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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春闺梦里人(二十)
起初衔蝉只是一声轻笑,手指捏着绢帕轻掩唇边,眼落在娄擎的腿上,接着像是想起什么好玩的事,便大笑出声。
娄擎哪里见过她这般,终于停止跟白栖岭的对峙,看向了她。她笑够了,抖了抖肩头,学着院内那唱戏的伶人的腔调,叹了一句:“肉身~苦~~哇!”
娄擎问她:“你在发什么颠?”
衔蝉则道:“你说我发什么颠!我好生生的午觉被你搅了,弄了这么一屋子人来,又在我门口刀光剑影。好端端的清净被你扰了!”
娄擎便抽回自己的腿,走到衔蝉面前。衔蝉一直忤逆他,今日他也不意外。他只是不喜欢她发笑的时机,分明是在为人解围。
他还未伸手,衔蝉却软趴趴倒在了地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她倒在地上,目光刚好与花儿相接,看到她垂首藏着的担忧,便对她眨眼,要她安心。
果然,娄擎只是用脚尖磕了她腿一下,要她起来。
“不起。”衔蝉道:“肉身好苦,起来更苦。起来也没有清净,要听家国大事,谁抢了谁,谁又要强行嫁与谁。索性躺着听罢!”
她如此绵软,丧失了斗志,反倒叫娄擎没了主意。他本意是想以衔蝉为要挟,要白栖岭与朝瑰成亲,可衔蝉自己已然先行放弃了自己,将她对生死的态度以这样的方式陈情了。那白栖岭何等聪明,自然也就懂了。
娄擎始终知晓衔蝉聪敏刚硬,她那一副柔软的身体之下是一颗杀打不怕的心。
果然,白栖岭重新接起了话茬:“不娶。”话音落了,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地面都随之一震。这巨响恰到好处,将朝瑰吓得站起来,问:“什么响动?”
白栖岭看向娄擎:“皇上知晓。”他话不必多说,娄擎杀他的兵器师傅,以为砍断了他的双手,想趁机砍死他。他适时送他份大礼,要他把戾气收上一收。
见娄擎瘫回塌上,便上前将花儿扯起来,顺道训斥她:“你倒是会找靠山,皇上身边那么多天香国色,又能看上你这等糙妇了?”
“比你强。”花儿抬头看娄擎,再看看白栖岭:“皇上龙颜天成,比你这个粗人强!”
“你们休要吵了,赶紧走罢!”衔蝉捂着自己的头:“我头痛,还我个清净罢!几年不见二爷竟添了些毛病,如今倒是学会抢人了!”
“今日不给我个交代,都不许走!”朝归抽出自己的软鞭指向衔蝉:“你休要搅和!你这个贱婢!”
衔蝉叹了口气,坐回去,讲话不软不硬:“朝瑰公主既知民女是贱婢,又为何与我生这样大的气呢?莫非是这屋子里的人公主都欺负不来,于是就盯上了我这等人不人鬼不鬼的了?那可不成,民女就算要被抽鞭子,也是被皇上抽,岂能轮得到公主动手呢?就算民女愿,皇上也未必愿。”
衔蝉是为朝瑰好,娄擎这等人最厌恶别人碰他东西,在他心中,衔蝉就是他那葬身火海的娄夫人,是他一生都得不到的人。他可以不珍惜衔蝉,但他对娄夫人最为看重。朝瑰敢将鞭子抽向她,娄擎转身就要让她生不如死。在衔蝉看来,朝瑰还是收一收她鞑靼公主的气焰好。娄擎显然已经对她不耐了。
“将鞭子收起来。”娄擎首次命令朝瑰:“不要撒野。趁朕心情不错。”
“你能奈我何?!”朝瑰上前一步:“让我父…”
“朝瑰公主此言差矣!”衔蝉打断她:“公主要先看自己有没有命给你的君主父亲送信!”
朝瑰闻言住了嘴。她意识到娄擎这个玩物并不简单,这个三巷里的深宅大院显然也不简单。她甚至有一股子奇怪的预感,就在这里,或许会有一场血雨腥风,一场真正的较量。她笑了笑,收回鞭子,对娄擎抱拳:“白二爷的事可从长计议,今日到此为止罢!”
