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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媚千娇 三春景 50843 字 11个月前

没想那么深,对邹士先也更敬服了。

而就是这样让赵祖光敬服的邹士先,一日之后差点儿让他跳脚。

“说来,当日主上请来的那位与臣对赌的小娘子,原来真不是主上的人么?”邹士先随口对高溶说起了此事,道:“当日那位小娘子虽是戴着帷帽,可臣见她气度、仪态,真天人也!”

“臣还以为那位小娘子会与我们一同走呢。”

赵祖光冷汗都要下来了,他觉得气氛一下凝滞了,眼看着高溶沉默了良久,才慢慢道:

“她不同我们走。”

第56章洛阳皇宫……

洛阳皇宫深夜

深宫内院,最讲究‘肃穆’。与外人想象的莺莺燕燕声不断不同,在宫中,哪怕是后妃居所也以端庄为先,十几岁的妃嫔亦是十分庄重的样子,否则就是‘失仪’——想也知道,皇宫哪能乱来呢?宫里一个喷嚏,天下就得震动!所以这里是最‘一板一眼’的地方,一切都自有规矩。

然而,宫中又可以说是天下最讲规矩,又最不讲规矩的地方。因为主宰这里的是这个天下最有权势的一家人,根本没有人或事能完全限制他们。一旦居住在这里的一家人决定‘放纵’自己,‘规矩’?不提也罢。

这一夜,大燕皇宫就是这般,本该肃穆沉静的后宫却是十分‘热闹’。

皇子皇孙、后宫妃嫔、内宦这些人中地位高的,就聚在飞翔殿内,地位低的则是在外面和偏殿候着——飞翔殿内最深处,龙床之上躺着大燕的皇帝,也是此世之中最有权势的人之一,或许连‘之一’都可以去掉。

龙床的帐幔只放下了一层,两位御医,跪在脚踏上,其中一人手搭在了帐中伸出来的手腕上,屏气切脉。过了一会儿,又换另一人上,等到二人都完了。旁边站着的一位美貌妇人立刻揭开了帐幔一角,重又将皇帝的锦被掖好。

美貌妇人年纪已经不轻了,但岁月对美人也会留情一些。即便四十多岁的人了,望着也如三十许,相比起二十岁青春少妇,没那么鲜嫩,却更多一种绰约风情。加上其人气质柔婉妩媚,竟如一朵幽兰一般叫人倾心。

这自然不是别人,而是燕国贵妃赵娥高晋的皇后在他登基之后不过三年便没了,此后皇后之位一直悬空,她其实就是事实上的皇后。

赵娥此时也是泪眼盈盈、欲泣不泣,看着御医问道:“如何了,陛下如何了?”

“贵妃娘娘,恕臣等无能”两位御医互相看了一眼,心里叫苦不迭,面上却只能如此说道。

其中一位道:“如今之计,或许能用针”

这种时候说这个话,和直接说‘没救了’几乎没有差别。因为这两位御医都是不善用针的,至少御医之中说道针砭之事,肯定有人比他们更厉害。提这个话,其实就是祸水东引!

不能让自己成为那个宣判‘等死吧’的人。

对普通病人可以有什么说什么,对皇家能吗?

这种隐含之意,在场多的是人精,哪能听不出来!但听出来也没有揭穿,所有人都只是想要表现得‘孝顺’‘忠诚’,至于真的救活龙床上病入膏肓的皇帝——或许有人是想的,但更多的人只希望他快些死!

他不死,这些人就得不到想要的。

在众人默认之下,擅长针砭之术的御医从候着的偏殿来了。如何用针其实没什么可说的,一句话,‘保守为上’!御医并不求自己几针能救下天子,只希望皇帝不要在自己用针的时候驾崩!真要是那样,才是要命!

用针和缓,安慰性质居多,只求不死人。如此用了一回针之后,御医擦了擦满头大汗,禀告道:“臣无用、臣无用用针无验”

“废物!都是废物!拉下去!”说话的人是站在赵娥对面,众皇子中最年长的‘鲁王’高渭。高渭二十好几的年纪,看着倒也有王子皇上的尊贵,在高晋没有嫡子的情况下,他这个长子本来应该很有优势才对。然而他坏就坏在性格急躁、暴虐,因这性格坏了许多事。

即使是一些看重礼法的大臣,讲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也对这位望之不似人君的皇长子有些迟疑。

不过,他这个脾气是一把双刃剑,不好的地方很明显,好的地方也是有的——比如,他的几个弟弟,其中有人聪明能干,又惯于笼络人,至少表现在外是个‘贤王’的样子。这很好,只是犯了一位年老又多疑的皇帝的忌讳。

他们时不时就会被父亲高晋敲打,反而是高渭因其鲁莽暴虐,少受了高晋的打压,或者说,高渭常常是作为打压其他兄弟们的工具存在的。用得着他的时候拉拔一下,用不着他的时候,寻个错处申饬、贬谪也容易。

用针的御医被拉下去之后,又有宫人捧来参汤,最近一些日子,高晋真就是靠着参汤吊命了。

赵娥与另一位嫔妃一起拉起了帐幔,赵娥扶起如今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的高晋,亲手喂他和参汤最近这些日子,嫔妃们日日轮流侍疾,虽说大多数事情还是内侍和宫娥去做,但能在高晋面前露脸的事,比如说‘喂药’,那肯定是自己亲手做的。

赵娥也是如此,所以看着手法就熟练。

喝完了一碗参汤,高晋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然而越是如此,下面的心里就越是犯嘀咕,觉得这可能是‘回光返照’了。

高晋气若游丝地转动着眼球,将这些人的神色收入眼底,喉咙里发出‘嗬嗬’之声即使是三日前,高晋还能说话时,他也没有认命,觉得自己能挺过去,不肯叫心腹大臣来写传位诏书,就连确定太子人选都不肯。

他甚至认为这个时候选择太子会更加危险——他设身处地地想,如果他是太子,父皇病歪歪的,但就是没死,他会怎么做?太子看似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但就是这一步,风险极大!

若不想夜长梦多,当然还是要自己掌握主动权。对于太子来说,本来最大的‘敌人’就是‘皇帝’。

这真是最典型的高家人的思维方式。

此时他连话都说不出了,才有一些后悔。在众多儿子中扫了一眼,高晋抬了抬手,但没抬多高就没力气了,跌了下来。他的视线看到了三子高潘:“三哥三哥”

虽然是气声,但在针落可闻的飞翔殿内,听的真真的。

吴王高潘眼睛一亮,费了好大力气才压抑住巨大的喜悦,脸上依旧做出悲痛之色,上前几步,跪倒在脚踏上:“父皇父皇,您有何事吩咐儿臣?”

这个时候,高晋话都难说出的时候,特别指定一个儿子,这是要做什么?谁不知道呢!

高晋虽然每说一个字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但他的头脑却前所未有地清明,这个儿子眼睛里隐藏不住的喜悦他看在眼里。他当然知道这个儿子想的是什么,再看其他儿子,个个脸色难看。

他就像将死之虎,盘旋其上的都是等着将他分而食之的秃鹫。

他们都在等着扒皮啃骨,他清楚地知道,他的儿子们迫不及待地想他死!

高晋并不很喜欢三子高潘,在众多儿子中高潘最会装模作样、礼贤下士,朝野上‘吴王党’可是曾让他十分忌惮的。但临到最后,他却不得不选择这个儿子,因为高潘确实是众多皇子中最有实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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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选他,也能少些动荡。

高晋倒不是在意这一场传位动荡会弄得朝野之上人头滚滚,也不很在意百姓遭殃。主要还是,众多儿子中他本就没有特别看好、偏爱的,这也是他前些日子怎么也不肯立太子的原因之一。

既然如此,自己的儿子选谁不是选呢?选一个叫‘家产’损失的少些的,也是应有之义。

而就在他要断断续续说出自己的决定时,有人打断了这场临终传位。

随着‘砰嗵’一声,所有人下意识看了过去,原来是站在一盏立灯前的卫王高江不知为什么,后退了一步,碰到了灯。宫里的宫灯,哪怕是普通的,也是精工细作、用料扎实的。这盏快一人高的立灯就是如此,黄铜打造,实心的,这样倒下,动静可不小。

然而奇也就奇在这儿了,这样沉的灯,下盘又稳,平日故意去放倒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想要不小心碰倒?那可有难度了。

有些人心思转的快,立刻明白了其中道道。

碰倒了灯自然有内宦和宫娥立刻去收拾,只是因为这一惊,本就出气多进气少的高晋,越发难以支撑了,‘嗬嗬’喘气。

见此情景,其他人哪里不知道要如何做!几位年长的皇子,都赶紧一齐拥到了榻前,做出一副悲痛不已的样子,痛哭流涕。声音压过了许多细小的动静,说话只是气音的高晋,这会儿哪怕能说话,其他人也听不见了。

这种时候,殿内不少人都低下了头,没对这般场景说什么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除非是支持高潘的,不然这个时候没人会想要搅进高家兄弟们的夺位之争里。至于会因此多生出许多动乱?死道友不死贫道罢了。

皇子皇孙们哭号成一片的声音传到外面,外面候着的一干人也是心下惴惴。心觉是不是皇帝驾崩了?但皇帝驾崩应该会有内宦立刻出来宣布通知才对,一时踌躇不定。

高潘脸色难看道:“还不肃静!父皇有话说,还不肃静!”

然而根本没人听他的,就在一片‘恸哭’中,高晋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一口气没喘上来。

“嗬——呃——”原本绷紧了的全身,一下松了下去。呼吸没了,只有眼睛还睁着。

“御医!御医!”坐的最近,扶着高晋的赵娥最先察觉到他的变化,立刻叫道。

御医们匆匆挤过来,一人先去听心音,摇了摇头,又一人去看眼睛,依旧是摇头。最后一人拿出早已备好的羽毛,放在高溶鼻前,鹅毛一动不动。到此时,所有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了。

猛烈的哭声爆发出来,随着传信通知的内宦走出来宣布皇帝驾崩,哭声向外蔓延。很快,宫廷之中处处哭声。而就在内宦要出宫传递这一消息时,人被宫中宿卫拦住了。

很快,不少人发现,现在宫廷就是个‘笼子’,所有人都被关在了里面。

这个时候站出来的是高江,他大声道:“如今父皇殡天匆忙,别的也就罢了,只一件事,国本如何?依我来看,不如趁此机会,推举出一人,定下名分此事宜早不宜迟,若拖到后头,乱子只会更!”

此时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将所有人按在宫里的幕后之人,正是高江!

他的目的,当然是软硬兼施,定下自己继位。此时他控制了宫中,愿意支持他的也就罢了,不愿意支持他的,谁知道他会怎么做!宫中喋血?这样的事倒是很有高家人的风格。

不过,高江有一句话没说错,那就是早定下名分确实是比较好的。这个时候大家都在宫里,联系不到自己在宫外的势力,还能坐下‘商量’,只要不谈崩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伤亡,就是一条不流血的路。

而一旦此次定不下名分,大家出了宫,那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是个什么结果?不说重演西晋时的八王之乱,直接导致中原衰弱,五胡乱华了。就是局限在洛阳一地,也能杀的人头滚滚,一地鸡毛了。

只是道理是这个道理,彼此之间实力都差不多的其他兄弟焉能服气?面对高江如此作态,高渭直接冷笑一声:“四弟此言又是什么意思?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如今宫里的人出不去,宫外的人进不来,可不就是四弟你的手笔么?”

