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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痛苦着。花儿只盼着柳暗花明那一天,若他们都还能活着,照夜可一定要与衔蝉同走一条路呀!
许是临近除夕,花儿的心多愁善感起来。过去这几年的除夕,他们都是在山上,与群星为伴。这一年罕见地在热闹的京城,她一会儿喜一会儿忧,总觉得不尽兴似的,眼睛一跳一跳,心里也不安稳。
一旦这样,就要去找白栖岭,搓磨他片刻,就能畅快些。
这会儿又去寻他,见他在鼓捣一个新武器,就凑到他面前去拦着他的眼睛,不要他看武器,只要他看着她。
“怎么了?”白栖岭问道。
花儿指指自己的眼睛:“它总是跳总是跳,不会有什么事吧?你是何时走来着?可都安顿好了?”
白栖岭明白了,她在担心他,可她八成自己也不清楚她在担心她。在她面前,最大的生死之事都能经历,这样的离别是小事,这样的小事她不觉得自己会挂怀。
“我在鞑靼都城的事你问了柳公不下五回,既然如此,你一定知道我命大命硬,是以不必为我担心,我如何离开的你,便会如何回来。当然,若你不想让我走,我便不走了。”白栖岭捧着她的脸,看到她难得的伤春悲秋。
“谁稀罕你。”花儿哼一声,搂着他脖子道:“我夜里要去风月楼喝酒,你去不去?”
“我去你又不许姑娘陪我喝。”
“我陪你喝,管够。”
“别人说我惧内。说我抢老婆的时候闹得满城风雨,都以为那老婆活不过三日,谁知三日后,我成了蔫老虎,说你是真老虎。”白栖岭把听来的闲言碎语说与花儿听,他倒不觉得“惧内”丢人,只是他在京城横行惯了,如今突然有了“惧内”的名头,威严都被削弱了几分。
“那你当街打我一顿,你当真老虎,我做蔫老虎。”
“不敢,不敢。”
白栖岭拉着她的手向外走,刚上马车,就见懈鹰小跑着来送消息,说仵作原本要给朝瑰验尸,却被上头拦住了。说朝瑰是鞑靼公主,这个尸验不得。但又怕鞑靼君主知晓此事不好处置,如今只好关了城门不许人再进出。待商议好如何处置后再做定夺。
“动静闹那么大,此刻才想起关城门?”花儿问懈鹰。
懈鹰点头,又说道:“里头的人说朝瑰公主死相凄惨,七孔流血,跟城里闹鬼的人死的一样。说她不定招惹了谁。”
“哦?”花儿陷入思索。别的因“闹鬼”而死的人生前如何花儿没见到,但朝瑰可是生龙活虎,只是脸色很怪。而那些人,花儿听闻是突然暴毙的。这显然不一样。
“朝瑰根本不是因闹鬼而死。”白栖岭笃定说道:“有人就是要将水搅浑,再趁机做些什么。”他提醒花儿:“朝瑰虽表面与太后不幕,却是鞑靼君主亲信托付给太后的。”
花儿恍然大悟,猛地拍巴掌:“是狗皇帝!他在吓唬太后,他和太后斗起来了!”
白栖岭敲她脑门:“果然聪明。这事先不要管,明日衙门定然还是要派人来捉你,他们无非是想找替罪羊,看来又免不了要闹一场了。”
“闹就闹,反正是你闹。”
花儿觉得白栖岭是疯人,那娄擎更是疯上加疯,他跟太后斗,显然不顾江山社稷,上来就先把朝瑰公主杀了,他的杀招太狠了。这样的人真是太吓人了。
她想起在太后寝宫,娄擎突然抬起她的下巴,那指尖冰凉凉的,不像常人的手。别管京城如何闹鬼,皇上就是最大的鬼,他身上一点人气都没有。
再想起朝瑰下午朝她挥马鞭,虽然她跋扈惯了,教训几下够了,着实罪不至死。
再想下去,便是那鞑靼君主得知自己心爱的女儿在京城暴毙,定会震怒。他若震怒,倒霉的便是边境的百姓。
花儿真的痛恨娄擎这恶鬼,他真的不给任何人留活路,玩弄别人于股掌之中。
“别管皇上出什么招,太后总会更胜一筹。”白栖岭提醒花儿:“皇上是太后养出来的。他们两个真斗起来,遭殃的只能是百姓。但眼下看来,太后并不想与皇上撕破脸,她担忧的是满街的流言。”白栖岭夸赞花儿:“做得漂亮。谷家军的人果然名不虚传。”
他的话乍听是在夸奖,仔细琢磨略微不对。花儿扭过脸去端详他,他像不知情一样问她:“看什么?”
“看你阴阳怪气。”
白栖岭哼了一声,不做他言。待他们到了风月楼,里面已是歌舞升平。那“贵客”的位置空着,人并没有来。
“今晚不会死人了。”白栖岭小声道,他们都心知肚明,前几次“闹鬼”,那“贵客”都恰巧在。
“鸨母你骗人!”花儿大声对老鸨喊道:“不是你说的贵客会来喝酒吗?人呢?”
老鸨也纳闷:“说来也怪,从前每一次送信说要来都会准时到,今日却没来,多少有些蹊跷。”
“送信的人呢?”花儿问。
“早走了,光说今日要来喝酒,还没细问,人就走了。”
这一日蹊跷的事屡次发生,令花儿觉得“贵客”的缺席不简单,因着“贵客”与飞奴的屡屡关联,她开始担忧起飞奴来。
白栖岭看出她心慌意乱,在桌下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我找人去看一眼他。”
“谁?”
“你说是谁?”白栖岭的手用了用力:“静待消息。”
风月楼外面走马灯一样,一会儿过一队人马,也分不清是谁的人马,吵吵嚷嚷,拿人的、打人的、戒备的,这样的情形十分罕见,酒客们都停下喝酒,跑去门口看。看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只是发觉那衙役们捉的似乎都是外乡人。
有人胆子大,问一句:“这是怎么了?”
衙役恶狠狠回道:“不该问的别问!”
白栖岭派去的人很快回来了,事情果然不简单,飞奴不见了。
他来京城是无比神秘地来,如今消失亦是悄无声息的,花儿甚至无法判断他是离开了京城,还是遇到了险境。
再过一会儿小阿宋出现在了看热闹的人群之中,神情很是慌张,柳枝借给她馒头的名义与她讲了句话,回来与花儿耳语:“阿宋她们栖身那个破庙被烧了。”
“为何?”
“说是如今城里闹鬼,太后找人算过了,说小鬼都在破庙里。于是将城里那几座破庙都一把火烧了。”
花儿不信太后这个命算得这样准,抓的人准、烧的庙准,就连这时候都是算准了的!
她起身要向外走,被白栖岭一把扯回去:“酒还没喝完。”他要花儿按兵不动。花儿行军打仗,用的都是明招,尽管她无比聪敏,却并不了解那母子两个。那母子两个能一步步走到今天,定是有着别人想象不到的脑力。从前与他们斗,都只是小打小闹,如今好戏才算开场。
花儿用力握着白栖岭的手,扭头看他。他呢,喝一盅酒,再吃口肉,权当这些事没有发生。花儿心定下来,跟他碰了一杯。
“这就对了。”白栖岭说道:“心别慌,手要稳,气要沉。打今儿起,就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了!”
“相公,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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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
“你还是叫我白老二吧!叫相公我受不起。”白栖岭哼了一声,二人打打闹闹一阵。
外头的阵仗终于小了,酒客也各回各位,纷纷议论这两日的奇闻。有人脑子灵光一闪,斗胆猜测:“那流言说的……公子……小姐……婴孩……不会是……”
后面的话不敢说了,与别人对视一眼,都心知肚明,忙举杯相碰:“不可说不可说,八成是了,命重要。”
“那外乡人招惹谁了?”又有人问。
众人皆摇头。
恰在此时,外面一顶小黑轿落了,花儿和白栖岭对视一眼,“贵客”来了。再仔细看,那小黑轿却是不一样的。此刻轿帘掀开,一双玉足先露了脸。紧接着是一副较弱的身子,头上的朱钗首饰撞得噼里啪啦响。
那女子罩一层薄薄的黑纱,别人看不清她长相,却隐约能猜测其芳华。老鸨上前搭话,那女子也不讲话,做派与“贵客”如出一辙,寻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摆了摆手,随从便开口:“烫一壶酒。”
“得嘞!”老鸨再仔细打量一眼,转身去烫酒。
那女子不讲话,花儿却认出了她!
第96章春闺梦里人(二十五)
那女子的目光透过面上的薄纱落到花儿脸上,再巡至白栖岭脸上,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花儿尽管没有与她真正打过照面,但她就是知晓她是谁。在桌下握住白栖岭的手,白栖岭回她一下:知晓了,老妖婆来了。
只是她为何要来风月楼呢?
