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秦陌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妻子,卢尧辰自然不会当着她的面同他过从甚密。
送他俩出宫的这一段路,卢四郎一直都是谦虚让位,叫她并肩同他走一处的。
兰殊当时压根没敢看旁边少年的脸色。
只觉得天塌了也不过如此。
马车内,秦陌听着她小心翼翼的示好,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兰殊有些犯怵,为?了不让他过多?地?苛责她,殷切关心道:“点心你给卢四哥哥尝过了吗?他怎么说?”
秦陌沉吟了片刻,如实相告:“他说好吃。”
“那不是很好嘛”
兰殊眸眼清澈,盈盈笑了起来,话音还没坠地?,望着他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一时间?又讷了声。
哎,到底是记恨上她打扰他们了。
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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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一言不发,意味不明?将她紧紧盯着了许久,忽而道:“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兰殊愣怔了会。
“你帮了我的忙,我自然要谢你。”秦陌道。
所以?就想给她报酬?
想把他们之?间?的账,明?码标价算清?
秦陌一时间?自个都没回?味出自己这么做的动机,后来想了许久,感?觉自己可能就是不想同她有过深的羁绊吧。
总觉得再靠近下去,事态的发展,会不如他所料一般。
兰殊望着他那双深邃冷淡的凤眸,蓦然回?想起上一世,他出征的那段日子。
当时前线传来了他的死讯,府中白幔高?挂数日不落,她却还是不信,宁愿做一辈子寡妇,也要留下来等他。
后来,他当真安然无?恙回?来,还对她好了很多?。
她原以?为?是她守得云开见?月明?,如今想来,只是他的报答吧。
就像今天这样。
他本就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
方才假山下的袒护,应也是对于她这几天倾力相助的感?恩。
兰殊在心底叹笑了声。
看向他。
她其实有很多?很多?想要的东西。
只是,现在他俩都还处于相互试探的状态,他还不够信任她,她还不适合提。
兰殊摆了摆手,笑道:“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待车夫勒紧马缰,车帘掀起,少男少女并肩回?到了东宫。
一路过来,各怀心事,并无?交谈。
转过长廊,两人本该分道扬镳,却一同停下了脚步。
四目交汇,他们再度朝着前方眺望,远远只见?水榭边上的空旷处,昌宁小公主身穿着雪白舞裳,长袖轻飘,犹如那烟柳下高?贵的仙鹤,紧跟着教坊司行首灵动的舞姿,不停扭转着身形。
李乾坐在了水池边的美?人靠上,面对昌宁如熊滚地?的舞姿,他不可抑制地?捏了捏眉心,转首,只见?小夫妻俩怀着满目的好奇,悄然站到了他身后。
一舞毕,昌宁保持着最后飞向天际的姿势,金鸡独立,急急回?首冲李乾问道:“怎么样?”
李乾微蹙着眉间?,望着小丫头满含期待的双眸,痛心疾首道:“不错。”
这么昧着良心的评价一出,秦陌不可置信地?瞟了李乾一眼,讥诮道:“确实不错。多?好的天赋才能跳得这么难看。”
昌宁狠狠瞪了他一眼。
兰殊温和问道:“公主怎么突然想学跳舞了?”
李乾替她回?答:“她说她也想贺我登基。”
兰殊注意到了这个也字,默然片刻,“公主以?前从来不同人比的?”
李乾见?昌宁绞着袖口闷了声,也不拆她台,薄露笑意道:“前两天长乐公主生辰,她过去赴宴,永昌伯府的三姑娘刚好也在,还在席上为?长乐献舞祝诞。也不知怎得,这小丫头看完后,回?来就说想学跳舞了。”
秦陌不由失笑了声,双手交叠,“该不会是看人家?多?才多?艺,自个整天到晚一身草药味,心里攀比了?”
昌宁忍不住冲上前揍了他一顿。
兰殊沉吟不语,默默想来,那永昌伯府的三姑娘,正是傅廉的表妹。
昌宁,应该是吃醋了。
原来,上一世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昌宁才在夜宴上献舞的吗?
兰殊不由回?想起上一世的夜宴之?上,昌宁公主一场胡旋舞款款而出,罗衣从风,飘逸俊丽,一时之?间?,不知迷倒了多?少儿郎的心肠。
其中,便包括了高?句丽的储君赭禾。
一舞过,赭禾当众提出想与大周联姻,求娶昌宁公主。
昌宁自此走向了和亲之?路。
兰殊那时只以?为?昌宁是为?了展示才艺,同人切磋,不巧被赭禾看上,孰不知
秦陌默默挨着她打,朝着昌宁续笑道:“看不出来你这么菩萨心肠,专门给别人当绿叶?”
兰殊实在一下没忍住,探出手肘推了推少年,用?目光恳求他闭嘴。
做个人罢您。
兰殊并没有什么力气,拱人也不疼,可便只是手肘,隔着衣衫,一番触碰,少年心口又是一悸。
那砰然心动的声音太过清晰,秦陌眉宇不由蹙起,短促的沉默了会。
而就这么一小会,这么一小小的细节,成功被昌宁扑捉。
昌宁抚掌大喜道:“好啊好啊,终于有人能治你了!原来你会听嫂嫂的话!”
李乾的双眸跟着过了来。
秦陌面不改色道:“别误会。”
昌宁嘟起嘴来,“我误会什么了?刚刚明?明?就是嫂嫂拱了你,你就闭嘴了。”
他明?明?是心跳促了两拍,才沉默了的。
但这种理由少年不可能说得出口。
秦陌凉凉勾唇,指着水池道:“我只是怕你从这里跳下去。”
昌宁面容再度作了愠色,磨拳霍霍,李乾不得不站起身来,夹到他们中间?,习以?为?常阻断了他们之?间?冒起的硝烟。
李乾看了昌宁一眼,转首,同秦陌肃然道:“正好我有事同你商议,到汇贤堂去吧。”
秦陌并不领情,反而眯缝了眼,睨向他,“你是不想看她跳了吧?”
李乾现在的神色,和崔兰殊前几天吃不下他做的点心准备跑路的样子,简直是如出一辙。
“怎么会?”李乾矢口否认,一壁拽着他的胳膊肘,一壁马不停蹄地?溜了。
昌宁望着他俩逃之?夭夭的背影,“”
水榭边,只剩下兰殊。
迎上小公主弱小无?助的视线,兰殊干干咳了声,轻拍了拍小姑娘的手,以?示安抚。
望着她一身如鹤的羽衣霓裳,兰殊蓦然回?想起了那河堤边被锁链铐住的美?丽仙鹤。
如今钥匙已?经握在了她的手上,她又当如何作为?呢?
兰殊犹疑了会,似是下了什么决心,沉吟片刻,言语温柔:“我刚刚看了,公主在学软舞《绿腰》?其实好看的舞蹈不一定要柔的,近年兴起的健舞《胡旋》,柔中带刚,也很好看。”
第036章第36章
暮色渐合,兰殊回到了掬月堂。
银裳一见她走进院子?,欢欣雀跃将拉她回了屋子?,却说是:“您怎么这会才回来,姑爷今儿个特地叫人给您送了盘点心过来呢!”
“这都凉了,我去给您热热?”
兰殊盯着那盘缺了一个的熟悉糕点,愣怔了好一会,拉住了银裳的手臂,“不?必了。”
“既然都已经凉了,再拿回蒸笼里,也不?会是之前的味道了。”兰殊温言道,神色间充满了抗拒,与一丝不?为人知的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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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我不?爱吃变了味的东西。”
她并不?打算留下这份点心,但她从来也不?是个浪费粮食的人。
话音一圃,兰殊拿起那盘点心,思忖了许久,灵光一闪,转身出了屋子?。
少女走到了庭院的假山水池旁,迎着缓缓升起的月色,把它们一个个捏成了碎末,投喂给了池中的锦鲤——
阳春三月,杨柳依依,花繁露蕊。
登基大典即将到来,三省六部忙到不?分?昼夜。
这一日,秦陌终于?从堆山码海的案牍中抬首,得空从枢密院抽身,回家睡一次安稳觉。
月明?星稀,他纵马回家,直接抄近路从东宫的后门入府,刚转过长廊,却见一道俏丽的身影偷偷摸摸,着一袭素白襦裙,自拱门溜入后花园,一闪而过。
秦陌悚然了下,凝望着那道熟悉的倩影,眉稍微蹙。
他悄然跟在?了她身后,只见她躬着身子?,蹑手蹑脚地躲在?了水榭旁的灌木丛中。
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鸦羽的鬓发与月光相触,散发着幽蓝的光泽。
兰殊轻轻拨开了眼前的一片树叶,睁大着双眸,朝着湖边空旷的凉亭处看去。
她正探头探脑,肩膀后忽而搭来了一只手,轻轻拍了她一下。
兰殊猛地一颤,倒吸了一口凉气,回过头,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熟悉可恶的俊脸。
看清来人,女儿家一把将他拽了下来,食指抵唇,先?嘘了一声。
少年高束的马尾,因她的生拉硬拽,在?微风中摇曳了片刻,他眼中透着困惑,压低了嗓音道:“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兰殊掀开了树叶,示意?他张目看去——
湖中心,有一名少女身着羽衣,腰间的环佩轻响,正在?翩翩起舞。
两个月不?见,昌宁的舞姿竟精进至此,俨然出类拔萃起来。
秦陌目有惊色,蹙着眉宇,看了好一会。
兰殊满意?地欣赏着他几近怔忪的神情,直到他转过头问:“你躲这就是为了看她跳舞?”
兰殊道:“我教了她一个月,当然想知道成果。”
秦陌不?解道:“为什么要在?这偷看?”
兰殊微微笑了笑,“因为她不?是跳给我们看的。”
秦陌循着她的手指双目瞬去,凉亭的梁柱边,还站着一个人。
傅廉呆呆立于?夜色中,一双眼眸含着潺潺的水色,目不?转睛地盯着昌宁。
上一世,昌宁学会了胡旋舞,误惹赭禾倾心。
而后昌宁远嫁高句丽,不?仅令两国结盟交好,还给高句丽带去了中原发达的医术。
可惜后来赭禾登基,见利忘义,竟违背盟约,与突厥里应外合。
两国交战之际,秦陌挂帅出征,却突遭腹背受敌,九死一生。
歼灭突厥大军后,秦陌怒而斩杀高句丽叛臣,围其?都城,要求赭禾下位投降。
兵临城下,高句丽却以昌宁的性命相挟。
大雪纷飞夜,傅廉在?帅帐外长跪不?起,乞求秦陌不?要下令攻城。
那一仗,是杀伐果断的秦大帅,打得最为犹豫的一场仗。
二十万大军围城,一直按兵不?动。
而就在?大周大军险些被拖到弹尽弓绝的时候,昌宁竟逃出了高句丽的软禁,直接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高句丽再无掣肘大周军队的筹码,秦陌一举攻破了高句丽,将其?划为了大周国土版图之中。
那场大捷,大周迎来了太?平盛世。
元成帝追封胞妹昌宁公主为镇国贤懿大公主,厚葬大周皇陵。
史?书千载将镇国贤懿大公主记录在?册。
世间却再无那样一个在?雪地里无忧无虑打滚的小女孩。
兰殊这回主动提出让昌宁学胡旋舞,并非期盼她远嫁。
如果昌宁迟早都会发现自己更?适合跳健舞,那不?如让她早些告诉她,让她来教昌宁早些学会,早一些,跳给自己真正想要的人看。
不?要再去登台献艺,惹不?该倾心的人倾心。
傅廉这阵子?听闻昌宁一直都在?练舞,却躲着不?肯让他瞧。
他原还以为她学成了只三脚猫,才不?好意?思在?他面前露怯。
却不?想,会是这番模样。
这向来直来直往的小丫头,竟也学会了不?动声色地惊艳别人了。
傅廉摸了摸鼻尖,有点想笑,眼波勾向她细柳般的腰身,又有点赧然。
敏健的舞步如莲花旋过,昌宁停到了他面前,笑吟吟摊开了羽衣道:“怎么样,好看吗?”
傅廉酒窝深陷,唔了一声,“好看。”
昌宁得了他的肯定,眼角的笑意?更?深,原地转了个圈,直言续问道:“能比得过永昌伯府的三姑娘吗?”
傅廉疑惑道:“为何要同她比?”
“你不?是要和她在?夜宴上献舞吗?”昌宁下意?识道,话音一圃,少女的脸颊发红,连忙干咳了声,“虽然我是为了给哥哥庆贺,但也怕和她的差距太?大,丢了皇室的脸”
傅廉眉头紧蹙,“谁说我要同她一起献舞了?”
“你不?是一直都在?陪她练习吗?”昌宁问道。
傅廉徐徐解释道:“我只是应了姑母的委托替她奏乐,大表哥会与她同台。三妹妹年纪不?小了,一直没遇到合适的议亲对象,姑母也是替她着急,就想借这个机会,让更?多才俊看到她。”
昌宁怔怔地看了他半晌,忽而无声笑了起来。
小姑娘直直笑弯了腰,甚至捂住了小腹,搞得傅廉以为她不?舒服,走前过来探看,只见她抬起头,双眸如星,眼底全是喜色。
昌宁笑道:“那我在?宫宴上跳这个,应该不?会丢我们大周的脸吧?”
傅廉唇角的酒窝趋渐隐匿,微微抿直了双唇。
“一定要去跳吗?”傅廉问道。
昌宁疑窦地抬起头,迎上他直勾勾的视线,心头却骤然紧缩,只听傅廉干咳了声,续问道:“可不?可以不?去?”
“为什么?”昌宁问道。
傅廉短促的沉默,温雅地笑了笑道:“不?知道,就是不?想你去。”
昌宁双靥如胭脂扫过,垂下眼睫,撅嘴嘟囔道:“你刚刚不?是还说好看的吗,怎么又不?想我跳了,难不?成你是为了安慰我才夸我的?”
