的话,即便是从小看他长大的钟姨,他也不曾在她面前暴露出一丝脆弱,可是今天不知为什么,他却接二连三的破例。
也许真的是有点累。
钟姨没想到他会说这个,连忙着急的回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小真你别想那么多,你爸他……他……”
她话说到一把卡壳,剩下的怎么都说不出口,因为她根本也找不出借口为顾正秋开脱。
她甚至说不出,“你父亲其实是爱你的”这样的假话。
“没什么。”顾言真察觉到她的惊惧,稍稍调整心态,再度变回往常的模样,他慢悠悠起身上楼,道:“我去睡会觉,午饭暂时不吃了。”
接着他走上楼梯,想起什么又回头叮嘱道:“别告诉小寒,我晚些时候去找他。”
钟姨怔怔的在楼下看着他离开。
在这个家几十年,又看着顾言真从小小婴儿长成那么大,在心理上她已然是个真正的母亲了,所以格外不忍见他这样。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小真现在一定特别伤心,她从来没见他露出那样脆弱悲伤的表情。
顾言真本来以为自己是睡不着的,可是没想到洗完澡躺到床上后,脑袋沾到枕头就昏昏睡去,而且一个梦也没做。
等他再次醒来,外面天都快黑了。他拿过柜子上的手机看了一眼,刚好是傍晚六点。
微信里有许多人的信息和未接电话,姚文辛的,柳岸明的,一些其他关系不错的朋友,当然还有谢寒的。
顾言真懒洋洋的倚在床头,逐个给他们回复消息。
如果不出意料,他被罢免的事应该已经传开了,不用猜都知道肯定也上了热搜,他在家里睡了一下午,醒来所有人都知道,他被赶出了顾氏。
他试着给谢寒打了电话,得到的却是“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顾言真叹气,将手机放回去,起床洗漱换衣,打算下楼吃点饭,他肚子饿得咕噜噜叫。
下楼后,顾正秋已经在沙发上等着了。
他双手环胸,背脊挺得笔直,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顾言真见到他,眉眼低垂,自顾自的问:“钟姨,有饭吗?”
“有有有!”钟姨急忙点头,“我给你做的全是你爱吃的菜,都给你留着呢!我现在就去给你盛饭。”
说着她起身小跑着往厨房去,像是生怕顾言真饿着。
顾言真正要踱步去饭厅,忽听顾正秋不悦的说:“站住!”
“你现在真是越大越没教养了!”
他的语气依旧凌厉,却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慌张,企图用虚张声势掩盖内心的真实情绪。
顾言真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直面迎上顾正秋的目光,一言不发。
被他这样看着,顾正秋不免又有些恼羞成怒,“你那是什么眼神!?”
顾言真仍然没有开口,他盯着顾正秋的脸一直看,像是在仔细辨认什么,又像是在寻找什么。
他的不言不语让顾正秋心跳加快,莫名的害怕。
过去他一直觉得,顾言真是他儿子,合该就由他摆布,不能有半分怨言。自古“君为臣纲,父为子纲”,他自觉这才是正道。
换句话说,顾言真就应该老老实实听他话,让做什么做什么。以前顾言真小打小闹他不管,在公司里搞什么所谓改|革他也不关心。
但他背着自己找了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而且屡教不改光明正大的忤逆,这极大地刺痛了顾正秋作为父亲的尊严,他觉得自己的绝对权威受到了挑衅。
“只要你乖乖听话,跟那个谢寒离婚,我就还把股权还给你。”顾正秋软硬皆施,缓缓开口道:“毕竟我年纪也大了,以后顾氏还是要靠你。”
“这次算是给你一个教训,也不是真打算赶你走。但你要是再不听话……”
顾言真忽然笑了。
“都可以,父亲。”他转身慢慢走向顾正秋,在他面前几步远站定,神态从容平静:“您怎样都可以。”
“一直以来我为顾氏费尽心思,正好也累了。”
“我该休息了。”
他云淡风轻的态度宣告了他对顾氏毫不在意,隐隐有要永远离开的意思,顾正秋却认为他还在跟自己较劲,一拍桌子吼道:“你威胁我!?”