既然她这样来了,那他们只装作不认识她好了。
他们兀自饮酒,并不刻意看她。那妖婆也要饮酒,老鸨看出她来头不小,不敢怠慢,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伺候,不知为何,见惯大场面的老鸨总觉得阴风阵阵,不时缩一下脖子,不为人斟酒之时就把手藏进衣袖里。
外面又起骚动,这会儿说的是巷口突然有人拿着刀胡乱砍人,神智不清了。而坐在风月楼里的老妖婆,嘴角几不可见扯了下,捏着酒杯的手指微微一动,外面就有十数人走了。
白栖岭凑到花儿耳边轻声道:“看着就好,与你我无关。”
“她来抓鬼?”花儿问他。
白栖岭点头。
太后何等聪明,在后宫斗了那么多年方能站上高位,想必她在经历最初的恐慌之后很快就想清楚了:这是一场巨大的阴谋。世上哪里有鬼?倘若真有,她早就该被啃食殆尽了。她倒是要看看那“鬼”究竟是谁。
外头闹得愈发凶了,很快声音就到了风月楼门前。老鸨叹了口气不耐烦道:“又闹!又闹!这生意没法做了!”她原以为只是坊间普通的打闹,小碎步出去准备先关门避一避,谁知刚到门口,一脚刚迈出高门槛,就看到那拿着刀砍人的人被按倒在了地上,身穿黑衣的人一把小匕首划开那人手腕,血汨汨流出来,不似平常的颜色。
黑衣人从腰间拿出一张帕子来,蘸满了那人的血,而后交与身后人。老鸨站那看着,以为这就完事了,谁知黑衣人的匕首转瞬就扎进了那人的脖子,那人眼一瞪,就这样死了。
老鸨捂着胸口大声道:“别在我们门前杀人诶!”
黑衣人不理她,转身跑进黑夜之中。
“晦气!晦气!”老鸨要关门,她眼中的神秘女子却突然出言制止:“看着吧,热闹!”
“这热闹可看不得!”老鸨与她比划:“虽说京城什么怪事都有,但就这么一下当着我面杀人的却是头一遭。甭看了,再惹上什么麻烦。”
那人声音却严厉起来,道:“不许关。”
老鸨看了她一眼,那黑纱下的眼又射出寒光来,惹她打了个寒战,忙说:“不关,不关。”又求救似地看着白栖岭,后者则对她使眼色,要她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
这好戏不知要看到何时,花儿只觉得这老妖婆十分可怖。她依稀在等着什么人来回话,不紧不慢喝着酒,看起来运筹帷幄。
京城果然没有简单人物,尤其是那太后。先前他们拿捏她、吓唬她,她怕是真的怕,但反击来得比想象还快。
白栖岭看了眼时辰,差不多该走了,拉着花儿手起身,却听太后道:“坐下!”
白栖岭看向她:“这位夫人是要我坐下?”
太后直直看着他,要他不必与她装腔作势,她知道他打她一进门就认出了她。
“坐下。”太后又说道。
“我夫人累了,要回去歇息。”
“坐下。”
太后如此执着让白栖岭坐下,至少在这风月楼里,还没人敢给白栖岭使这样的脸色,其他客官顿觉那神秘女子不简单。再看那平常跋扈的白二爷,竟嬉笑着坐了回去,叫老鸨再给他上坛好酒。
于是窃窃私语起来,纷纷猜那戴着面纱的夫人是何身份。期间不乏聪明的,小声道:“能让白二爷低头的,能是谁?”
顿时恍然大悟,却又不敢声张,一个个如坐针毡,生怕今日惹来杀身之祸。酒也喝不下了,寻个辙子打道回府,刚跟老鸨招呼完,步子还没迈出一步,又听那女子道:“坐下。”
声音不大,却足以震慑他人,慌忙坐了回去,眼睛紧盯着门口。这是要有一出大戏了,要他们都必须一起看的大戏了。
于是就那样干坐着,姑娘也不弹曲儿了,也无人调笑了,只有外头喊打喊杀的声音不时传进来。
有人不时让老鸨去门口看外头是何光景,老鸨每回小跑着去,捂着胸口跑回来,说的都是:“又死了,又死了。”
这抓的究竟是谁?白栖岭和花儿心中都有数,只是不知道太后究竟要如何抓。三更时候,依稀有了眉目。那些黑衣人从京城的各个角落押着人来到了风月楼前。
一股浓重的异香在夜晚弥散开来,花儿猛然攥紧拳头,死死盯着那些被抓来的人。那香气她再熟悉不过,飞奴、“贵客”身上均有。
太后太过聪明。
白栖岭几乎未与她有过正面交锋,从前娄褆总与他说:娄擎已是十分聪明,但却远远不及他母后。白栖岭从不敢掉以轻心,今日仍被太后的头脑所惊。毕竟她身在宫中,不过大寿之日出来一趟,这街头闹鬼别人尚没有头绪,她却想到了要抓那些身上有“异香”之人。
白栖岭知晓花儿担忧飞奴,他也在人群中不动声色寻找,所幸太后抓的人里,没有他的影子。
那些人在风月楼门前跪了一会儿,便被押走了。风月楼里除了花儿和白栖岭,都不知太后为何要抓这些人,然而那香气却是要了人命了,再过片刻,酒客们开始兴奋起来。就如上次一样。
他们的脸开始涨红,端起酒坛朝嘴里倒酒,而后大声说起污言秽语;还有人开始动手脱自己的衣裳,露出丑陋的身体,一时之间群魔乱舞起来。
唯有白栖岭、花儿、太后三人,平静如常,但他们的额头却也有了细细的汗意。
太后长久地盯着花儿,目光充满审视和沉思,为何那异香于她而言毫无用处?她究竟是谁?果然白栖岭大张旗鼓抢的人,也非池中之物。
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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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直面她的注视,她终于明白为何她今日要来风月楼了:她已然知晓了“贵客”这一人物、也知晓她和白栖岭在这里,于是她学那贵客,一顶小黑轿来了,坐在里面指点天下。
太后在临幕。
太后和“贵客”,是故人。没错,他们一定是故人。
花儿意识到谷为先是对的:此去,生路无多。
蓦地展颜一笑:也是,若那样容易,那对母子也不会活到今天。想杀他们的人太多了,他们每一回都能见招拆招,安然到今日。他们又怎会是那毫无用处和脑力的废物呢?
太后也回她一笑,只是那笑容很虚飘、阴冷,甚至带着一点怜悯。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一场女人间的较量。她们都忽略了白栖岭,好像他是一个局外人。
风月楼里的人逐渐颠了,太后见惯了男人的丑陋,不时撇嘴;反倒花儿见识少了些,对那逐渐暴露的身体有了不适,低头呕了下。
此时太后摆手:“你二人,走吧。”
到最后也没表明身份,而他二人到最后也没表明认出她来,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白栖岭拉着花儿的手向外走,上了自家的马车后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风月楼里,丑态百出的人和肃杀的太后,像一幅怪异的画。
车门关上,花儿叹了口气,对白栖岭道:“你看,还有人跟着我。”
“他们要抓你。”
“是了。”
“你如何想?”
“我想让他们抓我。”花儿对他眨眨眼:“总是这样根本没法入局,反正无论如何,你会救我出来。不如送我去受点苦,让我探一探虚实。”
“你不要胡闹……”
白栖岭话音未落,花儿已推开马车门跳了下去,孤零零站在月色之下,看马车越走越远。懈鹰要停车,白栖岭一把关上车门,咬牙道:“走!”他真的永远无法拿捏谷家军的女将军,她说走就走,都不与他商议!尽管白栖岭知她是对的,可谷家军这套“生死有命”的做法,令人胆战心惊。
而花儿看着马车消失后,转身朝风月楼走。
因着这一日的离奇,河月街的热闹早早散去,就连那大红的灯笼都是孤零零的。她沿着大街走,听到身后有人在跟着她。玩心大起,故意放慢脚步回头看,吓得那动静登时停了。这一停便觉出了不同,跟着她的,不止一波人。
花儿心道:我在京城竟也成了一个人物,要这么多人跟着我。他们究竟是何时开始注意我的?因着什么注意到我?他们又知我多少底细呢?
边走边思索,身后依稀有闷声打斗的动静,她也没有回头。过了半晌,打斗声止了,有人快速而安静地朝她逼近。她装作不知,头脑被敲了一下,闭眼之时看到了缩在墙角里假寐的小叫花子阿宋。
阿宋可真聪明。花儿欣慰地想,这等危难的时候,阿宋像她的哥哥阿虺一样永远靠得住。这样想着,她彻底闭上了眼睛。
花儿做了一场梦。
这几年她时常做梦,鲜少有美梦,这次做的梦,却是光怪陆离的美梦。梦里交叉着燕琢城的春日,还有她并未见过的一些繁华景象。她在梦里纳闷,这是哪?思来想去,原是谷为先与她讲过的京城的浮华。
她也不知在梦里笑过几回,但最终是在锐痛之中醒来的,一根细长的银针扎进她的皮肉里,她睁开眼,看到一个穿着奇特的女子正捏着她的皮肉挤血。
见她醒了,对她笑笑,又毫不留情扎下一针,花儿闷哼一声,想起风月楼前那黑衣人从疯人身上揩血,与此刻情形相近。
花儿知晓她被谁抓来了,那人怕是要她的血,看她究竟为何能在那异香之下仍保持清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放假了,更6000,补回来
第97章春闺梦里人(二十六)
那取血的女子走了,再过会儿端了一碗药来让花儿喝,花儿不肯喝,就有黑衣人上前掰开她的嘴灌了进去。那要辛苦,花儿还从未喝过那样难喝的药,呕了几声差点吐出去,却被人抬起下巴逼她咽了下去。
“这是什么?”她问。
那女子没理她,而是将她绑住,让她自生自灭。花儿察觉到热,那热意在她身体内流窜,再过一段时间,她闻到了自她体内弥散出的香气,那香气那样深沉,要将人溺毙了一般。再仔细闻,又幽幽的,像一缕烟,在人的口鼻之间流窜。这气味好像飞奴和“贵客”身上的味道啊!