傅廉摸了摸鼻尖,似笑非笑道:“就是太?好看了,才不?想给别人看。”
话音一圃,少年负手而立,有些不?太?自在?的局促,目光却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昌宁一下脸红得更?甚,几乎有些不?敢正视他,绞了绞手上的袖口,觑他一眼,双眸宛若被灼了一下,赧然着,转身便要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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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溶溶,月光如银纱般罩在?了水边的凉亭上,只见一身羽衣的少女,面色绯红地跑出了凉亭,却在?下台阶时,不?慎绊了一跤。
紧随在?她身后的少年,长臂一揽,及时搂住了她。
夜色撩人,四目交汇,他们彼此的手都在?颤颤发抖,却没有松开对方。
就在?少年低头,轻轻浅浅地,唇边几乎要触到女孩脸颊红润的肌肤
突然听到了灌木丛中,冒出来一些动静。
正是看到紧要关头,湖里竟然竟然,跳出来一只青蛙!
兰殊张皇失措地惊呼了一声,再抬眼,昌宁与傅廉的目光,已经警觉地朝她这厢投了过来。
秦陌一时无语,拉起兰殊,连忙逃离而去。
昌宁与傅廉回过头,彼此再望,皆羞红了脸。
傅廉不?好意?思再吻她,便用鼻尖贴了贴她的鼻尖,认真道:“待今年秋日,你过完及笄生辰,我便与太?子?殿下提亲。”
“到时候,公主可要记得帮微臣说说好话。”——
“完了完了,您说他俩被我这么一打断,是不?是就亲不?上了?”
回去的一路上,兰殊都在?扼腕捂心,懊悔不?已。
秦陌简直不?知道她的关注点应该在?哪,一时也说不?出她这话的错处,睨了她一眼,不?禁哑然失笑。
他笑她偷看,也笑自己居然陪她看完了全程。
可待到入夜,秦陌却笑不?出了。
第二日清晨,秦陌掐了掐喉根,回想起昨夜的梦,整个人简直要恼羞成怒。
他在?梦里,再度看见了一位女儿家跳舞。
那舞姿摇曳生辉,飘逸美妙,回过眸来,却不?是小丫头昌宁,而是她。
屋内,烛影摇红,她旋着圈,顺势倚到了他肩头。
她从身后牢牢勾着他的脖子?,埋汰着同他说自己其?实很?擅长跳舞,崔府先?前还准备让她在?宫宴上露面献艺,大放光彩,可惜一及笄,就被他娶走了。
女儿家努嘴道:“成婚太?早,都没有机会一舞倾城。”
男人把玩酒盏的动作一停,眸色微沉,将她搭在?他肩头的手一拽,抱入怀中,抬起她的下颌,“现在?给我一个人跳不?好吗?”
她倚着他的心口,清眸不?染半点尘埃,笑得就像话本里的狐仙,美得勾魂摄魄,“不?好。”
他将她抱上了榻,撕碎了她的羽衣霓裳——
远山之上,寒意?未尽。
常年积雪延绵的山丘,却已经迫不?及待地生出一片青涩的绿意?,生机盎然,宣告着一个新的朝代?来临。
鞭声骤响。
隆庆二十八年农历三月初六,太?子?李乾登基,改年号为元成。
一大清早,祭祀完天地宗社?,李乾身着衮服坐于?蓬莱殿上,接受百官的朝贺拜见。
高句丽来使于?当日最后入殿,李乾坐于?高台之上,先?接受了高句丽储君赭禾的俯首礼,而后亲自走下玉阶,伸手将他托起。
两国领袖样貌都甚是年轻,相视一笑,李乾主动抬手引他入太?和殿参席。
朝臣均随步于?后,李乾同赭禾并肩走在?长廊前头,寒暄了一阵,他的目光不?由朝着赭禾身旁的女郎看了去。
那女郎身形高挑,眉宇深邃,明?艳如一把盛开的谷鸢尾,随同于?赭禾身边,不?发一言,却呈现出一股不?卑不?亢的气韵。
“这是阿姐乌罗。”赭禾话音一圃,李乾旁边的译官紧接着翻译道。
李乾不?由又着意?看了她一眼。
国朝新帝登基大典隆重?庄严,大周的皇廷殿前,放眼望去,乌泱泱一片都是男子?。
连章肃长公主都没能露脸,蓦然闯入了一张女儿面,免不?了显眼夺目。
不?知道的,还以为高句丽来使从未打听过大周朝堂正宴男子?为尊的礼仪,随意?带女子?入席。
可正是知晓大周的传统,乌罗岚才默然选择退到了赭禾身后,给足了储君的颜面。
现在?的高句丽,乌罗岚其?实要比赭禾,更?受到高句丽大王的器重?,握有更?多的实权。
乌罗岚乃是高句丽大王的孙女,赭禾堂姐,也是突厥上一任大可汗的外孙。
突厥在?北方的声势虽盛,组织却不?甚坚凝,部落分?散,分?为大小可汗。
大可汗统领整个突厥,可他的儿子?均在?战场上陨落,只能将王位交给其?中一名小可汗继承。
乌罗岚是大可汗最疼爱的女儿生的孩子?,自小在?跟在?他身边长大,与逻逻小可汗青梅竹马。
大可汗将她指给了逻逻做未婚妻,有意?将皇位传给逻逻。
可就在?五年前,突厥内部生乱,逻逻争夺王位失败,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颉利禄为了上位,亲手斩下了他的头颅。
乌罗岚悲痛欲绝,为了庇护剩余的族人,不?得不?联合旧部奋起反抗,只身带领他们逃离了北部,于?东边比邻高句丽的草原边境自立门户。
而后高句丽奸臣当道,谋逆叛乱,赭禾年幼势弱,险些命丧虎口。乌罗岚为护祖父,临危救驾,率领部落军队杀入高句丽,清君侧,平定朝堂。
当时高句丽大王已年老?体衰,无力持政,是乌罗岚力挽狂澜,重?振朝堂。现儿不?论是追随她的草原遗部,还是高句丽的老?臣,都对乌罗岚心悦诚服。
但她却并无丝毫身陷权欲的困惑,面容淡然,来使大周,也只隐于?后侧,主动让未来国君赭禾出头。
李乾早已探听清楚了高句丽内部的局势,冲乌罗岚温雅一笑,同赭禾道:“令姊风仪绝然,不?愧为巾帼豪杰。”
还未等赭禾身旁的译官翻译,乌罗岚轻笑了下,拱手道:“多谢圣人夸赞,您也比我想象中要年轻俊美。”
她张嘴直接一口流利的中原话,嗓音清越,不?矜不?骄。
李乾始料未及,不?禁愣怔了下。
四目再汇,彼此心悦诚服地笑了开来——
前廷盛宴开席,后廷亦是大批命妇汇聚一堂。
皇后未立,中宫尚且空悬。章肃长公主负责主持今日内廷的女眷席面,兰殊作为宝贝儿媳,自然要替婆婆分?担劳苦,操持局面。
上一世,兰殊头一回操持那么大的宫廷盛宴,不?由忙得有些头脚倒悬,手忙脚乱。
经过了一遭,这一世,则显得游刃有余起来。
一应安排妥当,兰殊早早歇了下来,也懒得应酬,独个躲到了后院的玉石桌前喝茶。
银裳给她端来了一盏枣片玫瑰煮水,说是御膳房那边想将此奉为席面的漱口水,特来询问一下长公主的意?见。
章肃长公主比她还爱躲懒,一切交由她这个媳妇定夺。
兰殊浮了浮茶盖,闻了一下,花香扑鼻,尝一口,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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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去同裴尚食说一声。”得了许可,银裳含笑退下。
兰殊见她趋渐远去,眯眼望了一会儿日头,捋了捋衣袖,从桌前站起了身,转首,朝着二宫门外的方向走了去。
兰殊蓦然记起来,这档口,太?和殿内,两国勇士应是正在?玩一种新兴的角斗游戏相扑。
上一世,一提起这游戏,女尊长们无不?面红耳赤,劈头盖脸斥责非礼勿视,兰殊从来没有机会看过。
这一回,她一时没能按耐住两辈子?的好奇心,悄然从禁中的女眷宴席上溜出,转圜至前廷宫殿的廊下,躲到了殿前的梁柱边。
李乾身着衮服御座于?大殿之上,面容还是那般年轻,却丝毫不?失帝王的威仪。
玉阶下左边第一列,正坐着高句丽未来的君王赭禾。
他旁侧还有一个空位,此时并没有人。
满堂的君臣均将目光专注于?大殿中间的空旷处。
兰殊双手趴在?梁柱后,伸长了脖颈,打眼望去,大殿中间,两名勇士微微躬着身子?,犹如两头争夺地盘的猛兽,正在?赤着半身相搏。
两方的上半身躯均是孔武有力,搏斗僵持不?下,汗水涔涔滑过铜色肌肤,形成一道道柱状的小溪。
兰殊倒没有将关注点放在?此处,比他俩更?好看的男人身躯,她也不?是没见识过。
她更?好奇大周的勇士是怎么赢的,毕竟高句丽的勇士,整整高了一个头。
兰殊观望得认真,全然没注意?到身后有人靠近。
直到对方猛然朝她肩头一抓,兰殊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个旋身格挡,两手相交,对方逼得她与其?直接在?梁柱后比划了下。
兰殊只有一点点防身术傍身,显然不?是对方的对手,那人也并非要来擒她,同她过了两招,便笑盈盈抓住了她细嫩的手腕,清越的女郎声起,“这是阿陌教你的?”
兰殊愣怔了下,只见来人身着异服,眉眼深邃明?丽,正是乌罗岚。
兰殊犹疑地点了下头,乌罗岚泠泠笑道:“这是我小时候教他的。”
乌罗岚便是当年放秦陌逃跑的那位公主。
前两日,乌罗岚圃一入京,便收到了章肃长公主的邀帖,亲自向她表达了感恩之情。
离宫时,乌罗岚打马从皇城驰道而过,远远与秦府世子?妃的轿辇擦肩。
车帘内,美人容姿倾城,过目难忘。
此时此刻,不?过一眼,乌罗岚就认出了她。
上一世,兰殊并没有离开后.廷,乌罗岚列位前殿,没什么机会与她交谈。
这会竟在?廊下撞见,见小姑娘躲在?梁后窥探,乌罗岚忍不?住埋汰笑道:“大周的规矩还真是奇怪,女人都在?后院列席,只有男人坐在?前廷,我一个女子?夹在?里面,反而显得格格不?入起来。”
这也是为何她会出来透口气的原因。
兰殊张了张嘴,本想接话,不?料下一瞬,秦陌听了守门侍卫密传他的世子?妃在?长廊上同人干架,不?得不?悄然退席,大步流星从大殿侧门迈了出来。
兰殊一见他出来,顿时失了声。
秦陌眉稍微蹙,身影一靠近,乌罗岚先?对他笑了笑道:“这就是你的小萨仁啊?近看感觉更?好看了。”
草原人习惯把男□□侣比作纳拉,即太?阳,女□□侣喻为萨仁,即月亮。
秦陌顿了下,默然未语,微抿着薄唇,凛凛看了兰殊一眼。
乌罗岚见他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挑眉入鬓,不?敢苟同道:“小姑娘就是好奇过来看了下相扑,没什么大事吧,大不?了我不?说我见过她就是了?”
乌罗岚自是在?为兰殊辩驳,兰殊当然承谢她的好意?,却还是背过身子?,捂了把脸。
兰殊确实是来看相扑的没错。
但乌罗岚就这么把她的来意?揭了出去,兰殊连编一句“路过”或是“惦记世子?爷有没有吃饱喝足”都不?成了。
果不?其?然,待乌罗岚先?行一步回到了宴席,秦陌站在?廊下,眸眼沉沉,双手交叠地朝她问:“相扑好看吗?”
兰殊干咳了声,如实作答:“还不?错。”
秦陌盯着她那双清亮的眼眸,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她攀在?梁前的画面,一双星眸映着两名男子?的半截赤身,探着毛茸茸的脑袋,满脸兴致勃勃。
少年唇角莫名抽了一下,沉声讥诮道:“哪里不?错了?”
兰殊听他语气不?善,蓦然抬起头来,盯着他的眼睛瞧了片刻,又打量了一下他尚且青涩的少年身形,似是会晤了什么,露出了一点意?味深长的笑容。
秦陌冷道:“你笑什么?”
兰殊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世子?爷不?必妄自菲薄,您现在?还小,还有的是成长的空间。”
以后您的身材会比他们都要好的。
秦陌眉头的青筋登时跳得有些欢快,“你是在?安慰我?”
兰殊抿去了笑意?,不?可理?喻地看了他一眼,一双琉璃眸子?的眼白微不?可察地翻了下,将她心底的腹诽之词,尽数映现了出来。
不?是吧你。
又没盯着你的男人看。
秦陌:“”
少年忍无可忍,拽了一下她的耳朵——
第二日,接见来使的席面,迁至了梨园球场,男女同席。
球场上,秦陌率领着大周球队,再次拔得头筹。
少年的唇角不?由浮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扬起月仗同对方示威。
那一群头戴黑色羽冠的高句丽球员,正对着他咬牙切齿。却不?知被什么风景吸引了目光,一双双虎目瞪了他不?过一瞬,目光越过他,望向了他后头的观赛台上。
一道极为俏丽的身影,恰在?这时,握着一把双面芙蓉的纨扇,从他身后的高台上,款款路过,走向了章肃长公主的瑶席。
其?间,她不?经意?朝着场上掠去一眼,那眉眼如画,只怕洛神在?世,亦是不?过如此。
高句丽这一趟来使随行的,除去乌罗岚与赭禾两位皇室,还有赭禾的小堂叔,高句丽最为风流倜傥的闲散小王爷琉璃王。
这会儿他正骑马列于?高句丽球队的前方,手握着月仗,唇角衔着一丝赏心悦目的笑意?,朝着高台遥遥一指,“那是何人?”
乌罗岚正好在?他旁边,循着他的方向看去,薄露笑意?道:“小舅可别再看了,那是阿陌的小萨仁。你再看,阿陌要是吃醋了,下一场可就更?不?给我们留情面了!”
