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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媚千娇 三春景 50843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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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天边都黑了,杨……

天边都黑了,杨宜君和高溶又暂且摆脱了追兵,两人决定找个地方扎营休息主要是他们现在已经深入山林了,在这样的深山密林之中,夜间是有很多潜在危险的,这个时候乱走更容易出意外。

趁着还有一点儿天光,杨宜君和高溶挑选了一个山洞,这个山洞颇为隐蔽,就算追兵夜中搜山,也不那么容易找到。而且,山洞里并没有栖息在此的大型野兽——两人点着了火,将山洞上下燎了一边,驱赶了蛇虫鼠蚁。

燎完山洞之后,高溶立刻灭了火,对看着他的杨宜君解释道:“天黑之后,火光太亮,容易引来人”

杨宜君轻轻‘嗯’了一声,低声道:“我知道。”

看过荒野求生的综艺和一些流落荒野的电影,她也知道一些基本的荒野求生知识。荒野的夜里,火光能震慑动物,但野生动物哪里有‘人’可怕呢。

高溶看了看杨宜君,从马背上取下一些干粮,递给杨宜君:“亏得此行出来,准备充足十七娘不问我”

说到后面,高溶自己也不知如何往下说了。

出门狩猎游玩,随行带一些干粮,是有备无患的。杨宜君接过干粮,又从飞霞背上解下自己的水囊,慢慢喝了一点水,吃了一块饼。她不看高溶,而是看着低头吃草的飞霞。

本来喂马应该是草料混着精料喂的,特别是今天‘飞霞’和高溶的坐骑也是够辛苦的了但如今境况,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是让它们在山洞里吃一些刚刚杨宜君割来的嫩草。

饼吃完了,杨宜君才道:“公子不必说。”

能说的话,必然会说,不能说的,就是问了又如何呢?能引来这样一通追兵,想也知道他可能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了但这对于杨宜君来说并无多少意义,在这上面抑制好奇心也不难。

“十七娘怕吗十七娘怪不怪我?”高溶吃了一些干粮,也喝了一些水。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他们又是在山洞里,就是不是‘伸手不见五指’,那也差不多了。在刚刚适应黑暗的眼睛里,只能看到杨宜君的身形,却看不到她的神色。

夜色里的密林并不安静,能听到悉悉索索的小动物行动声。但就是在这样的背景声里,山洞显得格外静谧,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可以被听到。在马儿间或的咀嚼和鼻息声里,杨宜君轻声道:“说不怕是假的,可要说怪罪公子,却是没有的。”

“这原是别人要害公子,怪公子做什么呢。”

话是这样说,可身处其中的人又哪能不迁怒呢但杨宜君确实不怪‘赵淼’,非要说理由,只能说人都是有倾向性的。如果高溶只是个陌生人,甚至是个她讨厌的人,那她肯定是会迁怒的。

而现在,哪怕有性命安全之虞,她也没有怪他。

高溶不再说什么,只是凝视着黑暗中的杨宜君良久,直到双眼越来越适应这种黑暗,能看清她为止。这才挪开视线,去整理山洞里一块略微高出地面的石板,铺上刚刚割草时收集来的干草。

这不是用来躺着睡的,现在是冬天,不燃火,又没有被褥之类,冰凉的石板睡一觉必然得生病。如此布置,也只是让两人有个小憩的地方而已。

高溶让杨宜君坐了,又给她裹上自己的披风:“十七娘先休息,我守着前半夜,后半夜再叫十七娘来守。”

这时时间还早,根本不是杨宜君平常睡下的时间——这里的‘睡下’,指的是真正的睡下,而并非装睡看剧的时间。

但经过下午的这场变故,体力与精神双双消耗,杨宜君确实很累了。她也没有推辞,坐在石板边缘,靠着山洞石壁,不一会儿就睡着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杨宜君确实胆大,心也大,心态极好,人生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危险,居然还能安然入睡。

高溶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确保搜山那伙人没有接近,另一边坐在离杨宜君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她,就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杨宜君没有睡多久,也就是两个时辰出头,这是她平日真正的睡眠时间与其说是小憩,不如说她这是一觉睡到自然醒了。

她醒了之后,这才算是深夜呢,她对高溶道:“我换公子罢。”

见高溶有些皱眉,她补了一句:“我与公子如今是同生共死,而要逃出生天,还须依仗公子越是如此,公子越得好好休息,保存体力、修养精神。”

高溶被杨宜君说服了,接过了杨宜君递过来的披风裹好之后也靠着洞壁小憩起来——他这一觉睡得并不沉,只能说是半梦半醒罢。

另一边,杨宜君很认真地守夜,听着外面的动静,还通过播放影视剧算时间,估计天将明了,这才叫醒高溶。

“公子,天将亮了。”杨宜君指了指外面,此时深林中依旧是黑黢黢的,但有经验的人是能估摸出还有多久天亮的。

高溶整理了一番头脑,很快清醒了过来。杨宜君用自己的帕子沾了些水囊里的水,递给高溶。高溶顿了一顿,然后才接过杨宜君的帕子,擦了一把脸,是栀子花的香味扑了一脸。

两人又吃了剩下的干粮,然后就借着天色的掩护重新出发了。

他们一开始是沿着‘玉水’往外走,中间为了抹掉行路痕迹,兼迷惑追兵,几次横穿‘玉水’,又往偏离玉水的方向走一段,几乎是蛇形路线这样做的好处很明显,一整天他们都没被追兵赶上。

但很快,坏处也来了他们似乎有些迷路了。

到最后,他们甚至找不到‘玉水’了。

高溶学习兵法,行军打仗中也要辨认方向方位,他这上头是精通的。但奈何他们现在是在深山密林之中,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连太阳都看不到,军中辨认方向的法子也就废了一大半了。

这种时候,杨宜君只能站出来,‘磕磕绊绊’地辨认方向——荒野求生里讲过很多荒野之中辨认方向的方法,但问题是知道是一回事,能应用于实际又是另一回事。她过去也没想过自己有需要‘荒野求生’的时候,看那些综艺和纪录片也就是看过就算了。

翻出那些片子,回顾有关辨认方向的片段,杨宜君现学现卖。

“不必担心,我会一些西南仡佬人密林里辨认方向的法子嗯,对,这里,这里应该有蚁穴,挖开”杨宜君让高溶看蚁穴洞门:“蚁穴洞门永远是朝南开的,所以这边是南,我们要往北去,反着走就是了。”

其实还有更简单更实用的‘日影法’(毕竟蚁穴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挖到的),但问题是,密林之中不见天日,木棍想要成影也很有难度。这一路走来,杨宜君就没有找到能成影的地方。

因为重新找到了方向,天黑时两人还算安心——在这样的深山密林之中,丢失了方向是非常致命的!说不定就会不停在林子里打转,最后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在林中。

今天没有之前那么好的运气,找到合适的山洞,找来找去两人也只在天黑之前找到一个大树洞。这个树洞容纳杨宜君和高溶尚算合适,两匹马却是不行的,高溶只能将马拴在树洞旁。

现在最担心的是招来大型野生动物。

当然,若不论安全与危险,今天这个树洞其实比昨天的山洞更舒适一些。干燥的树洞内铺上干草,再半堵上洞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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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挺温暖的了。今天杨宜君让高溶先休息,自己守上半夜。

两人吃着白天中午烤的兔子,很简单就说好了守夜的事,高溶没有反对杨宜君的安排。高溶并没有因为杨宜君是女子,他是男子,非得要关照她——他早就知道她是个不让男子的女子了,再者这两天他也确实看到了她的能耐。

哪怕是如今这样的危险境况里,她依旧是很好的伙伴,勇敢坚毅、内心强大、行动力十足,绝不会拖后腿。这种情况下,特别关照她,反而是对她的辱没了。

兔子是前天杨宜君打的那只,因为是冬天,倒是没坏。但没有调料,又是在两个不善烹调的人手里料理,烤过之后能熟就好,味道就不必强求了特别是现在,都凉了,味道就更一言难尽了。

但杨宜君和高溶都没有说什么,更没有说要生火加热,都只是默默吃完了自己那份儿。

杨宜君守的上半夜相安无事,下半夜换高溶来。而就是下半夜出事了,有野狼徘徊在树洞周围——他们并非是发现了杨宜君和高溶,而是发现了两匹大马!

关键时候,高溶和杨宜君只能解开了两匹马的缰绳,让他们自己跑。这既是给它们一条生路,也是利用马引走狼群。

因为狼都是群居动物,招来了狼之后,两人再不敢休息,只能赶紧出发,夜色里离开了这片狼群活动的区域。

直到白昼来临,昏暗的密林里也明亮了许多,两人才在找到的一处水源地歇息了下来。

杨宜君去打水,打来水的同时,又采摘了一些草药。

高溶的体力还好,但脸色有些苍白,见杨宜君采草药:“原来十七娘还通药理,这是敷伤口所用么?”

杨宜君用清水给他冲洗伤口,然后又用自己的帕子替他包扎伤口——下半夜狼群围拢来,之所以愿意被马引走,是因为高溶和杨宜君向狼群显示了自己的不好惹!杨宜君在后面放箭,高溶便用马刀杀了两头先冲过来的狼。

狼是很有智慧的种族,他们知道,如果一拥而上,眼前两个‘大型动物’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但为此,他们付出的代价会不小!说不定,还会因此失去这一片地区的统治权。

所以,在最后,他们选择了去追跑掉的马。

搏斗中,高溶左臂被深深抓伤,皮肉都翻卷过来了杨宜君没法确定野狼身上有多少病毒,高溶会不会因此得狂犬病,或者说就算确定了也没办法治疗。只能当时立刻用酒清洗伤口(幸亏高溶带了一囊酒),然后开放伤口。

也幸亏抓伤很深,却没有伤到重要的血管,竟没有流太多血。不然就是杨宜君想敞开伤口,那也不能够比起可能的病毒,那肯定还是眼前的失血更需要忌惮。

这会儿,伤口敞的足够久了,担心一直这样敞着伤口,密林中行动会造成二次伤害,杨宜君才给高溶包扎。

“不是用来敷外伤的”有些草药有清热解毒种种功效,医者会用这些草药制成药粉,成为敷伤口的敷料。但现在是野外,哪有药粉?直接用草药的话,效果或许会有,但风险就是可能造成伤口感染(其实药粉也是很多时候造成感染的元凶,只不过有效的药粉又有杀菌清热的作用,于是)。

高溶又没怎么失血,杨宜君干脆就不用敷料了。

“这些寻常草药没有经过炮制,能有多大效验呢?反倒是不干不净的,容易叫伤口溃烂。”杨宜君刚刚在水中清洗过这些草药,眼下撕下一小片衣角,裹住这些草药,然后沾了些水,挤压揉搓,不一会儿就拧出了深绿色的汁水来。

用手心盛了这一点药汁,杨宜君递到高溶嘴边:“倒是喝下要好一些,公子喝了这个。”

人是杂食动物,对比其他野生动物肠胃算弱的。但要和人身上其他的器官比较,肠胃又确实强大一些。

高溶因为伤口的原因,身上有些发热,杨宜君摸过他的额头,还是烫的,这才找了这些能清热消炎的内服草药。

高溶看着杨宜君,仿佛是因为炎症发热而有些反应迟缓一般,过了一小会儿他才低头啜饮杨宜君手心里的药汁。

“苦不苦?”杨宜君笑着问他,一边问,一边从自己的香囊里倒出一个小纸包,纸包里有几粒糖丸。这是一种加入了香料的糖丸,吃了之后嘴里也是香气,贵族男女都爱用,平日随身携带是常有的。

“还好有这糖丸甜甜口罢。”

高溶眨了眨眼,嘴唇碰到了杨宜君的手指,吃到了那颗糖丸。然后嗤笑了一声,有些含糊道:“十七娘这是拿我做小孩子了么?”