花儿昏昏沉沉在想:太后好生聪明啊,她竟已想到这一层,并找到了那药吗?
她头脑之中光怪离奇,但都能被她控制。在这样的混沌之中她骤然明白,为何那异香于她们无用了!在狼头山那条流金盐河旁边,她们度过了那么许多大雾弥散的日日夜夜,起初那雾气简直要了她们的命,渐渐地,她们便几乎无法感知了,那轻微的头痛和恶心,有时会成为她们偷懒的理由。
门开了,太后走了进来,宫人扶着她坐在椅子上,她许是怕凉,脚底放着一个火盆子,火盆子上高高架着一个木架,她的脚搭在木架上。她目不转睛看着花儿,屋内光很暗,她看不清,便命宫人掌灯送到花儿面前。
花儿被那灯暖烘烘烤着,仿若回到了燕琢城的春日。巷子里的柳树抽出绿色的枝桠、阿婆种的花
也渐次开了,衔蝉抱着她心爱的书本唤她一起出城找照夜他们挖野菜。她看到这些,已然分不出真假。
恍惚之间听到有人问她:“你来自何方?”
“将去往何处?”
“你会做些什么?”
她的意志将要消沉,却被白栖岭一声嗤笑拉了回来,她想起他们初相见,他那双鹰一样吓人的眼睛总是盯着她,他总要试探她,总将她送往绝路。再也没有比白栖岭更吓人的人了。
那些问题的答案已在她意识最深处了,在她离开狼头山前,谷为先问了她几十上百次。她微微睁开眼睛、看到太后探究的目光,想起风月楼里闻到异香的人渐有的癫相,口中呢喃道:“好热啊。”而后挣扎着,想将绳子挣脱。
太后朝那女子使了个眼色,女子走上前去为花儿松绑。她颤抖着双手解自己衣扣,褪下了那件外褂;又大叫着喝水喝酒,起身去挠墙壁……
她癫狂了。
太后一直看着她,觉得时机差不多,又要那女子给她灌了一碗药,如此三回。奇怪的是,花儿的心智愈发清明,狼头山的大雾似是早就预知她会有今日这等遭遇,早早在她体内种下了解药。但她依旧配合着,将自己愈演愈颠。太后再问她什么话,她便真假参半地说,慢慢地,太后便不再问了。
“再留她几滴血,天黑以后杀了送到白府门口。”太后临走前这样说道。她对花儿好生失望,以为她是一个多么厉害的江湖儿女,能在无形之中抵御那异邦的神药,又或有什么特异的本领,想来许是白栖岭教化了她,给了她解药。
白栖岭,最终又是白栖岭。一个贱商,究竟要搅弄多少风云!
太后走了,花儿在心中骂她:老妖婆果然心狠手辣,见她没有大用,就要天黑后杀她。
屋里恢复了静谧,独留她一人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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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死不了的,太后多少忌惮白栖岭,不然不会天黑后再杀她丢到白府。而白栖岭,不会等到天黑,就会撒泼使横把她带走。花儿不能跟他走,她好不容易成为局中人,她得待着。
头微微痛着,肠胃里像烧了一把火,那妖婆给她灌的药药效太强,剐着她的五脏六腑,疼出她一身又一身汗。飞奴许是也受过这样的苦罢,一次又一次,不然他身上的香气不至于经年不散。
这样的折磨一直在持续,久不见缓。她躺在那里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听外面的响动。这皇宫里的人怎都跟长了翅膀一样,走路蹑手蹑脚,好像走出动静就会遭天谴一般。周围是水的声响,在临年的隆冬里能有一个不冻的水系,权贵者是有怎样的福气。可那太后那样畏寒,却还要泡在这水汽之中,太过奇怪了。她怕是有怎样的执着,绝非外人所言的水能旺她。
外头传来走路声,那轻微的拿着脚的走路声,像鬼一样很难落下真正的声响。娄擎来了。花儿的腹痛隐隐减弱,她的头发衣服全都湿透了,背对着窗子躺在那,在别人眼中如一只丧家之犬。
她闭上眼睛,察觉到那窗外的人影投了进来,一双冷森森的眼睛透过坏了的窗纸向内打量。尽管她看不到,但那目光的温度她能体察到,娄擎身体自带的寒意,不输这隆冬天气。
他一直站那看着,花儿一直痛苦地轻哼着,装出没有察觉他到来的模样。
他走了,片刻后她听到饮茶的响动。那茶杯似乎是太烫,有人将它摔在了桌上,紧接着是长久的沉默。
娄擎看着太后,叹了一句:“母后昨晚好大的阵仗,亲自出宫抓人,还要抢儿子的人。”
“你抓那人有何用?”太后笑了声:“你知那人与别人不同吗?你不过是要折磨她,跟那贱商白栖岭置个气罢了。”她讲话语调平静,如从前一样掩藏了自己不屑。在她眼中,她这一生经历的男人全然都是废物,没有一个能站上高台,包括眼前这位被她一路送上去的。若非朝纲不许,她自己倒想做一个女帝,俯视那些蝼蚁。
娄擎并未争辩,只是在心中想着:自己对母后太过尊重谦卑了,以至于母后如今把他真的当成废物了。他将茶杯放在桌上,对太后说道:“那人我要带走,母后要她有母后的用处,儿子也有儿子的用处。”
“那你且等等。”
“等不了。”娄擎哼了声,像是身体哪里开始疼一样,瘫在了那里。儿时他这般,定要开始吃戒尺了,那戒尺专打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母后的长指甲也拧在别人看不到的腿心,他若喊疼,一根细针就扎进去。从前他想:母后是为我好;现在他想:我果然不是母后的儿子。
“儿子知晓那坊间的传言非常可怕,是以母后亲自动手去查了。但母后未免有些沉不住气,若放任它去,没人想到这会是皇家的事;查了,别人未免多想。更遑论那都是假的,母后是不是儿子的母后,儿子最清楚不过。”娄擎叹了口气:“今日早朝后,右相特意来找儿子说起此事,说京城里的风言风语更甚昨日了。”
“你不必信他们。我出手是为帮你,你我母子连心,那些人不过是嫉妒罢了。”
“若真母子连心,就将那人给儿子带走。”
“不可。”
“母后是要儿子动手抢么?”娄擎冷笑了一声:“母后这样执着么?要把儿子逼疯么?”
“你究竟要她做什么?”
“她夫君有我要的东西。”
太后看了眼自己的宫女,见后者微微点头,便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把人带走吧!”她折腾了一宿,属实也有些累了,眼睛里起了一层水雾,起身向内里走。宫女忙上前扶住她,手指顺道指了指。
花儿隐约听到这里,知晓自己要到娄擎手里了。那母子的对话暗藏玄机,她察觉到他们已经暗生了嫌隙。听到娄擎走路的声响,又慌忙闭上眼睛。
片刻后,门开了,进来了两个小太监,先是拍她脸,见她没有反应,就一个抬着她的肩,一个抬着她的腿,将她抬走。期间还不忘抱怨一句:“比宫里的女子重。”
花儿故意将身子往下沉,两个小太监抬不动,险些摔了她。她忍住不笑出声,都这个时候了,突然玩心大起。娄擎抱着手炉坐在轿子上,见状斥那两个太监:“废物!”
小太监有苦难言,彼此看一眼,低下头费力抬人小跑几步。花儿玩闹归玩闹,心中却在思索娄擎要如何对付她。眼下她知晓了,昨夜里八成是娄擎的人和太后的人在她身后打起来了,太后的人打赢了,抓走了她。可分明还有其他人跟着她,那又是谁呢?
她被丢到一个轿子之中,转眼间就被人敲晕了。在她睁眼后,察觉到她身体的疼痛已消失了,只是整个人轻飘飘的。周围一片漆黑,有一个轻微的呼吸声进到她的耳中。她费力睁开眼,适应了许久,才朦胧看到一些光影。是一间漆黑的小屋,那呼吸声从墙壁那侧传来。
隔壁的人好像翻了个身,发出了一声痛苦的□□,花儿闻声愣住,忙将耳贴到了墙壁上仔细分辨那头的响动。那人又哼了声,花儿屏住呼吸,片刻后小心翼翼敲了敲墙。
儿时的柳条巷里,时常用暗号勾联,飞奴敲花儿家的门,就是急三声缓两声再急两声。花儿不确定飞奴是否还记得这个,木墙壁发出轻轻咚咚声,但那头没有响动。花儿咳了声,再敲一次,终于听到隔壁的人开始向墙壁挪腾,良久后敲出了儿时花儿寻飞奴的响动:急二缓三急三。
花儿激动极了!
她好想问问飞奴为何也在这里,然而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各自靠墙壁坐着,知晓儿时玩伴就在身边,心中格外安稳。
花儿的门开了,紧接着又迅速关上了,在一开一关之间,花儿发现了自己身处的位置:三巷。她记得那个怪异的院子。
一个小太监掌着一盏小油灯,凑到她面前,仔细探看她的脸色。见她比来时好多了,就细着嗓子问她:“能回话吗?”