琉璃王听到那倾城美人竟已为人妇,神色间明?显闪过了一丝失望,沉吟片刻,唇角衔笑,同秦陌竖起了大拇指,用他蹩脚的中原话道:“恍若天人,世子?爷当真是有福气。”
明?明?是一通夸赞,秦陌心里却有种怪异的感觉流淌而过。
转眸见球场上的儿郎都没了心思打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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纷纷朝着台上好奇地望了去,他亦回过首,朝着观赛台睨了一眼。
少年一直都知道,她的颜色极好。
此刻,却有点儿嫌弃她过于?显眼。
怎么一个个的,都盯着她瞧?
第037章第37章
正中央的瑶席之上?,昌宁远远望见秦陌的视线从台下掠了过来,欢欣鼓舞地伸手指道:“嫂嫂你看,表哥又看你了!”
昌宁至今还记得傅廉在大婚之夜说过的那场春猎宴的场景。
她?从来没见过秦陌曾在这类宴席上仔细留意过哪个女孩儿,今儿个算是大饱了眼福。
只是她这表哥未免太不解风情了些,想看便看,为何还眉宇紧蹙,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章肃长公主倚在御座上?,微微眯缝着?眼,观察到儿子的目光还真是落在了儿媳身上?,不由展颜笑了笑,“这一上?午不见他的视线离开过那颗球,你一来,他倒是舍得那副好胜心了。”
兰殊不以为意,低头仔细斟了杯茶,目光平静淡然地朝着?台下瞬去?,略有打趣道:“这不是知?道公主在台上?看着?呢,这么好的表现机会,当然要?出出风头,博一博眼球了。”
她?口中只说了“公主”,却并未明说是“长公主”,还是“小公主”。
昌宁见兰殊笑吟吟的眼波朝她?身上?意味不明地旋了下,扭头正好看到了傅廉纵马驰过,四目交汇,小姑娘的脸蛋犹若被灼了一下,瞬间红了起来。
章肃长公主接过兰殊递来的茶水,见状,似是心神?领会,不由温和地笑了一声——
再完胜了一场,秦陌下马离开。
傅廉纵马追了两步,冲着?他疑惑道:“就下场了?后?面还有好几局呢?”
秦陌回首睨了他一眼,“怎么,我不在你们赢不了?”
傅廉轻啧了声,心想,还真不好说。
秦陌径直朝着?场外?离去?,内侍忙着?将之前赢下的彩头尽数端了过来,由世子爷先行挑选。
秦陌扫了眼,目光在一副海棠钗环上?停留了不过片刻,小厮元吉便主动上?前,将那盛着?钗环的紫檀匣子收下,剩下的统统留给?了其?他球员。
秦陌只是那一瞬间觉得这副钗环好看,脑海里闪过了一头鸦羽般的墨发,曾在月色下泛出幽蓝的光泽,可是鬓边的发饰并不多,仅几朵小花点缀,完全托不起那一副倾城绝色。
但当秦陌走上?观赛台,前往章肃长公主的珠帘帷帐,迎面对上?兰殊顺手替他打帘的如画眉眼。
少年心头砰然一跳,心底竟闪过一丝罕见的羞怯,忽而说不出,自己带回的这份彩头,原想送给?谁。
昌宁小公主眼儿最尖,一下就注意到了元吉手上?的紫檀匣子,抢过手来便打开一看,惊呼道:“好精致的一套首饰啊!这么好的彩头,怪不得那么多儿郎都争着?下场!”
章肃长公主听了直笑,“也不单是为了彩头吧。”
十几岁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哪个不好争强斗胜,不爱表现呢。
兰殊回到了座位上?,继续削着?水果?,视线探向了球场。
秦陌依礼在她?身旁坐下,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兰殊握刃的手上?。
兰殊似有所感,目光朝他过了来,见他盯着?自己手上?的香梨,少女十分大方道:“你要?吗?”
秦陌微一摇头,却夺过了她?手上?的刀,心里忍不住冷嗤了声,拿着?刀两只眼睛还敢四处乱瞟,她?是真不怕剐到自己。
少年三下五除二削好了一个梨,给?她?丢了回去?。
昌宁笑眯眯的,将紫檀匣子递到他眼前晃了晃,“表哥只拿了这么一副首饰,就敢到我们帐里来啊?这儿可有你的娘亲,媳妇,妹妹,你这是要?送给?谁啊?”
昌宁不愧是天天被秦陌拆台拆大的,逮到机会就礼尚往来。
这可心的孩子呦,真是道不错的送命题。
兰殊心里生出一丝幸灾乐祸,看热闹不嫌事大,忍不住抬袖掩了掩唇角的笑纹,全然没有察觉秦陌目光朝她?睨过了来,将她?眼底闪过的一丝讥笑尽收眼底。
秦陌漫不经心道:“你们谁喜欢谁拿去?。”
章肃长公主垂眸朝那匣子看了眼,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和颜道:“这么年轻的款式,我是用不着?了。”
昌宁捻起其?中一只步摇,抚了抚那玲珑剔透的玛瑙坠,盯着?它精雕细琢的华丽工艺,恋恋不舍地哀叹道:“我是喜欢的呢,可惜在某人眼里,我这个妹妹向来只有草药味,没有女人味,这么明丽的钗环,我定?是撑不起来的。”
她?叹息了声,将那步摇归置回了原处,就把紫檀匣子一股脑塞到了兰殊怀里,“偏心啊,真偏心!”
兰殊手上?刚抓起一把瓜子,转眼,这烫手的山芋,就这么到了她?手上?。
兰殊握着?看戏的瓜子:“”
她?,她?不是凑数的吗?——
日头逐渐上?升,午膳时?分临近。
秦陌身穿骑服,打球出了一身的汗,需回马车更换常服,才好参加待会的午宴。
他本没想要?崔兰殊跟过来服侍的。
偏偏走时?,秦陌正好看到琉璃王翻身下马,趋步走上?观赛台,行走的路线,似是有意过来同章肃长公主问?安。
少年两只脚本来都已经迈出帘外?了,忽而回过身,反手一把抓住了兰殊的手臂,直接就把她?顺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梨园的驰道上?。
兰殊捧着?那紫檀匣子,凝望着?那上?头宝石雕砌的海棠花半晌,蓦然记起卢尧辰十分喜欢花,素来也钟爱西府海棠。
兰殊鬓边不由涔出一层薄汗,沉吟了良久,随在秦陌后?方,猛吸了口气,斟字酌句道:“虽说卢四哥哥也很喜欢海棠花但这玩意,我也不好替您转送给?他”兰殊顶着?头皮发麻,眼神?闪烁了会,还是觉得必须把这个沉痛的事实告知?他,“他会觉得我是个变态的!”
前方少年的身形忽而一顿。
兰殊一直恭谨跟在他身后?,始料未及,险些?撞了他一下。
兰殊抬起眼眸,只见少年回眸凛凛看了过来,薄唇微抿,“我说了要?给?他吗?”
她?一个劲都在胡说些?什么。
兰殊点了点匣子,不解道:“您不是想给?他?那您是想给?长公主的吗?只是没想到她?没看上??”
兰殊从来就没想过这东西会是她?的,抱着?那匣子,就像偷了别人的东西般,浑身不自在。
只恨不得早些?找到失主,快点脱手,生怕他误会她?有心抢来。
她?再也不会抢他给?别人的任何东西。
偏偏少年默然了片刻,道:“你留着?吧。”
话音一圃,秦陌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闻的赧然,干咳了声,转身继续朝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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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殊顿了顿,追在他身后?,“这怎么好意思呢?”
她?迫不及待奉劝道:“您若有其?他想送的人,我可以帮您转交的。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这么好看的东西,没有人会不喜欢的——男子除外?。”
她?一番好心好意,秦陌却似是被她?吵烦了,回头剜了她?一眼道:“叫你留着?就留着?。”
兰殊望着?他眼底的烦躁,上?下唇瓣一阖,老老实实闭了嘴。
好好的怎么就气上?了?
男人心,海底针。
兰殊左思右想,也没想通自己刚刚哪句话没顺到他的意,在心里叹了声息,开始往别的角度去?揣测。
如果?少年已经失了送人的心思,对于这笔可观的收入,她?也是可以敲出一把好算盘的。
可当兰殊说出自己前阵子正好在东市谈拢了一位珠宝商贾,正想把南疆带回来的那些?银玉首饰加两成卖出去?,现儿再算上?这副首饰,做工如此精致,至少能加到三成。
少女的纤纤玉手比划出了三根手指,刚抬上?半空,兰殊还没来得及炫耀自己的精打细算,秦陌回身将她?的手一握,直接把她?按到了一旁的宫墙边上?。
少年将她?的手腕抵在了墙上?,居高临下,望着?她?那双清灵澄澈的双眸,心里堵着?一口气,登时?上?不去?,下不来。
兰殊背靠着?红墙,不解地仰首,看向他的眼睛。
那双凌厉摄人的凤眸,就这么直勾勾地睥着?她?,咬牙切齿的。
就好像在说,我大发慈悲送给?你的东西,你敢卖一个试试!
兰殊心里一咯噔。
四目交汇,兰殊望着?他不带半丝温度的脸色,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少年郎,可能是觉得面子过不去?了。
任谁送出去?的东西,哪怕是随手的,也会希望被对方珍惜吧。
是她?思虑不周了。
兰殊心里低嘶了声,有些?懊悔,试探着?圆场道:“您若是觉得不想卖,留着?也挺好。其?实我挺喜欢的,就是有些?不好白拿您的东西但要?真的给?我,我自是却之不恭的。”
少年的力气一向比较大,随便一握,都能给?她?的腕子捏出一圈红痕,兰殊有点吃痛,嘴上?说着?熨帖话,手间不自主轻挣了挣。
秦陌感觉到了她?手腕上?的挣扎,瞥见她?手上?泛出的红痕,双眸骤然被刺痛了下,神?色动了动,就像勾回了心神?般,忽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有什么好生气的。
她?有做错什么吗?
秦陌松开了她?,望着?她?澄澈无辜的双眸,抱着?那紫檀匣子,就像抱了个烫手山芋般,心口莫名划过了一丝痛意,徒留下一片苍茫——
朱轮马车前。
兰殊虽不知?他为何非得拉她?过来,但秦陌是绝对不可能让她?伺候他更衣的。
兰殊乖乖把紫檀匣子放入车内,便自觉下了车,百无聊赖地待在车帘外?等他。
少年的动作很快,不过一会,便掀了帘出来。
恰在这时?,兰殊眼珠子瞎转,刚好看到驰道另一侧有一匹白马,拉着?一辆油壁香车,缓缓朝着?禁内驶去?。
忽而来了一阵微风,车帘轻轻翻起,车内女郎容颜白皙清美?,目光朝外?掠过,温和淡然,一下惊艳了兰殊的双眼。
“那是公孙女官?”
她?虽开口发了问?,心里却已然断定?,那就是公孙霖,大周朝史上?唯一的女官,也是名垂青史的第一女官。
只有她?素爱以白马拉车。
也只有她?,能有那般淡然从容的颜色。
大周的女儿无人不知?晓公孙霖,她?更是兰殊自小倾慕的榜样。
在兰殊小时?候被迫当男儿养大的童年里,也曾幻想过像公孙霖那样,女扮男装杀入殿试,在一众男儿中脱颖而出,凭借才华青云直上?,一路走到了帝王身边,封侯拜相。
秦陌见兰殊目露钦慕,告知?她?,公孙霖现儿是回京丁忧。
秦陌幼时?受教于国朝大儒公孙先生,公孙霖是先生之女,作为他的同门大师姐,自小看着?他长大。
她?的情况,他自是清楚不过。
上?一世,兰殊也曾在这段时?日听闻公孙霖回京守孝,可惜一直没有机缘一见。
自先帝崩逝以后?,公孙霖便急流勇退,自请离开了中枢。
于公孙霖而言,先帝是她?的伯乐。
自古伯乐难有,没了先帝,她?纵是才华盖世,在一众嗜权如命的男儿之间,也难再有用武之地。
不过她?并不萎靡,离京之后?,公孙霖立时?加入了头批出洋越海的外?贸商贾之中,带领着?国朝的商队,以丝绸为引,在海外?开疆扩土。
大周朝的经济得以在战乱后?快速复苏,拉动江南织造产业的外?贸商贾,功不可没。
公孙霖前半生的道是士,后?半生的道是商,士农工商,一头一尾,天壤之别。她?却不需身份转换,皆混得如鱼得水。
大抵在她?心中,从头至尾的目标,都只是大周的复兴繁荣。
这等气度心胸,谁人闻之不动容,又不会感慨一句,谁说女子不如男呢?
公孙霖也成为了国朝第一位授旨亲封的女皇商,国朝因她?的启蒙开拓,甚至还颁布了一道促进集市繁荣的新法,允女子从商。
现在长安的东西市得以百花齐放,繁华昌荣,这道法令功不可没。
上?一世,兰殊将市井撰写的那些?公孙娘传拜读过无数次,作为深闺妇人,她?自愧不如,一壁期盼与公孙霖结交,一壁又唯恐见识浅薄,孤陋寡闻,便是见了这位自小倾慕的对象,也不敢上?前攀谈。
秦陌见女儿家清眸含满钦慕,忍不住又同她?多说了几句师姐的近况。
公孙霖前段日子回京的消息一出来,京中的几大宰辅及高门世家听闻她?这趟会留京三年,统统恨不能把院里的千金送进她?家里,拜她?为师,公孙家的门槛都快被这帮求学的小姑娘踩烂了。
兰殊听来羡慕得不行,无比遗憾自己竟这么早就成了婚,都没有机会去?求学了。
兰殊望着?那遥遥远去?的白马香车,忍不住叹息道:“要?是真能听她?讲一讲课,定?然能学到很多东西吧。”
秦陌看出了她?目光中深深的艳羡。
嫁了人的姑娘,作为深闺妇人,大多需要?执掌中馈,孝顺公婆,相夫教子,基本没有闲余做其?他的事。
崔兰殊算得一手好账,掌中馈于她?绰绰有余,不怎么花时?间;婆婆,宫里有大把人帮她?伺候,用不着?她?;相夫教子,他压根不需要?。
秦陌从来没想过要?约束她?什么,见少女这么羡慕,不禁心想。
其?实,她?年纪还这么小,也不是不能送她?去?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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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时?分一过。秦陌再下场,两国队员一改上?午的水火不容,打乱着?分组,变成了队友合作起来。
乌罗岚与秦陌分作了同一组,几乎把场上?杀了个片甲不留。
李乾坐在高台之上?,见乌罗岚巾帼不让须眉,忍不住开口赞赏。
赭禾薄露笑意道:“阿姐自小擅骑射,性子刚毅果?决,祖父常说我们底下几个孙儿,加起来也比不过一个她?呢。”
章肃长公主坐在了李乾旁边,闻言笑道:“这样铿锵的姑娘,也不知?以后?哪个儿郎收得住了?”