杨宜君也扑哧一笑:“不是小孩子,是病人病人自然该照顾些啊。”

杨宜君并不觉得高溶是个武技很强的高大男子,就理所应当地是他关照她。在她这里两人其实是一样的,最多就是高溶武技比她强,力气比她大,有的时候为了安全考虑,分工会有不同譬如之前对付狼群,高溶就顶在前面,而她只能在后面射箭掠阵。

眼下高溶受伤了,而且正是为了两人的安全受伤了,是个伤患,那她照顾她,岂不是理所当然?

高溶是真正的天潢贵胄,但他和他那些堂兄堂弟不同,一直处在一种很危险的环境中——这种危险甚至不是潜在的,有那么几次,他是真的命悬一线。受伤对他来说,并不是陌生的经历。

他经常成为伤者,但从来不是弱者,即使是站在他这边的人,也没有因为他受伤就觉得他弱了,该多照顾他。

而且仔细想想,真的那样,他也不见得会高兴。成为‘弱者’,对他来说是非常危险的。

但此时此刻此地,他却没有被冒犯的感觉,也没有觉得危险。事实上,他都没想到那些——他只能看到她,只能听到她,除此之外,他看不到任何颜色,听不到她之外的任何声音。

高溶这一刻是前所未有软弱的,他坐在岸边大石上,看着杨宜君削尖了一根木棍。然后脱光了鞋袜,卷起裤腿,扎上袍子衣摆,去叉鱼。

叉鱼当然是很需要技巧的事,至少不如看起来那么简单。哪怕杨宜君手脚灵活、行动迅速,再加上这里的鱼没有渔夫收拾,都呆笨的很,也是忙碌好一会儿,才弄到两条筷子长的。

杨宜君用自己的匕首剖开鱼腹,清除内脏,又刮了刮鱼鳞,然后就用很大的树叶分别包住两条鱼——条件有限,她只能用类似‘叫花鸡’的手法弄熟两条鱼。

没有调料,谈不上什么味道,甚至还有点儿腥。但白白的鱼肉确实很嫩,也挺鲜的,倒也不难吃。

吃过这一顿之后,两人才重新上路。路上有遇到一些没有坏的坚果,杨宜君还注意收集起来。等到了不能生火的晚上,这就是他们的晚餐了。

这一晚,两人山洞树洞都没有找到,杨宜君就让高溶在一旁休息,自己动手搭窝棚。

她之前也只在荒野求生类综艺里见过,看着挺胸有成竹的,但她自己心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底。

“这是最简单的搭法,听说一些在林中迷路的猎户就是这样做的”杨宜君一边做活儿,一边和高溶说话,免得他无聊了。她语气还很轻快,听着听着甚至能让人忘了现在是很危险的境况,仿佛只是一场春游踏青一般。

杨宜君找到了一些因为干枯和自身重量离开树干的大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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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说是树枝,其实都有四五指粗,还分支出了不算小的侧枝。这些树枝叶子都已经落干净了,杨宜君就直接把它们靠在了一株大树不算高的树枝旁。

这样,枯树枝便和地面形成了一个夹角。

一排枯树枝搭好,相反方向又搭了一排枯树枝,确定了是否稳固,杨宜君就开始往上铺树叶和苔藓,最后用泥土压住这些树叶苔藓。

地面也没有放过,本身就有厚厚松针与枯叶之外,杨宜君又铺了厚厚一层细枯枝。在这层枯枝上,铺上相对干净的树叶,这才算完。

“冬日野外,最怕冷潮,有这个就不怕了你来试试。”杨宜君朝高溶招了招手。

这样一个小棚子里面确实挺温暖的,不比昨晚的树洞差。就算没有点火,夜里也能勉强应付过去了。

搭好窝棚之后,杨宜君掩着嘴轻轻打了个呵欠,她精力充沛不错,但几天一直在‘逃命’,也是够累的了。当下道:“我先睡一会儿,公子守下半夜,好么?”

高溶自然不会说不好,杨宜君睡了窝棚靠里面的位置,他就在靠外侧的位置坐着。等杨宜君睡着之后,时不时看她,不一会儿就出了神。

说真的,他从没见过杨宜君这样的女子虽然之前她也是他从未见过的女子类型,但这几天,他似乎又从另外的角度重新认识了她。从新的角度来看,她还是那样特别,那样熠熠生光。

过去高溶最熟悉的女人是他的母亲赵娥,曾经的皇后,如今的贵妃——他的母亲很美,美到让他的父亲一见便‘悦之’,聘为皇后。美到让他的好叔父不顾伦常,在父亲死后霸占了嫂子,然后宠到如今。

如今都已经年近四十了,却还有少女一般的姿态,天真可爱,叫人爱怜。

他的母亲也很温柔善良,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很好,宫里的内侍宫女,都很喜欢她,抢着去她身边服侍。

她还不争不抢——有人觉得她能得宠两代帝王,是手段了得,但高溶自己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他的母亲其实没什么心机,也没有特别争抢什么,而正是因为她这样的性情,他的父亲和叔父才越发喜爱她。

他们兄弟二人都是十分强势的性格,一个女子太过争出头了,甚至动用阴私手段,这是他们不喜的大概自己是什么样人,就越不喜欢枕边人是什么样吧。

杨宜君杨宜君是一个和他母亲完全不同的女子,她们唯一的共同点大概是美貌,杨宜君甚至比他母亲更美。那样的艳光下,叫人不可逼视、惊心动魄。而除此之外,她们的全部都是背道而驰。

也就是此时,高溶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是恨着母亲的——她软弱可欺,随波逐流,是托生乔木的丝萝,如果没有依靠的话,她就会死!而一旦给她依靠,那哪怕是仇人,她也能接受。

过去的高溶没法去恨母亲,因为他能活下来,一部分原因正是母亲愿意侍奉叔父,理智告诉他,他不该恨母亲当初那般情况,他的哥哥们,前朝忠于父亲的大臣们,一个个须眉男儿也没法子,她又能怎样?

但内心深处不受理性控制,恨与爱都自行其是。

所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恨母亲,瞧不起母亲那样的女人。他想要一个与之完全相反的女子,这样的女子没有遇到之前,他不知道自己想要。而遇到之后,才知道他一直想要。

第52章“呼啦啦——”……

“呼啦啦——”

冬雨落下了。

在杨宜君和高溶林中逃亡的四天,天气已经变得很糟糕了。从阳光明媚,到铅灰色阴云密布,再到现在冬雨阵阵,也就是这几天的功夫。而以他们现在的情况,下雨真比下雪更糟糕。

虽然凄风冷雨的情况下他们不可能赶路——雨水不断落在人身上,会不停带走热量,所以即使是夏天,也不能在没有雨具的情况下,冒雨长时间赶路。真要是那样做,同自杀没什么分别。

但是,冬雨丝丝绵绵,经过密林遮挡之后,时不时滴落冰凉的雨水下来,一样让杨宜君和高溶难受。

下雨的时候没有找到合用的避雨地,两人只能搭窝棚。窝棚防雨防风的效果有,却不能做到百分百。再加上冷雨之下,气温骤降,寒气侵人,也够难熬的了——唯一的好消息是,现在不用担心追兵们追上来了,因为他们也没法在这种天气里行动。

而且这样的冬雨之下,燃火也不是问题了,不用担心可能引来的追兵。

高溶做了一个‘小弓’,用弓钻法钻木起火。一开始动作还不太熟练,但得益于比手钻效率高太多,他稍稍适应了之后,很快成功点燃了火种,不多时就燃起了一团篝火。

有这团篝火,窝棚口的寒气似乎是被抵挡住了。但窝棚漏风漏雨的问题没有解决,寒气也总有办法丝丝缕缕钻进来。一天一夜之后,雨小了很多,开始落下冰粒子夹雪时,杨宜君摸了摸脸,觉得自己可能发烧了。

之前受了伤,因此炎症发热的高溶大约是身体足够好,不止炎症很快退了下去,寒冷也没能把他怎样。反倒是杨宜君,一下被打倒了说起来,她也是注意锻炼身体,摄取充足营养,拥有干净生活习惯的人,平日里难得生病。如今被击倒,不是她身体不够好,只能说高溶过于‘强健’了。

高溶见雨不落了,趁早灭了火,然后又掩盖起篝火的痕迹、窝棚的痕迹。对杨宜君道:“昨日又见‘玉水’,河面越发宽阔了,说不定这两日便能出林子。”

杨宜君点点头,但才点了两下,眼前就有些发晕,她连忙停了下来。

高溶皱起眉头,走得近了一些,摸了摸杨宜君额头。

杨宜君在他手放上来后才去推开,低声道:“不要紧,不过是低低地发热,我的身子我知道,这一两日总不会更严重了今明两日赶路,出了林子便好了。”

高溶没直说‘好’或‘不好’,只是给杨宜君裹上了自己的披风,两人又再次上路。

高溶走在前面,凡是有障碍的,都先清开。就这么走了一路,杨宜君有些腿软,将要跌倒时,高溶一下抱住了她他一直走在前面,一直在注意着身后。

他前所未有地接近她,呼吸洒在她的脸旁,见她因为低热,月光一样皎洁的肌肤染上了浅浅的霞色,如同琉璃一般潋滟多情。

心跳的飞快,高溶不明白这算什么,只是忽然他就觉得,这一场逃亡其实不是什么坏事。是的,他有可能会死,死了之后以往的种种抱负就如同烟云一般,只能随风飘散。可这个时候,人是想不到那些的。

在命悬一线的时刻,人是很难再去惦念那些宏图大业的。而剥离开那些执念,那些世俗的期待,最本真的欲.望才会浮出水面,以毫不遮掩的形式——他爱着这个小女子,非要得到她不可,而不是曾经打算的,离开这里,只当一场梦,一场旅行中的休憩也可以。

这是一场逃亡,只有他们两个,而如果他们的世界能一直只有对方,似乎为此而死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了。

高溶曾听一位禅师讲述年轻时的荒唐岁月:

那位禅师年轻时是一个纨绔子弟,他在街头遇见一个穿杏色裙子的小娘子,十六七岁,纤细洁白,仿佛是低垂着的花树,一瞬间便叫他为之钟情。他跟随那小娘子穿过了几条街,见她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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裙摆踏过雨后的水洼,看到了杏色裙摆下雪白的膝裤,裤脚用菡萏色的罗带扎着,上面绣着蕙兰花。

那个时候他在想,他要知道这个小娘子是谁家的,去到她家提亲。而如果能与她亲近,能叫她多看他,她那双多情的眼睛停留在他身上,他可以去佛前发愿,舍去二十年的寿命。

然而那个女子回头了,告诉他,她是‘彰化坊’玉柳巷最里面那家的女儿,他可以晚间去寻她——那一刻,年轻的禅师心都死了,转身离开,后又皈依了佛门。

‘彰化坊’是有名的风月场所聚集地,玉柳巷集中的是中档的风月女子,没有花魁的那些花头,可以直接度夜。度夜资的话,一般在一晚半贯钱到一贯半不等。

当意识到想要付出生命的东西,用最多一贯半钱就能得到时,年轻的禅师感到了一切恩爱会的虚无——不是‘爱’是虚无,而是耽于爱的人,常常是虚无的。

此时此刻此地,高溶其实与年轻的禅师没什么不同,意识到她是飞在云端的鸟儿,他得不到她时。为了得到她,用性命做代价似乎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没有等杨宜君说什么,高溶自顾自做了决定,将她背起。身后的重量又轻又重。杨宜君是一个人,就是再纤细苗条,也不会轻到哪里去。但在炽热的爱情将高溶点燃了之后,他的脑子都快烧坏了,更遑论其他感受。在他的感觉里,她真的就像一根羽毛、一只蝴蝶、一朵花一样轻。

而重,是因为她压在他的心里,沉甸甸的,让他安定,让他不能呼吸。

杨宜君没有挣扎,那只会更多消耗高溶的体力。她只是双手搭在了高溶的肩上,脸庞靠在他的脖颈处。他的鲜血与生命力在年轻的皮肤下奔涌而过,离她这样近,这样亲密无间。

她默认了什么。

背一段、走一段,在夜色将降临时,一幢茅草屋竟出现在两人眼前。

高溶先试探了一番,确定了无人,这才进去探查。

“应当是猎户所建”有的猎户不敢太过深入深山老林,但又不愿放弃林中取之不尽的猎物,所以就在不深不浅的地方安置一个据点。有的是因地制宜,找个山洞,但也有这样,费些力气建个小房子的。

有了这样的据点,安全问题就有了很大保证,可以在这边放一些食物、一些生活物资,夜间休息也可以不用担心一般的野兽了。

高溶抹了一把桌面,桌上的灰尘不算多,猎户应该离开只有几天。或许是天太冷了,今冬的狩猎也结束了罢。

遇到这样的猎户据点是好事,这意味着他们真的离走出山林不远了,再向外走也很容易遇到人烟。

而往眼前说,有一个像样的休息地,对正在发烧的杨宜君也有好处。

小茅屋就一间房,靠里有一张床,靠东面的窗下则是一个灶台。除此之外,也就是一个橱子、一张桌、两条凳了,可以说是一览无余。

灶台上方吊下两只盖着草编拍子的篮子,放下来看,一个篮子里放了一点粗盐、半坛子酱菜。另一个篮子里则是足够一个人使的碗筷之类。

橱子打开来,倒是寻着了一些收起来的被褥,都很陈旧,打了不少补丁的,但意外的挺干净的。杨宜君猜测,这猎户本身是个爽利人,离开前为了下回用的时候干净,都是浆洗过这些东西的。

床上现在正是光秃秃的,只有一些干草铺在床板上。高溶从橱子中取出一条硝制过的皮子,皮子外逢着一层麻布,看材质、看使用痕迹,应当是做褥子用的,便直接铺在了干草上。

然后又取出一条不算厚、颜色灰扑扑的衾被,搭在了床上。

又想了想,还把收在最里面,应该是夏天用的帐子取了出来,给挂上了。

做好了这些,他才让杨宜君坐到床上去,自己则去生火,不只是点燃了火塘取暖,还生了灶火,用大锅烧水。

在帐子外,高溶低声道:“十七娘,你罩衣拿来些,且烤干了再穿。”

杨宜君正在发烧,外面穿着微湿的衣裳,确实不好。

有帐子相隔,杨宜君还没有那么不自在,再者现在这种境况也不是在意那些的时候。不多时,高溶就听到了悉悉索索声,似乎是解开了鞓带,然后才脱掉衣裳。不一会儿,不只是外面那件翻领胡服,更里面的夹袄和袷裤杨宜君也递了出来。

这有点儿难为情了,但杨宜君从来不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夹袄和袷裤是有点儿湿了。

杨宜君将衣物递出了帐子,昏暗的火光下,高溶碰到了她的手,却不知道是冷是热。

过了一会儿,他才将她的衣裳,还有自己的外衣,都搭到条凳上,就放在火塘旁烤。

火很旺,微湿的衣裳干的很快,高溶将衣裳拿回给杨宜君的时候,大锅的热水也得了。用陶盆盛了端到床边,杨宜君点了点头,高溶就又背过身去火塘那边了。

杨宜君投湿了一片撕下来的衣裳布料,擦了擦脸、擦了擦手,又解开了中衣,藏在帐子里擦了擦身。都做过之后,觉得人清爽了许多,似乎发烧都没有那么严重,这才趿拉着鞋子下床,打算才掺些热水烫脚。

烫烫脚、出出汗,说不定发烧就能好些了。

高溶听到动静,下意识转过身:“我帮你罢”

话音未落,他又快速转过了身——只是一瞥,他就看到了杨宜君有些凌乱的衣襟。显然她刚刚擦身之后忙着打水,也没怎么在意,衣裳只是虚虚拢着的,行走间就露出了雪白的一片。

里头的抹胸是红色的,即使是昏暗的火光里,也能衬得她肌肤如细瓷一般。

杨宜君本来没觉得什么,但因为高溶的反应,她也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伸出一只手按住了领口。

小小的茅屋内,真的好安静。

又过了一会儿,杨宜君才端了水,重新坐到床边。滚烫的水也不怕,就这样烫脚。

等到杨宜君一切都收拾好了,高溶依旧背着她,低声对她说道:“十七娘身上不好,今日先休息罢。若能醒来便换过我,若不能,在下熬一夜也没甚在下早年间彻夜不眠也是常有的,并无大碍。”

杨宜君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放下帐子,脱了外袍,压在不算厚的衾被上,躺下歇息了。她本来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但她却睡的很快,在静谧的呼吸声里,在‘毕剥毕剥’的烧火声里,大约她真的发烧挺严重的了,很快就昏沉沉睡过去了。

不过,虽然睡的很快,杨宜君也没有一夜睡到天明,大约睡了有三个时辰,她还是醒来了。这相对于她平日,已经算是睡的多的了。

她估摸着才只是丑末寅初的样子,醒来之后稍清醒了一些,便拉开帐子,朝高溶道:“公子,换我罢。”

高溶转过身来,杨宜君睡前已经将原本就极简单的半翻髻给解开了,此时发丝拢在脸侧,火光下也莹莹生光明明是逃亡中,却因为杨宜君难得的温柔婉转,生出潋滟缱绻来,要教他堕入这温柔乡,生生世世。

高溶不知道自己走的是快是慢,他现在有些分辨不出时间的流动了。他只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从火塘到床榻,不过是几步路,他好像走了很久很久。然后他就站在床前看着她,不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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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宜君真的、真的非常聪明,而且自从稍稍长成,就不缺人爱慕,对于某些事她是非常敏锐的。她知道他爱上她了,比之前的爱更深刻,至少此时此刻,她就是他不能割舍的。

而她,因为种种机缘巧合,也不是无动于衷。

在那一刻,她忽然有了决定——其实也没有什么‘决定’,只有两个人的一场逃亡,当然不只是影响到了高溶,杨宜君一样要受到影响!高溶会因此剥落掉自己的抱负,自己世俗的一切,她也会。

不用去想自己对自己人生的期待,不去想自己对爱情的轻视,对和一个男子相伴一生的‘畏惧’与担忧本来就有好感的人,相依为命,她确实无法无动于衷。

这个时候,杨宜君反而比高溶更有决断,她就是那样的人,更遵循本能行动。于是她伸出了手,拽住了他的衣袖,然后又拉住了他的手腕。微微用力,便将他拉入了帐中。

帐子被放下了,杨宜君披着袍子靠着枕头歪坐着,高溶是躺下的,枕在她的怀中。

高溶微微阖着眼,一只手握着杨宜君的手——他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就像之前的杨宜君一样,不多时也就睡去了。在淡淡的馨香里,在某个温暖饱满的梦里他从未如此‘幸福’过,这样的幸福足够杀死他了。

再醒来时,天已经微微亮了。

他本应快些收拾赶路,但他没有,陷入温柔乡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挣脱。他只是摩挲着杨宜君的手腕,声音沙哑道:“如今方知成帝何有此言‘吾老是乡矣,不能效武皇帝求白云乡也’。”

“是嘛”杨宜君轻轻一笑,抽出高溶的帕子,盖在他的脸上,低下身亲了亲他的眼睛:“温柔乡?温柔乡还远呢!”

高溶在她亲下来的时候一动不动,只是眼皮轻轻颤了几下,就像他的心。

若此时告诉他,他会因她而死,他大概也不能放下她了。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我带你远走高飞好不好?”

杨宜君笑了:“我们现在难道不是在远走高飞?”

高溶眨了眨眼,良久才道:“那你等我罢?”

“怎么回事?今日公子尽说一些坏男人才说的胡话?”杨宜君推了推高溶,这下笑的更厉害了:“要带一个女子远走高飞,那是‘奔者为妾’,这可真是一场豪赌。只不过出手的人是男子,赌注却要女子的一生。”

“至于说‘等’?万万不要对人说‘等我’,哪怕许下承诺时真心实意,时移事易,将来的事怎么说的准?现在的自己是不能为未来的自己许下承诺的。”

高溶这一瞬间明白了,即使他获得了她珍贵无比的‘爱’,他也无法对她提出任何要求。她爱的太过清醒,和世上任何一个女子都不同——她只要当下,不问过去与未来。

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自己要怎么做,他对她说:“我欠十七娘三次救命之恩,一次是十七娘成都救我,一次是卷入人命案时十七娘帮我,最后一次便是当下若无十七娘,今次十有八九是要误了性命了。”

杨宜君有些不自在了:“今次不算,本就是我们互相帮助,我也是靠公子才——”

高溶摇头:“今次之事本就是因我而起,若无在下,十七娘哪有这一劫?”