“这是要逼我们就范,非得选你不可了?”

直接被高渭这样戳破窗户纸,高江脸色当然不好看。有些事情大家都知道,但戳破与不戳破,这是不一样的这也是高渭的性格了,别人这个时候都不想抢先出头被针对,毕竟高江掌控了宫中一部分宿卫,叫内不得出,外不得进,这是真的。

高江能不能荣登大宝,这不知道,可这个时候他是真能要了其他人的命的——当然,这时最糟糕的情况。

高渭如此,很难说他是真的鲁莽无心机,还是心下门清——要说他看不出此时不该做出头的桩子,那未免有把他当傻子的嫌疑。而反过来想想,有的时候‘鲁莽’这一点利用的好了,也是有好处的。

此时高渭这般出头,高江要么狠心直接将他杀了立威,然后逼其他人就范。要么还要好声好气地安抚他,极力显示自己并不是那么回事儿。

其实,前者的可能性是很低很低的,如果高江真的那么狠,一开始就不该做出大家一起商量,都来选我的样子,直接杀了其他竞争者了事!之所以要谈,就说明高江不想大开杀戒。

也不一定是下不了那么大狠心,而是他可能放不下‘名声’。

高家的男女们多的是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但到底不是当初乱世里的样子了。高家现在是燕国皇室,男男女女经过了三十多年的养尊处优,新一代的高家人也讲究起了‘体面’‘体统’,爱惜起了身后之名。

像高晋当年那般夺位,数年间将侄子们赶尽杀绝,这样的事可能是做不出了。

至不济也要像唐太宗那样,杀了兄弟们之后还得找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不是我要杀手足兄弟,而是他们已经决心要杀我了,若我没有动手,死的就该是我了!

然而就是这般理由,玄武门之变,手足相残,依旧是唐太宗留下的污点。后世对唐太宗评价很高,可说到玄武门之变,说到李渊‘被’太上皇,儒家体系架构下的俗世,依旧只能含糊过去。

高江对着这么‘莽’的大哥也只能讪讪道:“大哥何必如此说,弟如此也是为了日后好,若此时不能定下名分,今后再争,说不得就是尸山血海里争了——到时候,咱们顾念着手足兄弟的情谊,不愿意动手,身后的人也会推着咱们动手!”

“与其那般,不若此刻就定下也不必说弟要逼谁,大家只凭本心来。”高江很是高风亮节的样子,但谁也没把这话当真!

他若真是这样没得私心,刚刚何必弄出那般动静,阻止了高晋继续往下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高晋这时候说话,除了确定继承人,能是什么!要是高晋说出来了,那就是最大的名分,不比这个时候共推一个继承人好得多?

众皇子彼此沉默不语,各自心里都在打着小算盘。而与此同时,赵娥作为妃嫔中地位最高者,离开了漩涡中心,没有在这些皇子们中选边站的意思。她身边围绕了一批内宦、女官,为皇帝驾崩之后的种种仪式做准备。

说来也是讽刺这些事当年赵娥分明已经做过一次,如今再做一次竟是‘驾轻就熟’,处处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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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的周到,没有一丝纰漏。

她不只是远离了争斗漩涡,还看住了儿子高涵——高寒今年才十四岁,相比起已经成年的皇子们,他还没有到积累自己实力的年纪。也正是因为此,这个时候并不是兄长们的竞争对手,倒是少了些祸端。

但十四岁又是一个微妙的年纪,真要是和其他年纪更小的弟弟们,他又是有一定威胁的。考虑到赵娥多年贵妃,是实际上的皇后,若赵娥非要支持自己的儿子,也不是没有资本。

担心儿子叫他的哥哥们猜忌,赵娥根本不愿意放儿子离开自己身边。她用自己的态度向那些年富力强的继子们表达了立场:

她不会支持谁,包括自己的儿子。如此,她求的也就是个‘平安’。

赵娥带着小儿子忙前忙后,中间有无事可做的时候,她也会装作忙的很,拉住女官说要小心这个、谨慎那个。总之,正在偏殿商议继承人问题的中皇子们,她是绝对不去过问的!

这个时候别说是赵娥了,就是同时在宫中的汉王高秦亦是装聋作哑——高秦是高晋的两个弟弟之一,另外一个宋王高楚。如今高楚也病着,前几日就报了上来,所以今日侍疾,他没有来候着,此时也不在宫中。

高晋这一朝,皇子们是受了打压,但皇子们到底还是攫取到了势力的,真正被打压的最厉害的还是两个‘皇弟’。毕竟当年高晋登基的法理基础之一,就是几个兄弟曾在父母那里约定过‘兄终弟及’,大哥高齐死了,他高晋继位,这没毛病。

这里只有一个问题,他死了,而弟弟们都没死,皇位算谁的?

高晋防备着儿子们,是因为自己老了,而儿子们还年轻力壮,他惶恐着权力的流逝。但话说回来了,真的被儿子们夺走了权力,那也算是肉烂在锅里了!换成弟弟们继承江山,自己的江山,这算什么?

这种情况下,高晋表面上十分优容高秦和高楚,实际上却是一点儿权力也没有下放给他们。

如今这一场‘混战’前,高秦和高楚因为高晋没能确定继承人,本身也是有继承的法理基础的。但一来手上没一点儿实力,拿什么争?二来,两人这么多年也是被打压的太厉害了,如今也不年轻,哪还有什么心气?

如此一来,和赵娥一样,选择装聋作哑倒是没什么奇怪的了。

而就在一些人装聋作哑,另一些人暗中使劲时,高江高潘这些皇子商量出来了个结果。不怎么意外,正是高江——他都掌控住宫中宿卫,叫其他人不能出入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就算有些人心里不服,这会儿也得应付过去等到出了宫,那才是各显身手的时候呢!

至于因此便宜了高江一个‘名分’,呵呵,所谓的名分,就是认它的时候它是个名分,不认它的时候,他自然什么都不是!真要说名分,高溶身为先帝嫡长子,不必如今已经死在龙床上的‘皇弟’要占据大义名分的多?

不是说名分没用,而是在自身实力不够的情况下,名分反而可能成为催命符!

在各怀鬼胎之下,几位年长皇子似乎真的推举出了一个大家都愿意接受的皇位继承人,从此之后君臣名分就定下了。

见得如此,赵娥和其他一些只想安稳的人心下松了口气不管今后会闹成什么样子,承不承认今天商量的结果,至少今天应该不会喋血宫廷了。而只要他们不会卷入宫廷政变中,那之后管他洪水滔天?

反正他们都是贵人,不趟这趟浑水,只想混个明哲保身的话,还是不难的。

第57章高晋驾崩,太初……

高晋驾崩,太初宫。

太初宫兴庆殿,高晋的葬礼正在开始。

人人缟素,成千上万人低低抽泣,悲伤而肃穆。与此同时,正在举行的是招魂仪式,此举是为了让大行皇帝的魂魄顺着声音回来,这样才不至于在外漂泊,将来受不到供奉。

招魂仪式由五位地位尊崇的高官主持,其中就包括了赵集——他正是赵娥的父亲,官职上虽没有实职,却也因为其在赵家的地位,以及赵娥的原因,得封‘魏国公’,加封太师。

无论是爵位,还是品级,都是人臣的极限了。

赵集等人托着高晋的衮冕服,呼唤三声大行皇帝的名字,然后又有人接过衮冕服,放在高晋的遗体上。

香火袅袅中,肃穆又怪异的招魂仪式结束,大行皇帝的遗体被安放到龙床上,并在其口中塞入角柶,使口不能合闭。接下来就是为皇帝最后一次沐浴更衣,沐浴要十分小心,其中脱落的头发指甲都要收集起来,与生前收集的头发指甲一起装入囊中,一同下葬。

兴庆殿西侧的‘悬重’已经树立好了。

此时,高渭上前净手,将玉含放入大行皇帝口中。

一般来说,做这件事的人应当是‘太子’,但高晋生前没有立太子,所以应当是大家推举的继承人来做这件事——众人得以出宫后,自以为占据了先机的高江却是成为了众矢之的,最先被搞掉的就是他。

这几日洛阳城中,高门大户纷纷闭紧了门户,就是不想被卷入夺位之争里也就是高晋生前看的严,没让任何一个儿子沾上军队,不然这场夺位之争恐怕要更加激烈,不杀个日月无光是没法收场了。

但即使是这样,几场没头没尾的火拼还是有的,这其中真死了几个王子皇孙。当然,没有人站出来对这些事负责,要么说这是意外,要么推说这时别人下的手,高江可以说是死掉的高家人里地位最高者。

只能说,出头的桩子不好做,这也是他在政治斗争太过天真的缘故。有些事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绝!吝惜名声,忧虑千秋之后史书如何记载?真的在乎这些,那就不该陷入其中!

高江决定用武力逼迫其他兄弟就范时,就应该干脆杀了有实力的兄弟!没有杀人,后面被人杀了,也没什么可说的。

这场纷乱之后,高渭占据了主导之位,暂时掌控住了洛阳的局势,这也是今天他能在仪式中占据此位的原因。

此时的高渭可以说是志得意满,他认为今天是由他来做这个事的,他就是默认的新帝了!可以说,这是补上的大义名分。

然而,一贯鲁莽的他却没有想想,他都争到这个了,却没有获得实际上的认可,这说明了什么——其他人只是没法再拖延大行皇帝的葬礼了,哪怕是这时节尸体经放,也不能一直这样啊!这种情况下,没法一直为谁来放玉含纠纠缠缠。

而就算是高渭来放玉含,其他人也没有就坡下驴,直接认可他的继承人身份,这本身就说明了大家是不满意他的。

招魂仪式之后第二天,这一天是‘小殓’,王子皇孙、妃嫔外戚、文官武将都来哭丧,内侍将十九层殓服一层一层给大行皇帝穿上。所有人都是痛哭流涕,争先表现自己的忠诚与悲伤。

此时表现的悲伤不够,事后就有可能被人弹劾!

小殓之后,有些事终于按捺不住了,当日夜里,宫中多处起火。为大行皇帝守灵的几位皇子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高渭最惨,半张脸都烧伤严重,这必然是毁容了!

小殓之后就是大殓,而按照制度,大殓这一日,太子就会被呼之以‘皇帝’这意味着,这一天必须要定下皇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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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无论有资格在此事上发言的人如何商议,终究没能有个结果,谁不想当皇帝呢?都想当皇帝!而都想当皇帝的结果就是,怎样都无法达到共识。

直到大殓当日,受伤的几位皇子都无法出席葬礼了。倒不是所有人都伤的那么重,只不过就算是轻伤,有些也伤到了脸面,于是只能报一个悲伤过度,避开了大殓——顶着受了伤的脸面去参加大殓,这叫‘失仪’,这种场合失仪,还不如找个合适的理由不去呢!