赭禾叹息道:“自逻逻哥去?世之后?,阿姐便一门心思花在练武上?。祖父自是想给?阿姐在高句丽说门亲事的,可她?却说,嫁人可以,但她?一定?要?嫁给?一个能帮她?杀了颉利禄的勇士。说来惭愧,这话一出,我们高句丽那些?王室儿郎,纷纷闻风生怯了。”
莫不说如今突厥势大,高句丽凭一己之力难以争锋,乌罗岚满腔报仇雪恨之心,又有几个男儿撑得住。
可乌罗岚明知?前途艰险,经年不改初衷。
李乾望着?场下那一道犹如鸢尾花的飒爽英姿,眼底不由浮出一抹钦佩之色。
章肃长公主温言笑道:“倒真是个情深意重?的姑娘。”
长公主这么说着?,着?意看了眼赭禾颔首的神?色,发现他眼底流过的并不是认同,而是一种莫名的烦躁。
这世上?,大抵没有哪个君王,会希望被另一个人压在头上?。
兰殊绕在长公主膝下就座,无声凝望着?台下乌罗岚与秦陌正对碰月仗庆贺进球,心里忍不住想,若说要?嫁能杀颉利禄之人,那乌罗岚就应该嫁给?秦陌。
日后?,秦陌会亲手砍下颉利禄的首级——
待梨园的喧嚣声落下,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夜宴搬回了太和殿内,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片笙歌热闹之中。
永昌伯府的三姑娘与家中兄长同台献舞,赢得了满堂的喝彩之声。
兰殊看得津津有味,咬了一口糕点,扭头见秦陌执杯独饮,一脸兴致缺缺。
兰殊仰头瞭望向端华太妃的席面旁,不见卢尧辰的身影。
想来他是不见意中人,才感觉这宴席无趣?
“其?实卢四哥哥以前也会跳舞,我曾陪他跳过嫦娥奔月,他跳的可好了。可惜后?来他身子骨越来越差,就很少出现在宴席上?了。”
入席的名单是兰殊帮着?章肃长公主排定?的,她?说这话,明显是在同他解释卢尧辰因病才没有参席,并非她?没有邀请他。
“你陪他跳过舞?”
秦陌执杯的手一顿,脑海里闪过梦境里她?那一抹惊鸿舞姿。
少年不由抬起首,正好看见席面中心伴舞的儿郎,反手环住了女郎的腰,下一个动作,又换成女郎,勾上?了儿郎的脖颈。
她?也曾这般勾过别人的脖子?
秦陌朝着?台上?扬了下颌,语气没有什么温度,“这些?动作你们都做过?”
台上?两人正拉手飞旋,环腰抱腿,所有的接触,都是为了舞姿的美?感。
兰殊噎了一下,连忙伸出两指,合并指向梁檐:“我对卢四哥哥绝无半分妄念。”
您可不要?乱掐醋。
少年冷嗤了声,也不知?有没有信她?,也不知?到底在想什么,他面容发沉,低下头,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
他今儿个一天情绪貌似都不太好,兰殊自觉多说多错,也不再主动出声。
丝竹声阵阵悦耳,遮挡了席面上?大部分的窃窃私语,兰殊见他空了杯,主动提壶为他斟酒。
她?一引臂,云锦广袖的袖口自然而然滑落到了手肘处,秦陌的目光凝在了她?手腕那一圈钳痕上?,不经意将心中所想说出了声,“我也没有很用力吧。”
话音一圃,少年自己先愣了会,短促的沉默,他索性说开了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家暴了你。”
兰殊将滑落的袖口拉回原位,遮挡住那状似惨烈的痕迹,解释道:“不怪世子爷,我自小肤质不好。”
肤质不好?
秦陌的视线落到了她?莹润如玉的芙蓉面上?,欺霜赛雪的肌肤,几乎是吹弹可破。
少年怔了会,不知?想到什么,喉结微微一沉。他猛地垂下眼,执起酒杯,一饮而尽。
“回去?记得擦药。”
兰殊听话地点了点头,“嗯。”
又一杯酒下腹,秦陌略一张口,本还想问?一问?她?上?回化瘀的药膏用完了没有。
席上?,丝竹声乍然停止,三姑娘与兄长头顶着?薄汗,一同盈盈下跪,同君王叩拜谢恩。
李乾和颜夸赞,恩赏无数,临了不忘侧首,同守卫在他身侧的傅廉问?道:“朕此前一直听闻是你在同三姑娘练习,怎得你没上?去??”
傅廉躬身作揖,唇畔轻勾,唇角的酒窝深陷,“说来叫陛下见笑,臣其?实只是个滥竽充数的,现有教坊乐工亲自在此给?三妹妹配乐,臣自然就不用献丑了。”
趁这回话的间档,傅廉忍不住偷眼看了下李乾身旁的昌宁。
两人目光相触,昌宁的双眼宛若被灼了下,立即垂首,面色绯红起来。
傅廉见她?红脸的模样娇憨可爱,亦有些?赧然扫过脸庞,不由笑意更深。
却在这时?,玉阶下的赭禾忽然也望了一眼昌宁,拱手向李乾问?道:“本王此前一直听闻大周的嫡长公主也会登台演出,却不知?为何等了这许久,不见台上?俏影呢?”
李乾微微一笑,与昌宁对视了一眼,和颜道:“朕这妹妹素是调皮,说是要?给?朕跳舞祝贺,前些?日子却不慎崴了脚,有心无了力,叫赭禾王见笑了。”
赭禾亦微笑着?叹息,道:“那真是太可惜了!本王原还想一睹公主风仪,好寻个由头表达倾慕之情。如今,只好就这么直接开口了。”
只见赭禾从列席上?径直起身,走到席面中间,抱拳行礼,“赭禾倾慕昌宁公主已久,愿向大周俯首为臣,许增岁贡,只为与贵朝结姻亲之盟,求娶公主为妻!”
译官的话音一圃,兰殊吃着?酥点,险些?咬了下舌头。
兰殊猛地一抬头,只见昌宁杯中的酒盏掉落,第一眼,看向了陛下身边的傅廉——
便是没有夜宴竞舞,争高斗艳一事,赭禾还是求娶了昌宁。
是她?把政治想得太简单了。
竟以为只要?昌宁不上?台,不被赭禾看见,就能改变联姻的结局。
兰殊伏在了凤座旁,垂首游神?了许久。
直到安嬷嬷将茶汤端了过来,她?才回过神?,主动为章肃长公主奉茶。
小儿媳兰殊平日除去?日常请安,一直都在内院安分守己,从不打听朝政,甚少会主动到凤阁来侍奉她?。
章肃长公主看出了兰殊对和亲一事的关切,念及她?与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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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私交甚笃,也没遣她?退下。
诸臣廷议,均倾向于送公主和亲。
枢密院院正使乃长公主心腹,此时?他焦头烂额,与章肃长公主奏明陛下不舍昌宁公主远嫁,派他等与高句丽使臣已在使馆斡旋了数日。
条件已经增至减免五成岁贡,只求择另一宗室女出嫁和亲。
对方却不肯让步,“既有嫡亲公主,为何要?另择?”
院正使解释说昌宁公主尚未及笄,还不适宜婚配。对方拆解道:“公主不是今年秋日就及笄了吗?吾国准备大婚盛典也需要?时?间呢,等我们都准备好了,公主也到成婚年龄了,刚好出降。”
院正使还待开口应对,对方却面露不悦,一把打断了他,质疑大周联盟之心不诚,直言突厥那厢亦有意拉拢高句丽,不仅无须高句丽俯首称臣,许诺和亲的,更是颉利禄大可汗的幺女。
眼下他们不过求娶大周帝王的妹妹,反而遭到推拒,莫非是嫌高句丽国小势微,匹配不上??
枢密院正使汗流浃背道:“世子爷听他们最后?竟拿突厥说事胁迫,险些?在使馆同来使大打出手!”
秦陌亦不舍昌宁和亲,这些?日子他一直留在枢密院与诸臣商议对策,已有好几日过家门而不入。
章肃长公主沉吟了许久,叹息道:“叫他忙别的去?吧,这事别让他掺和了。”
此态,大抵是默许和亲了。
枢密院正使禀首告退,兰殊忍不住抬起双眸,看向高座上?的长公主,“娘娘真的愿意让宁宁去?和亲吗?”
章肃长公主看了她?许久,垂下眼眸,“有些?事情,不是我愿不愿意,就能决定?的。”
便如当年送秦陌出塞。
她?何尝不是,无可奈何。
第038章第38章
金銮殿内,李乾听谈判使与来使推却无果,锁眉沉思许久,眼里闪过了一丝怆然。
昌宁站在一边,见诸臣无计可施,脸色苍白?,当即眼角坠了泪,再度重申道:“我不嫁!”
几位宰辅却纷纷摇头叹息,李乾望向殿外的山河,陷入了彻底的沉默。
如今的大周好不容易有了复兴之势,突厥仍在北方扩展疆土,虎视眈眈。
大?周与突厥几经?交战,积怨百年,势如水火。
上一战北伐失败,突厥霸占大?周北境数座城池,鱼肉百姓。
忍气?吞声数载,沦丧的故土,大?周迟早都要收复。
与突厥的战争一触即发,国朝尚在积攒元气?,高句丽占据东北一带,恰恰与突厥和大?周相互接壤。
当下之?势,大?周必须拉拢高句丽,避免突厥占据东北,对中原呈现包围之?势。
昌宁见李乾高座于玉阶之?上,双眸暗沉,抿唇不语,呜咽了一声,茫然地朝前走?了两步,望着那?金銮殿上的层层玉阶,仰头,喊了一句“哥哥”。
这?一声依如儿时,令李乾的心口?剧烈发颤,他以袖掩口?,遮挡下一时的情绪大?动,却引发了连声咳喘。
昌宁啜泣道:“我不想离开长安,不想去那?么远的地方”
另一旁,几位宰辅连连哀叹,恨不得以头抢地。
“陛下,当下国朝还需将养,不可再起战乱!”
“要震慑突厥,我们必须先和高句丽联盟。”
“若叫突厥抢占先机,国必将危矣。”
昌宁忍着险些破眶而出的泪水,压着鼻音,只怔怔望向了李乾,“哥哥真的舍得送我去和亲?”
李乾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那?痛心而又饱含无奈的一眼,浇灭了昌宁心底唯一的期望。
两道泪痕滑过了昌宁的脸颊,“可我不想去”
李乾心口?犹如被一柄利刃划过,痛得耳边一阵嗡嗡的耳鸣之?声,只能?撇头不再看她,下令送公主出殿,“先回家去吧。”
昌宁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一如既往乖乖听他的话,转身准备回家。
走?到一半,昌宁迟迟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茫然地回过头,才发现哥哥仍坐在金銮殿上。
昌宁怔了会?,垂下眼眸,泪珠从下颌坠落,唇角浮出了一抹自嘲的苦笑。
她险些忘了,她的哥哥,已?经?不会?陪她一起回家了。
他已?经?是?大?周朝的帝王,从此,将居住于这?冷冰冰的殿堂之?上。
昌宁蓦然想起小时候她在皇城四处玩耍,不管玩得多累,李乾都会?不辞劳累地找过来,背她回家。
每次他一来,她就会?在他肩上,放松整个身心,埋头酣睡。
他的肩膀,是?她最信赖的地方。
可现在他的肩上,已?经?不再只肩负了一个她——
明明章肃长公主已?经?暗示秦陌不要再掺和联姻一事,少年却不肯听,今日更是?在蓬莱殿前,同那?帮一致同意和亲的老臣,争锋相对。
秦陌已?扎在前省多日未归,兰殊提着食盒下车,前来表达为妻者的关怀之?意。
刚到门前,今日当值的殿前侍头却说秦陌同中枢的几位宰辅为了公主和亲一事大?吵了一架,现下被陛下罚去馆阁自省了。
那?殿头亦是?章肃长公主提拔的人儿,见世子妃至,将她退请于廊下,如实相告:“世子爷坚决不同意公主和亲,一时情绪大?动,在大?殿上言行无礼,狂妄不羁,怒斥中枢只知?弄文舞墨,胆小窝囊!”
兰殊悚然一惊,那?殿头叹息道:“世子爷道高句丽年前递信来朝拜贺,只提及通商结盟,并未提及联姻。此时赭禾突然提亲,明显是?在试探我朝的底线,若叫他们以为大?周当前必须同他们结盟,必然增长他们占据东北有恃无恐的嚣张气?焰。”
“宰辅们反驳道我朝如今的形势,确需同高句丽结盟,既要联盟,自要许出诚意,况且赭禾只是?希望与大?周亲上加亲,又不是?提了什么过分的要求。世子爷不舍公主远嫁,一时激怒,大?骂他们此时不过遇个高句丽都只想调和不敢反抗,他日若与突厥再战,岂不是?大?军一到,无不望风归降?”