“好吧,就算三次”杨宜君也不知说什么好了,瞅了瞅他,轻声叹气。

高溶缓缓道:“我欠十七娘三次救命之恩,必得回报。今后十七娘可与在下三个要求,只要是我做得到的,哪怕要违背仁义,轻视生死,我也会去做。”

他不要她做什么了,他要她记得,自己欠她的。他要亏欠她,要她来要求他——这之后藕断丝连,至死方休。

“三个要求”杨宜君咀嚼着这话,意味深长地看着这人间耽于情爱的男子,怎样的承诺都敢许出她相信,他此时是全然真心地,哪怕这个承诺会要了他的命,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好就三个要求”其实杨宜君是无所谓这个‘要求’的,将来的事谁能说得准呢?当这一场逃亡走向终点,说不定她的爱情也就结束了。很大概率上,她不会和他许下任何要求。

但在这一刻,她其实一个是耽于情爱的人间女子,与他没有什么不同。哪怕还保有最后一点儿冷静,在此时此刻她也无法拒绝他,拒绝他爱她,向他们的爱臣服。

而允诺下来后,杨宜君就笑了,‘扑哧’一笑:“三个要求,这倒是让我想到了一些故事”

她想到了《神雕侠侣》里的杨过送给郭襄三根针,代表三个愿望,然后误了郭襄一生。然后又想到了《倚天屠龙记》中,赵敏让张无忌许给她三个要求。

“两个故事里,男子都对女子许下了三个要求。”

“哪样两个故事?”

“一个故事里,男子对那女子并无情爱,只是欣赏,最后误了那女子一生。另一个故事里,男子与女子先是敌人,后来相互爱慕,倒是求了个有情人终成眷属。”

“多说说后面那个故事。”

两人起床收拾,在橱子中留了点儿钱,这就离了这小茅屋。一面按着之前找到的方向往北走,杨宜君就给高溶说起了《倚天屠龙记》的故事。背景、武林、恩仇、朝堂都有点到,但都说的很大略,不妨碍理解剧情就好了。

重点是金庸作品中第一优柔寡断的男主角‘张无忌’,他和几个红颜知己的纠纠缠缠。

《倚天屠龙记》里有一个用了不止一次的‘套路’,就是‘啮手之盟’,这大概是从古书中‘断指之盟’而来吧。古代男女定情,若是乱世之中,分离很可能就是永别,是很常见用自己身体一部分做信物与留念的。牙齿、头发、小手指都有。

杨宜君说起了殷素素咬了张翠山一口,张无忌咬了蛛儿一口,又说起了赵敏咬了张无忌一口。

这其实是一种隐喻疼痛的那个人总会对伤口记得最久,无法忘掉伤了自己的那个人。就像痛苦不会让爱情夭折,反而会让花期短暂的爱情长久,所以才有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至死不渝。

所以蛛儿爱上了张无忌,念念不忘。又所以,张无忌最终也没能放下赵敏——即使再优柔寡断,他终究还是选择了这个不那么‘合适’,总是给他带来强烈的伤痛与爱情的女子。

高溶听后很久不说话,直到要休息吃东西时,才忽然伸出了手腕。

不用他说,杨宜君就心领神会了他的意思。看了看他,似乎是想确认他的想法,又似乎只是想拖延时间然而在她还没有想清楚是否要这样做时,她低头咬了他的手腕一口,留下深深的齿痕,有红色的血珠沁出。

虽然她不会想过去将来,只耽于当下的情爱,但爱了就是爱了。而爱情是排他而极端自私的。哪怕是她,也不能否认,当下的她想要他将来和她分开了,也记得她,记得越久越好。

第53章山洞中,篝火烧……

山洞中,篝火烧的亮亮的,架子上烤着一只野鸡。样子不算好看,但高溶还是赶在烤糊之前取了下来,拔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短刀切割。一份用树叶盛了递给杨宜君,剩下的就是自己的。

烤鸡就只放了一点儿盐(从之前小茅屋里拿的),高溶的厨艺也没什么可期待的,味道当然不会好。但两人都没有说什么,高溶对生活品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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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没有太大的感觉,他是在富贵锦绣中长大的没错,可他不在意,生活中的‘危险’,让富贵只显得可笑而已。对他来说,无论是锦衣玉食,还是餐风露宿,他都能安之若素。

而杨宜君则是另一回事了,她对生活品质还是挺有要求的,但她并不是不能忍耐的人。当处境不合适时,她的忍耐力格外强,以至于旁人根本看不出她不适应。

默默吃完了野味腥气很重的食物,杨宜君喝了一点水,又用湿帕子擦了擦手。对着篝火茫茫然出神,过了一会儿再看向了山洞外。此时天已经黑了,但他们没有熄灭篝火,因为他们判断后面跟着的追兵已经追丢了他们。

他们现在就是要走出山林,追杀警报可以解除了。

另外,昨日是夜宿在猎户小屋那里的,当时就判断,离走出山林不远了。今天这一路走过,也确实如此——从这片的野兽分布情况,以及有无人类活动痕迹来说,已经无限接近山林外的世界了。

这些事情结合起来看,每一个都是好消息,但‘逃亡’中的杨宜君却有一种难言的伤感当‘逃亡’结束,一切又得重回世俗世界的轨道,她不愿意向另一个人托付终身,这一点其实没有因为爱上了这个人改变。

若能改变,早该改变了,就在当初裴珏来她家提亲时。当初裴珏没能做到的事,杨宜君并不觉得‘赵淼’就能做到。

她其实只在什么都不用想的情况下,才能不顾一切爱人。想着这些,杨宜君就不禁有些痴了。

良久,杨宜君摸了摸随意梳成单髻的头发,虽然现在是冬天,但数日没有沐发浴身了,头发肯定是会有些油的有些人似乎不在乎这个?因为平常梳髻,复杂一些的发髻,别说用义髻和假发,至少发油要多多的用吧?不然怎么能让发髻光洁,怎么托起发‘型’?这和影视剧里的一些发型会用定型喷雾、啫喱是一个道理。

但杨宜君在乎。

她的审美和感受被那些影视剧影响了很多,大家都用许多发油梳头时,用了发油容易脏、不清爽什么的,就不会被认为是问题了。但她不,她就是喜欢丝丝分明的清爽头发,觉得这样好看,自己也舒服。

好在她并不是油头,头发本身就不容易油,再加上没用发油,此时头发的状态倒也没那么糟糕。

想着想着,一缕发丝已经从发髻中抽出来了。杨宜君微微低着头,又抽出了自己那把精美的护身小刀。刀子真的很利,轻轻一割,这一缕发丝就被截下了。

“这是做什么?”高溶就坐在杨宜君身边很近的位置,几乎是肩靠着肩。他一直看着杨宜君,将一切收在眼底。

杨宜君不会用一缕青丝结成漂亮的花结,只是裁下一布条,将其系住。然后又从怀中拿出了自己的荷囊,荷囊中已经只剩下几粒香丸了,杨宜君不在乎这些香丸,一起扔进了篝火中,立刻就有淡淡的香味发散开来。

扔掉香丸之后,杨宜君将系好的发丝塞进了荷囊当中,并无言语,只是将荷囊仔仔细细系在了高溶的衣襟上。

高溶的手指抚过荷囊上的刺绣图案,那是一只仙鹤,只是绣工不好,不知情的人容易将仙鹤认成野鸭子。但这不代表这只绣囊没有价值,事实上这太有价值了——一样东西的价值是由人来判断的,如果判断者是高溶,这就是他这一生所拥有过的东西里,最珍贵的。

“你要什么,告诉我,你要什么?”高溶深深地看着杨宜君,抿了抿嘴唇,声音很沉。

“你要什么,我一定替你寻来只要你同我走”

杨宜君也看着他,两人一句话也不说,一切尽在不言中杨宜君知道,说到底,这也只是他一时之间情不自禁。即使之前已经知道她不会和他走了,此时此景,也难免说出这样的话,这只能说明凡间的男子为情所困。

人就是这样的,即使是再理智聪慧的人,也会有为爱冲昏头脑的时候。这种时候,说傻话、做傻事只是寻常。

高溶说这话是真心的,当他一日比一日爱这个小女子,直到此时此刻达到了一个顶点时。他首先面对的其实是‘后怕’,他意识到,在过去很多年月里,她和他并不相识——外面的世界那么乱,人的性命有那么脆弱,战乱、疾病、意外都可以轻而易举地结束一个人的生命。

生活在这样的世上,她是有可能在遇见他之前就消逝在此间的。

他竟然让她就这样在世上活着,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这都有些傻了,但他是真的因此而‘后怕’的。

两人又重新踏上了走出山林的路途,杨宜君这才故意用轻松的语气问高溶:“你方才说那些话,是如何想的啊”

高溶过了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半遮半掩地将自己的‘后怕’说了出来,说出来才自己也觉得有些可笑了。

杨宜君一贯促狭,这次却没有笑他。而是过了一会儿,亲昵地摸了摸他的耳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公子还是个小孩子,根本什么都不懂呢!”

高溶:?

杨宜君笑着就不再说什么她虽然之前也有一点儿感觉,但都没有这次这样明确,这一次她可以确认了——他是比她高大、年长的男子,武技娴熟,见多识广,性情强势。从世人的眼光来说,他对她绝对是更强势的。

但这只是表面而已,如果说‘内心’,他远比看上去脆弱。不是她要依赖他,而是在某些特殊的时刻里,在他完完全全打开自己的时候,他在依赖她。

在他们两个人的世界里,她已经掌控了他。

这当然不是简单地因为他更早爱上她,又或者他爱的更深。这和其他的东西有关——他根本不会爱,不会处理与深爱之人的关系,他所做的一切,一部分是本能,另一部分则是笨拙而‘顺从’的。

“如果公子再爱上什么人,千万不要再这样了,要多爱自己一些”杨宜君快步走了几步,超过了高溶,也不看他,就这样自顾自地说着。她长篇大论着,想要告诉高溶爱一个人没问题,但不能超过自己的道理。

不管处于什么境地,哪怕是昏了头了,也要记得自己才是第一位的。别人的爱可能会变,别人可能背叛,甚至自己对某一个人的爱也有可能会随着时间慢慢消退。只有自己不会背叛自己,自己对自己的爱永远不会变。

杨宜君还在长篇大论、引经据典,从各个方面说明这个道理,其中逻辑是完全自洽的,甚至自成闭环。用这些来说服第一次听这些的人,应该挺容易的。然而,高溶却打断了杨宜君:

“不会。”

“不会吗?那就好。”杨宜君以为高溶‘学会’了,不会再‘犯傻’了。

高溶重复了一遍,语气很轻,带着笑意:“不会,不会再爱上人了。”

高溶对自己有着足够的了解,在遇到杨宜君之前,他没有想过儿女情长的事,他以为自己是不会爱人的。这没什么,他的抱负明摆着呢,不成功便身死,而成功了,便是九五至尊。什么是九五至尊?是称孤道寡、孤家寡人帝王能有真心,帝王能有‘爱’?想必是不能的。从小就生活在宫廷的情.欲、阴谋、谎言、权力中,高溶看的分明。

而真遇到杨宜君了,他才能确定自己是能爱人的——他爱上她了,自然就证明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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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他还确定了,除她之外,他不会再爱上第二个人。