花儿不答他,反而故意问他:“这是哪!你是谁!为何要抓我!”
那小太监嗤笑一声道:“主子要你别装了,主子说只要你不说谎,就饶你不死。不然,你进到这里,就别指望好好出去了。”
“你主子是谁?”花儿又大声问。
小太监手指朝天指了指,又对花儿嘘了声。
花儿大声道:“你指天是何意?天是谁?你主子是天吗?”都是说给隔壁的飞奴听。小太监被她吓到了,上前给了她一脚,想起什么似的踢完了又给她赔不是:“你既然来到这里,就乖乖听话。别问那些没用的,你不要以为你夫君是白二爷,就敢放肆!”
花儿“哎呦”一声躺下去,说道:“果然,果然是皇上!皇上抓我来做什么?我就是一个粗妇,什么都不懂!”
“懂不懂不是你说了算!”小太监有些不耐烦,拿出一张纸问她:“这个你可见过?”那是一张精巧兵器的图。
花儿扫量了一眼,这个她自然见过,在白栖岭的书桌上。白栖岭书桌上的东西怎么会到皇上手上呢?他的白府可是被柳公和懈鹰、哈将守着的!苍蝇都别想神不知鬼不觉飞进去,除非是白栖岭故意的。
花儿脑子转得飞快,身子的不适已被她抛诸脑后,她一瞬间就明白了娄擎为何要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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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为了白栖岭和白栖岭的兵器。这许多年来,娄擎明知白栖岭与娄禔交好,却对他格外宽容,无疑是因着白栖岭手中的兵器,后又多了一个盐。后他经历多方设局,杀了白栖岭的兵器师傅,原以为从此不必被他掣肘,可他又抬出了一个罕见的炮。
娄擎这种人,最不愿受限于人,他急于破局,便将头脑动到了花儿身上。只因帝王想不通,那混人白栖岭为何要去抢一个才进京没几日的女子做妻子。想不通,即有妖。
而花儿,也懂白栖岭的意图。他故意放一张图给娄擎,无异于抛一个饵,这个饵,是他的计深远。
白栖岭好不厉害!
他虽不为官,却懂纵横捭阖之术,在这等风云变幻的京城站稳脚跟,跟当今帝王较量一场,以不卑不亢之态。白二爷果然是白二爷!
“见过吗?”小太监又问她。
“见过!”花儿斩钉截铁道:“这是白老二书桌上的东西,我不止见过这一张,还有许多张。”
那小太监眼睛亮了,与她确认:“当真?”
“骗你做什么!”花儿脸扭过去,捂着肚子道:“我饿了,你去找些吃的来。”
小太监连声说道“行、可”,转身走了。
花儿忙敲墙,飞奴也敲了下,告诉她他知道是皇上抓的他们了。
那娄擎也非草包,飞奴在京城几乎没有任何动静,却被娄擎盯上了。直至被抓之时飞奴都不清楚娄擎究竟如何盯上他的。后来他在黑暗中再三思量,猛地想起那一日在灯会之上,娄擎走在衔蝉身边,低眉敛目,看似对一切不放在眼里,却是将一切不动声色看了!
当日但凡有些微异样,都会落进这帝王的眼中。霍言山口中心狠手辣的草包帝王,竟是这样一位心思细密的!还有他的母后,飞奴原以为继续下去,就能将京城搅翻了天,却不料那老妖婆那样快就反应过来,并迅速反扑!前一日明里暗里抓了杀了多少人!
飞奴正在思索,听到花儿贴着墙壁说道:“这是三巷,衔蝉也在这里。”
“猜到了。”飞奴答道:“或许,照夜也在。”
“为何?”
“那一日灯会,凡有异状,都入了他的眼。”
花儿闻言沉默良久方开口:“他们都有弱点。”
“我们也有。”飞奴轻声说。
“他们不知我们的弱点,但我们知晓他们的。”花儿压低声音道:“他们的弱点是……”
外面又有响动,花儿忙住了嘴,听到飞奴快速敲了声墙,意味:他知道他们的弱点。
年少时一起长大的人,经历这许多年蛮荒的岁月,仍留一些默契在。那些惺惺相惜的日子好像又回来了。
小太监提着一个食盒子进来,在花儿面前摆起了阵,里头装着四荤四素,阔气的像断头饭。花儿的确是饿了,狼吞虎咽吃起来。那小太监就蹲在一边看她吃,不时为她递上一口水,殷勤体贴得像一个好人。花儿安心受着,这三巷院子里的情形她多少知道些,小太监一个比一个精,此刻待她客气,无非是用得上她。
花儿吃得餍足,拍着肚皮躺下了,听到小太监对外头的人道:“粗鄙得不像个女人。”
她哼了一声,大喊道:“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
门开着,她这样喊,声音自然传了出去。衔蝉正在绣帕子,闻声差点扎了手,抬首问秋堂:“可听到什么动静了?”
秋棠点头:“昨儿和今日抓来几个人,关在一旁的柴房里。想来是其中一个要见皇上。”
“抓的都是谁?”衔蝉又问。
秋棠摇头:“罩着黑布抬进来的,神神秘秘的。听声儿应当是个姑娘。”
那头花儿又喊了声,衔蝉心惊肉跳,这下针真的扎进了手指。花儿怎么被抓来了?她站起身来,在地上无措地走,双手搓在一起,头脑快速地转。
不行,我得救她。
衔蝉宁愿自己在这里吃苦,也不愿花儿来。她拿起笛子吹了两声,过会儿那个唱戏了“咿呀”了一声。一来一往,听起来毫不相干,却是衔蝉用长久的时间在这深长幽闭的院子里打下的天下。
她隐忍这样久,曙光即现,而此时,花儿竟也被抓了进来。衔蝉的手指捏在一起,紧张得不成样子。她怕花儿遭遇不测,又兴奋地觉得这或许是命也运也。
秋棠见状转身出去打探,她与下人们交好,多少能探听到一些什么。那头花儿还在喊,小太监去堵住了她嘴,秋棠趁机假装看热闹,与小太监攀谈几句,在与旁人闲聊一会儿,许久后才回来,对衔蝉道:“这三巷密不透风,是以那小太监也不瞒着。说是抓的都是些外乡人,先前来的那个白二爷的夫人算一个,还有一个投宿在酒坊的,还有人进来后就被关进了地牢,不知究竟是谁。”
投宿在酒坊的外乡人……
衔蝉敲着脑袋想,投宿在酒坊的外乡人……她了解娄擎,他那样阴鸷聪明,断然不会把无干的人都抓进三巷来。他既然这样做了,那这些人,定是有渊源的!
思及此,衔蝉快要室息一样,紧握着椅子把手做了下去。又想起娄擎这几日的异样,总是用莫名的眼神看她,好像要将她看透。他再不用看娄夫人的眼神看她了,而是在看一个全新的人。
正想着,娄擎踱步而来。他看起来情致不错,嘴角甚至带着几分薄笑,见到衔蝉将她从椅子上扯到自己腿上抱着,捏着她的下巴低语:“突然想到这几年似乎没赏过你什么好东西。”
“想要吗?”他问。
衔蝉挣脱他,站远些,移开眼:“不想要。”
“你还没问是什么。”
“想必不是什么好东西。”
“朕赏的,定然是世间珍奇。”娄擎拍了拍手:“看你在三巷孤苦无依,赏你一次他乡遇故知好了。”
衔蝉猛地看向他,转瞬笑了:“这世上哪里还有故知,不过是些见利忘义的小人罢了。”上前一步,继续缓缓说道:“就连母子情谊、兄弟手足,都可能顷刻翻脸,更何况是毫无意义的故知。”
娄擎的眼睛微闭上,揣度衔蝉的话,而后眉头扬起、罕见地夸赞她:“你果然不是娄夫人,娄夫人没有你这般隐忍。你究竟知晓朕多少事呢?”
“无论知晓皇上多少事,都也只是烂在心里罢了,在这三巷的院子里,无从说起。”
“你是在表明你与朕一条心么?”