到了这地步,大殓当日也没有决定燕国的新任天子是谁。

大殓当日,大行皇帝的尸体被放入棺椁,燕国的王公贵族几乎都到场了,所有人哭丧之时,有宗室老者和专门负责礼仪的官员举行祭祀天地的仪式。本来应该由新人天子宣读祭文的,眼下此事落到了宗室中年龄最长的高昌王身上。

高昌王是高齐、高晋几兄弟的叔叔,身份足够了,也不可能参与到夺位之中,是各方勉强认可的人选。

旌旗飘动、哭声震天,祭文不急不慢地念着因为高昌王的年纪,众人生怕他在念诵祭文时,一口气上不来,就倒在前头了!

而就在祭文念诵完毕,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时,兴庆殿外传来动静。

本来最近几日大家的神经就绷得很紧了,时刻不敢放松,生怕如旧唐事,又要来一次‘玄武门之变’(洛阳皇宫,也就是太初宫,这边也是有‘玄武门’的!)。到时候杀人见血,就不知道自家会不会也稀里糊涂牵扯进去。

这种情况下,宫中传来异常的动静,谁能安心!

就在众人内心惶惶时,很少有人注意到,大殿边上同样着素衣的披甲侍卫,一直盯着殿内,见着有人异动,似有通风报信之意,悄悄儿就控制住了。

异常的动静声越来越近,大家也能判断该有不少兵马了,心里揣测是哪位王爷动了手居然能笼络到军中,事先没人透出风,这也是厉害了——高晋自己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有军中支持,才能上位的,自己上位之后就特别忌讳这一点!军中但凡与诸皇子结交,就要吃整治!次数一多,时间一长,军中可是驯服多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高晋这样做是对的,一个正常的政权,军队本就不该常把手伸到军营以外的领域!

军队干涉政事,说到底这还是过去百年间军阀割据,大小草头王们只会依靠暴力、只能依靠暴力、习惯依靠暴力的缘故。眼下高晋要终结这股风气,在天下‘分久必合’的当下,倒也算是顺应了时代潮流。

宫中有喊杀声,在兴庆殿众人紧张地快要喘不过气来时,两位将军走了进来,其中一位正是前·千牛卫统领王阔!一些深知内情的人见到他,心里已经有了些许猜测,只不过解开骰盅之前总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王阔身后的兵士带来了几具尸体,众人定睛一看,可不是那几位因为受伤没来的王爷么!

王阔大声道:“鲁王、吴王、越王大行皇帝尸骨未寒之际,结以叛逆!幸有郑王,拨乱以反正”

之后王阔说了什么,很多人已经听不到了,只能听到耳朵里‘嗡嗡嗡’的‘郑王’二字郑王是高溶的封号!

“郑王郑王不是死了吗?”一些人在底下窃窃私语。

然而更多人保持了沉默,因为当初高溶那件事本就很有疑点,当初还有不少人觉得是高晋动的手,才不敢追根究底。

此时此刻,闯进来的以王阔为首的披甲兵士纷纷让开两旁道路,走进来的是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人慢了另一人两步,并未并肩。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到得前来,目光徐徐扫过殿内众人,然后视线又在华丽的棺椁上停留了片刻。众人看的分明,那人不过二十余岁,眉目深刻,不是一年前‘死’了的汉王高溶,又是谁!

高溶扯下披风,旁边的赵祖光立刻接过披风捧着。

此时,在场的王子皇孙中,年龄最长者是高洪,年十六岁,尚未封王。见得这般情景,脑袋一热便走出众列,道:“九兄何为!?这是要造反么?”

高溶在自家兄弟众行六,但在堂兄弟里却是行九的。

“造反?”高溶轻轻一笑,看着自己这位堂弟。

高洪年龄不大,但十六岁在乱世之中也不算小了!因为乱世朝不保夕么,男女早婚的多、当家主事的也多。高洪的哥哥们,十五六岁封王挺常见的,而高洪偏没有这个待遇,和他的出身有关。

他的母亲原来是宫女来着,高晋酒后幸了一回便抛到脑后了。后来生下他,也没有因此获得高晋的关注,高晋又不是缺儿子的皇帝。

母亲身份低微,连带着他也没甚宠爱,加上近几年高晋精力越发不济,他这个儿子封王的事也就忘记了。

既然高晋忘记了,其他人自然也不会为了一个不能带来好处的皇子去提醒高晋。想来他封王也只有等高涵到了年纪了——高涵是赵娥的儿子,母宠抱子,在高晋这里很受宠爱,这个儿子要封王的事当然不会忘记。而高涵要封王,他前面的哥哥们当然就连带着一起了。

高洪是这么个情况,自小在宫中就很受排挤。别说是兄弟姐妹们了,就是地位高的女官和内侍也敢慢待他——直接欺负,这些奴婢们是不敢的,高洪到底是皇子呢!但宫里么,不需要欺辱人,只要在排列优先级的时候将一个人放在靠后的位置,就足够让人难受了!

如此一来,高洪就格外心理不平衡,他最嫉妒的就是年纪比他小两岁的高涵。然而高涵受宠,众人都争相讨好,就算是高渭、高潘这些哥哥们对他也很客气,他再是嫉妒也不可能做什么。

所以他的目光就放到了高溶身上高溶的身份是很尴尬的,说起来非常尊贵,是先帝唯一的嫡子,真要是‘继承权’,他可比高晋还靠前!但问题是,这不是高晋当了皇帝么!

就算没杀了高溶,高溶也注定是个眼中钉肉中刺。

高晋表面上对高溶很好,可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内里对高溶的针对与打压,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高洪就是抓住了这一点,平日里没少给高溶难堪每次这样之后,高晋都会装模作样责备一番,然而都是‘小惩大诫’,以他还是个孩子含糊过去。

高溶从来就没有恨过高洪,高溶的性格和杨宜君真是一模一样——一旦被他们认为是‘弱者’,那就不用担心会被他们恨了,因为他们向来只和那些很强很风光的人过不去。

高洪在高溶眼里,就是一个欺软怕硬的跳梁小丑而已。事实上,若不是高洪此次跳出来,他都忘记有他这么个人了。毕竟事先计划此次入洛之事时,要小心对付,杀个措手不及的人里,并没有高洪。

简单来说,高洪连被列入计划的资格都没有。

但此时高洪自己着急跳出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正好高溶需要一个立威的对象,这不是很好么?

‘噌’的一声,仿佛是装饰品一样的腰间长剑已经出鞘,剑是宝剑,锋利无匹,一剑封喉。

咽喉被割断之后,高洪没有立刻死,他只是缓缓倒下,因为呼吸不过来挣扎着、挣扎着死去。

本来应该是哭声一片的大殓之日,殿内此刻却无比安静,连高洪断气前一刻的挣扎也听的清清楚楚。

忽然,宰相徐友臣走出列。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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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匍匐行礼:“臣徐友臣,奉迎郑王反正!”

这之后,赵集深深看了自己的外孙一眼,也走出了队列:“臣赵集,奉迎郑王反正!”

高溶是带着兵来的,又有王阔支持,可以看作是军队的意见。而现在徐友臣和赵集出列,又代表了文官和勋贵的默认——这种决定当然不是一时下的,赵集这边或许是见风使舵,加上对‘外孙子’的偏重,但老奸巨猾的徐友臣绝对不是!

今日之事,自然是早有铺垫的他不必明面上支持高溶,不必事先做任何事,双方之间的默契是,到了某个时刻,高溶站到台前了,他得默认。

有了徐友臣和赵集开口,其余人等陆陆续续也跪倒下来:“奉迎郑王反正!”

这其中包括了高秦、高楚两位皇叔

而一旦跪下来了,想要再站起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高溶慢慢走到大行皇帝棺椁前,他没有跪下行礼,甚至没有再看,他的目光放到了一旁,是他的母亲,亲生母亲,旁边是他同母异父的弟弟。

“母后?”

高溶这个称谓教旁人心里‘咯噔’了一下。

赵娥可不是高晋的皇后,按理来说是不能称为‘母后’的!高溶如此称呼,自然是因为赵娥是高齐的皇后。

赵娥一生都习惯于依靠一个支柱,在家是靠着家族父母,这没什么可说的。嫁人之后,先是高齐,再是高晋,都将她保护着,让她能一直一直做一株菟丝子——现在,换成自己的儿子,似乎也未尝不可。

赵娥双手搭在小儿子的肩膀上,抿了抿嘴唇,和多年以前高晋来见她的那夜没什么不同。她轻声对长子道:“吾母子之命,皆托于郑王。”

高溶看了看脸色苍白的弟弟,轻轻颔首:“弟之富贵安平,母后何忧?”

说罢,高溶转身,看向殿内所有人,这些人都是燕国的王公贵族,是这个国家的支配者,而他现在已经能支配这些人了。

良久,他抬了抬手,有人将所有高家皇子们的尸体收拾走,兴庆殿重回宁静。在高溶的示意下,大殓仪式继续,只不过高溶并没有参与到这场大殓中,他站在与自己身份并不匹配的角落里,看着众人哀哀哭泣,或真或假,就像一个旁观者。

就在所有人战战兢兢时,高溶终于在大殓仪式快要结束时,走上了前,对大行皇帝的棺椁行礼。然后离开,再出现时,他已经换上丧服,而且是最重的‘斩衰’。

大殓之后有所谓‘成服’,即亲属按照与大行皇帝的亲属关系,穿上不同的丧服,越是关系亲近,丧服就要越粗糙,表示哀思越重!这一点上,皇家与民间是一样的。

成服时,新帝就该服最重的‘斩衰’。

很快,关于燕国最新的情报传遍了周边各处:

‘燕主晋殂,其侄溶自立’——自立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就在所有人睁大眼睛,打算看看燕国要走向何方时——到底是高溶坐稳大位,还是一场纷乱大戏就此拉开帷幕。

燕国竟然前所未有地平静就像当初高晋得到了关键人物支持,就能平稳过渡政权一样,现在高溶的情况也差不多,甚至比高晋当初的境况还略好。高晋当初无论怎么遮掩,在‘道义’上也是说不过去的,到底是抢了侄子的皇位,是欺负了人家孤儿寡母。

如今高溶这般,严厉些说,可以批评一句‘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但硬要说是‘拨乱反正’,是他拿回自己本应得的东西,似乎也没问题。

别小看这小小的‘道义’二字,有这一点做事,就是能理直气壮一些!

只能说,有的时候‘道义’二字一文不值,而关键时候又是重逾千斤的。

当然,在这样的平静之下,燕国也有杀人高溶杀人的刀比高晋锋利一些,但又很克制,他往往只杀暗中搞事的头面人物。而且是不管证据不证据,也不管那人的身份,确定了就杀!