“几位宰辅面上无光,险些被气?撅了过去,不惜碎首进谏,反斥世子爷不知?韬光养晦,年岁小小嗜战成性,一言不合便不畏兵戎相见,戾气?过重,若不早日规诫,他日必酿成大?祸!那?沈大?相公话音一圃,便要摘官帽撞柱,陛下为了照顾几位老臣的颜面,实在无法,不得不罚世子爷禁足藏书阁,将《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抄写百遍,以自省吾身,静心止性,估计这?几天,爷是?出不来了。”
兰殊站在藏书阁下,呆呆朝着那?不允探望的紧闭朱门凝了片刻,抬起螓首,只见塔状的藏书阁最上方,槛外云水空流。
一道颀长的身影站没站相地搭在危栏边,手握狼毫,正对着一卷长长的心经?,奋笔疾书。
少年的眉宇微微朝着中心凝聚,满脸都是?不耐烦,只在无意间垂眸的那?瞬,望见塔下的兰殊,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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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愣怔了下。
四目交汇,兰殊心里不由发笑,以他那?性子,便是?抄十年的经?书,也改不掉那?股与生俱来的戾气?。
有些人,生为国而战,杀伐之?气?,不可除,也除不去。
便是?这?股戾气?,令他将来在战场上杀伐果断,所向披靡。
思及战,兰殊又不免想起了上一世大?周与突厥及高句丽的那?些恩怨情仇。
她望着危栏上的少年,忍不住在心里胡思乱想,其实,若要真的联盟,也不是?只有嫁这?一个选择,娶,何尝不是?另一个更好的选择——
兰殊探望不成,提着食盒回到东宫,也不想浪费这?一盒子的好吃食,她转过二门,朝着昌宁的院子里去,远远却在院外,听见了小姑娘的哭嚷声。
今年天气?回暖甚早,眼下不过三月中旬,墙头的桃花已?经?开始凋落,散了一地的残红。
昌宁遭到了软禁,站在院前,吸了吸鼻子,勒令门前把守的侍卫退下,“让开,我要出去!”
御前侍卫却齐齐扑地,在门前跪成了一排,恳求公主不要为难他们。
昌宁美眸圆瞪:“你们的首领呢?”
“傅大?人在御书房顶撞陛下,已?被停职候审了”
顶撞陛下
昌宁大?惊失色,勉力扶住了门沿,双眸一瞬间黯淡了下来。
她已?然能?想象到,傅廉是?如何去跪求哥哥,不要让她远嫁和亲,乃至一时情急,叫哥哥看出了他们彼此间已?互通情意,生怕他再同她接触,才罢了他的职,让他不得再踏入东宫半步。
昌宁昨夜已?悲声痛哭了一夜,眼眶红肿,此时此刻,她失神?的眼中,再度蓄满了泪水。
她无声拭泪,上前俯身,将最前排的侍卫托起,开口?连嗓子都是?苦的,全都是?哑音,“我不出去了,只想请你们帮我一个忙。”
侍卫心怀不忍,眼含沉痛,“公主尽管吩咐!”
昌宁昨夜已?想了一夜,眼里闪过一丝认命,泫然道:“麻烦你去一趟文昌侯府,帮我转告傅小侯爷——昌宁是?大?周的公主,一生衣食用度,皆受百姓奉养,便有责任,给?他们带来国泰民安”
沉默片刻,昌宁适才掩去的泪光又泛了出来,续道:“小侯爷任天子近臣,保护帝王是?他的责任,昌宁乃天家女?子,联姻是?昌宁的责任。之?前在湖边对他说过的那?些话,就当是?我年小不懂事的玩笑话,请他忘了,切莫再为我冲撞陛下,昌宁,自愿去和亲”
昌宁把话说完,泪流满面,转身便回了屋,狠狠关上了房门。
院前的桃花凋零散落,屋中沉闷的女?儿啜泣声听来是?如此绝望,犹如一块块尖锐的磐石,反复砸在了兰殊的心口?上。
兰殊的脚步不由停滞,再也走?不动道。
她怔怔站在了院外,望着那?雕花门栏后,光影映照下,女?儿扑地啼哭的身影。
银裳随在她身旁,见状忍不住低喃道:“圣人不是?最疼爱小公主的吗?竟软禁了她平日那?些无微不至的关怀疼爱,难不成都是?假的吗?”
如何会?是?假的呢?
可兰殊也说不出驳斥帝王无情的话。
银裳听昌宁哭得碎人心肝,不由有些哀叹道:“大?周也不是?只有小公主这?么一个天家女?,赭禾王为何非要选她呢,明明公主已?有了心上人拆散别人有什么好,不如答应换人,多得些银钱好处,不是?更实在吗?”
兰殊勉强牵出了一个黯淡的笑容,回首道:“傻银裳,这?世上能?用钱解决的事,还能?叫事吗?”
赭禾执意求娶昌宁,图的从不是?嫡长公主的丰厚嫁妆,而是?大?周最中心的皇室权贵与她血脉相连,情深意重。
那?是?金银买不来的。
风簌簌而过,吹卷着地上粉红的残花,和着小姑娘的恸哭声,拂过兰殊的脸庞。
一股莫名的潮湿感蔓延而入,浸得她心底连带着一片冰凉。
银裳忍不住哀叹道:“就没有人能?帮帮小公主吗?”
没有吗
她不就在这?吗?
兰殊怔怔失了神?,沉吟了许久,眼底忽而闪过了一丝决然。
她微微扭头,俯在银裳耳边,沉默了片刻,似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坚定而清晰地道:“你去薛府找暮暮,就说我有急事请她帮忙,让她和朝朝明日亥时,一定来老地方见我。”
而后,兰殊打起精神?,唇角衔起了一抹温和笑意,提着食盒,款款朝着那?一群看守的侍卫走?了去——
夜凉如水,一轮明月高挂空中,文昌侯府,一派寂静。
傅廉坐在长廊上,手中握了一壶酒坛,仰头望向了溶溶的月色,蓦然回想起第一次遇见昌宁的场景。
傅父戎马一生,死在了最前线,追封文昌侯,配享太?庙。
子承父业,傅廉披孝入宫,替父领旨谢恩。
不过九岁就已?是?金尊玉贵的小侯爷,多少人羡慕不来的福气?。章肃长公主怜他父母双亡,还决议将他养在宫中,做太?子陪读。
傅廉跟随内侍来到太?子宫中,最先见到的却不是?太?子殿下,而是?在门口?罚跪的昌宁。
她最近不知?从哪学会?了泻药的制法,使在了平日最爱打她手板的帝师身上。
帝师齐国公仍在厕房里蹲着,太?子殿下头疼得不行,不得不罚她作惩。
昌宁那?时才六岁,扎着三髻娃娃头,跪得十分板正,大?有知?错已?改的乖巧模样。
远远听见后方传来了脚步声,她好奇地回过头,便紧紧盯着傅廉身上的孝衣看。
傅廉幼年失怙,心中哀痛,也怕被人取笑没爹没娘,见她怔怔望着他,环手握臂,挡了挡自己身上的麻服。
昌宁呆了会?,道:“这?个哥哥身上的这?件衣服,我也穿过。”
“你的爹爹娘娘,也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吗?”
那?天,太?子殿下侍奉于帝师床头赔罪,无暇见他,他陪着昌宁待在了廊下,眺望天上的繁星。
后来,昌宁经?常约他一起看星星。
她说地上的人儿那?么多,他们要扎堆,才更好被天上的人看见。
可后来有一天,他牵来两匹小马,正准备带她去山顶看星星。昌宁这?时已?经?随着李乾搬入了东宫,远远看见他,扭头却要跑。
他比她大?了三岁,早已?长成了身高腿长的少年郎,不一会?就在拱门前逮住了她,“你跑什么?”
昌宁的眼眸慌乱,觑他一眼,忙着掩袖,将自己的脸蛋一挡:“安嬷嬷说我与小傅哥哥都长大?了,男女?有别,我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老粘着你,找你玩,会?被笑话的。”
傅廉心口?一滞,哪里舍得不见她,辩驳道:“她不让你来找我,那?我来找你总可以吧?”
昌宁摇了摇头,“也不行。你以后不能?再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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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找我了,对我的女?子闺誉不好,我以后还要嫁人的。”
嫁人。
傅廉当时听她嘴里说出这?两个字,不知?怎得,心里骤然就不舒服起来。
他在集市上见过不少新娘子出嫁的场面,大?红大?紫的,又好看又喜庆,但若要他像那?些送亲的人一般,把她塞上花轿,送给?一个别的男人。
傅廉不愿意,也不喜欢。
他一把扯下她挡在脸前的袖衣,正正注视着她,“那?只要我不以来找你的名义和你玩,是?不是?就不会?损你的名誉了?”
昌宁的眼眸亮了起来,“还可以这?样吗?”
而后,她便在东宫新选拔进来的那?一批侍卫里,看到了傅廉的身影。
他带了一包她最爱吃的腌梅子,大?摇大?摆地来到了她门前,“我是?来上值的,名正言顺出入东宫,这?下你没话说了吧?”
昌宁轻哼了声,唇畔衔笑,就要抢他手上的梅子。
他扬手不给?,两人打打闹闹,连连的笑语,再度响彻了东宫的梁檐。
文昌侯府,夜深人静。
傅廉仰头又灌了一口?酒,府中的老仆忽而破例上前打扰,却说有客来访。
傅廉心里闪过一丝疑窦,不解道:“这?么晚了,是?谁还来寻我?”
“是?薛家的副游使大?人,薛长昭。”——
这?一日,白?日里下了场密密麻麻的细雨,眼下雨势已?停,空气?中却悬浮着层层的薄雾,缠绵缭绕,五米开外,叫人看不清晰。
暮色四合,院门口?的守卫远远看见兰殊的身影从夜雾中逐渐靠近,连相抱拳作揖,“世子妃。”
兰殊唇角衔笑,再度将手上提着的食盒递与他们。
兰殊这?些天一直都会?来院里探望公主,把守的侍卫几乎成了习惯。她每次还会?给?他们带一些精致的糕点吃食慰劳他们,那?些吃食色香味俱全,侍卫们感激不尽,见她如见了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
屋内已?经?亮起了通明的灯火,昌宁正坐在桌前,抄录孤本药方。
作为大?周嫡公主,太?医院里珍藏的古籍珍本,她可以随便翻录,可一旦远嫁和亲,这?些东西?便不再是?她想见便能?见的了。
“也不知?道去了高句丽,我还能?不能?继续学医?”昌宁蘸了蘸笔墨,笑容间,夹杂着一丝苦意,“不过师父他云游四海,总会?有机会?来看我的吧。”
兰殊站在她身旁,帮她磨墨的动作一停,沉吟片刻,“公主真的愿意去和亲了?”
昌宁执笔的手一顿,又笑了下,“便是?不愿,又能?如何?”
“我是?公主,锦衣玉食是?我的命,政治联姻也是?我的命。”
兰殊挽着袖子,握着墨锭在砚上转圈,默然良久,轻声问:“如果这?条路一定通向死亡,你还信命吗?”
昌宁抬头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是?那?般清澈无辜,叫兰殊心口?不由大?恸,恨不得将前世的一切全盘托出。
可转念一想,又怕昌宁只会?觉得她失了心疯,无法再信任她。
兰殊沉吟道:“光靠利益维持的政治联盟,何来稳当?如若届时大?周与高句丽反目成仇,兵临城下,你又当如何决断?”
昌宁思忖了许久,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现儿连及笄都还没有的小姑娘,如何会?知?道自己以后的选择呢。
又如何能?设想出,自己毅然从城墙上一跃而下的画面。
她嫩的就像树上刚打出来的花苞儿,叫人怎么舍得,把她当柴火一般烧掉。
兰殊蓦然将墨锭放下,伸手将昌宁眼前的珍本一阖。
昌宁疑窦抬首,门口?,忽而传来了一阵阵倒地之?声。
昌宁目露惊色,从桌前犹疑地站起身,望了眼半阖的支摘窗外,只见把守的侍卫们,个个昏迷在了门前。
兰殊托起灯笼,吹灭了桌上的灯火,拽过她的手,“跟我走?!”——
通往后门的长廊上,夜雾弥漫,巡逻的侍卫刚走?过,两道纤细的身影,一前一后从旁边的假山溜了出来。
兰殊见人影离去,拽着昌宁在廊上快速逃跑,“细软和地图我叫暮暮放在车里了,一路上接应的人俱已?安排好,都是?朝朝的亲信,一定会?掩护好你们,不用担心。”
昌宁握紧她的手,刹住了脚步。
小姑娘一双单纯的眼眸里布满了慌乱,失声张了张嘴,兰殊反握住她的手,先开口?道:“你不是?一直说,想去罗马见识一些更加精湛的医术吗?”
兰殊坚定而期许地将她望着,“我把那?副地图送你了,就放在车垫下面,路线也画了出来,去看,去学。”
昌宁眼眶一下通红起来,“我若是?跑了,嫂嫂你怎么办?”
“你走?得越快,我才越不可能?被发现。我在食盒里放的迷药无色无味,太?医查不出来。等?你安全离去,我会?回到你屋里,假装同侍卫一样着了道,昏迷不醒,不会?有人怀疑到我头上。”兰殊道。
昌宁犹疑道:“可大?周需要和高句丽联盟,我怎可为一己之?私”
兰殊打断了她,“联盟明明有很多种办法,只因你是?最便捷的,他们才懒得再去细想别的。人都是?省事利己的,你在这?,只有一种选择,你走?了,才能?生出另一种选择。”
昌宁蓦然睁大?了眼,不由失声半晌。
兰殊拉着她奔向了后院的小门,走?到门前,兰殊见昌宁面色仍在犹疑,握住了她的双肩,佯作坚定道:“别怕,这?事我同你表哥通过气?了,他已?经?想到了办法解决,叫你先跑,就是?为了后面他有操作的空间。”
兰殊拿出了门钥匙,“跑了就别回来,回来你就是?告发了我,我也不会?承认的。”
门扉一开,只见傅廉定定站在了门外,面色微凝,抬首同昌宁四目交汇,两人皆是?一瞬的滞然,心口?颤动。
那?日夜晚,薛长昭将兰殊的计划告知?傅廉,傅廉犹豫了许久许久,“傅某孑然一身,不足为惜可是?宁宁她金枝玉叶,我怕她不能?受飘零之?苦”
薛长昭直接道:“明夜三更,东宫后二门。”
“这?是?你们唯一的机会?。小侯爷,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门廊前,兰殊将昌宁推入了傅廉怀中,“快走?!”——
马车踏着夜雾,从后门前急急掉转车头,往西?城门辘辘驱使离去。
兰殊站在门廊前,眺望了眼马车离开的背影,平复内心地舒了口?气?,正想将门阖上,好回到昌宁的院中,饰演一场金蝉脱壳。
而后,再想办法和秦陌说出
兰殊正在心里理顺自己原有的计划,计划中最重要的角色那?张俊美面容刚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转首,一道颀长的身影,兜头打了下来。
眼见念叨的人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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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出现在了眼前,兰殊毫无半分惊喜,倒吸了口?凉气?,两鬓边角的碎发不由吓得,一根根倒立起来。
秦陌刚好抄完了经?书,从藏书阁里放了出来。
兰殊不知?他是?何时站在了她身后,只见少年双眸沉沉,凝望着奔腾而去的马车,问道:“车上是?谁?”