“并不。”
衔蝉衣袖一甩,坐在小凳上、眼睛死盯着门。她的“故知”究竟是一个还是几个,她心里盼着是那一个但又最好别是任何一个,她奢望这不过是误会一场。
然而那脚步声近了,镣铐的声响擦在雪地之上,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被推搡进来,在门槛那里摔倒了。衔蝉睁大了眼睛,腾地站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两章,第三卷完
第98章春闺梦里人(二十七)
屋内很静,衔蝉跌坐回椅子上,看着那血肉模糊的人儿,当年他们在燕琢城一别,并未想到此生还会面见,又是在这样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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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之下。
飞奴被人从地上架起来扔到了衔蝉脚下,他抬起头看着衔蝉笑了,露出被血浸红的牙齿。
“好久不见。”他说,而后颓然倒在地上。
衔蝉不知为何会是飞奴,怎么会是飞奴?她转身去拿了一条薄被盖在飞奴裸露的身体上,这才转身看向娄擎。
“见到故人可开心?”娄擎一边把玩着拇指的扳指一边问道。
“世上没有任何故人在这等情形下相见会是开心的。哪怕这故人不过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而已。”
“既是小人,留他何用?杀了便可。”
“尽管动手。”衔蝉一动不动,并没对娄擎低头,甚至蹲下身去对飞奴低声劝慰:“死不过是一眨眼的事,你害怕就闭上眼睛,不必摇尾乞怜,只管去死。来世做个好人。”
衔蝉知晓娄擎最痛恨没有骨头的人,他杀那样的人眼睛都不会眨。而飞奴受了那样重的伤还没死,则证明他暂且没向娄擎低头。衔蝉好怕飞奴为了她而低头,那他一定会死。
飞奴费力的朝娄擎啐了一口,如他几年前于街头啐白栖岭那一口一样,他骨头可真硬,在世上漂泊这许多年,还不见弯。
衔蝉就那样看着他,又转身看看娄擎,最终坐到椅子上。她的头脑里是燕琢城春日的喧闹,他们几人在巷口讲话,有人叫:“飞奴,你个短命的,再不走那个管家要抽鞭子了呀!”意犹未尽的飞奴挥挥手:“催什么催!那软绵绵的鞭子能打死人不成?”
他在春光里跑走了,带起脚下青绿的草泥,每每这时,照夜都会叮嘱他:“慢些!当心些!”
“你们柳条巷出来的人倒不见一个软骨头。”娄擎莫名说这样一句,看着地上像烂泥一样的人,撇了撇嘴:“都这样了,不如拔了骨头喂狗。”
“你愿拔谁的骨头就去拔谁的骨头,只是不要在我的屋内!”衔蝉指着飞奴,眼看着娄擎:“皇上无非是要吓我罢了,但你拿这样一个与我情谊不深的,定然是吓不到我。若皇上还有底牌,不妨一次亮出来,若没有了,今日便这样罢!”
衔蝉当然知晓娄擎不是为了吓她,娄擎那双瘆人的眼睛背后,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心思。他既然能找到飞奴,定然早晚也会找到花儿、照夜、阿宋,也没准他们此刻都在这三巷之中了。
这是一盘死局,他们各自僵持,衔蝉听到娄擎捏着自己的关节咯咯作响,他要大开杀戒之时就会如此。奇怪,他竟然忍下了,摆摆手,让人把飞奴拖走。飞奴走前,衔蝉又看了他一眼,娄擎便问她:“想道别?”
“一碗断头饭要送的。”
娄擎起身往内里走,一头栽倒在床上,见衔蝉在外头不动,便拍拍手。小太监闻声上前催:“姑娘,该进了。”
衔蝉看了眼那小太监,唇角带笑,起身缓缓过去,和衣躺在娄擎身边。娄擎的手臂穿过她的脖颈,握住她瘦弱的肩膀,停了片刻,将手从衣襟里向内探。他指尖很凉,触到她肌肤上,令她不耐烦地拍他。
娄擎也不恼,只兀自捏着、玩着,漫不经心地说道:“知道朕如何找到他的么?他们那伙人,身上都有香,不仅太后发觉了,朕也发觉了。他尚且死不了,他身后还有大鱼可钓。今日朕不瞒你,你看这情形以为是奔谋反而来,不,奔着太后来的。那可是血海深仇。”
娄擎慢条斯理说着,掌心覆住,翻身压住衔蝉,看进她冷冰冰的眼里:“这样碰你它还是软的,你的身体终究是不属于你了。”
“它早死了。”
“那要它有何用!”娄擎的手猛然用力,衔蝉吃痛,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然将娄擎掀翻到了地上!娄擎那具空空的身子撞到了木椅,发出了一声骨头断裂一样的声响。衔蝉猛然跳到地上,握紧拳头击打娄擎的面部。她用尽力气,一拳打在他鼻骨上,娄擎愣了一下,而后将脸侧过:“来,继续打。用力打。”
“那我便打了!”衔蝉又挥起拳头给了娄擎一拳。她没这样与人动手过,心里只觉得痛快。她终
于体会到了花儿久战沙场的激荡,果然对待这些人就该手起刀落,讲不得道理!娄擎的目光深了,握住了衔蝉手腕,将她的手扯向自己脸颊不停拍打,口中喊着:“打啊!继续打啊!”
他疯疯癫癫,浑身气血上涌,平日里喝那些骨汤化作一副索命的铁链,勒住他脖子一样,令他满脸通红,气息混乱急促,大滴的汗落了下来。衔蝉故作意外,弯下身去看他:“皇上,皇上!”抬头要喊人,被娄擎捂住了嘴。
侍卫已经闯入,娄擎却骂他们:“滚!滚!”衔蝉听到他们缓缓退出去,轻轻带上门。她又故作要喊人,被娄擎急急喝住。
“不要喊叫!”娄擎似乎是怕了,要衔蝉给他倒水喝。衔蝉照做,扶着他脖子猛灌很多水。衔蝉的目光透过他微敞的衣领看到他胸前细细密密的微微凸起的青色血管,担忧自己看不仔细,手一抖,水洒在他衣襟上,便张罗着给他换。
娄擎来之前不知是饮了酒还是怎样,脸愈发的红,人也没有力气,任由衔蝉摆弄他。衔蝉脱掉他的衣裳,看到他恐怖的身体,又不动声色帮他穿上衣服,而后坐在一边照料他。
娄擎似乎不敢被人看到他这副模样,这其中必定有其他衔蝉不知的隐情。
奇怪的是,待娄擎醒来,好像忘掉了一切。他抚着自己的脸道:“为何有些疼?”
衔蝉看他目光比从前清爽些,周身的房气也退一些,适才那一场大睡好像令他还了童。不知又在玩什么花样。
“我打你了。”衔蝉将自己红肿的手背给他看,等着娄擎处置她。
娄擎却不打不骂,摸着脸道:“舒服。”
他显然也将飞奴的事忘了,起身匆匆走了。下一日就是除夕,他这样匆匆不知要去哪里,一路经过一道道圆月拱门,最终消失了。
院子里一片寂静,衔蝉目送娄擎消失后,一转身,看到墙头依稀有个影子跳了一下,紧接着又一个影子跳动。她看了眼飞奴被关着的方向,拉着秋棠回屋,关好了门。
秋棠眼尖,指着外头屋顶方向,衔蝉摇头,要她不要声张。这院子里里里外外多少暗哨,能这样进来的人定然不是简单人物,但衔蝉知晓他们一定是奔着飞奴来的。
飞奴回到与花儿一墙之隔的黑漆漆的屋子里,听到花儿敲墙,片刻后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他爬过去,看到花儿在最角落里挖了一个小洞,二人均凑过去,这样讲话有如耳语一般。
“老去风月楼的那个,是霍言山的父亲吗?”花儿问。
飞奴沉吟半晌,决定不再骗她,于是说道:“是。”
“是他在城里闹鬼吗?”花儿又问。
“是。”
“他也要杀那母子吗?”
“是。”
外面窗上有黑影一闪而过,花儿忙住了嘴。外头把守的小太监闷哼一声,被人接住了,轻轻放倒在地上。紧接着有撬锁的声响,而后走进飞奴的屋子。他们依稀是在比划,花儿挖的那个小洞里传来一阵与飞奴身上截然不同的味道,那味道似是柳絮混合泥土,闻之令人悠然。
隔壁闯入的人功夫了得,这一来一去竟不带声响,待他走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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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挪到小洞口,唤:飞奴,飞奴!
可是飞奴许久才幽幽转醒,对花儿说道:“别急,没死。”
“你身上到底是什么香?”花儿问他。
“索命的。”飞奴苦笑道,而后费力爬到墙边,轻声叮嘱花儿:“那狗皇帝眼下中了毒,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我看他中的不止一种毒,还有一种许是常年累月不知不觉之间下的。是衔蝉吗?”
“我猜是的。”
飞奴嘿嘿笑了声:“狗皇帝大限将至了,明儿就是除夕了,他活不到初一。”
“不,你不知道,他有神医。”
“不重要,咱们柳条巷的人会杀死他的,且等着吧!”
二人又讲了许多话,飞奴这次没有隐瞒,将一切都告知了花儿。他此番前来就是为刺杀狗皇帝母子,而霍言山的父亲也带着三千死土埋伏在城外。他们身上的异香自花、虫、蛇、豹中提取,闻者会生幻想,听人摆布。
花儿知晓飞奴的和盘托出是霍老先生的意思,他既然来到京城,就是要成事,显然霍老先生要拉拢她。
飞奴还提起戒恶,他说:没猜错的话,那个戒恶和尚与霍家人有渊源。
这一晚的白府灯火通明,懈鹰将三巷的动静说给白栖岭听,他趴在屋顶上眼见着黑衣人在远处无声地跑,一直躲过侍卫跑进了三巷。
“这下知道那“贵客”的住处了吗?””不必查了。”柳公推门而入:“人找上门来了。”
日府外一顶小黑轿子踏雪而来,过院门,走门廊,最终落在白栖岭书房外。那贵客的脚底不能沾泥似的,被人半抬着进来。
柳公转身关上门,那贵客这才掀掉头顶的黑纱,而后扯掉脸上的假面,露出一张即便老了,却仍惊人的脸。
贵客是江南霍家的掌门人,江湖人称霍琳琅。
霍家在江南留下无数佳话,其中当属霍琳琅而立之年在宫中冲冠一怒为红颜,其中缘由众说纷纭,但总归逃不过霍玲琅的竹马青梅被招进言侍奉,在宫宴之上被当时的一个妃子百般羞辱,最终投了宫中那面静湖。
此时已年过古稀的霍琳琅早看不出当年英气,举手投足动作很轻,衣袖带起一缕幽香。
先是擅自作主寻了一把椅子坐,而后看向白栖岭问道:“与我儿可有几分相像?”