高家的男女,大多数都是权力动物,薄情寡义、冷心冷清才是他们!他们的柔情哪怕有,也是极其有限的。他曾以为自己不会爱人,也和这个自我认知有关。

他爱上她已经是万中无一的意外遇上了万中无一的意外,怎么可能还有第二次。

他遇上她的时候,他是‘赵淼’,不是高溶。‘赵淼’并非他的真名,只是一个化名而已,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赵淼才是剥离了一切的高溶——高溶代表了太多人的期待,太多人的忌惮正面的东西、负面的东西通通加诸其身,这其中甚至有他自己本人的‘执念’。

多年以后,如果他死了,那自然谈不上再爱什么人。但若他没死,真的背负一切,包括大燕那他身边的所有人,见到的也只是‘高溶’,而不是真正的他了。他并不觉得那样的他,可以爱上什么人。

无比接近宫廷,亲眼见过两代帝王的他是有资格说这话的——帝王的身份是能异化一个人的,成为帝王的人不能再说是‘人’。他们不再拥有‘人性’,也很难说拥有人的情感——有的帝王,这些东西是慢慢消失的,有的帝王,这些东西消失就在一瞬之间。

一个帝王,无论是独夫民贼,还是圣君,都是如此。

独夫民贼不必说,以天下奉养一人,在这般帝王眼中天下之人也不过是供养他的血肉罢了。而圣君在一个帝王,拥有没有边界的权力、财富时,在他将所有人的性命生杀予夺时,他对抗了很多东西,成为一个圣君仁王,这本身就是超人的。

更何况

高溶看到了杨宜君散乱的头发,脏乱的衣摆很狼狈,但却是前所未有地动人,像这座山林到此处,终于变得稀疏了很多的林木——阳光能透过缝隙洒进来了。

原来天晴了。

“算了不说这些了”杨宜君大概是觉得高溶正处在‘被爱情冲昏头脑’的阶段,也就是‘恋爱脑’呢,她说什么都是没用的,便不说了。只是垮着个脸,有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她脸上的表情很丰富,高溶一下就笑了——其实没什么好笑的,但因为是杨宜君,高溶就是很容易受到影响,他完全被她牵动了。

或许是‘爱’让他盲目,又或者是杨宜君在此世确实少见,在他眼里她确确实实是这个世上最特别的那一个了人在年少时是不能太过惊才绝羡之人的,一旦遇到了,今后再遇到什么人,也只会觉得‘不过了了’。

爱上了她,又怎么会再爱别人。

杨宜君和高溶原本都是很累了,特别是体力本来就不如高溶的杨宜君。他们现在可是横穿了一座不算小的深山密林,几天的功夫吃不好、睡不好,要防着身后有追兵,徒步行走但在发现越来越多人的活动痕迹之后,两人都振奋了不少,在心的鼓舞之下,体力就好像重新涌了出来,脚步也真的轻快了不少。

“这个方向,说不定就能找到山外村子进山的‘大道’了!”杨宜君判断着痕迹来源,指给高溶看。

高溶只是‘嗯’了一声,眺着更远的地方,没有再多说什么。

虽说是快到了,但真正循着人的活动痕迹去找出山‘大道’,那也属于望山跑死马。大约又走了一个多时辰,树木才真正稀疏了很多,那些攀在树上的藤曼也少了很多,没有了深山的样子。

中间遇到猎户山民开辟出来的小道,半人高的野草、荆棘都被斩断了,高溶和杨宜君便循着这儿走。后来转了几道弯,直到又一次转弯,眼前忽然豁然开朗‘大道’终于找到了。

说是‘大道’,其实也只有两三尺宽,略微平整了一些。又因为常有人踩踏,都没有什么特别高的草,特别是眼下是冬天,就更只有一种低矮的、禁得住踩踏的黄绿色粗糙叶片的草。

走上这样的‘大道’,就舒服多了重点也不是舒服,重点是这样的路节省体力。只有走过难走山路的人才知道,要时刻注意着障碍物、上攀下跳的路,比普通的路要多费多少体力。

不然的话,只是这不大不小的林子,哪里用得着这好几日才能走出。

高溶与杨宜君踏上大道,一步一步将身后的山林抛下。忽然,杨宜君回头看了一眼,睫毛飞快颤动了一下,然后又像蝴蝶的翅膀一样,停在花枝上后,便轻轻合拢了,掩去了眼下的神情。

一路沿着大道,很快人烟就越来越明显,远远能看到天边有几座村间屋舍。近处虽然没有屋舍,也没有田亩,但能看到有小儿牵了自家的几只羊来吃草——西南之地就是这样的,不比北方,冬天不至于万物凋零,也有鲜草。

高溶与杨宜君决定先去村里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买到马,再不济也指望能得到村人指路,找到最近的杨家屯兵处。

往天边村舍步行的过程还是一样的,‘望山跑死马’,看着不远,也不是一会儿就能到的。也不知道牧羊的小儿是如何想的,怎么离得这么远来牧羊。

这中间还隔了‘玉水’——玉水从林中出来,转了一道弯,却是横在了山林与村舍之间。到了这里,河面已经颇为宽阔了。此间百姓没什么钱,但也凑钱在这儿修了一座浮桥。

高溶和杨宜君过了桥,村舍越来越近。也就是此时,村舍后方忽然绕出了一小队骑兵,人不多,也就是五六人而已,但甲胄俱全,又是骑着马的,高溶本能地觉得危险!

很快高溶就看出这和之前追杀自己的人是一样的装备了,当下也不停,带着杨宜君转身便跑。

且退且射——他射的是马,而不是人。主要是行动中的目标本就更难瞄准,更别说他们还有披甲了,露出的空隙太小。相比之下,马作为目标更大,闪避也没有马背上的人灵活。而且,这些骑兵也不是马也披甲的重骑兵。

中间射出了数箭,箭囊也空了。这些箭大约是因为不利处境,大半都落空了,但还是有两箭一下扎中了马颈和马身。马儿没有立即死亡,但因为剧烈的疼痛失去控制,直接将人摔下马去,这是必然的。

其他没有被高溶的箭所伤的骑兵因此慌乱了一瞬间,但很快调整了过来,尝试着射箭回击。只不过跑马时射箭不是那么容易的,这些骑兵看装备是足够精锐了,但又不是那么精锐,并没有训练出这一手。再加上高溶和杨宜君有意躲避,放出去的一轮羽箭根本没伤到他们。

一轮箭没伤到人,也就放弃了,只加快马的奔跑速度,不断接近高溶。

在高溶和杨宜君踏上浮桥时,骑兵已经不远了。两人迅速跑过浮桥,高溶没有继续跑,而是转身抽刀去砍固定浮桥的绳子这种村中凑钱修建的浮桥,着实不宽阔,用料也不很讲究。大约平日里不会有太重的承重?而且村人时时看着、勤做修理,这些也就不重要了。

固定浮桥在两岸的绳索,本来就不够粗,还有些磨损了,高溶下刀又重,一下两下,竟然就有要松脱的样子了。杨宜君有样学样,也用自己的护身小刀去割另一边的绳索,割到一半的时候,高溶过来帮她,砍了几刀才砍断。

这个时候,浮桥并没有立刻毁掉,连接在两岸,它本身也是有‘结构’的。就算一边岸上的连接断开了,也能一时保持。不过此时已经到对岸的骑兵是不敢骑马过桥了,而是下马步行,以免人加上马的重量立刻毁掉浮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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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高溶当机立断,跳下河去,拉扯浮桥主体,加速浮桥散开。杨宜君见状,也跟着下水去帮忙。

一个已经踏上浮桥的骑兵因此跌入了水中,也不知他会不会水,但因为身上沉重的甲胄,总之是没有浮起来。挣扎着挣扎着,便被水流往下游冲走了。站在岸边的还有三名骑兵,干脆站在岸边朝高溶和杨宜君这边放箭。

为了躲避飞来的箭矢,杨宜君和高溶在水面下憋气,然后顺着水流往下游游去,准备游得远一些再上岸。

杨宜君在水下很不好受,冬天的河水真的太冷了,跳入水中的一瞬间她就险些动不了了。她是会泅水的,而且水性极佳,夏天的时候她闭气,玉水这样的河面宽度,能直接游一个来回。但现在,只是游了一会儿,她就立刻觉得受不了了。

她完全是靠着意志坚持下来的,只觉得一次游远一些,就安全一些。

高溶的体力比杨宜君强一些,跟在她身后,时不时会‘托’她一下。正勉力向前游时,高溶衣襟前系着的绣囊突然脱落了,脱落之后就被他落在了身后。下意识的,高溶停了一下,在水中微微拧身去抓绣囊。

正是这个动作,让他发现身后一根圆木正‘冲’来。

是之前垮掉散开的浮桥,还有一些浮桥材料正陆陆续续地脱落、下漂。

此时高溶要躲已经来不及了,圆木一头一下撞在了他的头上,‘砰’地一声闷响。伸出的手,毫厘之差,到底没有抓住绣囊。

杨宜君此时因为闭气和体力耗尽,已经有些昏昏沉沉的了,正打算要上浮换气,迟钝地没有感受到身后的‘危机’。于是也被这根‘圆木’波及,撞到了腰部——撞的其实不重,她只能算是‘擦’过,也没觉得多疼,但确实让她乱了呼吸,一下呛了水。

体力耗尽的情况下她没有调整过来,只觉得肺和气管越来越辛苦,呛的厉害。整个身体越来越沉,根本无法按照她的想法动作。而且,其实她现在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想法也逐渐消失了。

冬天的水真凉啊,杨宜君在意识模糊时看到了水面的光亮,但怎么也无法靠近那片光亮。只有四面八方涌来的冷水,将她包围,让她窒息,无知无觉。

第54章“公子……

“公子”心腹在赵祖光耳边低声说了什么,然后就退后了半步。

赵祖光神色前所未有地难看,强压下心头一口火气,转身走进屋内——此处是一所位于郊外的庄园屋宅,庄园本身就不大,里头没有什么闲杂人等,同外界又离得远。这样的地方发生点儿什么,真说得上‘神不知、鬼不觉’。

从数日前高溶与杨宜君失踪之后,杨家那边忙着进山寻人不说,赵祖光这边明面上无法有大动作,私底下却是将能调度的人全调度了起来!这抽调的人手,主要是安插在蜀中的人。

这些人安插在外做事,必然都是精锐了,眼下做事也确实利落。在赵祖光根本无从下手的情况下,他们已经‘蛇有蛇道,鼠有鼠道’,找到了线头——他们的动作不能太大,明面上派了小厮,又雇了人去山林中寻人也就是了。而暗处,还得‘智取’。

‘线头’竟不是赵祖光直觉首先怀疑的洛阳那边的仇敌,而在蜀中!或许,正是因为是‘蜀中’,那些原本在蜀中活动的人才能这样快速戳破迷雾。

真正对高溶动手的是如今蜀中安东将军孟钊。

顺藤摸瓜,赵祖光这边抓住了孟钊派来的人马之一眼下四个人全都关押在此处。

说实在的,赵祖光有点儿把不准脉了虽然听高溶说过,他人在成都的时候被孟钊无缘无故追杀过。这件事确实古怪,高溶还因此让人查过孟钊,可调查了一番似乎也没什么结果。

但即使听说了这些,赵祖光也不能想象蜀中孟氏,一个刚冒头的小辈做什么要针对高溶。无论孟钊知不知道高溶的真实身份,第一反应也不应该是杀人灭口罢?