“怎么会是威胁?”顾言真诚恳的说:“我无比诚恳。”
“父亲,您总是对我不满意,认为我不比大哥优秀,不过是他下下位的赝品。”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发现我做错了一件事。”
“大哥去世后,我一直很自责,以为是我的错。这么多年我一直想做得更好,无论是读书还是接管家业,我都力争完美,一点错都不敢有,怕您对我失望。”
“可那不过是我自欺欺人。”顾言真眼眶微微发红,他苦涩一笑:“其实你我心里都明白,无论我做得多好,您也是不认的。”
“从一开始,我就被您承认。”
说到这里,顾言真终于有些压抑不住多年内心的不甘和疑问,一字一句问道:“父亲,我在您心里到底算什么?”
算什么?
儿子,还是一个不重要的工具?
顾言真明知答案如何,却还是抱了最后一丝希望,哪怕顾正秋愿意骗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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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就还能把这所谓的“父子”颜面继续维持下去。
顾正秋胸腔剧烈起伏,宛若承受着什么过激的情绪。他盯着顾言真看,一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外面的人都说这个儿子简直就是他的翻版,可是顾正秋从没正视过,内心是不认同的,因为他不觉得这个小儿子能成器。
他不过是极度优秀的大儿子的仿制品。
谁会对赝品投入感情?
于是他故意用生冷的语气回道:“在我心里,你永远也比不过霖泽。”
“霖泽才是我引以为傲的儿子。”
顾言真眼里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
也许人在感情里都是有点犯贱,不管亲情友情还是爱情,一旦得不到,总要刨根问底的探个明白,哪怕粉身碎骨。
顾言真抿唇,点头道:“我知道了。”
他说着就要回身去吃饭。
他看似淡定的态度又一次激怒顾正秋,指着大门口不择言:“既然你不想留在顾氏,那你就给我滚出去!”
“滚!”
钟姨端着的一碗鸡汤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汤汁洒得遍地都是,烫到了她的手。然而她根本感觉不到疼痛,急急地冲上来维护顾言真,对顾正秋大声道:
“您这是干嘛!?小真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死死拉着顾言真不让走,可是顾言真却反过来抱了抱她,低声说:“钟姨,别担心。”
“我去找小寒了。”
说着他拿过桌上的餐巾纸,一点点将她手上的汤水擦干净,提醒她记得擦药,然后在钟姨的眼泪中转身。
谁知回头就看到谢寒喘着气出现在门口,他也是一愣。
“我、我都知道了。”谢寒像是也刚哭过,说话的声音都在抖,甚至没工夫跟顾正秋对骂。
他伸出一只手拉过顾言真,哽咽着说:“顾言真,这次我来带你回家。”
顾言真没想到谢寒会突然跑来。可正如大雨中无处可去的流浪猫,在最茫然的时候,有人带他回家,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等下。”顾言真轻声回答,“我马上就来。”
说着他转身把躲在楼梯拐角处的多宝一把抱起,再次回到谢寒身边,笑着说:“好了。”
“这样,我们一家三口可以一起走。”
以往谢寒总是对那只肥猫颇有微词,也不满顾言真将它当成儿子看待,可是现在他什么都不顾了。
只要顾言真愿意,什么都好。
谢寒一把抱住顾言真,和钟姨道别后拉着他往门口走,怕自己再多待一秒会控制不住杀人。
顾正秋没料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从沙发上站起来,气得浑身哆嗦:“有本事走了就别回来!”
“我去你|妈|的!”谢寒回头骂了一句,“早晚你不得好死!”