高溶深信的是,要么就别杀,一旦开了杀戒,就别扭扭捏捏!当下看重‘名声’,今后只会后患无穷。

不过,他也不是赶尽杀绝那种杀法,只不过他在杀人这件事上有自己的认知——他很注意控制范围。

看起来大人物杀了不少,但都没有扩大化的趋势,这和当初高晋杀高齐那一朝人时,牵扯到了上万人,那是完全不一样的为此高晋这一朝还兴出了‘三大案’,这就是为了攀扯下他想杀的人呢!

割了三轮,高齐那一朝的老人,甚至是对高晋继位有些意见的人,就都渐渐销声匿迹了。有的是死了,有的是学会了三缄其口。

摸清了高溶的作为,不少人就心里松了口气实在是不想高晋继位时伤筋动骨一回,如今高溶再来那么一回,大家族又伤筋动骨一回。松了口气之后,大家也就配合多了——这些人惯会见风使舵,高溶既没有逼大家上绝路的意思,那他当皇帝,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

当然,过去在某个皇子身上的投资打了水漂但现在的问题是,那些有实力的皇子都死了,就算不配合高溶,那些‘投资’也回不来了!

如此,就连一些高晋的死忠,当年捧高晋继位时没少搞风搞雨的人也收声了——高溶深恨高晋,这一点大家都看出来了,但他在高晋灵前没有任性,而是行了礼,服了斩衰。

某种意义上,这就是承认自己是从高晋手中继承的皇位,既然承认了高晋,那就很难无理由大清洗了。

这就像是旧唐武周之后的皇帝们,大家都对‘武则天’感情复杂,一方面是很不想承认这个老李家的皇后曾经在大唐中插了个‘武周’,也很不爽她杀了这么多李家人。但另一方面,又没法真的否认她、抹除她。

因为武则天之后的大唐皇帝,从血脉上来说,都出自武则天这一脉。

可能是大唐皇帝们都比较要脸,又或者说‘儒家礼教’确实深入人心,总之大家没法做出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碗来骂娘的事。

所以,甚至于‘武家’在武则天之后都没有清算,只不过这个家族影响力再没有那样大了——武则天当权时,武家的男子娶李家的女儿,李家的儿郎娶武家的女儿,彼此换着来,就和汉代的吕氏一样,根本没法斩断彼此了。

别说是当时了,就是后来,玄宗还不是有武惠妃。

于是,大丰七年二月初三,高溶继位,群臣赴明堂拜见新君!

第58章大丰七年,这一……

大丰七年,这一年的春日似乎和往年没什么不同,春光明媚、万物复苏。但就在天下的中心洛阳,这个春天似乎从未来过,一切依旧是冬天的肃杀。

旧帝驾崩,新帝继位,不正常的皇位继承,让整个洛阳的气氛都陷入到了某种微妙与紧张当中——无论是登基的新君,还是下面或是效忠,或是观望的旧臣,都是刚刚配合到一起,彼此还有的试探呢!

“不错不错官家比我想的要隐忍明智许多。”邹士先摸着胡子,对赵祖光笑叹道。

赵祖光知道他说的是大殓那日高溶承认了高晋,以及在之后掌握局势的行动中,做到了恰到好处——既没有因为不够坚决果断,而留下今后可能后患无穷的人物。也没有因为放纵自己的仇恨和杀意,让人人自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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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站到所有人的对立面。

站在邹士先的角度来看,这样做的高溶都有些不像高家人了。

邹士先能这样想,赵祖光却不能。对比神机妙算、智计无双,一来就为高溶理清了洛阳城中各方势力之微妙,利用手中少少的砝码,撬动更多的力量,让洛阳,甚至整个燕国大多数有力量的人在这一场政变中保持沉默的邹士先,赵祖光拍马不及。但赵祖光有一点,他才是更了解高溶的那个人!

他很清楚,高溶才是最典型的高家人,他们家的人说好听一些是敢爱敢恨,说不好听就是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高溶深恨高晋,如今高晋人死了,他能控制住不滥杀,这不奇怪,高溶一向很聪明,利害看的分明。

可,在高晋灵前行礼,为他服斩衰,承认他这个皇帝?

这真可比杀了高溶更难了赵祖光亲眼所见,大殓结束之后,高溶就扯了丧服。如此,就更别提以日代月,服完天子27日的丧了。

可以想象,高溶这是一时理智压倒了内心的仇恨,但理智压制也只是暂时的,心中的愤懑、不快只会随着时间越积越多,终有一日爆发出来赵祖光只要想想高溶那难搞的脾气,心里就发毛。

他觉得不是他的错觉——离开播州之后,高溶的喜怒就更难以捉摸了,脾气也更差了。

仔细想想,没毛病啊高溶回到洛阳,在外界看来他得到了燕国,从此成为了世上最有权势的人,真是赚的盆满钵满。但只有赵祖光知道,高溶也因此失去了很多、伤害了很多。

失去的东西是他的‘爱情’,考虑到高家人的薄情,这就很珍贵了。至于‘伤害’,当然是伤害了他自己,他违逆自己的心,做出正确的选择,而不管本能有多不愿意,这样的事对他这样性情强烈的人,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伤害。

赵祖光担心,总有一天,这会带来无法挽回的反噬。

赵祖光和邹士先一起去见高溶,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来的人还有王阔等人,都是高溶的心腹。眼下还是国丧期间,很多事都被按着,或者推后了。高溶他们看准的就是这个时机,趁着所有事都只能留中不发时,将打算整饬的人和事,整理出一个章程来。

“眼下确实是个好机会,国丧期间么,各衙署都不能从事。陛下决意做了,这等人便是想阻拦都不能够,更别提同进退了。”邹士先很赞同高溶趁此机会立规矩,让洛阳这边明白什么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很多事,平日里做一件都麻烦的很,要上下商议,要看众人争执不下。燕国的朝廷越来越有一个合格政权该有的样子,这很好,可这样带来的效率低下也是无法避免的如今在国丧期间做事,却是无往不利!

高溶可以安排人带着自己的意思做事,但其他人却因为国丧期间,只能专心守丧——皇帝可以不守规矩,其他人却因为身份贵重而又不够贵重,只能被规矩牢牢束缚!

皇帝这种存在,都能以日代月,将服丧期变成27日了。凡是皇帝做的事,破了规矩,其他人最多也就说几句,还真能如何吗?皇帝之下就不同了,他们甚至不能像寻常百姓那样在规矩上松懈,毕竟按照礼法观念来说,‘礼不下庶民’。庶民,禽兽也,他们不懂规矩,规矩是规范上层人的。

贵族们靠礼法规定出贵贱,奠定了自己高人一等的地位,对于规矩越不能越雷池一步。稍有差错,不用高溶出手,他们的对头都能靠这个将他们弄得灰头土脸。

这些人阻拦不了高溶此时做事,少数人阻拦了,但在当下也很难结成一股统一的力量,于是阻拦也就没什么用了对上‘君权’,往往大多数臣子聚拢起来也很难如何,更别说是单打独斗了。

高溶和心腹们聚在一起,商议起了接下来要做的事,这些事商议完了,高溶又写了几份诏书——主要是这些心腹的任命诏书,左右高晋死了之后,诸子夺位,死了一批人,后来高溶来了,又死了一批人、贬了一批人,这样一来,朝堂上空缺还是挺多的。

高溶身边的人,原本就有官身,或者有来历的人,直接安排官职就可以了,像赵祖光、王阔、邹士先等人,就属于此列。将他们安排在重要位置,世人都知道这是皇帝在安插亲信,但也说不出什么来。毕竟王阔的资历,邹士先的来路,赵祖光的家世与曾任的职位,都让他们说的上‘名正言顺’。

另外一些人,则没有这么好了,只能安排品级低,但又挺关键的位置。

“这几份诏书朕先留中不发这几日做事,没有官职反而便宜。”高溶令女官收起这些诏书,和几个有从龙之功的心腹说明了一下。

他迟迟没有安排官职,而是让他们以‘天使’‘特使’的身份到处走动,正是看中这样做足够灵活。真的安排了某个具体的官职,还不能哪里有用哪里去了。对于人手有些短缺,又不能随便引入不够可信的人手的高溶,这样做倒是更好了。

在场都是聪明人,明白这是高溶的安抚,而且也认同高溶所说,自然没有意见。

这些事了了,众人将散时,高溶吩咐了一回:“回去后,你们各人写份奏章来朕有意改进如今的军功爵禄,想要更加有规矩些,有功当赏,有错当发,陟罚臧否么,总是没错的。”

燕国明面上已经是个正常的国家了,但在军中,还维持着唐末以后的军阀体制。好处是打仗的时候灵活,将领积极性高,坏处是君王对军队的掌控力不够高。准确的说,如果君王本身就是行伍出身,打了胜仗,军中威望很高,那对军队的掌控力就能很高,反之,位置就坐不稳了。

另外,军队的腐败、战时纪律等等,也是大问题。

高溶想改进这些,还想正式执掌军队——毕竟,他的志向可不是如今这样,他是要统一天下的,这不依靠军队是不行的。

“是,官家。”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应喏便是。

这种要动军中‘顽疾’的做派,当然不会是容易的,但仔细想想,他们又觉得高溶成功的机会很大。毕竟,如今的大燕军队已经不是当年的大燕军队了,经过高齐、高晋的驯服,桀骜不驯的将领们其实更像是纸老虎。

他们安于富贵,同时也安于已经建立起来的体制,真因为不满改革而跳起来叛变?这个决定还真不好下如果真有那样的勇气,前些日子高晋驾崩,众皇子争位时,就该有有野心的将领说一句‘天子,兵强马壮者居之’,然后入主太初宫!

这样的事,在唐末以后,军阀割据时难道少了吗?那个时候大家放着周围的邻居没错,可自家的小弟也防着呢!

没有篡位之心的军队将领,再需要忌惮,那也有限了。反而是底下的普通士兵,他们的想法需要在意一些。不过普通士兵的问题比较好解决,只要不欠饷,一般不会出问题。

更何况,这次改革军队,整体上会让军队更加公平,也减少些冗沉,对于普通士兵也有好处。只要别让有些人把经念歪了,是不用担心那些的。

吩咐这事儿,众人想着该没事儿了。高溶又道:“还有科举,国丧结束,就往地方发文,今年加一场恩科。”

旧唐的科举制被燕国继承了,不只是继承了,还有了不小改进。比如说科举的时间,现在就固定三年一次,取士名额也每次差不多。至于加恩科,新君登基加一场恩科,算不得什么出阁的事,大家也没什么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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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比起改革军队什么的,加恩科真就是一句话的事。毕竟前者是要动一些人的蛋糕的,后者却是发福利。

“恩科是极好的,官家也是有心了。”众人散了,邹士先笑着与王阔道。开恩科,下面的人都高兴,谁家没几个读书的子弟?多一次科举,就多一次机会呢!