他没有自报家门,偏要这样问,白栖岭对他身份早有猜测,当下更是验证了。于是点头:相像。
“我儿败在二爷手下,按道理说我不该前来,但今日情势有变,不得不与二爷打个照面了。”
“霍老所说的情势有变,莫非指家妻被皇上抓走一事?”
“是,也不是。”
霍琳琅从衣袖中拿出一份密报交与白栖岭看,这应当是被拦截的一封,白栖岭看后即焚,问霍琳琅:“霍老需要我做什么?”
“其一:把那个戒恶和尚交给我;其二:借你炮火一用;其三:借霍灵山孙燕归的乞丐们一用。”
霍琳琅直呼花儿大名,意在告诉白栖岭:不必隐藏,你们的底细我清清楚楚。白栖岭是聪明人,此刻也明白了花儿为何要自投罗网。她大概意识到了若她被抓走,会打破面前这位老人的计划,他许是要慢慢筹划,但如今多方情势凑在一起,由不得他慢来了。花儿是在逼他出手!
“那霍老能给我们些什么呢?”
霍琳琅捋着美髯,微闭着眼睛道:“待我霍家大仇得报,这天下,交给谷家。”
霍家人是否可信还有待商榷,他开口就是天下,好像对这天下已是胸有成竹。白栖岭并未应他,只说:“戒恶既把性命托付给我们,我们自然不能交与您,哪怕您工位是旧相识;炮火,您只需说在何时,朝哪放,伤及无辜,不允;至于家妻的主,恕我直言,我做不了。”
白栖岭衣袖一摆,要柳公送客。他才不管面前的人是什么命门又或是几朝元老,霍家人的心思没人能猜到,他也不准备猜。
霍琳琅见白栖岭坚决,便问他:“这京城里多少布防,凭你们这些小打小闹就能撬开?你可知那暗道又有几条?城门上的暗哨有多少?埋伏多少死士?你只管把人给我,我把天下给你。”
白栖岭发觉这霍琳琅做“贵客”时看起来满身风骨,一旦脱下那层衣皮,便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霍家人”,一个发迹于鱼米之乡的满腹算计的权臣。
世人送他“琳琅”的称号,如今想来,真应了他的心思!
霍琳琅见白栖岭不为所动,则淡淡一笑:“如今你的夫人,怕是只有我霍家能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几天前就要复更了,却得了乙流烧了四天,浑浑噩噩无法动笔,导致拖到了今天。真的很对不起大家了!
接下来两周每周会有4更,然后恢复日更到完结
大家可以等到完结一起看,抱歉这次因为我个人原因追更体验不好,给大家鞠躬
第99章春闺梦里人(二十八)
“如今那三巷的院子里是何情形了?”白栖岭话锋一转,假意打探起三巷来。
霍琳琅在此事上无意欺瞒,便一五一十与他说了。那院中关了一些人,都是狗皇帝这几日偷偷抓的人,孙燕归自然也在其中。除却孙燕归外,那成衣铺子的掌柜、街上的要饭花子、客栈的小二都在其列。这些人,好些的饿着,坏些的上了刑,不日将死。
“果然。”白栖岭点头:“当今圣上果然城府颇深,不声不响做下这许多事。”
草包做不了帝王。
霍琳琅手抄进衣袖,催白栖岭:“如今耽搁不得了,二爷不妨快些决断。”
“话已至此,我也想与霍老要一件东西。”
“什么?”
“十年前,霍公子从七皇子娄褆手中借走一本书不曾归还。如今可能还了?”
霍琳琅闻言终于抬眸,静静看着白栖岭。霍家人在生意场上与白栖岭多有交道,知晓此人不能小觑,加之他身份成谜,野心又未知,更是对他多有提防。如今他提起那本书,更叫人意外。
“这些年霍家人颠沛流离,一本旧书早不知去了哪里。”霍琳琅搪塞道。
“那只能送客了!”
白栖岭起身送客。霍琳琅又上了那顶小黑轿,飘飘忽忽进了雪里。单就功夫来说,抬轿的二人绝对是世上顶尖的高手,出了白府大门,转眼就要消失,任谁都跟不上。
下一日就是除夕,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灯笼。白栖岭特意安顿在年后走,想与花儿一起过一个真正的年,她却跳下马车故意被抓走了。
静谧的京城暗藏着杀机,这杀机一直蔓延进宫内。
此刻太后的寝宫灯火通明,宫人蹑手蹑脚,生怕吵到正在礼佛的主子,招致一顿毒打。老太监见惯了这等场面,私下与小徒儿说:但凡能在宫里活下来的主子,最终都会潜心礼佛。年轻时争名逐利犯下的罪孽,年老了要到佛祖面前忏悔。如今这位更是虔诚,如今日夜跪在佛前,不知要洗的是哪宗罪。
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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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外面动静再大,太后连眼都不睁。
宫人来禀,皇上来探望太后了。太后也不做声,意思是要他候着。在她的面前摆着几根签,她随意抽一根,不出意外又是上上签。
娄擎不请自入,站在佛龛前看了会儿,而后道:“母后,儿臣这几日身子骨不舒服。适才宫人端上来的清粥,儿臣看着恶心,便命他们端去喂猫。也是坏事,不过是一碗粥,那猫喝了后先是如醉了一般在地上打晃,紧接着口吐白沫,最后爪子一蹬,死了。”
太后从佛龛前站起,娄擎上前扶她,用力捏紧她衣袖。
“你宫里出问题了?查了吗?”太后问。
“查是查了的,查不出什么来,随便抓几个杀了,眼下血还没刷干净。只是母后,儿臣宫里的人多是母后当年千挑万选出来的,儿臣不好大动干戈。”
“皇上这是何意?莫非怀疑到自己母后头上了?”太后讥笑一声:“这怕是一场离间计,皇上万万不可中了旁人的圈套。”
“儿子也是这样想。”娄擎接过宫人端来的炖盅,舀起一汤匙送到太后嘴边,太后别过头去:“哪里就要皇上动手了?这种事命奴才来就好。”
“母后还是吃吧,儿子不过在尽孝罢了。”娄擎的汤匙分毫不让,太后躲他,他追上去,最后索性突然捏住太后脸颊,强迫她张开嘴灌了进去。
宫人纷纷跪在一边大气不敢喘,唯有太后身边跟了三十余载的太监上前道:“皇上,太后这几日忧思难挡食不下咽,每餐只细嚼慢咽几口。还是由奴才来吧!”上前阻拦,却被娄擎一脚踢翻在地。
娄擎指着他骂:“朕伺候母后吃饭,岂容你推三阻四!来人,给我拖出去杖毙!”
“皇上息怒。”太后淡然开口,对那老太监摆手:“下去吧,我们母慈子孝,你等不必担心。都下去吧!”
“母后不许儿子杖毙他?”
“他不对,我自然会罚他,皇上何必动气呢,不值当的。”太后言毕,众人立马行动,倒显出娄擎在这里微不足道了。娄擎自然明白,却仍旧抖他的威风,把炖盅摔到地上,众人却似是意料之中,匆匆走了。这偌大的屋子只剩母子二人。
太后像当年为数不多的时候一样,起身到娄擎面前,帮他正衣冠、理发髻,一派慈母景象,起初娄擎还抵抗,半晌后终于颓然坐下去,任由太后哄他。
“儿啊,你说你宫中的人给你下毒,想到那些人是母后为你挑的,便将那下毒的罪名安到了母后头上。那你跟母后说说,你死了,对母后有何好处?你死了,又于谁有益?”太后轻声细语,站在那里轻拍娄擎的肩膀:“你再想想,若你与母后有了嫌隙,杀了母后,又有谁最快意?”
娄擎抿唇不语。从前每每这样的时刻,母后都犹如一只被剪了指甲的老猫,温柔慵懒,扒拉他这只将死的耗子,将母子之情衬托得十分诡异。
太后见他不言语,就对他说:“今日母后不瞒你了。如今京城这风浪都是江南霍家搞出来的。那霍家人去了滇地,学会了用蛊,在京城里装神弄鬼。目的就是为了将你拉下皇位。母亲该做的做了,然而那霍琳琅狡猾至极,我的人追他几日都追不到他影踪。皇上前两年偶得的高手或可派出一举杀了他。”
娄擎抬眼看她,那霍家人身上的香他是领教过的,在三巷衔蝉的屋子里,那个叫飞奴的头目身上散发出的屡屡味道,一直缠绕进他的心头。他浑身气血涌动,头脑却一点点被掏空,在他昏睡的时间里,恍若做了一场旷世的梦。那梦,真是离奇。
他被带回到儿时的后宫里,母后的寝宫里,他趴在门口看,父皇手中握着一把软鞭,用力挥向母后的脊背,口中逼问着她什么。娄擎依稀听出是在问:“她人呢!人呢!”