兰殊脚下生软,猛地退了一步,忍不住咬紧了下唇。
兰殊刚刚同昌宁说与秦陌通气?的话,不过是?安抚小姑娘扯的谎,她这?几天根本见不着他,何来的合谋呢。
一切都是?她的诡计。
秦陌凝着她惊惧的双眸,沉了下声:“是?昌宁?”
兰殊一时间心乱如麻,失声了半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秦陌见她一言不发,不由探身朝前走?了一步。
兰殊以为他要下令派人去追,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那?棉花一样的两只柔荑,就这?么紧紧拽着少年的手腕,不允他前进一步。
月色溶溶,秦陌并没有执意上前,回头将她凝望了会?。
四目交汇,兰殊猛地打了个冷颤,霎那?间后背汗毛倒立,一层薄汗透了出来,却还是?死死抓着他不放。
秦陌凝着她看了会?,并没有挣脱,转而反手,钳住了她。
他牵着她,一路把她带回了掬月堂。
银裳在院前相迎,转眼见姑爷一言不发,拽着姑娘进了屋内,一时间不知?所措,只听秦陌先让兰殊进了门,转首冷声吩咐道:“叮嘱所有人,今夜世子妃没有出过门。”
秦陌的话音一圃,兰殊站在了门内,不由愣怔了下。
他这?是?,有意维护她?
少年这?一点偏袒的口?吻,叫兰殊原本被他吓破的胆,悄无声息拢回了原处。见他转身关门要走?,兰殊不禁生出了两分勇气?,急声问道:“你要去哪?”
秦陌甫一回首,兰殊再度抓住了他的胳膊,“你要把昌宁抓回来吗?”
秦陌短促的沉默,看了她一眼,“我去趟宫里。”
宫里,那?就不是?去抓昌宁。
兰殊心底刚松了口?气?,转而睁大?眼问:“你要入宫去找谁,公主娘娘,还是?陛下?”
“今晚的事,我不会?提你。”秦陌看着她道。
兰殊跺了跺脚,却不是?担心他抖搂了她。
她原是?想着先等?昌宁跑得没影了,大?伙儿都还没缓过神?,第二天阵脚大?乱的时候,再斟字酌句,从长计议地同秦陌说出一些别的想法。
可事已?至此,她已?无退路。
如果秦陌今夜入宫把昌宁逃跑一事说了出去,兰殊没办法保证长公主或是?圣人,会?不会?即刻派人去搜寻她。
毕竟他们的态度,都已?默认昌宁和亲。
而秦陌至少在昌宁和亲之?事上,同她一条心。
兰殊已?来不及斟酌字眼,索性破罐破摔,将心里的想法交托了出来,“不要入宫,去使馆,去找乌罗岚!”
第039章第39章
屋外的夜幕,凝聚着朦朦胧胧的雾色。
使馆内,乌罗岚正坐在桌前,手上拨弄着一个鲁班锁。
前两日,秦陌为了婉拒昌宁和亲,曾私下约过乌罗岚商谈和亲的事?宜。
乌罗岚与秦陌虽有交情,但私人交情在国家利益上?,素来是最不值一提的。
秦陌难得拉下颜面恳求她,希望她可以劝阻赭禾求娶昌宁。可乌罗岚直言此事?她只会偏心赭禾。站在高句丽的利益上?,求娶嫡亲公主,才是结盟联姻的上?上?之?策。
正是知晓大周当权者们都?对昌宁情深意重,他们才更应该迎她回国。
当时秦陌与她废了半天?口舌,终是无法劝说乌罗岚转变心意,一时只能作罢。
折中的办法没想出来,乌罗岚离开东宫时,于长廊上?遇见兰殊,便到她屋里?坐了会,继而就在兰殊那儿看到了一个鲁班球。
乌罗岚觉得很是新鲜,兰殊却道?她这那玩意比较复杂,不适宜乌罗岚这样?的新手,先送了个最基础的鲁班锁给她。
她这会正在烛火下捯饬那由六根木条组成的十字立方体,尚未寻得什么章法拆解它。
屋外,侍女徐徐打帘而入,通传声响了起来,“大主,秦世子来了。”
乌罗岚于灯下抬首,望了一眼窗外的夜色,心里?闪过一丝疑惑,不知这个时辰,秦陌来寻她做甚。
乌罗岚吩咐侍女引他入屋,自己端坐于椅前,整了下衣摆。再抬头,只见门帘一开,秦陌带着崔兰殊,一并走了进来。
乌罗岚见到了兰殊,忍不住露出了点笑意,急急叫她坐下,递出鲁班锁,“小兰殊,快再教我一次,我又不会开了。”
兰殊先看了眼秦陌,继而接过了鲁班锁,唇角衔笑,在乌罗岚对面坐了下来。
秦陌见乌罗岚专心致志地盯着兰殊拆解的动作,轻咳了声,“岚姐怎么突然玩起这个了?”
乌罗岚头也未抬,笑道?:“这就是她送我的啊,我上?回在她那看到了一个更复杂的,九十九个面。她说我可能玩不来,就先送了个简单的给我。可别看这东西?小,我琢磨了好几天?,还是解不开,又不好意思去寻她,怕她嫌弃我笨。”
九十九个面,不就是南疆那个鲁班球吗。
秦陌短促的沉默了会。
乌罗岚见他一直站在她们旁边,不说话,也不坐下,忍不住好奇地张望向他。
秦陌默然片刻,直接将昌宁逃跑一事?告知了她。
乌罗岚不由惊大了双眼,“那你?们还不快去追?”
又是一阵短促的沉默,乌罗岚盯着秦陌微抿的薄唇,惊疑不定道?:“你?不想抓她回来?”
秦陌沉着嗓子道?:“大周与昌宁一样?高贵的人那么多,为什么联姻的一定是她?”
一听到他说联姻,乌罗岚回过味来,这孩子大半夜着急忙慌过来,只怕又是来游说她的。
乌罗岚两撇英气的远山眉,微微朝中心聚拢了瞬。
明明嫡公主都?跑了。他不赶紧派人去追,不担心明儿被人发现公主私逃,闹出国朝的大笑话,反而过来寻她,倒叫乌罗岚,一时间摸不着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恰在这时,侍女将茶水端了进来,乌罗岚招待秦陌坐下,慎重道?:“关于和亲,我的态度上?回已?经同你?说清楚了。既能娶嫡公主,我们是不会退而求其次的。既要联盟,总要摆出诚意,不能只是一味让我们让步吧。”
她这一番话言辞诚恳,也无任何?错处。
秦陌颔首道?:“娶嫡公主的确是上?策,要换我们是你?们,也一定会这么要求。”
少年状似认可了她,引得乌罗岚忍不住挑起眉梢,朝他望了过去,只听秦陌续道?:“只是这么一想,我当真换了个角度,突然就想到,为什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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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要是大周的女儿前往高句丽和亲,而不是高句丽的女儿,嫁入大周呢?”
乌罗岚的眉头,登时跳了一下。
秦陌道?:“记得上?回我约岚姐入东宫洽谈的时候,你?无意间同我说过一句话。你?一心为了高句丽,但赭禾表面对你?恭顺,却不见得与你?同心,就如他在夜宴开口求娶昌宁一事?,事?先也并未同你?商榷。只是你?作为代?表高句丽的来使,对于此事?,难有异议。”
乌罗岚似笑非笑了一下,不由拿起了旁边的茶盏,“我有说过吗?”
秦陌信誓旦旦道?:“有的。你?还说你?其实?无所谓,因为你?无意同他争权,只是突厥那些跟随你?来的旧部?对你?忠心耿耿,你?担心到时候,狡兔死,走狗烹,没能实?现对逻逻的承诺,好好照拂住他们。”
乌罗岚执杯的手一顿,蓦然抬眼,“这个我真没同你?说过吧。”
“是吗,那可能是我猜的。”秦陌望着她惊异的神色,屈指抵于下颌,突然吝啬地笑了一声。
十七八岁的少年,毫无血色的皮肤,蓦然这么露出笑意,仿若初春第一条融冰的河流,金光洒满了碧波,总是骄阳明媚的。
兰殊望着乌罗岚微敛的神色,不得不在心里?感叹秦陌此时的机敏。
她上?一世活到后面才知晓的事?,他现在已?经窥见一斑了。
上?一世,赭禾一登基,便先想法子铲除了乌罗岚的旧部?,违背同大周的盟约,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摆脱乌罗岚的束缚。
原本提出愿与大周结盟共同对抗突厥的,本就是乌罗岚。
“突厥现任大可汗颉利禄杀了逻逻,岚姐同他势不两立。我大周亦是。但赭禾好像,并没有如此坚定?”秦陌道?。
乌罗岚又看了秦陌一眼。
秦陌冷笑了声:“上?回谈判桌上?,贵国来使胆敢以突厥提出的联盟条件来威胁我朝,可惜我当时没佩刀,不然他的脑袋应该已?经移位了。”
秦陌当年被迫出塞为质,受尽突厥的折磨与羞辱。而他的父亲秦葑,更是死于突厥阴毒的算计之?下。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迟早有一日,秦陌要重振玄策军,杀出边境,一把端了突厥的老巢,再把所有敢同他们狼狈为奸,觊觎大周的无耻之?徒,统统拉去陪葬。
大周当前的处境的确适宜同高句丽联盟,一同对抗突厥,但若高句丽未来的君王有二心,秦陌宁愿多个明敌,也比来了个内贼的好。
可内阁那几位宰相却不以为然,一味在李乾面前斥秦陌年纪小小,戾气过重。
那帮老头不愿树敌,个个只想息事?宁人,辩解道?赭禾并无与突厥交好之?意,一切都?是谈判使的话术,听闻世子爷气得险些动手,赭禾还特?地责罚了那个使臣。
秦陌才不信谈判桌上?的那些话,赭禾之?前一点儿都?不知情。
眼下端详着乌罗岚的神色,他心里?更加坚定,乌罗岚与赭禾,并不是那么一条心。
兰殊一直默然不语,直到看见乌罗岚面上?已?有了凝重之?色,她手上?噹地一声,将那严丝合缝的鲁班锁,转而变成了六根零散的木条。
她把它们一一放到了乌罗岚面前。
乌罗岚低头看了眼,兰殊笑了笑,轻轻拿起了桌上?的木条,温言细语道?:“乌罗姐姐现在还不擅长玩鲁班锁,所以觉得这东西?拆起来很难,但其实?这锁更难的,是装合。因为单看这几根木条,你?根本看不出哪根与哪根咬合的好。”
兰殊指着两根十分相似的木条道?:“这两根单看齿缝十分契合,把它俩合上?,好似也是一对,但再加上?另外四?根,你?却会发现,它俩的结合,没有办法让整个锁咬合。”
“就像你?和赭禾,你?们看似血脉相连,但其实?内有龃龉。”
转而,兰殊放下了其中一根木条,拿起尾部?看似最不可能的那根木条,“这根看起来完全不能与它咬合,但若让它俩并肩放,再加上?另外四?根,你?会发现,锁就合上?了。”
“而这根看似不能与你?咬合,但同你?并肩,就能平衡整个局面的,就是大周。”
咔哒一声,兰殊站起身,将那立体的十字方,放回了乌罗岚手上?。
乌罗岚难以置信地看了兰殊一眼。
秦陌望着乌罗岚眼底的惊色,接话道?:“岚姐与我们有相同的敌人,一样?的血海深仇,不如同大周结盟,同时也能免去赭禾对你?的猜忌,保护你?的旧部?。”
乌罗岚失声了半晌,看了眼站到她眼前的秦陌,又看了看他身旁的兰殊,蓦然嘲弄地笑了下,“我不会误会了吧,怎么听着你?们的意思,好像是要我嫁入大周?你?们忘了?我定过亲的,我的未婚夫,是逻逻。”
兰殊道?:“可逻逻已?经不在了姐姐说服高句丽大王来使与同大周结盟,不就是想要得到杀死颉利禄,给逻逻报仇的勇士吗?”
乌罗岚无语凝噎了半晌,一眼又一眼惊诧地望着兰殊,有些哭笑不得起来,“行。别的先不说,你?们打算让你?们的哪个勇士娶我?”
秦陌承诺道?:“你?大可随便挑,我们大周宗室多的是敢上?阵杀敌,替你?报仇的好儿郎。”
乌罗岚笑了声,盯向了他,“你?可愿娶我?”