上一次在成都也就罢了,还能解释为高溶不知道为什么就得罪了孟钊。有的时候,一些事情就是这样,不知道前因后果的话,只看表面是想不通的。

但这一次,都追到播州、派了这么多精锐人马了,这算什么?如此大费周章的,他究竟想做什么?什么仇什么怨?

这说明孟钊一直在调查高溶,而且真的在花费了足够的时间后,找到了高溶隐蔽的行动,找到了他的所在。而在这之外,他还有足够的行动力,一点儿也没犹豫,只想着一不做、二不休,就是要杀了高溶!

赵祖光心里笼罩着厚厚的迷雾,只不过当下这并不是首要调查的,而且真的拿这些东西问捉来的‘小喽啰’,也根本问不出什么,他们知道的东西其实很有限。

赵祖光这边动了刑,也只是陆陆续续审出了他们入播之前的计划,以及已经发生了的事。这些信息对当下他要去找到高溶,根本没有太大帮助——唯一的好消息是,这些孟钊派来的人此前还没有抓住高溶。

他们在深林之中跟丢了高溶。

虽然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高溶现在是不是安全,但此时此刻,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赵祖光走进内室,内室的窗户都有厚厚的油纸封着,还用厚实的布匹遮盖,是很昏暗的。唯一的光源是桌上的一盏小灯,黑瓷的灯盏,盏内蓄了一汪灯油,一豆小小的灯火昏黄黯淡。

屋子最深处靠墙的地方,是抓住的人之一,身上的甲胄自然已经全部剥去,外袍也不在了,穿的是不算厚的中衣,在冬天里显然不能保暖。

头发散乱纠结,脸上、手背上可以看到血痕,身体一些地方中衣都破了,是用刑的结果——里面的皮肉已经翻卷了。

赵祖光来的时候,动手用刑的人正打算用烙铁。旁边生的一盆炭火,烙头就埋在炭火中。这人拿起烙铁的手柄,朝俘虏走去,一下按在他脸上,一阵痛苦的呻.吟之后,随着‘滋——’一声,有烧肉的味道。

赵祖光连眉毛也没动一下,王孙公子如他,哪怕没打算跟着高溶赌命,纯粹就是纨绔子弟,平日也能见到许多叫人牙酸的场面。此时这样,他连多看一眼都欠奉送。

“还没说?”赵祖光走过去,看着俘虏说出了这句话。俘虏看到他,畏惧地往后缩了缩。他是记得的,这几日用刑,每当此人过来,刑就会加重许多。

心腹将烙铁又放回炭火中,禀告道:“公子,此人前几日倒是好说话,弄的厉害些了,总会吐露些东西。但说到了关键处,再往下问,他就只推说不知了。属下们本不是精于用刑的,着实难以”

这些人确实不是‘专业的’,刑讯逼供可不是会打人,能给人带来肉.体的痛苦那么简单,还得有精神压迫——事实上,别说精神压迫了,就单纯的肉.体痛苦,能做到某种程度,那也是技术活儿了。毕竟人的疼痛就是那么回事,揍一拳是痛,打一鞭是痛,然后动刀动烙铁也是痛。而想要更痛,要怎么做就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了。

“不肯说?”赵祖光莫名问了一句,然后就蹲身与俘虏的视线平齐了,让人不知道他是在和心腹说话,还是在和这俘虏说话。

赵祖光目光偏移了一些,看到了这俘虏的手。俘虏十个手指头里都已经扎过竹签了,若不是眼下真没有会动刑的人,还要拔指甲的拔指甲也是看起来容易,其实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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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专业的活儿。不然拔指甲那么容易,怎么不见平日里指甲不小心被拔下?

“十指连心,痛不痛?”赵祖光声音压得低了一些,但内室之中很安静,俘虏不可能听不清。

灯火微微晃动着,大片大片的阴影落在赵祖光的脸上,俘虏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有些颤抖。

“本来想着,还要更好,非得拔了这指甲,那才真能知道什么叫‘十指连心’”

赵祖光的语气是轻描淡写的,但足够叫人脊背发凉。这样寒冷的冬日,身上这样单薄的俘虏,一时之间竟冒出了冷汗。

“也罢,既如此硬气,我便成全了你,叫你忠义到底。”说着抬了抬手,招来了站在门口守着的心腹,耳边吩咐了几句。

不一会儿,心腹领来了一条狼,是真的‘狼’,而不是体型似狼的‘狗’。这应该是活捉来的猎物,赵祖光昨日得到,本就打算今日再问不出什么来,就用这个。

这狼本就饿了,昨日捕获之后也没有喂食。而另一边,有人上前剥去了俘虏的上衣,绑住手脚,还有人去将另外几名俘虏也押到了这个房间——之前几个俘虏是分开审问的,为的是对照看供词,防止他们撒谎。

被绑缚住的俘虏胸口放了一些碎肉,然后就有人牵着狼过去了。

饿狼闻到了肉味儿,立刻去吃碎肉。而当它意识到碎肉之下也是可以吃的食物时,饥饿的本能会压倒陌生环境、到处是大型动物带来的警惕。对于它来说,此时只有一种本能,就是进食的本能!

“啊——啊——!!!”

“放了我求求你!救我我说,我都说!!!”

直到胸口被撕破,吃掉了一片,才因为咽喉被咬断而断气。

这期间,俘虏有开口求饶,便是说自己全都说,赵祖光也没有让停下。只是人都死了,高溶才让人重新制服那只狼。然后看向已经被吓软了的其他俘虏——这一招,他在洛阳见过,殿前司中有他这样身份尊贵,混资历,将来无论怎样都有好前途的。自然也有出身不太好,只能靠着‘狠’出位的。

殿前司中专有一班,负责刑讯密探转押过来的人,里头的‘花样’太多了!

俘虏们满是血痕的脸上也是止不住的煞白,此时他们才知道,自己死都不怕,已经发誓效忠主人了。但世上真有一些事,比死可怕多了!

此时不必赵祖光再说什么,有两个俘虏就已经跪倒在地:“小人、小人知道了,公子所问,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公子问罢,只求小人全说了后,能够给个痛快”

还有一个俘虏见同伴们如此,也知事不可为,只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赵祖光又让人分开审问了这三名俘虏,然后由下属将审讯结果交给他汇总。在等结果的时候他离开了内室,站在屋外,看着外面的天出神。说不准过了多久,似乎就是一瞬间,又似乎是很久很久。

不多时,审讯结果送来了,赵祖光飞快浏览,脑子迅速转动起来,开始考虑接下来要怎么做——孟钊的人跟丢了高溶和杨宜君,一方面依旧派人在山中转悠,试图找到高溶和赵祖光的痕迹。另一方面,更多的人却是在林子的几个出口及其附近守着,来回巡视。

高溶进了深林,到底是要出来的。如果不出来,时间久了,林子中的危险可不少。这一招就叫做‘守株待兔’!

赵祖光已经知道他们守株待兔的那个‘株’在哪儿了,当下也不犹豫,叫来人,分成了几组,也去这几个地方。要清除孟钊派来的这些人,也是要等到高溶。

赵祖光自己也加入了一队,他这一队去的是可能性最大的那个林子出口。

临出门前,有留在杨家的心腹过来禀告:“四公子,公子与杨娘子的马自己跑回来了!”

赵祖光还来不及想这意味着什么,就先上了吗:“知道了,你先回杨府,只说我也还在找更多人寻人,想着要在山外多多搜寻,说不得杨娘子他们自己便能出山。”

一边说着,扬鞭而去,带着数名心腹。

之后又是一天一夜,不眠不休、吃东西都是马上吃的干粮。实在撑不住了,心腹劝赵祖光:“四公子,如今只能依靠您来执掌大局。忧虑归忧虑、出力归出力,您也得先保住您自己,不然您也倒下,其他人岂不是要一团散沙?”

赵祖光这才下马小憩了一会儿。

就在他刚半梦半醒时,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将他惊醒。有两下属骑马赶来:“四公子,找到公子了!”

赵祖光一瞬间完全清醒,一边上马,一边问:“哪里寻到的?如今公子如何了?”

两个下属跟着上马,其他人也如此。其中一个下属离赵祖光近些,就道:“就在四公子巡视的这出口不远,只隔了一个出口,在笼口村到玉带村之间公子是被水冲上岸的,人还昏迷着,眼下送到了左近镇上,请了大夫来看。”

找到高溶,心算是放下了一半,但赵祖光又被新的情况弄得悬心。当下也不能说什么,只能闷着头催马,往下属所指的镇子去。

说是镇子,其实简陋的很,镇子上只有两百多户人口。主要是附近有杨家屯兵,这些屯兵的粮草等物资自有调运,但这么多能消费的人口在附近,总会引得一些人在此做生意。慢慢的,附近村、洞的百姓也来此购买、售出一些东西,镇子就形成了。

镇子上是有大夫的,除了一些神汉巫医,不怎么可信的,正经的大夫有两个。其中一个算是‘全科大夫’,还有一个精于‘跌打损伤’的。特别是精于‘跌打损伤’的那个,在镇子上有口皆碑,说是附近的屯兵有什么不好的,也来找他。

两个大夫都被请来了,另外还派人去了遵义请大夫。

赵祖光到的时候,两个大夫已经看诊完毕了,药方也开出了,正打算去照方抓药呢。

赵祖光来的正好,还来不及去看高溶,先抓住了两名大夫询问情况。

大夫能说什么呢?只能照实了说。其中那全科大夫摸了摸胡子,语气还算轻松:“公子勿忧,里间那位公子身体强健,脉象有力,也算平和。真说起来,除了额上有砸伤,身上最大的毛病也只是入水受寒了。”

赵祖光看过了药方,果然是‘全科大夫’开的,就是普普通通驱寒的方子,属于药方里的‘大路货’。

至于另一位大夫,则是拿出了一瓶药膏,让小厮去涂在高溶额头的伤口上——据说这是他祖传的好药,治这种外伤最好了。

赵祖光请两位大夫多留,等到人醒来再走,或者等到城里请来的大夫来了再走也行。因为给钱大方,两位大夫当然也没什么不可以,当下便留下了。

小厮去给高溶涂药,赵祖光跟着进了里间,发现高溶果然呼吸平稳,赵祖光才真正松了一口气虽然之前就知道人找到了,但还是要见到真人了,才能真有实感。

赵祖光坐在了床旁一张黑漆光面圆凳上,就这样看着高溶,看着小厮给他涂药。又不知过了多久,抓药的人回来了,很快借了房主人的地方熬药。不一会儿药得了,稍微晾凉些,就有人进来喂药。