更重要的是,从现在起,恩科录上来的士子,那就是高溶的班底了用自己的班底,慢慢换掉那些阻碍自己的人,既能达到目的,又能让动荡少些,还能让众人无话可说——高溶把握了分寸,杀的都是头面人物,下面的人有杀有贬,但不多。

这不代表他喜欢这些人,眼下朝廷要运转,总不能一下全杀了罢?就算不担心逼急了,狗急跳墙,也要想想治国要用人的事。

有了自己的人手,那些不合用的人就能分批赶走了。

高溶心里想的很好,今后几年,除了科举当年,每年都找个理由开恩科就是了找理由发福利,又不是什么难事。今年是登基,明年就可以是立后,后年还能是皇子出生,大后年弄个祥瑞如何?

如此一来,动手赶人就容易了。

就这样,洛阳在这种平静又有些暗流汹涌的氛围中,逐渐开始按照高溶的想法运转。高溶提出的种种,当然也有不少人反对,有些人是利益相关,当然得反对。还有一些人则不同,他们反对就是针对高溶。

君王与臣子,表面上看,是君王支配了臣子。但实际上,君王与臣子是互相拉锯的,君王太强势,臣子的日子不好过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权力会被极大削弱。反之亦然。

高溶一上位,就是这般要拿权做事的架势,就算有些‘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缘故,也足够让一些权臣警惕了高溶之前杀了一些头面人物,但真正狡猾而有权力的人也留下了不少呢。

他们不能眼睁睁看着高溶一件件事做成,威望越来越大,真要是那样,他们的权力就得不断收缩了。如此,再加上一些有心人的暗中推动,高溶要办的事就没那么顺利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可说的,各人有各人的招数罢了。这些人人多,可高溶是君,这就天然占据了大义位置,只要明确了是哪些人在作怪,又早有防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办法应对。

高溶也不是一个人,身边那么多心腹,如今更是有一批朝臣也能为他所用来来去去的,事情终究是慢慢开始做起来了。

顶过了开头最难的阶段,事情做起来之后,高溶身边的人也松了一口气。(?′з(′ω`*)?轻(灬?ε?灬)吻(??????ω????)??????最(* ̄3 ̄)╭?甜?(???ε???)∫?羽(?-_-?)ε?`*)恋(*≧з)(ε≦*)整(* ̄3)(ε ̄*)理(ˊ?ˋ*)?

‘咄——’一声,高溶的箭矢疾射而出,远远钉在了红色的靶心。对面的内侍报了‘佳射’,高溶却不停,连连搭弓,发出数箭,每一箭都射的又稳又准。如此,过了一会儿,他才将弓扔给一旁的内侍。

赵祖光此时走来,将最近办事的情况汇报给高溶听。大约是因为事情已经做起来了,就算有障碍,也能来一个清除一个,两人说话的语气也偏轻松。

说完了这些正事,两人就开始讲些闲话了。正说着呢,赵祖光便远远看到御花园对面,有一队人在内宦和宫娥的带领下,穿过回廊,往自家姑姑,也就是如今的‘赵太后’居住的寿昌宫而去。

赵祖光眼睛的余光飞快瞥了高溶一下,很快收了回来。

高溶冷笑了一声:“这些日子日日都来,倒也不嫌烦!”

赵祖光也耳闻过此事一些,说起来也就是那么回事儿——如今是高溶当家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些过去高晋的心腹,在高溶这里可不是得遇冷了么。这些人家当然不甘心如此,但直接来找高溶说道,那也不能够啊,所以就想到了走太后的路子。

这些日子,这些人家的女眷日日在外候着,就是为了奉承赵娥,再探听探听口风,请她在高溶这边多说些好话。

真说起来,赵娥也是高晋的贵妃,也是打了高晋一朝印记的人。再加上她还是高溶的亲娘,这在哪些人眼中,可不是一个极好的路子么!

冷笑之后,高溶看了看赵祖光,问他:“四哥,你说说看,大娘娘与这些人说话,朕该听么?”

赵祖光眨了眨眼,低着头,故作轻松道:“臣想来,这些人都是惯会见风使舵的,官家用他们,翻不出什么浪来,官家不用他们,量他们也不敢翻出什么浪——如此,用与不用,全在官家一念之间就是。”

“若是聪明,多做些官家喜欢的事,谨小慎微,官家给个恩典又如何?若是不聪明,不聪明的,自有该去的地方。”

高溶听的他如此说,嘴角微微翘起,只是笑意却未达眼底:“是啊,全在朕一念之间这可真有意思,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就在一年多以前,这个世界还全然不是如此运转的呢。当时的他即使贵为王侯,是先帝唯一的嫡子,那些人还是能人人踩他一脚。聪明一些的人会对他‘敬而远之’,而一些自以为聪明的人,则是以为自己揣度到了高晋的心思,总是暗暗寻他错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人其实也没想错,高晋确实想要寻他错处。高溶身上错处越多,就越不可能获取人望,从而对他造成威胁。

赵祖光只是听着这话,中间并没有说一个字的意思。对高溶有着足够了解的他很清楚,高溶并不是对这些人愤愤不平、心有不甘,准备此时痛打落水狗高溶的性格,根本不是柿子拣软的捏那种!

那些人他曾经恨过,但当高溶有了足够的力量,那些人也就不放在眼里了。如今他们惶惶不可终日,纯粹是自己吓唬自己。

高溶一直很清楚,折辱他、一次又一次要毁掉他的人,有且只有高晋,至于其他人,不过是枝枝节节。没有高晋,那些人都不会有!

如今高晋死了,高溶却得为他服斩衰,向他低头如今,与其说是高溶是在对那些见风使舵的人愤愤不平,还不如说是他自己过不去,是之前的愤懑积累到了如今。

一起全在他一念之间,天下之大,能随他心意?这不过是谎言,事实上,他真正最想做的事一件都做不了。报不了的仇,爱不了的人——想到这里,从小和高溶一起长大的赵祖光都有些可怜他了。

他想,如果杨宜君在,高溶或许会好一些,被仇恨所伤的心,只有爱的人在身边,才能安抚。

赵祖光都想开口,自己可以替高溶去播州接杨宜君了但他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因为他也渐渐明白了,有些事其他人是没法插手的。别的事,他身为臣子,身为兄长,都能帮忙去做,只有这件事,他甚至练开口的余地都没有。

一切的一切,都只能高溶自己做决定。

赵祖光不说话,高溶有些失望,同时又有些意料之中。他们现在是君臣了,有些话已经不好说了。而去退一步说,他又想赵祖光说什么呢?好像他也不知道。

良久,他只是重新拿起了弓箭,搭弓射箭,每一箭都准的很。射了许久,再放下弓箭时,已经心平气和了许多,至少看上去之前仿佛暗潮一般,让赵祖光都有些不适的压抑已经消散了。

赵祖光笑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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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瞧着,官家最近倒是常常射箭做耍。”

高溶骑射是很强的,从小训练,但话说回来,这对高溶来说,一直就是个‘技能’,谈不上喜不喜欢。和他平日里练的刀剑、拳脚,读的书,是一样一样的。该练的时候练,除此之外,也没有成日不放手。

但最近,高溶真的很喜欢射箭。

高溶想了想:“不过是对骑射之事上心了些罢了,过些日子我便打算对契丹用兵。”

这当然解释的痛,但赵祖光本能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不过他也没有非要追根究底的意思,所以也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高溶这边放下弓箭后,示意今日的射箭练习就到此为止了。内侍们立刻会意地上前为他除去射箭时穿的‘櫜鞬’外衣,解去绛帕,又端来热汤净手、洁面等等。作者写的时候,高溶不喜欢宫娥内侍插手,都是自己挽起衣袖,投湿帕子,自己擦脸的。

赵祖光在旁侍立,一眼就看到了高溶的手腕,就见左手手腕上是两排清晰的牙齿印。看这疤痕,当初咬的一定很深,不然不会在伤口愈合,痂壳剥落之后,痕迹依旧这般清晰。

赵祖光一下就迷惑了,手腕这个位置,平日里还是挺有机会见到的。他想了又想,能够确定,这绝不可能是很久以前留下的。至于他和高溶在西南汇合之后,高溶会被谁咬这一口?

忽然赵祖光愣住了,他知道是谁了。他下意识开口:“官家手上这伤”

赵祖光能注意到这齿痕,高溶自然也能注意到,当初在西南,他清醒过来就注意到了。但他也不知道这新鲜的伤口是哪里来的,难道是与刺杀他的人贴身搏斗,被人咬了一口?他冥冥之中,直觉不是这样的。

高溶轻轻碰了一下手腕上的齿痕,明明已经愈合的伤口,却让他感受到了疼痛。但他并不厌恶这种疼痛,他只是觉得,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十分重要的东西,每次陈旧的伤口一疼,怅然若失便汩汩而出。

“这个啊,没什么”

第59章赵祖光有些坐立……

赵祖光有些坐立不安他不知道今天姑姑特别把他叫到宫里来是为了什么。

赵娥身边的宫娥为赵祖光奉上香茶,赵娥笑着与赵祖光闲话家常,好一会儿了才道:“这些日子官家日日都往营中去,这是正事,哀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军中之事是正事,也不能忘了后宫啊。”

“哀家叫女官拿了彤史来才知晓,国丧之后,官家也没去过几回后宫这怎么能成?当初官家处境不易也就罢了,如今都享有天下了,最要紧的难道不是多多生育子嗣,以定国本么?”

“至今犹是膝下空空,不好,这实在不好”

这些话都是再正确不过了,而且当下还真就只有赵娥能说这些话。对于这些话,赵祖光也不能辩驳什么,只能说道:“官家志向高远,从不在这等事上用心,这是自来就有的。”

这话是真话,赵娥虽然和高溶相处不多,但到底是亲生的,多少是了解的。

“志向是志向,又碍着生育皇嗣什么了四哥,你与姑姑说实话罢,官家是不是不满如今宫中这些后妃,不得趣,也就不愿意进后宫了?”一边说着,也不等赵祖光回答,赵娥就觉得应该是这么回事儿了。

如今你高溶的后宫称得上‘可怜’——当初高溶假死离京,府中女子分为两种,一种是没名没份的‘家伎’之流,这些女子大多是高晋送给高溶的美女,姿色都很出众,他一‘死’,自然有人想要‘接盘’,于是就流散了。

还有一些是有名分的不过,高溶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正式纳妃,府中王妃、侧妃一应具无,就算有名分,名分也低得很。但不管怎么说,有名份就是有名分了,想要‘再嫁’就没那么容易了。?轻&amp;吻&amp;喵&amp;喵&amp;独&amp;家&amp;整&amp;理&amp;

倒不是说这年头再嫁是件大事,兵荒马乱的年月,寡妇再嫁是常理。别说是王府里的妾妇了,就是王妃再嫁,也不是没有的。真要说起来,赵娥自己这个皇后不也是‘再嫁’了么?