秦陌顿似怔住,下意识先看了眼兰殊,扯了下唇角道?:“我倒是想,但我成婚了。”
乌罗岚唇角的笑意不减,却也并无戏言,“可除了你?,我谁都?不信。我说过,我要嫁一个能杀颉利禄的人,我目前,只觉得你?比较有潜力?。”
兰殊心里?不由咂舌,有眼光啊有眼光,不愧是独当一面的巾帼。
秦陌登时默了声。
乌罗岚捕捉着他眼底闪过的一丝不情不愿,续笑道?:“而且,我只想当正室。”
转而,乌罗岚问向了兰殊,“你?可愿意我与你?平起平坐?”她又看向秦陌,“政治联姻,我也不占你?便宜,入门后,我也能像她那样?同你?分房,相敬如宾。我还能再给你?选几门美貌的妾室,回来伺候你?。”
秦陌张了张嘴,还未出声,兰殊坚定道?:“我可以。”
话音一坠儿地,少年半隐在袖间的手指,几不可闻地蜷缩了一下。
秦陌清楚地感觉到,在她二话不说答应的那瞬间,他心底的某处,猛地抽痛了下。
秦陌的唇角趋渐抿直,视线朝着少女瞬去,只见崔兰殊诚心实?意道?:“我可以和乌罗姐姐做平妻,我没有关系的。”
少女的嗓音是如此的清脆,一字一句,竟如同一柄柄利刃般,正正扎在了秦陌的肋骨下。
秦陌一眼不错地看向她,她的神色从容淡然,那毫无惊色的澄澈眼眸,甚至闪过了一丝意料之?中。
导致秦陌不得不怀疑,她也许,早就料到了乌罗岚会选他。
她甚至,就在等着乌罗岚开口,因为她会毫不犹豫应承下来。
兰殊的确猜想过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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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岚择婿的人选。
凭着上?一世她对乌罗岚仅有的一些了解,乌罗岚孑然一生,并不是贪图风月之?人。她的选择大多偏向大局为重,如果要联姻,她绝不会图什么才华盖世,貌若潘安,绝对会选最值得信任的人。
大周最值得她信任的,与她同仇敌忾的,自然是秦陌。
乌罗岚见兰殊答应的如此爽快,觑了眼少年微敛的神色,笑着同兰殊道?:“唔,论年龄我比你?大,可你?比我早进门。要我叫你?一句姐姐,我也下不来这个脸开口,既然你?不介意,那不然,直接降你?为侧室,免去称呼上?的为难如何??”
兰殊顿了下,心想,反正她迟早都?会离开的。
离开前的身份是什么,于她真的无关紧要。
少女略一点头,“我”
话还没出口,秦陌身形一挪,一把将她拽到了身后,冷冷睨向她道?:“你?别说话。”
兰殊望着少年眼底莫名的汹涌黑色,忽而有些不明白,他在犹疑什么。
他既能委屈娶下素不相识的她,再娶知根知底的乌罗岚,又有何?不可呢。
不过是府里?多一双碗筷,乌罗岚原比她能帮衬他更多。
难不成是为了卢四?哥哥,怕他觉得他一夫两妻,花心过分?
可眼下昌宁的事?,也是十万火急!
兰殊从头到尾的计划中,都?没想过秦陌会不答应。
上?一世昌宁离逝,秦陌近乎屠戮了高句丽整个皇室,为她殉葬。
兰殊从来没有怀疑过秦陌对于昌宁的疼爱,会不足以让他做出这么一点点小小的牺牲。
现下他这份迟疑,倒叫她始料未及。
秦陌望着她眼底的意外之?色,越发笃定她放走昌宁,原就是盼着他来给这件事?情兜底。
他不觉得她放走昌宁有什么错,她只是做了他不敢做的事?。
可秦陌望着她宛若星湖的双眸,心里?莫名的就是火,已?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恼怒她事?先不说明,妄想支配他,还是恼怒在她眼里?,他是个可以去联姻的对象。
乌罗岚望着他俩大眼瞪小眼,迟迟不语,轻啧了声笑道?:“不过一个名分,阿陌就这么舍不得了,如此偏心,看来我便是嫁进门来,估计也没好日子过。那还是算了吧。”
兰殊一听乌罗岚变了卦,急得扯了扯秦陌的袖口。
少女那一双恳求他应承下来的眼眸,他是怎么看,怎么都?不舒服。
秦陌并不觉得自己是偏心,他只是不满崔兰殊的先斩后奏。
但若要他说出只要乌罗岚肯进门,他会一视同仁,少年又开不了口。
他已?经成过婚了,如何?能和别的女人再成一次。
秦陌思忖了片刻,凝着乌罗岚,脑袋里?不由开始闪过大周宗室的那些好儿郎的面容,企图从中寻出一个比他更合适的。
电光火石之?间,他还真想到了一个无可挑剔的人。
秦陌灵光一闪,抿直的唇角趋渐缓和,沉下嗓音道?:“赭禾看上?昌宁,无非是看上?她是大周帝王的亲妹妹,岚姐信任我,无非是信任我同大周帝王一条心,既如此,为何?不直接选那个你?们最想把握的人呢?”
乌罗岚骇然一惊,转眸,只见兰殊亦是瞪大了双眼。
秦陌反而松懈起来,同乌罗岚道?:“你?都?愿意主动给我纳妾了,如此有度量,不如索性去做那最尊贵的女人,容忍的还更值当。反正,他现在也还没成婚。”
乌罗岚惊疑不定,似笑非笑道?:“你?——你?认真的?”
秦陌冷笑了声,有理有据道?:“你?在草原边境本身也有疆土有军权,相当于一个国主,而他是大周现任的君王,要论身份地位,他与你?才最登对。”
“反正他的皇后之?位,从来由不得他自己做主,这事?他自己心里?都?清楚。比起那些朝臣选出来的高门贵女,你?身后还有领土和军队陪嫁,嫁过来他稳赚不赔,这不比送昌宁和亲来的值当?”
“大周自会庇护你?与你?的族人,你?与大周联姻,就不用担心高句丽鸟尽弓藏,我还会帮你?报仇雪恨,这不比你?那两面三刀的堂弟可靠?”秦陌道?。
乌罗岚难得有了短促的沉默,笑道?:“我倒是不吃亏似的。”
秦陌索性站了起来,“反正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不如岚姐现在就随我入宫,问问他的意思?”
乌罗岚美眸圆瞪,只见少年扭头叮嘱少女乖乖回家,紧接着就把她带出了门——
夜色渐深,空气中的温度却在深夜开始回暖。
那一直浮在半空中纠缠不去的朦朦水雾,逐渐受热蒸腾,藏在雾色中的道?路,缓缓在昏黄的宫灯下,显现了出来。
皇城驰道?上?。
乌罗岚随在秦陌身侧,仍有些犹疑地笑道?:“大周好像还没有外族当过皇后吧,你?确定你?能说服他?”
秦陌只呵了一声,“他当初迫我成婚的时候,也没容我不同意。”
更何?况昌宁已?经跑了。
乌罗岚难以置信地看他一眼,笑问道?:“所以你?其实?并不乐意娶你?的小萨仁?”
少年顿了下,短促的沉默,回首道?:“曾经是。”
“曾经?那现在呢?”乌罗岚问道?。
秦陌冷嗤了声,唇角趋渐抿直,一言未发。
现在?现在是崔兰殊,更不乐意嫁给他——
另一厢,福宁殿内。
李乾终于从奏折中抽身出来,刘公公三步并两地迈进殿内,手里?捧着一副锦盒,朝着书架前的李乾递了过去。
“紧赶慢赶,可算是给主子寻了来。”刘公公笑道?。
那花纹繁复的锦盒一打开,里?面放着一件工艺秀丽的定州红瓷器。
秦陌那小子前几个月抢走了昌宁的红釉瓶,昌宁嘤嘤跑来与他告了许久的状。
李乾一直认为这件事?儿的祸源,还得是他自己当初没有公平地赠出那个红釉瓶,惹得他俩相互掐醋挤兑。
这会儿特?意寻来了一件更好的红瓷器,本想哄昌宁开心一下。
可器皿还没来得及送出去,他便彻底让她不开心了。
李乾神色晦暗,端详着那件红瓷器,望着那上?头雕刻的枝桠,上?头挂着象征如意的柿子,蓦然想起七岁那年的秋日,他险些遭人毒杀害死。
搬入东宫之?前,他所居住的正阳殿后头,曾有一棵繁茂的柿子树。昌宁那会儿每日都?在期盼它开花结果,等着吃秋天?的第一口柿子。
柿子红了的第一天?,李乾便拿了一根银钩杆,带着她前往后院。
第一颗柿子摘下,他与昌宁争抢了许久。他原是想逗她一下,昌宁心一急,耍赖地握住了落在他掌心的柿子,猛地啃了一口。
她的的确确尝到了第一口新鲜柿子,笑闹之?间,转而却一阵抽搐,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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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在地。
李乾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得慌了神,抱起她时,一口黑血已?经从小丫头的口中吐了出来。
万幸万幸,就在那刻,华圣手受诏入宫为姑母把脉,提着药箱,及时雨般路过了他们身旁。
华圣手妙手回春,当即把昌宁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连连叹道?:“太险了,再晚一刻,小公主就到阎王爷那报道?了。”
昌宁受了华圣手的救命之?恩,自此迷恋上?了医术。
李乾那会年幼无知,所思不及,如今再一回想,昌宁那会儿应该是疼得后怕,才会觉得医术如此神奇。
那有毒的柿子树早已?叫人伐了去,李乾渐渐长大,越想,越是细思极恐。
昌宁一个养尊处优的小丫头,有谁能同她有如此深仇大恨,非要致她于死地呢?多半是冲他这个太子来的。
宁宁是帮他挡了灾。
而别看那丫头平日里?没心没肺,心里?却是明白的,不然怎得偏偏只想学好医术,偏偏又在他分府的时候,非要跟着他到东宫住呢。
她是怕他再出事?。
皇城家的孩子,从出生起,就陷入权力?斗争的漩涡中了。
李乾抚了抚那瓶身,眼底不禁泛出了一阵湿意,模糊了视线。
恰在这时,刘公公迈着小碎步,再度走了进来,通传道?:“陛下,世子爷来了。”
李乾侧身收敛了一下失态的神色,眉心微微蹙起,这么晚了,若不是急事?,子彦不会深夜赶来寻他。
他踩着明黄的云靴,大步流星从后殿绕至前廷,只见秦陌带着乌罗岚,徐徐从殿外走了进来。
第040章第40章
夜色如墨。
院墙边的枝桠层层叠叠,在阑珊的夜幕下,随风婆娑起舞。
秦陌终于回到了东宫,一进门,他直接朝着掬月堂走去。
这一夜,兰殊回过味来,颇有些惊心动魄,后知后觉。
她一时不忍放走了昌宁,原是在心里备了个换嫁为娶的两全法子,但前提是自己能够全身而退。
可秦陌把她抓了个正?着,以致她一下乱了套,不仅当夜就把自己的盘算尽数吐露给了他,还同他一块去劝服乌罗岚,离间她与赭禾。
本是接下来好几天慢慢筹谋的事情,只在这一夜,她就让长?安城变了天。
这哪是个规矩的闺阁妇人该做的事,真不知他们会怎么想她。
她也不知这么仓促,事情到底能不能成?。
兰殊愁眉苦脸地?坐在屋里等待,每时每刻的煎熬,就好像死刑犯在等着最后的处决。
屋门吱呀了声。
一见秦陌进屋,她便先急步走到了他面前,张了张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看?着他。
他微微停顿,先望了眼屋外,兰殊被他吊住了心绪,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
秦陌望着她迫切的双眸,缓缓道:“没事了。”
秦陌同兰殊讲明事已解决,还是联姻,不过不是往外嫁,而是往里娶。
“陛下认同了这门亲事。”
兰殊诧异于李乾爽快的应承,不由美眸瞪圆,失声了半晌。
李乾既为天子,生性掌控欲强。
在兰殊的记忆里,他最不喜受制于人,绝不可能喜欢这等突如其来的变故,迫使?他做出脱离正?轨的选择。
秦陌似是看?出了她的困顿,解释道:“他原和我一样舍不得昌宁。”
大抵在李乾心中,江山稳固第一,但若拿自己的婚事与昌宁相?比,他毫不犹疑地?选择了昌宁。
后宫的女人只会越来越多?,胞妹他只有一个。
兰殊半懂不懂帝王心,略微颔首,却问:“那你为何不愿应承?”
她原以为秦陌会是最愿意做出牺牲的人,反正?他也不喜欢女人,政治联姻而已,乌罗岚清醒独立,也不需要?他的爱情。
秦陌发现崔兰殊还真是有点本事,说话越来越能让他一口气闷在心口,既上不去,又下不来。
少年一眼不错地?睨着她,冷笑道:“家?里有一个有想法的女子已经够我受了,再来一个,你俩是想合伙来折腾死我?”
到底是被她的胆大妄为惊到了,又搁这讥讽她。
要?换做以往,遭秦陌这么斥责,少女的眼神早就已经飘忽起来,说不出的心虚。
这会儿?兰殊面不改色,温言道:“乌罗姐姐的想法肯定比我有大局观,我的想法很浅薄,只希望身边的人好好的。”
兰殊是闺阁里养出来的姑娘,没什么大志向,心很小,也就装得下那么几个人。
上一世兰殊与昌宁交情不深,这一世有缘相?处相?知,昌宁又待她真心坦诚,如今她遇了事,兰殊自知能力有限,却也无法坐视不管。
秦陌着意端详着她此时的神色,蓦然?想起一年前,他去赵府接她回家?,面对他那时在马车上的冷嘲热讽,她的神色就与此刻,如出一辙。
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只要?这丫头自己问心无愧,她就不会觉得有什么可耻。
秦陌忽而不知该头疼,还是该佩服,只觉得她并不如她自己口中那般浅薄,驳问道:“那你怎么想得到岚姐与赭禾内有不合?”
连他都是今夜得了她的提醒,才回过神,豁然?开朗起来。
这个想法,可比他,陛下,满朝文武,都要?高瞻远瞩得多?。
兰殊愣怔了下,心想,简言其实就一句话,我是重生的。
但她要?是实话实说了,指不准他只会觉得她故弄玄虚,卖弄聪明,兰殊道:“高句丽第一日入京的夜晚,乌罗姐姐便入宫拜谒了公主娘娘,我当时在驰道远远见她打马走过,总感觉她与娘娘有些相?似的气韵。”
“我时常入宫陪公主娘娘说话,娘娘的心思,我大概也懂一二。你看?陛下与娘娘,感情虽好,一登基,陛下便不希望娘娘再垂帘听政了。同理到乌罗姐姐身上,上回我去看?相?扑,整个前廷只有乌罗姐姐一个女子,娘娘都不在。我们看?来尚且纳罕,那赭禾当时身处全是男子掌权的环境中,心里又如何会舒坦?乌罗姐姐后来独个出殿散心,估摸也是为了给他体?面。”
“可一时的体?面,如何能够长?久?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兰殊道。
秦陌双眸彻底闪过了一丝讶异,全然?没想到她如此洞察入微,他还以为当时她的眼珠子,就盯着那两?汗流浃背的勇士去了。
兰殊想了想,续道:“不过我也只是猜测,真正?有底气说动乌罗姐姐的,还是世子爷,都是世子爷临危不乱,英明决断。”
秦陌眉宇轻蹙,眯缝了眼,“你在,恭维我?”