说着他重重带上门,墙体一阵轻微晃动,发出震天的声响。
顾正秋气得原地打转,看来是被谢寒最后骂得一句气狠了。
走出申山别墅大门,外头忽然刮起一阵风。
天幕彻底黑了下来,顾言真抬头看了看天空,只有孤零零的一轮弯月,连颗星星都找不到。
他又一次回望从小长大的家,一阵恍惚后,心头有几分轻快,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
可是为什么他一边觉得轻松,一边又很想哭。
六十五
六十五
从上车后再下车,顾言真没有再说一句话。
从前坐副驾驶的人都是谢寒,开车的总是顾言真,而今反了过来,开车的人却成了谢寒。
到了李家,李予之罕见的没有甩脸子,只是依然别扭,快速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侧身让开路,什么都没说。
多年死对头,使得他没法一瞬间就能转变态度,但是眼神举止已经没有攻击性了。
他从没看过这样的顾言真。
死气沉沉,眼神黯淡,毫无生机。
过去李予之没少和他吵架,打架也是常有的,他见过顾言真意气风发的模样,也曾被他数次挑衅气得磨牙,不管当面还是背地,他都毫不掩饰的表示对顾言真的讨厌。
但是现在的顾言真看上去很破败,好似伸手戳一戳就要碎掉,连李予之也不敢再说什么,又说不出安慰的话,数次张口后,灰溜溜的躲到一边。
叶夫人温柔的拍了拍顾言真的肩,看他头发有些乱,还亲自动手帮忙梳理两下,轻声问:”吃饭了吗?”
顾言真摇头。
“那正好,我们一起吃。”叶夫人于是招呼顾言真坐下,叫厨房那边重新把饭菜热了端出来。
谢寒得到消息马不停蹄的出门去接顾言真也没吃饭,一家人真正坐到一起,不一会儿就满满当当铺了一桌的饭菜。
谢寒不停给顾言真夹肉,不停催他多吃,就像以前顾言真关照他时一样。
可是顾言真虽然确实饿,但现在确实也没有胃口,吃什么都如同嚼蜡,一根肉丝在嘴里嚼了半天也不见咽下去。
谢寒很着急,只好学着顾言真以前哄他吃饭的样子,笨拙的说:“你吃太少了,多吃点。”
叶夫人见他关心则乱,便跟着劝道:“言真要是不想吃,你就别忙了。”
“等下你陪他上楼好好歇歇。”
叶夫人明白,顾言真现在需要的是安静陪伴,吃不下东西硬塞反而弄坏身体。
谢寒从没照顾过人,但他很听叶夫人的话,因此等吃完饭后果然带顾言真回房,还给放了满满一缸热水,小心翼翼邀请顾言真去洗澡。
其实顾言真刚睡了大半天起来,根本也不困。不过在看到谢寒目光带着小心,他不想让他担心,于是听话的进了浴室。
谢寒连忙跟着关门,捋起袖子主动要帮忙,上手把人剥了个干净。
顾言真腰间围了块毛巾,安静坐在浴缸里,还是沉默。
他轻轻倚着浴缸,低头盯着水里自己的手发呆。谢寒拿着个水舀,一点点将温水从他的后背往下满满倾倒,自己的衣袖被打湿了也不在意。
“顾言真,你要不要和我说说话?”谢寒有些害怕,虽然他知道顾言真比所有人想象的都坚强,可是再坚强的人也总有破碎的时刻,他不希望顾言真永远都只能独自承受。
听到他的话,顾言真注意到他眼角摇摇欲坠的泪花,抬手帮他擦拭,说:“怎么哭了?”