母后哭着喊冤枉,无论如何都不说。娄擎依稀听到她说:臣妾会照顾好这个遗孤,臣妾不会将此事说给任何人听。皇上,皇上。
娄擎年幼,不懂这是何意,这记得父皇暴戾,往后再见他就有几分瑟缩。
娄擎在梦中再次窥见儿时的情形,当他睁开眼后,许多事茅塞顿开。那霍家的香当真如此厉害!能教人想起深埋记忆深处的事!
此刻太后要他去剿杀霍琳琅,这分明是一个杀招。母后啊母后,要将自己的儿子推进地狱。
娄擎对霍琳琅的记忆无多。
他只记得儿时宫宴之上,霍琳琅与父皇母后闹了不愉快,匆匆告退,而后举家退守江南,这些年只匆匆露过几次面,其余事情皆由他的儿子霍言山代劳。霍家去往滇地后,便自封为王,自此朝廷对他彻底失却了管束。霍家不还朝,朝廷拿他无法,久了,娄擎便将那霍琳琅抛诸了脑后。
“母后,儿臣有一句不知当问不当问?”娄擎鼻腔里拱出这么一句话来,一双眼闪过不明神情,最终落在脖颈上的串珠上。
“你我母子连心,有何当讲不当讲,尽管问便是。”
“坊间都传母后不是儿子的亲生母亲,儿子这几日不知着了什么魔,做一些离奇的梦。梦里父亲鞭挞母后,问母后为何要将人害死。儿子在梦里怕极了。”娄擎突然像一个孩童一样跪在地上抱住太后的腰,带着哭腔道:“母后,儿子害怕,母后,这梦是真的吗?”
“梦,就只是梦。”太后拍着他后背:“母后待你如何你心中清楚,为了你登上皇位,母后受了多少委屈?你梦里梦到的你父皇鞭挞母后是真的。”太后说着说着潸然泪下:“你父皇他…他…他何止鞭挞母后啊…十八般刑具,都用在母后身上,母后命大,懂隐忍,才熬到今日…”
太后似是想起了伤心事啜泣了起来,娄擎听她哭着,也辨不出几分真假,但好歹表面被她安抚住了,最终为太后递上一块帕子,依稀是冰释前嫌,又变回母慈子孝。只是当他走出母后的寝宫后,回头冷冷看一眼那院子内的不冻水系,衣袖一甩,走了。
娄擎回到宫里,看到那宫人已将地上的血清理干净,小太监战战兢兢端上一盅高汤:“皇上,该喝汤了。”
“先让那只猫喝。”
娄擎要宫人抓来许多猫,银针试毒已然结不了他的心疑,他要眼睁睁看着猫喝下去,猫若无事,他便喝了;猫若有事,便推出一两人陪葬。那婴孩嫩骨熬成的汤,他如今像先帝一样离不开了。
待喝了汤,屏退左右,灭了灯,一个幽幽的影子站到了他面前。他与之耳语一番后方躺到床上。
又是梦。不,已分不清是梦是醒,这一次梦到他梦到母后将绣花针扎进一个女子的皮下。那女子死死抱着手中的襁褓,生怕自己的尖叫声吓到襁褓里的孩子,于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哼。
“是朕,是朕,那襁褓里的孩子是朕。”娄擎从梦中惊醒,大滴的汗珠落下来。
“是朕,是朕。”飞奴悄声给花儿诉说娄擎可能会做的梦,花儿闻言非常震惊:“所以你们给他种了梦?”
“是他自己原本就有所怀疑。”飞奴道:“霍家人擅用人心,知晓他母子二人的症结。”
花儿听到飞奴讲话的声音愈发弱了,便担忧地问他:“你可好?”
“好,好。”
“这次事了,若是活着,你会去哪?”花儿问他。
“为自己报仇。”飞奴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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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说:“如今命不由我,但总有由我的一天,我要为我自己报仇。”
“你还没忘记那野猫的事。”
“忘不了。”
外面开始有响动,那被砸晕的小太监应是站起来了,揉着脑袋左顾右盼,最终决定瞒下这件事。可他头痛欲裂,压根站不住,再看看紧锁着的“牢门”,准备偷个懒。
他的脚步声去了,紧接着有蹑手蹑脚的动静,来拨弄花儿门外的锁。
花儿闻到熟悉的味道,还有那沉静的呼吸声,知晓是衔蝉,便挪至门边轻声唤她:“衔蝉。”
拨弄门锁的声响停下了,衔蝉的脸凑上前去,压低声音道:“花儿,果然是你?”
“是我。”花儿听出衔蝉有些急了,忙安抚她:“我自己进来的,你不听管我。但是衔蝉,照夜不见了。”
“他被抓来了吗?”
“不出意外也是在这里。”
“衔蝉。”飞奴轻声叩门,将衔蝉引到他门前,叮嘱她:“天亮后狗皇帝还会回来,他若在你屋里睡觉,你可以在他耳边喊:娘亲、娘亲。”
“我记得了。”
衔蝉冒死前来,又匆匆离去。这深宅大院这一晚这样不寻常,异样静谧。衔蝉先是叫秋棠出去探看,发觉少了很多人,又故意制造出响动,平日里来得快到侍卫却并未出现。她这才敢出来。
心中记挂着失踪的照夜,回到屋内一直在思索:照夜会被关在哪里呢?天已擦亮,衔蝉听到各屋开始有了动静,有人依照约定,将香灰倒在门廊下,一时之间各种香味弥散开来。小太监又开骂了,骂他们不长眼,整日找麻烦,待会儿主子照惯例来了又要怪罪了。
这时外面突然刮起了一阵飓风,将衔蝉的屋门吹开了。秋棠抱怨了一句忙去关门,二人费了好大力气用力推那门,此时屋顶瓦片被掀开,有人从屋顶被掀下来,秋棠惊得睁大眼睛,关上门后对衔蝉道:“怎么回事,这一阵妖风!”
衔蝉想起墨师傅曾说:天下大变之前多有异兆,这一年先是不停的雪,再是这妖风。
外面天地变黄,狂风卷着飞沙走石,一时之间一切都看不清了。众人都关紧了门窗,任由那妖风拍着门,将极寒送进屋子里,都速速回到床上裹紧了被子。办差的小太监也裹着披风回到脚房内,见那风没有停的迹象,索性烫几壶酒对饮起来。
衔蝉听到她的屋门开了,一个身影闪了进来。她从床上跳下去,看到消失的照夜。
秋棠见状,忙将照夜推进里屋,而她则守在了门外。
衔蝉心口剧烈起伏,含着泪水道:“花儿说你消失了,我还想去寻你。你不是也被抓进来了吗?”
“被抓的那人不是我。”照夜上前一步,握住衔蝉的手,将她带进怀里,唤她名字:“衔蝉,衔蝉。”
衔蝉用力抱紧他,哽咽一声:“我想你好苦啊!”
“衔蝉,你听我说。”照夜抱着衔蝉说道:“我知你这几年为何留在这里,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在距你最近的那个拱门后头,第三棵树下,我埋了东西给你。风止了你去拿,别怕被人发现,那些侍卫已经被杀干净了。”
“你们杀的吗?”
“不,不是。这其中有很多事,待一切结束我会与你说!”照夜又再次抱紧衔蝉,颤抖的嘴唇落在她的额头:“衔蝉,如今情势吃紧,好在花儿和飞奴都在这里。我也能放心去了!”
“你去哪?”
“我…”照夜想与她做些什么,又怕她担忧,只是笑道:“别怕,我不会有任何事。你只管放心!”
外面飞沙走石,没有停歇之意,照夜不得不走,衔蝉见他好歹见他一面,心微微定下来,又觉得这非同寻常的除夕光景怕是真要出大事了!
那唱戏的不知为何,突然在自己屋内扯起了嗓子唱了起来,在呼嚎的北风中,他的嗓音格外凄厉,没有丝毫委婉的戏腔了。
不仅是他,风中弥散着一股奇怪的味道,被吹进了各个屋内,有人从床上坐起来,开始砸东西,口中嚷着一些奇怪的话。
这瘆人的氛围蔓延到了京城的各个角落,孩童开始在襁褓里不停地哭,而狗吠声一声又一声,直叫得嘶哑。老人一边寻东西抵门一边抱怨:“大过年的,怎的刮起这样的妖风!怕是要出事!”
客栈掌柜钱空命小二关紧门窗,自己则跑上楼去,守在一扇窗后,将窗纸捅个窟窿,眼贴上去向外看:那条御街之上,几十匹战马上驮着一个个巨人,顶风而去!
第100章春闺梦里人(二十九)
“掌柜的,窗破了!”外邦人对着钱空哇哇乱叫,这奇怪的大风要将人吹死了,他们坐在那喝酒都不得消停。
钱空和小二又急着去堵窗,半晌忙出一身热汗来,偏又赶上外头顶风冒雪来了几个人,身着黑色毛皮大氅,进门时候低着头,将客栈里的光挡个严严实实。
脸上都或多或少带着疤,巡视一周将目光落在钱空身上,问他:“你是掌柜的?”
钱空下意识觉得这几人不好惹,点头哈腰上前陪笑:“是,是。”又招呼小二看茶。
为首的推开小二端上来的茶壶,问钱空:“我问你,朝瑰公主可在你客栈前与人打了一架?”