秦陌望着她那一双微微弯起的眸子,大抵也能想到她拍马屁的原因。
兰殊私放公主一事,若能遮掩,她自然?想遮掩过去。总是不愿落个罪名连累家?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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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陌轻嗤了声,安抚道:“今夜昌宁小公主突发疾病,已连夜送往慈恩山相?和寺闭关静养。帝后不日大婚,朝廷要?忙的事很多?,不会有空再关注一些细枝末节。”
兰殊心口的大石彻底落了地?,听到秦陌说到帝后大婚,不知想到了什么,甚至忍不住勾唇轻笑了下。
秦陌问她笑什么,兰殊却不敢说。
过了会,少年自己也笑了。
四?目交汇,两?人倒也不知哪儿?来的一瞬心有灵犀,了然?他俩是想到一处去了。
说起来,秦陌可太?久没见过李乾吃憋的样子了。
想当初李乾非把他俩撮合成?了一对,一点儿?也没问过他俩的意思。这一回,礼尚往来。
秦陌进宫时便知他会答应,就像他当初不得不答应娶崔兰殊一样。
只是今时今日,少年再看?向兰殊,却已有些记不清当初娶她的不情不愿,不由盯着她精致的侧脸,发了会呆。
兰殊似有所感,目光朝他瞬了过去。
秦陌干干咳了声,脑海中灵光一闪,蓦然?记起什么来,抬袖,从袖中拿出了一道卷子。
他招手?将兰殊带到了案桌前,引她坐下,把那卷子摊到了她面前。
兰殊探首一瞧,疑窦道:“这是什么?”
“你不是想拜公孙师姐为师吗?这是她给那些世家?贵女出的考卷,你写?一份,我帮你递过去。”秦陌点了点卷首的题目道。
他原是回家?给她递卷子的。岂料一见面,重点就偏移了
只亏他还能记起这茬。
兰殊双眸莹莹亮了起来,又惊又喜地?将秦陌切切望着。
她的目光澄澈,在夜色中就像镀了一层银河的水光,又黑又亮,定定地?将你一望,便能看?软你半副心肠。
秦陌心口发颤,又干咳了声,忙将目光从她脸上,转移到了卷面,“快写?,考不考得上,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却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夜回想起当初被迫成?婚的情景,夜凉如水,秦陌昏昏入睡,梦回了他与少女成?婚的第一夜。
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
他把她赶了出去,没让她进屋。
女儿?家?却并没有主动提出睡书房,时间一寸寸流逝,她蹲着门前,瑟瑟发抖,一直守到了他开门。
飞雪覆盖了满院,那一双黑琉璃般的眼眸抬起,莹莹如水,朝他张望过来。
她颤着嗓音,连带着隐忍许多?的泪水,一并破眶而出,她央求道:“可不可以,让我进去?今晚若不在主屋,明日,我一定会成?为全京城的笑话的”
也不知是她眼里不堪服输的倔强,还是她话语里令人动容的可怜,他心一软,把她带回了屋内。
但他并没有同她圆房,独个躺到了大红床榻的里侧,翻身睡去。
他的屋内从来没有炭火。
天寒地?冻,她挣扎了会,耐不过身子冰冷,褪去钗环华服,蹑手?蹑脚地?闯入了他的帐内,轻轻掀起一角被褥,躺在了外侧。
她的手?脚冰凉,一进榻,好似嗅到了一丝温暖,忍不住挨近他。
女儿?家?的手?缓缓揽上了他的腰间,小脚搭在了他腿上。
他蓦然?睁开了眼,蹙了会眉,刚想推拒。
她却红着脸,毛茸茸的脑袋倚到了他怀里,嗫喏道:“我们年纪都还小,我其实没做好心理准备,而且,我还没有来葵水所以,我今晚可能不能伺候你”
“你别生气,好吗。”女儿?家?羞愧道。
他忽而觉得可笑,却也没回话驳斥她。
他从来没想过碰她,但没来得及开口,把她赶下去。
不过一会儿?,她就在他怀里睡着了
第二天,秦陌在鸡鸣声中悠悠转醒,撑腰起身,坐在榻前,捏了捏太?阳穴。
忽而有一丝遗憾,从心底飞快划过。
当初,他是不是应该像梦里一样,放她进屋才好?
都说成?婚是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
而他给崔兰殊的大婚之夜,却从始至终,没有一丝美好——
人间,四?月芳菲日。
圣人不日便将迎娶高句丽的大公主乌罗岚为妻,两?国永缔同盟之好。
板上钉钉的诰旨一出,有人欢喜有人愁。
欢喜的,自然?是高句丽的储君赭禾,他这趟喝完喜酒回去,可就再也不用担心被堂姐压在头上了。
虽说阿姐手?下有逻逻的遗部,让她嫁入大周,等同于将突厥与高句丽边境交接的版图,尽数归顺给了大周。
可只忠于乌罗岚的人,赭禾留下也没什么益处。
夜长?梦多?,有什么比现在握住皇权更为重要?。
赭禾自认这是一笔只赚不赔的买卖,转而将自己备下的聘礼,送给了阿姐做嫁妆。
但也有伤心的,如中书门下平章事沈大相?公的次女沈幼薇,听闻陛下不日成?婚,手?绢已不知哭湿了多?少条。
这一茬,则要?牵扯到几年前的一桩旧事。
先皇在位年间,曾在立李乾为太?子的同时,下过一道指婚诏书。
那人人尊崇的太?子妃之位,原属于沈宰相?的嫡长?女沈芙蓉。
可惜那孩子是个没福分?的,还未及笄,身子就成?了一朵霜打的芙蓉,一天不如一天,刚过十五,便香消玉殒了。
那时李乾刚入朝听政,满心满意都是如何拢回大权,毫无心思儿?女情长?,对成?婚一事从无上心,婚事就这么暂时搁置了下来。
他虽然?没有心思,满城的芳心却又躁动了起来。
太?子妃之位忽而空缺出来,免不了长?安的名媛贵女,又开始浮想联翩。
其中传闻最多?的,便是李乾一直未娶,这么些年也未有对其他门户的姑娘表现出有意,估计是想续沈家?之女,在等沈幼薇长?大。
那沈幼薇听多?了别人说太?子对沈家?仍有情意,极有可能续她为正?室,一直在心里以为自己可以做太?子妃,而后入主中宫,执掌凤印。
不想一夜之间,风云变幻,黄粱一梦。
这皇后之位一下就成?了别人的囊中之物,由不得沈幼薇碎了一地?一厢情愿,浮现出一张遭人抢夺的苦瓜脸来。
这一日,章肃长?公主生辰大喜,皇庭再设宫宴。
酒足饭饱过后,后花园内,一片长?舌如潮。
兰殊张罗了一个上午的后.廷席面,躲懒去西厢房打了个盹,回来时,牡丹亭内,团团簇了一群花红柳绿的美人儿?,围着一个哭哭啼啼的沈幼薇。
兰殊张目望去,只见她们叽叽喳喳,一壁七八张小嘴动个不停,一壁不断有人拍抚着沈幼薇的后背宽慰,她却在这一众安抚声中,哭得越发凶狠起来。
似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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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要?把事儿?闹大,最好闹得公主娘娘从殿内闻声出来,再闹到前朝去一般。
兰殊款款走近,无需循声去听,那些高门贵女的鄙夷腔调,已经穿透了假山而来,“她一个北夷,外族女,还曾定过亲,岂配做我大周的皇后?不过是凭着两?国结盟,手?上有些权势,硬把自个塞进来的。”
“沈妹妹的姐姐可是先帝定下的太?子妃,沈家?一家?都得圣眷恩宠,要?不是命运弄人,哪里轮得到那等蛮夷女子猖狂!”
“那乌罗岚整整比圣人大了三岁呢,都出双十,算是老姑娘了,亏她有脸提出来要?同圣人成?婚。”
“此等不知廉耻的女子,和沈妹妹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一星半点都比不得。”
“中宫之位竟让她那种人夺了去,当真是老天爷不公平!”
她们说的正?是气愤,忽而身后,来了一声温温柔柔的狐疑声。
兰殊握着纨扇,语气里尽是困惑,看?向她们的眼神,却是直直而透射人心,“姐姐们都在说什么?为何兰殊不记得有那么一道诏书,说过皇后娘娘一定不能比圣人大,或是写?明了大周的皇后娘娘,一定姓沈呢?”
话音一圃,四?下登时鸦雀无声。
女眷们面面相?觑,心知肚明,续纳沈家?女一说,虽传得沸沸扬扬,从始至终,都不过是坊间的流言蜚语。
她们便是想要?据理力争,谁又敢杜撰出第二道赐婚圣旨呢?
不过也有与沈幼薇要?好的闺阁女眷,努力辩驳了一下,“当年先帝确实是下过旨要?纳沈家?姑娘为太?子妃的,那道诏书,在场女眷无人不知。”
兰殊又疑惑了,“既是无人不知,难道是我记错了?我明明记得那旨意纳的是芙蓉姐姐,和幼薇姐姐有什么关系吗?”
沈幼薇遭她点名,忍不住狠狠瞪了兰殊一眼。
要?说沈幼薇憎恨乌罗岚,那是最近萌生的情绪,至于崔兰殊,那是她从小到大的死对头。
沈幼薇与崔兰殊自小就不对付,比才气,比容貌,从小比到大,她总是被崔氏女压一头。
这会见兰殊露了面,还帮着那外族女说话,沈幼薇不甘在她面前示弱,一下止了哭声,咬了咬下唇,扬着高高的脖子,一言不发。
兰殊见她们不再喧哗,薄露笑意道:“水榭边的戏台子已经开唱了,各位姐姐要?是赏够了园里的花,不如一起过去听听?”
话音一圃,兰殊退至一边,伸出了诚邀的手?。
一群女眷面面相?觑,碍于兰殊是长?公主的儿?媳,顾忌着她的态度,指不准就是长?公主的态度,也不敢再声张造次,缓缓朝着水榭边去。
揣测毕竟是揣测。
就是说到天花乱坠,皇宫也没有下过第二道圣旨,说过要?纳沈家?次女为媳。
然?沈幼薇路过她身旁时,心中忿忿不平,扬了下头顶的步摇,珠翠清响。
兰殊一抬眼,只见她吸了吸鼻子,睨着她道:“自个都自身难保了,亏你还有心情帮别人说话。”
兰殊看?她一眼,一言未发。
上一世,沈幼薇还真借着谣言的威势,最终如愿嫁给了李乾。
而自沈幼薇嫁给了李乾,李乾就不知怎得,身子便同她那霜打了的芙蓉姐姐一般,开始一天不如一天起来。
后来李乾病危,临时立了秦陌为摄政王。
秦陌一心匡扶朝政,沈幼薇却生怕他谋权篡位,私底下在后.廷给兰殊这个摄政王妃,吃过不少苦头。
兰殊最讨厌她趾高气扬的样子,若不是为了不给秦陌添麻烦,避免台谏弹劾,她绝不容忍沈幼薇朝她发难。
眼下讨人厌的沈幼薇又扬起了下巴,轻哼了声,道:“你和世子爷分?房睡的事,满京城都传开了。你知不知道她们在后.廷怎么说你的?”
沈幼薇见她神色动了动,故意靠近了她耳畔,冷笑着讥讽道:“说你明明就是个活寡妇,狐、假、虎、威。”
话音一圃,沈幼薇一眼不错地?将兰殊望着,企图从她脸上看?出一点晦暗的样子,可兰殊却忽而一笑,温言道:“狐假虎威,有什么不好,总比庄生晓梦,拎不清自个的好。”
沈幼薇双靥登时红了一瞬又白了一瞬,颇有些恼羞成?怒地?瞪向了她,继而冷哼道:“你就可劲儿?的假笑吧,待哪日世子爷纳别人进了门,等你尝到失去的滋味,我看?你是不是还笑的出来。”
兰殊继续笑着,甚至将笑意蔓延到了眼角,和颜道:“没有拥有,谈什么失去?幼薇姐姐失去什么了吗?”
沈幼薇一噎,伸手?指着她的鼻子半晌,却失声说不出话,只得又瞪了她一眼,一甩袖子,忿忿离去。
兰殊笑吟吟目送她离开,转身前往坤仪宫,准备去看?一看?章肃长?公主的午乏可解了没有。
一回首,却见不远处的假山后,施施然?走出来一个人。
乌罗岚一身的异服短打,着意看?了她一眼,提起唇角,张开双手?,扬手?佯作?拂过广袖般,给她行了一个大周的揖。
兰殊愣怔了下,四?目交汇,两?人相?视笑了开来。
另一厢,沈幼薇仰着脖子从兰殊身旁离去,脚尖刚转,却见到了垂柳下,公孙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儿?,正?悄然?观察着她们这一厢。
沈幼薇自小崇拜公孙霖,托沈大相?公上门游说过不知多?少次,恳求她收她为徒。
这会乍然?遇见,沈幼薇满心欢喜,紧着扶了下头上的珠钗,正?正?端着淑女的样子,想要?上前行礼问候。
刚走近几步,却见公孙霖的目光,一直在眺望着她身后的兰殊。
那温润和蔼的目光中,暗含着一丝难能可贵的笑意与欣赏。
沈幼薇从来没见过公孙霖对哪个小姑娘流露过这样的眼神。
转眼,只见公孙霖敲了敲手?上的白梅折扇,一眼都没有留意到她,负手?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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