谢寒握住他的手,放在脸上来回轻蹭,嘴硬道:“我没哭。”
“我、我一直以为,这些年你过得很好。”他说着又哽咽住,忍了又忍,才继续道:“早知道你是这样的处境,我应该早点去找你。”
“我、我还偷偷恨你,埋怨你不要我了……”
顾言真不得不用是沾了水的手给他擦眼泪,温声道:“别哭了。”
“对不起,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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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昨天去四楼了。”谢寒一边粗鲁擦着眼泪,一边认错:“你要是生气,打我骂我都可以。”
“我今天也去问了叶夫人,她也都告诉我了。”
“有关于你的所有事。”
原本谢寒是想找个机会亲自去问顾言真,可是顾正秋的到来打乱了他的计划,他又压抑不住好奇心,索性带着那份被拍了照的协议书去问了叶夫人。
然后才从她那里知道了事情的所有经过。
顾言真轻笑,“没关系,我从来不会怪你,而且我本来也是要打算告诉你的。”
“看来叶夫人已经跟你说过了?有关于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谢寒紧张的捂住他的嘴:“要是你不想说,没关系的,我都知道了。”
顾言真把他的手拿来握在手心,摇头说:“不。有些事,还是要我自己开口才好。”
“你看到的那份器官捐献合同时真的,但那依然不是事情的全部真相。”
与其说,顾言真的□□刚好百分百匹配顾霖泽,倒不如说——顾言真就是为了百分百匹配顾霖泽,而来到这个世上。
————
顾霖泽从出生起就备受顾正秋和程婉欣的期待。
这个孩子是他们感情最好的时候来的,用通俗的话来讲,是他们美好爱情的“结晶”。
顾霖泽的到来,给顾正秋夫妇的生活带来了许多新奇的乐趣。顾正秋也是第一次当爸爸,对头胎的孩子不仅寄予厚望,而且倾注了所有的关爱。
很难想象,在外人面前总是板着脸不苟言笑的顾正秋,回家后关起门来,却会对着刚出生不到两个月的儿子傻笑。
第一次冲奶粉,第一次换纸尿裤,第一次做排气操,第一次帮忙洗澡,第一次喂饭……
顾正秋几乎把人生大半的“第一次”都奉献给了大儿子,哪怕半夜孩子哭闹,他也在不惊扰妻子的情况下,耐心安抚哄抱直到他再次入睡,然后第二天带着黑眼圈去上班。
而顾霖泽也确实不负众望。
别的孩子还在幼儿园追逐打闹,顾霖泽已经学会了四门语言。小学后更是连跳两级,不但门门功课满分,国内外各种比赛奖项拿到手软,还在世界级马术比赛少儿组拿到第一名。其余什么大大小小的奖更不必说,那时谁不说顾正秋生了个天才?
可惜这一切的幸福在顾霖泽十一岁的时候被打破了。
得知心爱的儿子被确诊尿毒症,顾正秋只觉得天都塌了,以为医生误诊平庸,带着顾霖泽国内外所有大医院都跑了一遍,最后绝望接受事实。
起初的治疗不用提,顾霖泽的肾脏愈发衰竭,医生建议尽早换肾,或许能有一线生机。于是顾正秋和妻子连忙去做配型,可惜顾正秋因为血型的原因不能匹配,程婉欣虽然匹配上了,但她身体太虚弱,还有心脏病,所以只得放弃。
顾正秋于是只能等着全国的器官库里能否有刚好匹配得上儿子的肾,可是那样的希望太渺茫,也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匹配到。
最后,他们夫妇两商量了一夜,决心自救——
再生一个孩子,用以给大儿子换肾。
这个念头甫一出来,程婉欣起初是不同意的。她的道德和多年教育告诉她这样有违人伦过于残忍,从她肚子里出来的都该是她的孩子,她没法狠心。
可是当她看到大儿子接受治疗后一日日痛苦消瘦的面孔,最终还是妥协了。
一个是肚子里尚未成型的受精卵,一个是爱护多年的儿子,她当然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
于是顾言真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生了。
和顾霖泽一样,他的到来同样备受父母热切期盼,只不过境遇大不相同。
“他们期盼我的出生,不是因为我是他们的孩子。”顾言真自嘲一笑,可是眼睛终于湿润了。
“他们期望的不是我是男是女,也不是我是否健康,而是——一定千万要匹配上。”
“所以我从来到这个世上,从来不是作为一个被人期待的新生命。”
“我只是父亲眼里一个能救我哥哥的器官。”
顾言真眼中落下泪,把脸埋进双手,低低地发出几声极压抑的呜咽,即便浑身被恒温的热水包围,他还是感到寒冷,不可自控的浑身发抖。
谢寒心脏跟着抽痛,不管不顾的跳进浴缸,被打湿全部的衣服也不在乎。他紧紧抱着顾言真,也跟着哭了起来:“不要再说了……”
“他们放屁!你才不谁的器官!”
“你就是我的言真哥哥。”
谢寒抱着顾言真一直哭,其实心里也恨自己。当年为什么就那么偏执,非得认定是顾言真的错,不然这么多年,他明明可以陪在顾言真身边,不让他一个人难过绝望。
顾言真被他紧紧抱着,第一次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