还好高溶昏迷归昏迷,吞咽这种本能还是有的。两名小厮一人扶着他,捏开嘴,一人眼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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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地一勺药汁喂进去,配合的很好。中间虽然偶尔有漏出来的,但不到半刻,一小碗药汁也就差不多喂完了。

找到了高溶,眼下最大的问题就解决了。赵祖光身边的人就劝道:“四公子也去休息罢。”

赵祖光苦笑:“此刻,便是知道该去休息,也放心不下也罢,弄一张交椅来,我在这儿守着德盛罢。”

赵祖光这样说,身边的人也就不好劝了。只能转身抬了一张交椅,身后还跟了一个人,手上抱着一条绒毯和一条褥子。

褥子就铺在交椅上,赵祖光坐上了交椅,双腿搁在之前的圆凳上,又接过了毯子,拢在身上就闭目养神。大概是之前劳累太过了,就这么个辛苦的姿势,他没过多久也睡着了。只是睡得不深,始终有些半梦半醒。

梦里黑黢黢、冷冰冰的,似乎是水里。然后忽然又一转,出现了一只嘴上全是血,龇牙咧嘴的恶狼。

等到赵祖光从冰冷的梦中醒来,已经是天将明时了。他觉得嗓子有些不舒服,还有轻微鼻塞,但没去管这些,而是先看了看高溶。和睡前脸上不正常红潮相比,高溶看起来好了不少,只不过赵祖光不懂医理,也说不准这算什么。

见高溶睡的还安稳,便走了出去,先去请大夫去看高溶。大夫这个时候也是在休息的,但谁让人有银钱,还舍得给银钱呢,倒也没有多啰嗦,随着赵祖光去看了高溶。看了一回便道:“是好了不少,这位公子身体真是强健啊。”

对于高溶的身体素质,大夫也是赞叹的。这年头,就算是名医,很多疾病能做的也很有限,到底还是看病人自己的身体。

“什么时候能醒?”赵祖光加紧问了一句。

大夫也答得干脆:“没什么不能醒的,如今这位公子不能说是昏迷了,只能说是还在睡。若是睡觉,总能醒来,公子也没见人一睡不起罢?若真的着急,也能推醒”

赵祖光当然没有要推醒高溶的意思,见高溶情况向好,心里越发轻松了。出去洗漱,又让人煮了一碗姜汤喝,以免自己先感染风寒。然后一边吃东西,一边就和几个心腹商量离开西南了。

本来就是急着要走的,现在眼看着蜀中有一个孟钊想要高溶的命,这么危险,就更要走了!只不过这也不是说走就走的,关键就在于孟钊这个暗中潜伏的人物若有机会,肯定还要对高溶下手。

所以不只是越接近洛阳时要越小心,现在离开西南也得隐蔽行事。

安排了这些之后,赵祖光想了想,叫来了心腹小厮:“你去杨府一趟,说明咱们这边已经在水边找到公子了,不幸公子人没了再大致告诉杨家是在哪儿寻到公子的,杨十七娘也该在那附近才对。”

“其余的”赵祖光沉吟了半晌,道:“你再叫杨府那边我们的人将早已收拾好的东西,拣要紧的拿了来我们不回杨府了,如此就算辞别了。”

其实这是很失礼的,但此时赵祖光也顾不上两个虚假身份的失礼了此生都不会再有交集的两拨人,讲究这些也没什么必要了。

赵祖光还要吩咐什么,就被里间的动静打断了,当下也顾不得说什么,只挥了挥手叫小厮去办事。自己则是大跨步往里间走,走进里间,果然见得高溶已经醒了,守着他的心腹一个正照看他,一个正忙不迭往外走,似乎本来就是要去叫赵祖光的。

小厮将原本铺在交椅上的褥子折了折,安在了高溶身后,让他枕的舒服一些。高溶枕在褥子上,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赵祖光那种眼神让赵祖光有一瞬间的不安,但又很快压了下去。

没等高溶说话,赵祖光就先说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是蜀中那位安东将军孟钊前次德盛你在成都就遭他追杀,如今他又暗中派人害你——只是不知你与他何时结下了这等冤仇。”

说着,将整件事非常完整地说了一遍当然,他不知的就不能说了。

高溶一直是听着的,并不说话,赵祖光只当他是刚刚醒来,身体还没有好,没精力、没力气。

等到赵祖光都说完了,高溶才说道:“今日是哪一日了?”

赵祖光以为高溶担心自己昏迷太久,便道:“今日是腊月初三要是没有这等意外,这时本该已经踏上回去的路了如今再等等,等德盛你身体好些了,我们再动身。只是要躲着孟钊,得走夔州出西南,取道南吴才成了。”

赵祖光又说了点儿别的事,说完之后,高溶才道:“不必等了,我最多再歇一天,到时也能恢复过来——你准备准备,我们明日便出发去夔州。”

赵祖光倒也没有怀疑什么,毕竟他们回洛阳的事已经被耽误了,再加上暗地里有孟钊这个要对高溶不利的人,急着要回洛阳是应有之义。

想了想高溶一贯强健的身体,又想了想高溶那说一不二的脾气。就算赵祖光有心让高溶再修养几日,话在嘴边也说不出口了。最终只能叹了口气,不说什么,只往外走,去安排接下来的事去了。

人走出了里间,到了门口,赵祖光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哪里有不对劲——高溶竟没有问一句杨宜君的事!

第55章高溶与杨宜君一……

高溶与杨宜君一同失踪,现在高溶找到了,却没有问杨宜君的事,赵祖光就不禁有种种猜测。

杨宜君现在的情况无非就是三种,一种是杨宜君已经出事了,一种是杨宜君不是追兵们的目标,高溶不想她陷入危险之中,有机会保她安全,也就安置了。最后一种,就是两人走散了,高溶也不知道杨宜君现在是什么情况。

赵祖光并不觉得是最后一种,如果不知道,不正是要问么?

所以杨宜君当下到底安全不安全,赵祖光也是有些担心的。但人刚刚出来,也不好即刻回去问高溶。想了想便召集了几个心腹,商议起准备离开播州的事了。

此事其实没什么可说的,本来就是没什么牵挂的人,随时准备着走的。当下说要走,也不过是原本那些在蜀中的钉子有的得回去,有的却是此次露了馅儿,得和其他地方的同僚‘换岗’。

至于高溶和赵祖光一行,一起上路的人其实不多他们是隐藏身份出行的,要紧的是低调,人一多怎么低调?

这些事都商议完毕了,又忙碌了半日,去遵义城传消息、收拾东西的心腹带着几个留在那边的人一起回来了。心腹对赵祖光道:“四公子,您吩咐的事都已告知了杨府,杨公哀叹了一回,只是忙着寻杨娘子,也分不出心来,匆匆的,给了小人这些。”

心腹手里捧着一盘银子,该是赠送的盘缠。其实杨段也看得出‘赵家兄弟’不缺钱,但当下世交家的子侄在自家地界上没了,心里肯定是惭愧又懊悔的。送这些盘缠更像是尽长辈最后一点儿心,没奈何了。

之所以不能做的更体面一些,还是因为杨家这会儿也大乱呢!

虽然交集不多,但杨段还是挺喜欢‘赵淼’这个世交家子侄的,眼下人没了,伤心是有的。可再怎么,‘赵淼’也只是世交家的子侄罢了,杨段真正在乎的当然是杨宜君,这才是亲女儿呢!

杨宜君眼下生死不知,本来就够急的了。而高溶人找到了,已经没了,更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杨段此刻只敢让家人去高溶被找到的地方附近寻人,根本不敢让周氏知道高溶已经人没了。

忙着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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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宜君,高溶的事自然也只能‘失礼’了。

赵祖光没说什么,杨家的反应不出所料他之所以撒谎说高溶已经遭遇不幸,一是为了让自己迅速离开显得自然些,给弟弟扶棺回乡,这怎么也说不出个错儿。再就是为了迷惑暗地里想要杀高溶的人,赵祖光不知道孟钊怎么搜集情报的,但想来也就那么回事。

眼下杨家发生的事,说不定就会被人探听得——毕竟这么大动静,想要完全不为人知,那也不可能啊。这样的情况下,主动放出‘赵淼’已死得消息,不管对方能不能完全相信,总归能迷惑人一阵了。

减少了些孟钊再设计的可能么。

心下想着这些时,心腹又捧出一些书信道:“这两日,留在遵义的弟兄们又收了些书信今次一同离开时,已经在各处留下秘记,送信人该知道公子们将离开了,今后信件该送到别处”

心腹说了些情报系统的事,赵祖光都是听着的,听完之后又接过了新信件,才说道:“此事你做的很好,先带着他们去歇息吧,这一路来回奔波该是人马不停,辛苦了。”

交代完这边,赵祖光便带着新收到的信件进里间,此时高溶正在进食。因为他病还没好,床上小案上放的是几样十分清淡的食物,一样白粥、一样素菜,连鸡蛋也是水煮的。

高溶此时也吃的差不多了,赵祖光就直接把信件递给了高溶。高溶拆信前,还转述了心腹说的,有关情报系统的事。

高溶微微颔首,拆开信件,一面看一面皱眉。信件上说的是洛阳情形,大燕皇帝高晋如今可不好,人人都知道他没几日好活了,就连御医也只能用一些名贵而温补的药物吊着命。至于治好他?别说治本了,就是治标也不能。

这就是老话说的,药石无医了。

这个时候,高溶那几个堂兄弟可有不少正蠢蠢欲动——这就是当初高晋连儿子也防备的恶果了。高晋害怕儿子权力太过,妨害到自己,当他越来越老时,这种想法越发明显。于是近年来已经长成的儿子,拉一个打一个的事没少做。

这样的做法,一时之间是可以将‘出头的桩子’打下去,而来来回回几次之后,被他扶持起来对抗强势儿子的其他儿子也多了。时间长了,儿子们中没有最强的,他这个做父亲的尽可以在其中看儿子们互相斗。

当高晋身体没有出大问题的时候,这样做还不算问题。但他现在行将就木,所有问题就都出来了众皇子中没有一个人实力一骑绝尘,能够压倒众兄弟,所以所有有实力的皇子就都觉得自己有希望继承大统。

缺乏那个能‘一锤定音’的人,可不是就互相‘混战’起来了么。

眼下高晋还没死呢,倒不至于直接开打,这个时候大家还是想从高晋那里得到太子的封诰,至不济也得想办法让父皇临死前写下传位诏书啊——这代表着法统,朝中有归附各皇子的势力,可更多的是不轻易表态的‘纯臣’,这些人是只认法统继承的。

甚至于,归附他们的那些势力,若不是最核心的,说不定也会在法统面前改变立场。毕竟这些人想的是混从龙之功,最后想要‘止损’,也是有的。

因为这些事,眼下洛阳真是乱啊!