只不过呢,一来赵娥这个母亲还在,高晋又要做面子情,就不好让那些妾妇们都散了。如果不是那之后高晋很快就病倒了,说不得他还要给高溶过继一个子嗣,传承他兄长这一支呢。

二来,高溶假死才一年,这些妾妇就算要再嫁,也得守孝完毕再说——民间在妾室守孝的问题上是很微妙的,一些妾妇本就是买来的,身契都被人捏在手里,家主死了,主母立即发卖了给别人也是常见的。如此,守孝自然也就不可能了。

但高溶府上倒是不存在这类问题,这些妾妇也只好认认真真守孝了。

最后在她们‘各寻出路’之前,高溶回来了,这个时候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出路’问题了。

这些名分很低的女子加上高溶的贴身使女,高溶登基之后过了一段时间,也安排了。封做皇后当然是没有的,众人也不觉得奇怪——都是做皇帝的人了,当然要另聘一品淑貌美、出身高贵、十全十美的女子做皇后啊!

这些女子位分最高的两个女子,都在婕妤之列,一个是婕妤朱氏,一个是婕妤李氏。另外还有美人一名,才人两名,御女、采女加起来六七人,拢共不过十余人而已,还都额是品级很低的,

她们品级很低,赵娥没有意见,本身都是高溶做郑王时各方送的女子,出身着实微贱。赵娥瞧着,其中有两个采女甚至不是良家出身,烟花之地来的呢!这样的女子,在她看来,能成为后宫有品级的后妃,已经是得天之幸了!给予更高的位分,本身也是不合适的。

但从她们品级,赵娥判断高溶对她们没甚情爱,眷顾也不多,自然也就对去后宫没什么兴趣了。

赵祖光其实同意自家姑姑这话,高溶确实应该对后宫不感兴趣。

想到这里,他又想起了杨宜君的一颦一笑——人在世间是不能遇到太惊艳的人的,一旦遇到那个他,再看别人就全都是不过了了了。哪怕赵祖光不喜欢杨宜君这样的,代入高溶的视角看后宫女子,也只觉得都是庸脂俗粉,不耐烦的很了罢。

赵祖光想把杨宜君的存在供出来,但他最后也没说。‘杨宜君’三个字,他现在在高溶面前提都不提,因为他知道有些事第三者是没有余地开口的,一切决定只有两个当事人能下。既然在高溶面前都不提,如今又怎么会在赵娥面前提及?

真要是提了,自家姑姑肯定会有所行动,赵祖光可把不准自家姑姑会有怎样的行动。到时候搞得高溶也头如斗大了,自己这个‘罪魁祸首’可想而知会有怎样的麻烦。

于是他也只能对赵娥点头:“大娘娘说的是呢,我想也是如此。”

赵娥听他这话就高兴了:“哀家想就是如此,如今国丧刚过,也不好大张旗鼓地选后,官家忙于国事,也没那心思如此,还不如哀家礼聘几位门第上不高不低,品格出众、才貌兼备的女子入宫为妃嫔。”

说罢,又补了一句:“如今后宫这般模样,也太不成样子了。”

后宫只有十余人不是问题,妃嫔少的皇帝只有四五人也是有的,问题是高溶这边一个品级高的都没有啊!偌大后宫,竟连能镇住场子的人都没有,这就差太多了。

这种事赵祖光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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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了,当即做出坐立不安的样子,想要避开:“此事大娘娘自有道理,也该与官家分说明白倒是臣下为外臣,此等事着实不该入耳这、这、这”

见得赵祖光如此,赵娥讪讪道:“你是个有分寸的好孩子,不过这般也忒谨慎了。说是外臣,你与官家是表兄弟,又是一同长大的,这些事听一听也不打紧。”

说是这样说,赵娥倒也不留赵祖光了,随他的意,就让他告退了。

赵娥这边心里有了计较,慢慢也就放出了风声,几日功夫内外也就知道了——太后有意与官家选几个品淑貌美的妃嫔。

听到这风声,不少人家都行动了起来如今高溶也登基三四个月了,局势逐渐稳定。眼看着很多重要关节上都掺入了高溶的人,军队改革逐步推进,恩科在各地也搞起来了,朝臣们不管愿不愿意,也只能认可高溶。

这种情况下,大家也知道,不出意外高溶的皇位是稳了。

高溶的皇位稳了,一些人家就心动了送个女儿、侄女入宫,感觉上是一笔好买卖啊。

唯一的问题是,赵娥要求门第不低,但也不能太高,这就挡住了最顶级的豪门。

这里头原因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妃嫔出身太高了,后来的皇后可不就尴尬了么。赵娥也是亲妈,想着后宫女子全都出身高贵,看起来光鲜,实际上却是难调理,要多出很多暗潮汹涌来,便干脆定下规矩,取了个门第不高不低的要求。

如此,教养不会差,拿出去说也过得去,但又不会太骄纵,有后患。

赵娥这边可是十分上心,还与高溶说了一回,高溶没说什么,也就是默认了——有事情给母亲做,不来拿后宫的事劝说他,他就觉得行了。至于后宫会多些人,他并不当回事。

不过他还是叮嘱了一回,教赵娥别选太多,最多四五位也就够了。

如今他打算用兵,各处都要花钱,后宫的花销就不宜太多了别看历朝历代后宫,常见‘万人’规模,其实那都是算上宫女了,真正说后妃,满打满算能有上百人就很多了,一般也就维持着小几十的规模,其中品级高的,不过十数人。

本朝后宫妃嫔的俸禄其实不多,或者说,看历朝历代后妃的俸禄,都不多。但这不能光看俸禄,养一个妃子隐形开支是很多的。

一个妃子就得安排与品级相应的宫人,宫人也是有相应待遇的。

另外,逢年过节后妃都有相应的赏赐,如果是皇帝宠爱的妃子,其赏赐不断,开支会更加夸张。

将那些有的没的开销算起来,后妃人数一多,宫廷开支就会飙升。所以有的时候,国家贫弱,皇帝还会让后妃做针线,补充用度——这可是真事儿啊!

如今高溶的后妃少,品级高的妃嫔更是没有,养后妃接近于零成本,蹭原本维持宫廷运转的钱物都行。他觉得这样也挺好,并不打算让自己的后宫给自己增加负担。

赵娥当然不会说什么,多四五个也很好了——如果是有心,别说四五个,就是一两个也行。若是无心,就是增加一百个,也不能让高溶多往后宫走动啊!

选妃的事情开始做起来了,当然,因为不打算选太多妃嫔,这一选属于‘小选’,根本没有劳民伤财各处遴选美人什么的。大约就是赵娥找了老高家的女儿们、媳妇们,大家坐在一起把洛阳各家里的女孩儿们盘了一遍。

不说那些门第特别高的,其他年龄合适,又有些许名声传出来的,都以各种理由各家看了看。有特别好的,就推荐给赵娥,最后有十几个女孩子,以陪伴太后的理由进宫了一趟。

赵娥表面上是和这些女孩子说说笑笑,其实暗地里也有观察这些女孩子的言行举止。

之后又用同样的理由叫这些女孩子来了几次,毕竟一次不见得能看到根底么。

在这样的氛围里,高溶倒是轻松,现在这些女子们还没有入后宫,那就不是他的事,反正他是不用去考虑的。这些日子,他日日和赵祖光,以及武将们在一起商议发兵契丹的事,忙的都昏了头了!

这忙起来,后宫就更冷落了,后宫妃嫔们想着马上就有比她们年轻,出身也更好的女子入宫,心里都很着急。心里一着急,必然是要有所动作的。

这边高溶同众人商量用兵之事,武将们都散了,就赵祖光和另一个年轻人留了下来时,就有内侍过来冰雹:“官家朱婕妤送了参汤来,就在外候着,要不要”

后妃给皇帝献殷勤,送点儿参汤不算什么,但这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不合规矩的。后宫规矩又多又严,毕竟那么多人,彼此之间又多的是勾心斗角,规矩不多不严,就容易乱了套。

就拿着送参汤来说吧,你能送参汤,别人就不能送香囊荷包?这些妃嫔,日日往皇帝的地方来,不是扰了人么?且也不成体统。

当然,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种事其实也说不准。如果是皇帝特别宠爱的后妃,这种事都是早有默契了的,下面的人会帮忙通报,皇帝也不会因此生气——可如今,不是宫人们都不了解高溶的做派么,想着朱婕妤也是高溶如今封的后妃里,位分最高的之一,以她的出身来说,应该是有点儿宠爱才能如此的,便过来通禀了一声。

然而高溶只是皱了皱眉,扔下手中拿着的一把藤柄白纸扇:“没得召见,后妃怎么来了兴庆宫?这是什么规矩?叫朱婕妤回去,先闭门思过一月!”

如今后宫无主,赵娥倒也帮忙管着些,但到底不能关照到一些小事。这种小惩小罚的,还要高溶自己开口。

宫人们立刻摸准了高溶的想法,心知以后这种事不能做了,而且他们也搞明白了朱婕妤的地位——貌似位分是最高的,也得了荣宠,实际上也不过如此么。他们倒不会因此就‘落井下石’了,但宫里的事向来传得快,想来很快各方都会有反应了。

到时候,大家不会做什么,只会有些事不做。原本讨好朱婕妤的,就可以不做了。一些优先给她的,也可以照规矩做

发生了这样的事,赵祖光眼观鼻鼻观心,心态良好。倒是殿内另一个年轻人,眨了眨眼,有点儿不自在。这人是王阔的儿子王祯汝,此前在军中做着个小军官,不上不下的。高溶有心在军中也提拔年轻人,便在视察军营时格外留心了一些,王祯汝就是那时入了他眼的。

其他也有和王祯汝一般优秀的青年军官,但王祯汝到底因为王阔的缘故更被高溶看重——没人觉得高溶这样做有问题,事实上,如果他不这样做,不优待王阔的儿子,大家反而觉得他有问题。

人家提着脑袋从龙来着,如今事成了,没有点儿优待,那像话吗?真那样的话,人不会觉得高溶是公正,只会觉得他刻薄寡恩,吝惜恩宠,今后谁敢效命?

不管王祯汝和赵祖光如何,高溶倒是很快丢开了刚刚发生的事,和他们说起了别的:“等到秋粮收过,就是用兵的好时候,到时候你们都要好好跟随在老将军们身边,多学多看。军中之事,最忌纸上谈兵么”

高溶是提拔了一批年轻军官,但也不可能直接用他们,就算老将们愿意让出位置,高溶也不能那样行事。且不说这些年轻军官经验不足,谁也说不准他们能不能靠得住,就是他们的能力都没问题,也得考虑军中对此的态度。

年轻军官没有资历和威信,对军队不能如臂使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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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算是又千般本事,也是要大打折扣的。

王祯汝和赵祖光都应声称事,等到这些说完了,高溶又讲了一些没那么严肃的事。比如说让王祯汝安排过两日校场比武的事——这事没什么实际用处,到时候也就是给比武优胜的一些低级军官封赏点儿什么。

不过,最近类似的事高溶做了不少,主要是要在军中刷存在感他是打算对契丹用兵的时候御驾亲征的。

他御驾亲征好处很多,一来有他坐镇,各方心思都会被按下去,能在当下情景下,做到尽可能精诚合作。二来么,真的能重创契丹,甚至一举功成,他的威信肯定大涨,皇位就真的不可动摇了。

既然打算御驾亲征,那需要做的事情就多了高溶没有打算御驾亲征时独揽大权,他是从小学习兵法,是真的知兵,可真正领兵是没有的。如此,他也不能在这样重要的大战中,给自己练手。

他打算和那些年轻军官一样,多看多学,然后就是相信自己选出来的几路大将了——有他在的话,他只要相信那些大将,能够迅速拍板,在情势瞬息万变的战场上,这也是能有很大帮助的。

须知道,战场上的情况变化的很快,有的时候就是其他人怕担责任,迟疑了一天半天的,一切就晚了!