钱空闻言看他们,这身量形态,依稀是鞑靼武士了。他小心翼翼道:“是,就在前头不远。”
“与谁打架的?打架那人可是白栖岭的夫人?”
钱空一看,这分明是有备而来,就点头:“是,是。”
“那夫人可在白府?”
“这…按道理说是在的。您几位要吃些什么?”
“热面。”
“妥嘞!”
钱空寻个辙子去了厨房,要小二找个人给白栖岭送个信,原以为朝瑰死了,鞑靼山高路远,花儿与她打那一架过去了,如今发现事儿大了,鞑靼找上门来了。那小二看到外面飞沙走石,却也没惧怕,头顶顶个锅以抵挡顽石,一咬牙出门了。不出片刻又回来了,铁青着脸,上下牙齿打架,哆嗦道:“掌柜的,出事了!”
原是这小二出了门,天刚擦亮,天地昏黄,大风吹得人东倒西歪,他半眯着眼睛赶路,一脚踢在什么东西上,低头一看,是一具尸体,小二吓坏了,再向前看,前头歪歪扭扭躺着几具尸体。
此刻小二指着前厅方向,对钱空道:“那几个人…要报官吗?”
“休要报官!这年头报官无非是自寻烦恼。”钱空叮嘱小二招呼好那些人,自己则出门去寻个送口信的小叫花子。果然在角落里寻到一个瑟瑟发抖的小丫头,钱空丢给她一件棉袄,两个馒头,问她:“那个呢?整日里跟你在一起的那个!”问的是小阿宋。
小丫头抹了把鼻涕,摇头:“不知去了哪里。”
钱空上前对她说:“你去白府送个信,就说朝瑰公主家里来人了,要二爷好生应对着。”见那小丫头可怜,怕被风刮走,遂教她:沿着墙根走,有瓦片刮下来就躲着点。
钱空做完这些方回到客栈,听那几个鞑靼叽里呱啦说话。他早些年跑江湖,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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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懂几句鞑靼话,隐约听到他们说:杀了她、带人头走,还听到他们说:城外等着。钱空聪明,猜到了不止来了这几个,在城外应是驻扎了不少人。
他自己抱着一坛酒上前请那几个鞑靼喝,鞑靼人好饮酒,也有千杯不醉的魄力,见钱空热情,就与他拼起酒来。里头在拼酒,外头天还不见亮,这妖风将日头刮走了,月亮刮走了,大除夕的白天,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河月街上也一样。
姑娘们清早对窗梳妆,看着外头的鬼天气叹气:原本除夕夜老爷们家中吃了年饭,是要来河月街上热闹一番的,今儿怕是要泡汤了。老爷没盼来,却盼来许多外乡人。
风月楼的老鸨看着外头叹气,隐约觉着下一年这生意是做不得了,年道要乱了似的。
那外乡人依稀是商队,从外头进来,进门也不说要酒喝,只是丢给老鸨一个银元宝,而后散坐在那里,不声不响听外头的动静。老鸨给姑娘们使眼色,要她们都上楼去,自己则开了门去看看别家是什么光景。这一看不得了,家家都有外乡的商队坐着,那些人是何时进的城,任谁都说不清了,神不知鬼不觉。
老鸨揪着路边一个跑腿的,要他去白府送个信,就说今日这风月街上刮歪风了。
京城的异动白栖岭又岂能不知?
柳公将收拢的消息一一讲给他听,二人都明白:若非天子或太后首肯,这些人是断然不会神不知鬼不觉进到京城的。
“那鞑靼来人,直接奔着你,可见朝瑰之死,也是那二位的一步棋。这会儿天将亮了,他们不会有大动作,就怕天黑后,这京城会乱成一锅粥。”柳公腿疾犯了,这大风天气又赶上了腰伤复发,人都站不直了,白发又添了几根,自嘲自己怕是命不久矣。
白栖岭不许他胡说,将他按坐在床头,叮嘱他喝了药。
此时外头风不见收,一个身披斗篷的大个子在风中前行,仔细一看,是消失了有几日的戒恶和尚。他此刻悠然走着,哪怕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他,他也并不意外。行至客栈止了步,推门而入。
钱空见到他十分惊奇,下意识看外面,戒恶却说:“在你这喝一壶酒就走。”
钱空把他请到楼上,为他烫酒,小声询问他这些日子去哪了,太后的人一直在找他。戒恶也不卖关子,径直说道:“躲了些时日,如今也不想躲了,太后不是找我么?我主动前去好了。”
“可要当心,那是位戾气重的。”钱空小声道:“既然躲起来了为何不一直躲着?”
“一直躲着不是好汉!”
二人说了几句,戒恶叮嘱钱空:“待会儿若是有人来寻我,不管是谁,径直带上来就好。”
“好好。”
钱空见惯了戒恶神叨,也料想会有人上门依言上门寻他,只是没想到那么快。他方走到楼下,就有一人推门而入。楼下喝酒的鞑靼人齐齐看向门口,不知为何,眼里都蓄起了杀机。
钱空是懂江湖中人的,要看面相是否相合,那人带着黑纱,本就触了江湖的忌讳,别人看他他毫无反应,又带了高傲。
“客官投宿还是?”钱空上前问。
那人不讲话,兀自上楼,钱空跟在他身后,在楼梯口,那人伸出一只脚拦住钱空去处,要他别再跟着。钱空悻悻打住,心道今日怪事可真多,又想着给白栖岭送个信,可外头的小叫花子已然都走了。钱空的眼皮一个劲儿地跳,尤其那鞑靼,原本好端端的,突然打了起来,砸桌砸椅,他也不敢上前拦。
屋内飘着的幽香令人心烦,他骂了几句小二,就趴在桌上睡了。
那头霍琳琅上了楼,一把推开了戒恶的门,二人相视一眼,霍琳琅冷笑一声:“老东西,还是那样子。”
戒恶将椅子踢到他面前示意他坐,顺道推开了窗。外头大风裹着昏黄的泥沙吹了进来,裹带着几不可闻的香气,戒恶叹口气,又关上窗。
算来二人相逢也有四十载,当初因道不同,戒恶远走,这一别也有三十载。戒恶进京城首日霍琳琅就知晓,他非但没有上门寻他,还决议利用他。他被招进宫,霍琳琅紧接着就在城里闹起了鬼,尘封多年的往事一时之间浮出水面,差点将戒恶送上断头台。
“可怪我?”霍琳琅问戒恶。
“你若不这样做,便不是霍琳琅了。我所知的霍琳琅,为达目的誓不罢休,此番来京城,定也是要一举登上皇位的。只可惜,三十载过去,你的势力不容小觑,太后也是更难对付。不然你今日也不会找上我。”
霍琳琅闻言哈哈大笑,他并不为被看穿而羞愧,反而从怀中拿出一个手指长的葫芦药瓶放在桌上:“我知你要进宫去,将它打开戴在身上。那太后有心结,加之此药作用,定会祝你成功。”
“你二人是故人,你为何不亲自进宫呢?”戒恶问他。
“我与她无话可说。”
戒恶垂首看那小药瓶,心知此事定不会这样简单,他八成会做了霍琳琅的替死鬼,却还是淡然一笑,将其收了起来。霍琳琅不敢耽搁,起身向外走,戒恶从窗前看他,他那顶小黑轿已然走出了很远。
风未停,天就不会大亮,外面喝着酒的鞑靼砸完了桌椅,又静了下来。待钱空醒来,发觉他们都伏案睡了。钱空揉着脑子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将同样睡着的小二叫醒,让他出门探探情况。
小二出了门,先去了护城河边,看到河面上毫无动静,他憧憬那画舫已久,鬼使神差向那画舫去,想看看里头究竟什么样子,还未走近,就察觉到一股阴风钻进他骨头缝里,打了个冷颤转身跑了;再去河月街上,看到一片萧条,那大风把灯笼刮得到处都是;后去了街市,往年除夕热闹哪还看得见。
除此以外,街上走的人他都没见过,这京城一夜之间就变得他不认得了似的。
好在碰到了那个机灵的小叫花子,她不知要去哪里,急急忙忙跑着,被小二一把抓回来。
小二问小阿宋:“你去哪?”
“能去哪?除夕了,连个馒头都没要到呢!”
“街上没人,又这么大风,你当心别被刮跑!”
“晓得了!”
阿宋回了这一句就朝三巷方向跑。
这几天她总感觉有人跟着她,所以躲了起来,今日出来发觉三巷门口守着的侍卫都换了人,她试探了一番,发觉那新侍卫都不讲话,只是看着,有人上前,就把刀一伸。
她把这件事跟白栖岭说了,白栖岭要她去三巷附近守着,说除夕夜三巷定然会有大事发生。
阿宋路过成衣铺子之时看到里头闪过一个人影,她追了上去,看到那人出了铺子,朝皇宫的方向走了。
总之这一日离奇的事太多。
那人进了宫,接下娄擎赏赐的一坛酒,径直去了三巷。那酒里有剧毒,娄擎下令三巷除了那位叫衔蝉的姑娘,每一位都要饮下。
那三巷原本是皇上的极乐之地,这一日不知为何,他竟要亲手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是本卷最后一章
然后开启最后一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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