高溶将信递给赵祖光看,道:“果真要快些回洛阳了。”

赵祖光一目十行看了信,也为洛阳的新形势皱眉,知道高溶说的是对的。而想到洛阳那边正是要紧,他就忘了要问杨宜君的事了。等到晚间要歇下时,才想到此节,而他转念一想:

不问就不问了罢。

赵祖光并不觉得自己会比高溶更担心杨宜君,既然高溶一直没有忧虑,那杨宜君的安全还是能保证的。而如果杨宜君是安全的,这个时候提她又有什么意思呢?高溶没法带走杨宜君,也不可能因为这点儿儿女情长就什么都不顾了。

现在大事当前,一切皆可抛了,更何况这个!

高溶此时不说,说不得也是做出了决定了——赵祖光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儿,心里觉得自己这次没有立刻‘多嘴’还是件好事。高溶若真的想说什么、想问什么,自己也就开口了。现在什么都没说,他上赶着去提,这是做什么,找不痛快?

想了想高溶难得动一次真心,赵祖光也是叹了口气,越觉得此事不该向高溶提起了。回头还特别提醒了几个一直跟随着的心腹,叫他们别触霉头,众人和赵祖光一个想法,自然应喏不提。

第二日,大夫又来给高溶诊脉看病,诊完之后笑道:“公子果然是身子骨强健呵!那般严重的寒症,眼下竟好的差不多了。”

这大夫确实有些见识的,他一直秉持的理念就是,药物能做的其实很有限,一个人得病之后能不能痊愈,很大程度上就是看身体底子。身体强健的人,就是不吃药,许多病也能熬过去。身体衰弱的人呢,做了个药罐子也没用。

这个理念在当今还真是十分准确了。

不过身体到底亏了一次,眼下病也不算好利索了,大夫还是叮嘱了高溶好好歇息养身。又给了他换了一副药——说是药,更像是食补。几样十分寻常,既可做食材,又可入药的草药,买来每日泡些水喝就是了。

另外就是最近几日戒油腻,多吃清淡又比较有营养的食物。

高溶身边的人,包括赵祖光在内,见这大夫有见地,说的又有理,也不把他当一般的乡野游医看待,一字一句都记了下来。

送了大夫,赵祖光这边行李也收拾的差不多了,一行人上马上车,往夔州方向而去。

因为高溶身体还没有大好,赵祖光只肯让他乘车,不许他骑马,车壁还用油纸封了,保证一丝风都透不过去。高溶并不是非要逞强的人,便进了马车,小厮在前头驾车。

车内只有高溶一个人的时候,高溶微微阖上了双目,似在闭目养神。然而看似平静,此时高溶心里却是思绪满飞,如疾电转。

高溶这两日,也只有一人独处时才能放松一些了,其余时候他都十分小心谨慎——要瞒过自小一起长大的赵祖光,这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车内歇息了半日,等到一行人马歇息进食时,高溶对小厮道,将信匣取来。小厮不疑有他,只当高溶想再看看送来的那些信件,从贴身携带的箱笼里去取了一个带锁的匣子。

高溶拿了匣子,回到马车内,取出荷囊中的钥匙,捅了捅小锁。

匣子里一半是信件,另外还有一些重要的文书高溶这边传递情报的信件当然不止这些,但传递情报的信件,大多数看过之后就会被烧掉,留下来的本来就是除信息外,还有别的作用的,所以匣子里信件不多。

高溶拿出这些信件,将最近一年的,按照时间顺序,一封一封读了起来。虽然因为多数信件已经烧掉了,信息难免有些不全,但结合这两日高溶看到的、听到的,他大概也知道了自己的情况。

至少应付过赵祖光应当不成问题了。

“这一年”高溶低低地叹了一声,又觉得头有些疼了。他醒来之后,其实是有些头疼的,大夫只说是额头被伤着,并没有破风,不打紧,伤好了就不疼了。

只高溶自己知晓,他的头疼没有那么简单他不记得最近一年的事了。

这样的病大夫没有诊治出,高溶一点儿不奇怪人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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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有病不同于身上有病,若不是大吵大闹的疯病,脉象上真是极难看出的。这乡野间的大夫,或许有些本事,却不可能那么神。

高溶将信件、文书全都拢在匣子里,重新锁上,就收在马车座厢中,重又‘闭目养神’起来。

眼下他要想的事太多了,虽然不记得最近一年的事有些麻烦,但在他看来麻烦也不多——这一年他都是假死外逃中,走过大江南北,事是做了不少,可都不是洛阳那边不能错一丝一毫的事。

就是不记得了,也能应付过去。

现在最需要去想的,当然还是洛阳那边根据传信来看,等到他们回洛阳,恐怕也没什么时间仔细准备了,直接就得入那漩涡乱局。到时候一气胡来,做到哪儿算哪儿是不成的,只能提前做几个预备计划了。

当然,预备计划等到了洛阳,还会因为洛阳的情况做修改。

又几日,高溶他们一行来到夔州,在城中等着过关时,高溶他们与邹士先汇合了——之前在各地请到的人,大都各就各位了,高溶都有安排。还有一些没安排的,则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有身份,有势力,在这段时间还需要潜伏。

只有邹士先两者都不属,高溶这一往洛阳去,便等着合在一处。

高溶不记得近一年的事了,自然也认不出邹士先。但他听赵祖光说,知道和邹士先会在夔州汇合,察言观色也没有露破绽。

高溶,加上赵祖光和邹士先,等着过关这会儿,就说起了针对洛阳形势的应对计划。高溶没有先说,而是看了赵祖光一眼,赵祖光没觉得哪里有问题,直接就以自己对洛阳的了解,对洛阳那些人的了解,再结合最近洛阳发生的事,说了两个无功无过的想法。

他说的不多,也主要不是说自己的想法,更多是在介绍洛阳,介绍洛阳那些人——说给邹士先听的。

邹士先固然是聪明人,但他在播州隐居是真隐居。对于外面世界发生的事,他因为过往的经历,以及内心深处多多少少的不甘,是有或主动或被动地打听过一些,但也止于此了。

播州这种西南边陲之地,中原之地的消息能流通来的太少了,时效性更是差劲!邹士先又不是神仙,该不知道的自然还是不知道。

赵祖光很清楚自己的定位,至少肯定不是谋士之流,而邹士先却是他们现在最重要的谋士。他不需要说太多自己想的计划,翻来覆去就是那些兵书史书里的老招数,说出来也没什么意思。

他只需要将最多的信息透露给邹士先做参考就是了。

其实邹士先愿意随高溶出山之后,就有通过高溶他们得到了很多中原地区,特别是洛阳的情报。此时此刻赵祖光‘口述’的人和事,按说他也知道,只不过写在纸面上的情报,哪有一个长期经历的人口述来的生动?

很多事情写在纸上是一回事,亲身经历又是另一回事呢!所以邹士先听的很认真。

赵祖光说过之后,高溶依旧没有说自己的计划,只等着邹士先说。邹士先想了想,道:“先前已知哪些人能为公子所用了——”

说到这里,邹士先顿了一下。高溶没等他继续说,就打开了之前那个装情报信件和文书的匣子,捅开锁头之后推到了邹士先面前。邹士先没有推辞,就这样一样一样细看了起来。

高溶既然已经请动了邹士先,自然就对他交了底,让邹士先知道了他如今积攒的力量。只不过,知道归知道,想要更多细节却又是另一回事了。今次邹士先就是想问这个,然而这其实是有些犯忌讳的。

这就像是主君夹袋里藏的老本,正常情况下哪里会叫人知道!这无异于直接将柔软的腹部袒露给别人看。

当然,邹士先清楚高溶的气魄,并不觉得他会忌惮这个,这也是他开口的原因,不然何必说呢?问不到什么,反而会破坏‘君臣之义’。邹士先是绝对的聪明人,一直都是。

但出乎邹士先意料的是,高溶竟能这般‘不忌惮’,直接将能了解细节的真东西给他看了——这不是气魄不气魄的问题,这是性格的问题,这都有些不像高溶了。

直接看这些东西,当然是更好的,少转了一道手,要更真实更客观一些。但大概明白一点儿高溶脾气的邹士先,一开始却没有要求这个的打算。

高溶的秉性,在邹士先看来,其实底子里还是高家人那一套。高家人很难相信人,永远对外界保持戒备,说的严厉些,还很薄情寡义。

邹士先不愿意用这些去形容自己的旧主,所以他认为高齐算是高家的一个例外。高齐没那么容易相信人,但那只是身份所致,而他一旦相信一个人,就能付出全部信任!当初他就是那个获得了信任的人。

但就是这样的高齐,邹士先也得承认那确实不是一个多愿意向外袒露太多的人,这大概是骨子里一点儿不安在作祟罢——高家人总是会想一些糟糕的可能,然后举目望去,全是敌人,都想要害自己。

如今的高晋就是典型了。

这样的性情,让高家的男女们总是要‘留一手’,这几乎无法避免。

邹士先觉得有些反常,但这种反常又只是单纯的反常而已。所以他也只是看了高溶一眼,确定他是真的让他看——他倒不觉得这是高溶试探他有没有臣子谨言慎行的分寸与本分,那不合高溶的气魄,才真是更大的反常。

仔仔细细看过匣子里这些东西之后,邹士先也没有直接给高溶进上计策,而是道:“知道这些倒是好,臣再周详几日,总要完备些才好。”

刚知道情况,立刻就进上计策?不是不能做,但那种‘计策’一般就是个大致的战略方向,或者‘奇计’而已,根本不可能是周详计划。而他们现在要做的事,里面有‘奇计’的发挥空间,但更多还是要靠周密的计划和一丝不苟的执行。

这和如今流行的杂剧中表现得两军对阵,又或者政坛权谋,是完全不同的。

高溶也完全明白,所以也只是微微颔首,并没有任何意外。

赵祖光注意到今天这次‘密谈’中,高溶到现在为止都没怎么说话,相比起平日里制定计划,倒是少言了很多。不过他也没觉得太奇怪,现在世上最好的谋士都来帮他们了,有些事是不必像以前那样了。

回头赵祖光还与邹士先偷偷说起这事,感叹说:“幸亏如今有先生,不知省了多少事!”

对于赵祖光这‘推心置腹’的话,邹士先却是但笑不语,过了一会儿才道:“哪里是如此,这是主上已经明了主臣之别,才能如此行事的。”

颇有一种自家孩子长大的愉快。

赵祖光是个聪明人,转念一想就明白了,高溶还和以前一样,其他人就该难为了罢——要是高溶先说了,哪里说的不好,邹士先要怎么说呢?

明白这个道理归明白这个道理,赵祖光却忍不住道:“德盛不是那般弄小计之人,先生也豁达,哪里就会因为这般小事生了芥蒂。”

邹士先笑了笑:“主上不弄小计,在下也确实豁达,但世上做人是最难的难免有时会担心,譬如,我知道主上不弄小计,主上也知道我豁达。可我会怎么想主上想我,主上又怎么想我想他?”

话很绕,意思却明显。

这话让赵祖光没话说了,他还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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