不过,哪怕是做个‘吉祥物’,他也得多在军队里走动,不然一向排外的军队,吉祥物的效果都可能发挥不出来呢。

说的差不多了,王祯汝和赵祖光就要告退。高溶挥挥手,然后又突然道:“四哥,你留下。”

赵祖光留了下来,然后就看到高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几日朕倒是听说了,大娘娘替朕选妃之事,是你提议的?”

殿内四方都是‘冰山’,冰山后还有宫娥扇风,着夏日里也很凉爽。但就是这样,赵祖光背后一下全是冷汗,忙道:“官家容禀,这定是有人诬陷!官家家事,臣怎会插嘴大娘娘当日不过是同臣说些家常,后头倒是说起了礼聘后妃之事,但也不是臣提议的”

高溶倒是相信这一点,他今天提这个也不是为了敲打赵祖光,而是借此说起另一件事。

“此事朕知道了,自然没有疑你四哥回去同家里说明,我这后宫中就不要送个表妹、侄女儿什么了。到时候来了,是做亲戚看,还是当妾妇看呢?”

高溶语气是很轻的,但赵祖光明白他的意思——重点当然不是赵家的女孩儿送进来后,不知道当亲戚看待,还是当小妾看待。重点就是高溶不希望赵家的女孩儿进宫!在太后姓赵,赵祖光又是高溶第一信任臣子的当下,有些事反而得小心了。

高溶此时说明白,更像是对赵家的偏爱。若是不说明白,任由赵家哪里都掺一脚,那才是要命呢!

“官家说的是。”赵祖光答应的很干脆。他也知道家里最近正鼓动自家姑姑选个姓赵的女孩儿入宫,他知道自家姑姑的性格,耳根子软,如果任由下去,最后还真有可能做成!

高溶见赵祖光如此,点了点头:“你办事,我是放心的”

一边说着,一边让赵祖光同他去御花园走走如今是夏天,但这个时候还是上午,御花园里又绿树成荫,走走也是好的。不然整天闷在屋子里,靠冰度日,也不好。

两人去往花园,赵祖光就说起了小时候的事。那个时候高溶和堂兄弟们在宫中一起读书,赵祖光以官宦子弟的身份随侍读书,算是半个同学,半个‘陪读’的。当时高溶一如如今难搞,若有堂兄弟要欺负他,他就能整得对方鼻青脸肿。

高溶的身份很敏感的,他真的光明正大报复堂兄弟们,倒是不好怎样他。

说着说着,赵祖光忽然止步了,高溶往对面望去,就知道为什么他止步了——对面是一丛竹林,林中还有亭台,莺莺燕燕之声宛然,看样子绝不可能是宫娥之流。

高溶看向旁边的内侍:“这是什么人,宫中喧哗?”

“禀官家,小人听说大娘娘今日请了几位小娘子进宫陪伴,大约便是这了。”内侍说的很小心。

高溶无心在这种事上纠缠,但想着赵娥应该在此,不好当没看见。便道:“四哥,随朕去见见大娘娘罢。”

赵祖光自没什么好说的,随他去了,两人见了赵娥,同时也看到了那十来个漂亮的小娘子。

赵祖光肯定是尽量不多看的,但他也注意到了,高溶特别多看了其中一个穿揉蓝色衫子的女子。该死的好奇心驱使下,他也忍不住看了一眼,然后心下就是‘咯噔’一下——这自然是个美人,眉目灵动,更重要的是,眉眼竟与杨宜君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此女的精明气多过了大气,原本的几分相似也被削弱了。

等到赵娥让小娘子们离开了,便与高溶道:“官家可是看中了马四娘子?”

马四娘子就是刚刚穿揉蓝色衫子的那个。

高溶眼皮微动,赵祖光说不准他默不作声多久,或许是一息功夫,也可能是十息功夫。空气都微微凝滞了,他根本把握不准时间。

“不用了,儿偏不看中她。”高溶声音很轻,但就是一句话决定了一个小女子的命运。

赵娥不在乎儿子看不中一个小娘子,但还是多问了一句:“怎么就看不中了,哀家见那小娘子真是美人,琴棋书画也是众小娘子中最好的,本打算礼聘入宫来着。”

高溶其实没想什么,就是觉得不喜欢,遵循本能一样道:“不够,差太多了。”

第60章花开两头,各表……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就在洛阳的形势一天一个样的时候,播州却是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那些变故。毕竟这里是边陲之地,中原发生了什么很难传到这里,而这里的大多数人也不见得对此感兴趣。

对于生活在这里的人来说,燕国的皇帝换了,也就是个消息而已。

在那个深冬午后,高溶很快就被赵祖光找到,且靠着强健的身体,迅速恢复了健康。杨宜君就不同,她被河水冲上岸后,过了一夜才被附近农家发现。那里的百姓见她服饰,觉得她不是一般人,于是救了她。

但农家无钱请来大夫,只能看着杨宜君发烧,用点儿土法子降温。就这样高热了一天一夜,她才从生死线上挣扎下来——她没被那一场高热烧坏脑子,真是天大的运气了!

当杨宜君拼命睁开眼睛,眼前是破旧的茅屋屋顶,屋内说得上是家徒四壁。一个小女孩儿在门口看着个年纪更小的孩子,好一会儿没发现杨宜君醒来了。等到发现时,就瞪大了眼睛。

“阿婆!阿婆!”出去叫人去了。

之后杨宜君得到了一碗清水,滋润她干渴到不能呼吸地喉咙。喝完水之后,她尝试着说话,然而因为高热还没有退去,她连话都说不出来。等到晚间喝了小半碗米粥,她才能勉强用气音说道:

“多谢救命之恩我是播州侯侄女请你们到杨家捎信,叫我家人来接我到时必有重谢!”

杨宜君这话让这家人兴奋了起来,他们本就觉得杨宜君不是一般人,救了下来能得好处——就算没有好处,这也是个女人,活下来了是能做媳妇儿的!

但这件事只要没有亲口承认,他们也是说不准的,毕竟要说杨宜君是某个大户人家的逃妾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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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像的。一般大家小姐怎么会落水,还被冲到这边来呢?

这一家人都很高兴,只有年纪最大的儿子一脸纠结。杨宜君是他和他爹在河边救起的,看到杨宜君的脸的一瞬间,他就想着救了这女子,回家给自己做娘子。救命之恩么,这也是应该的。像他们村子里的周三哥,不就是收留了个讨饭不着,快要饿死的女乞丐,这才有了老婆的么!

眼下说杨宜君是杨家的女儿杨家是什么门第,整个播州无人不知啊!杨宜君刚刚直接搬出‘播州侯’也是为了这个。

相比起符合家人的愿景,真是个大家小姐,他还是觉得是逃家的小妾、婢女最好。

做父亲的哪能不了解儿子呢,但也没有点破,只是之后他都尽量支开儿子,不让他有机会接触到杨宜君年轻人把持不住,真要是做了什么,那就麻烦了!到时候别说是好处没有,反而要惹出大祸!

晚间一家之主就悄悄儿与老婆说了这事,让她也注意一些。但老婆却说:“若大哥有这个意思,凑他与这个小娘子一堆又有何妨,到时候生米成熟饭,那杨老爷家也只能招了我家大哥做女婿,与我家做亲哩!”

“有这门亲,我家可就发达了!”

“做你娘的梦呢!”男人又骂了几句狠的,一会儿才道:“这等阴损主意使出来,要如你娘俩的愿,可难着呢!得要人小娘子和杨家都软弱,一旦有个人刚烈些,事情不成,反倒是家里都得死!”

“我们去弄那等险作甚?回头将人送回去,得些好处,家里多置几亩上田,买上一头牛,余下或许还能给大哥正经讨个浑家如此不好么?”

老婆还有些不甘心,嘟嘟囔囔道:“那大户人家都要脸的,事情成了,不认也得认啊”

见老婆还是这等不晓事,一家之主冷笑了一声:“你倒是想的好,却也不再想想,那样美貌的女子,纵使被大哥娶回了家,咱们小门小户的如何受的住!”

这话完全符合老婆对美貌女子是祸水的想象,当下就不说话了。

第二日,这一家之主就带着大儿子往遵义城去,中间一半是花钱搭的牛车,一半是自己步行,来到遵义城时已经很晚了。

平日他们这样的农户都是不离村的,偶尔需要买些盐、针等物事,也只用去附近草市!做父亲的只在年轻时来过一次遵义城,为的是给妻子打一副银镯子做聘礼。而做儿子的,这次是真的第一次来。

这般繁华的城市,这么多的人,好多人都是穿绸着缎的,不知为何,他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当父亲的故作镇定,眼睛在街上看了一会儿,瞅准一个看上去慈眉善目、卖盆的老人家:“大哥,小弟打听个路程这崇仁坊往哪里走哇?”

杨宜君将自家的地址告诉了他们。

有人指了路,父子二人就往崇仁坊去。崇仁坊里不止一户人家,他们就打听哪家姓杨——但这里也不止一家姓杨啊!

这父亲就说:“家里丢了女儿的那个杨家!”

坊内的人一听就知道了,指点了一户人家:“那家就是,怎么,你们寻着杨十七娘了?”

“正是呢!那位娘子被水冲到了岸上,是我家救起的”眼看着要有回报了,做父亲的是满面红光,也不收着这事儿了。

坊内人一听,有好事的随他们一起去杨家,杨家门房这边也因为这几日杨家乱的很,一脑门子官司呢!听得有人知道自家娘子在哪儿,哪里敢怠慢,连忙将人请了进去。

父子二人入得府宅内才知,这家外面看着只是两扇黑油大门,内里却是别有洞天。他们说不出个一二三,但就是知道是真的有钱!见得如此,他们是一边开心,一边又有些畏缩。

此时杨段还在外搜寻杨宜君呢,家中是周氏管事。她一听有人要送还杨宜君,又惊又喜,也顾不上见客的妆扮之事,忙忙的就出来了。

当夜,也不管什么宵禁不宵禁了——遵义城的宵禁不就是杨家说了算么!杨段人回来了,与大哥杨界说了一声,便自带了家丁,随着父子二人找到他们村里去了,是一刻也多等不得。

骑马坐车回去,那就快多了。到了地方时,一阵狗吠声,不多时一座茅屋周围点起了火把,茅屋里的人也醒了,只是心里害怕,无人敢出来。还是这父子二人去叫门,这家的女儿才来开门。

杨段下得马来,就见女儿躺在角落一张铺着稻草得床上,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只有颧骨上又一层病态的嫣红。哪里还舍得,心中大恸,脱下披风将女儿裹了起来:“如今可吃了亏了,知道不能由着性子到处做耍了?”

杨宜君忍不住小声说:“出来冬猎的事儿,家里都是知道的”

杨段听的这话,忍不住要敲女儿的头,但手都伸出去了,见得她如今可怜样儿,又下不去手了。只得哭笑不得道:“都这般了,还耍嘴皮子,可见也还好。”

说着他抱着女儿,放到了来时带的车上,让车上的平儿好生照顾她,回头又送了这家人好几箱笼的礼物做答谢——今晚这事儿,成了此地好几年的谈资呢!这家人也因此渐渐起来了,不说大富大贵,却也是左近有名的殷实人家。

另一边,杨宜君被家人接到了,也就安心了,在车上颠簸着也睡着了。但就是这一安心,本来维持住的高热,就又有加重的趋势,一到家平儿就急急忙忙道:“好烫!可了不得了!”

这会儿天蒙蒙亮了,一家上下也顾不得休息,赶忙去请了城中有名的大夫来。

大夫看了,自然是该用药用药,该用针用针,嘱咐杨家人注意给杨宜君降温。杨家这边果然就用帕子包了冰块去给杨宜君敷额头,还常常给她擦拭身体。如此又过了两三日,杨宜君的高热才在反反复复重渐渐平稳了下来。

经过这样一遭,杨宜君真就是鬼门关里走过了一回一样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之后她都卧床休养了好一段时间。就是那段时间,她着实清闲,每天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卧床发呆,哪怕是看书呢,平儿她们也盯得紧,多看超过半个时辰就有人说了。

好在她还可以看剧,这让她不至于无聊。

但即使是这样,她每天发呆的时间还是与日俱增,有的时候哪怕是在看剧,她的思绪也不知就飞到哪里去了——在鬼门关前徘徊挣扎的那几天,她的头脑都不太清醒了。然而恍恍惚惚的,她还是想了很多零星碎片。

她想到了‘赵淼’。

当时她好像看到‘赵淼’被一根圆木撞到了头她是这样艰难才活下来了,他呢?

好久好久,好多好多,乱七八糟的思绪。

等到高热渐渐退去,杨宜君拿出来那块玉佩,然后又守在了一个绣囊里,让晴雯收起来。

“唉,娘子这一病,真就清减了许多呢。”晴雯把东西收拢起来,看着杨宜君缺乏血色的脸就叹气。叹气完了又笑了:“好在如今病渐渐好了,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娘子的福气到后头呢!”

杨宜君只是不说话,看着窗外已经是春天的景色了。

原来春天已经到了。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道:“赵家公子如何了呢?这些日子怎么从不见你们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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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说这话,晴雯脸色就变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奴说了,娘子可别急、别急赵家公子比娘子先被找到,赵四公子找到人了也曾与家中捎信,只说之说”

晴雯一咬牙,说出了口:“只说是赵六公子人已经没了赵四公子扶棺回乡了。”

窗外春风吹过,院子里枝叶茂密的花木被吹的漱漱作响,真的好安静,安静的能听到人的呼吸、人的心跳。过了好久好久,杨宜君声音很轻,仿佛是怕惊动了什么:

“哦,原来是这样啊”

是夜,杨宜君又高烧了一回,将阖府上下弄得人仰马翻。好在也就是这一夜,之后就好了,并没有之前那么惊险。

春日里日头正好,杨宜君卧床休养,婢女们就在外间,隔着一层帘子的地方做针线。一面做针线,一面注意着里间的动静,防着杨宜君要用什么、要吃什么,

平儿中间走进去瞧了一回,见杨宜君双眼闭着、呼吸平缓,是睡着了,就给她掖了掖被角。出来后继续与其他人一起做针线,中间叹息了一声,对晴雯道:“也是你好人,怎么给娘子说了赵六公子的事儿?”

她们是日常跟随在杨宜君身边的人,杨宜君对那些爱慕她的男子如何,她们是最清楚不过的。也是因此,她们其实有看出杨宜君待‘赵六公子’有些不寻常。不像当初和裴公子那样明显,但确实是不寻常的。

“我想着这事儿瞒不过去的,娘子既然问了,那必然是心中有了怀疑我若不说,娘子反而要多想。”晴雯也是满脸懊悔:“早知道,我就对娘子说是赵六公子人找到了,和赵四公子回乡了。”

“多嘴多舌作甚!”

听晴雯说到这儿,紫鹃忍不住叹气:“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咱们娘子是姻缘上有什么妨害么?与赵公子好不容易有些意思了,赵公子人却没了,早知道是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没赵公子这人,少了一回伤心呢。”

她们在外间说话,怕打扰到杨宜君,说的是很小声的。但杨宜君其实没睡,只是在看剧而已,等到平儿来了又去了,她也懒得看剧了,就躺在床上听她们说话,没想到却听到了这一出。

杨宜君侧着头,看着新换的纱帐,帐子上绣着精致的图案,有桃花,有蝴蝶,有春虫色彩艳丽,零零碎碎。似乎一切都因为春天的到来而变得焕然一新,至于上一个冬天发生的一切,都在隆冬时被冻死、被掩埋,现在都是新的了。

她很久很久动也不动,然后就是这一天开始,她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好。比起前些日子‘病去如抽丝’,病歪歪的样子,她的健康在那之后迅速恢复着。又过了十来日,大夫在看过她之后,允许她每天可以下床走动一会儿,在院子里散步。

“对,就是这个,得了就好。”杨宜君笑眯眯地从晴雯手里接过一小瓶‘风油精’,‘风油精’这等神物,她很早就在一些影视剧里见过了,但也是最近才在一部电视剧知道这是怎么做的。

这电视剧主要是以一个家族位核心脉络,说了百年故事,这个家族就是做风油精的。

说起来,风油精并不是现代才有的药品,很早以前就被居住在湿热地区的人弄出了‘雏形’。在现代生产方式诞生之前,也曾小作坊生产过——将它看成某种传统成药要没问题。

那部电视剧里有大致表现风油精是怎么做出来的如果是后来那种大机器生产,配料也麻烦的多的,杨宜君肯定没法搞出来。但如果是一开始比较原始的版本,那就没问题了。

她之所以搞风油精,一个是因为这在湿热的西南地区是真的有用,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那就弄出来么。用私心来说,这也是给家里增加一个财源。

另一个,则是她很久以前就想弄风油精了很久以前她看过一个宫斗剧,宫斗剧里穿越的女主角为了帮一个妃子引蝴蝶上身,从而吸引皇帝的注意,调配了一种水,洒在身上就能引来蝴蝶了。

蝴蝶会被什么味道吸引?有人觉得要泡花瓣澡,而以杨宜君的经验来说,花香其实没什么用。那部宫斗题材电视剧里,女主角也这样说过,所以她调配出来的那种水,用的是泡了浆果一夜的水,加上风油精、蜂蜜就成了。

按照女主角的说法,蜂蜜是蝴蝶的食物,浆果的味道会吸引蝴蝶,至于风油精,一方面是风油精很容易挥发,加速了蜂蜜和浆果味道的散发。另外,风油精复杂的成分里,还就是有蝴蝶喜欢的味道。

与之配合上鲜艳的衣服(蝴蝶比较容易被鲜艳的颜色吸引,就像花一样),蝴蝶翩翩而来不是梦!

“咱们院子里没有蜜蜂罢?”调配好‘引蝶水’,杨宜君看了看自己足够鲜艳的衣裙,便将其洒了一些上去。这种‘引蝶水’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同样招蜜蜂。

“没有没有,奴都瞧过好几遍了,绝没有蜂窝!”晴雯信誓旦旦,同时也很好奇地看着杨宜君。招蝴蝶什么,在一些传奇、话本里倒是能见到,能做到这个的都是绝代佳人,是为了增添这个角色身上的美和仙。

杨宜君当然也足够美了,但也没有这种招蜂引蝶的能力啊!

大家都想看看,到时候是什么场面。

杨宜君径直往花园里去了,看起来似乎也很有兴致的样子。见得她在这些玩乐之事上如此上心,平儿她们面上凑趣,心里也是放心了很多——她这个样子,和过去无异,在她们看来就是逐渐走出来了。

杨家的园子是有精心打理的,不算大,但各种花木安排的恰到好处。此时正是春天最盛的时候,好多花都开了,争奇斗艳,引来蝴蝶翩翩飞舞——这真的是和冬天完全不一样的景观,杨宜君看着这些,慢慢、慢慢笑了起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总之就是笑了。

她高兴吗?好像并不高兴,至少没有表面那样高兴。那她痛苦吗?好像也不至于。她承认,在那一场‘亡命天涯’里,她不用再想过去未来,不用去想自己所厌恶的,嫁人对自己的伤害最后因为种种巧合,她终于能无所顾忌地爱上了一个人。

那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不适合的时间,不适合的地点,不适合的人。但偏偏对于杨宜君,就是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正确的人!如果不是那样,她反而要被很多东西牵绊住,根本不会动心。

世事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奇妙。

但爱上了又如何呢?杨宜君不是困于闺阁的小儿女,她的身被困在门户之内,心也没有。她不会把男女之间的情爱当成是人生的全部,那甚至不是最重要的部分,只能说是漫漫人生里的小小光彩。

所以,她不会‘赵淼’死了就天塌地陷,她的人生还有太多太多‘其他’了。但,但她还是伤心了,哪怕她最爱他的那一瞬间,她内心深处也足够冷酷,她清楚地知道,只要脱离那一场追杀,她迈出的脚就会收回去。

她不愿意嫁人,就是不愿意嫁人!她对于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想法,如果嫁人,哪怕是像母亲那样,得一个‘有情郎’,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也不愿意——她知道,父亲没有想要拘束母亲,但处在这样的世间,天生就有给女子的圈套。

父亲什么都不需要做,母亲也会走动走入那圈套,最终在世人眼里和普通妇人没什么两样。能做的事情只有相夫教子,而她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丈夫身上的附属。

毕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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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的也是从此之后他们分开,就此别过,相忘于江湖。他们不会在一起,可是在某一天她想起他,也能知道他是在同一片天空下好好地活着,或许有娇妻美妾,或许是事业有成,或许得了个大起大落,又或许如大多数人,就是庸庸碌碌而已。

就像她曾经捏起手指,看指尖上因为学针线弄出的小小伤口,伤口很陈旧了,她看到它,不会有疼痛的感觉。只会在某一个瞬间,若有所得、若有所失。

杨宜君笑着挥了挥衣袖、荡漾起裙摆,让气味散发开来。果然,不过多久,就有蝴蝶翩翩飞来了,蝴蝶停在了她的裙子上,停在了她的衣襟上、袖子上,还有一只落在了她的簪头。

“十七娘”

杨宜君好像听到有人唤她,于是又笑了,她看过去,如春花一般绚烂,分明是要倾国倾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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