转身要走,还未迈出门槛,小太监就匆匆跑了过来,趴到娄擎耳边耳语。原来是傍晚时候,侍卫换班,看到城墙下站着几个人,便上前驱赶。谁知伸手一碰,那人便僵硬地倒下,不知死了多久。再一看,死的人,是太后的亲眷。此时事关重大,娄擎闻言腾地起身向外走。
白栖岭扯住花儿向外走,花儿扭头看了眼衔蝉,后者已然站起身,向前跨了两步,本能想送她出门。想起娄擎的眼睛都还在,于是又坐回去。
花儿随他们出去,趁天色已晚仔细看了眼这大院子。几乎门后都藏着人,也有人将头探出来看向他们。与花儿对视之时,花儿并未看到想象中的木讷和惶恐,反而看到一缕微光。
娄擎临行前又看了眼花儿和白栖岭,冷冷一笑,上了马车。而朝瑰则指着他们道:“给我等着!”
“放马过来。”白栖岭抛下一句,走了。
回到白府,花儿关上了屋门,将白栖岭按坐在床边,她有许多话猜想需白栖岭印证。这一次去三巷,花儿颇有收获。
先是衔蝉,她如今那般厉害,不动声色就为他们解了难。她趴在屋顶看她被打那一晚,是担忧衔蝉被困,一心想救她出去的。而今日花儿忽然明白,衔蝉或许不需任何人救她。她那样了解娄擎的脾性,那样从容,她会是斩杀娄擎的最后一刀吗?
其次是娄擎。花儿为他按腿之时,察觉到他的血液流得比旁人快,裤子隔不住他发烫的身体。娄擎要么是在进大补,要么是中了什么毒。
最后是那院子里的人。京城人常说三巷里的人都是行尸走肉,可花儿看到的绝非如此。花儿觉着与她对视那个人开化了,眼中凝神聚火,像要焚烧什么一般。
她对白栖岭道:“你说会不会有这样的事,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三巷里的人在酝酿一场大谋杀?他们从前一定也想过逃跑,或想过反抗,但他们失败了。是以他们从长计议,想一举杀掉娄擎?”
“别人有没有这样的胆量我不知,但衔蝉,是有这样的胆量的。”白栖岭道:“衔蝉是自己主动去三巷的,她与别人不一样。所有人都以为她是皇上的傀儡,但照今日所见,她能拿捏他。衔蝉很了不起。”
花儿闻言点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白栖岭问她。
“我依稀有了眉目。”花儿将她的念头与白栖岭讲了。从前他们想在宫里双双将娄擎和太后杀掉,可宫里戒备森严,很难下手。如今她有了别的念头,这个念头,是因着衔蝉起的。
而宫墙外头,娄擎站在那看了眼尸体,废物们没有人能说清楚是怎么回事。而那尸体七窍流血死状凄惨,娄擎懒得看,对宫人道:“埋了吧。”
“太后…”
“太后若想看,就抬太后宫里去!”
娄擎只觉得这天气太冷,转身上了马车,捧起了手炉。外头小太监在后头追上来,小心翼翼禀:“皇上…太后说…”
娄擎不言语,也不睁眼。一早就被太后训斥过,这会儿不知那个老妇人又要做什么!自打那和尚进了宫,在她的寝宫里见到了鬼以后,原本就疑心重重的太后又变本加厉起来。为了试探娄擎是否与她一条心,她甚至将自己的侄女抬到娄擎的龙床上。
娄擎将计就计,将那妹妹好生糟蹋,抬出去之时人就只剩一口气。太后一气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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杖毙了娄擎近来喜欢的小太监。
母子之间就这样暗暗较量着,娄擎一朝不服软安心做太后的傀儡,这较量就永不会结束。
“皇上,太后…”外头的小太监又说。
娄擎终于睁开眼睛,懒懒道:“说。”
“太后说近日城里频频闹鬼,要皇上在宫里不要出宫了,以免…”
娄擎哼了一声:“你去回太后,就说朕为了抓鬼,往后便住在三巷了。太后若是想念朕,便出宫来看朕罢!”
“那早朝…”
“早朝不是有太后么!”
娄擎讲完拍了拍手,那马车就跑了起来。他想起那戒恶和尚给太后寝宫探鬼之时讲的话,便命马车赶去客栈。他从马车上下来之时,就有黑压压的人跑上前来,将客栈围了起来。钱空没见过这阵仗,欲出门探看一番,听小太监的声响,便急急跪下了。
戒恶在楼上看着,心道:终于上钩了。
他闭上眼睛打坐,直至侍卫踢开他的门,娄擎缓缓踱入。娄擎看到他头顶的戒疤依稀在泛着红光,以为自己看错了,定睛再看一眼,红光一闪而过。
按下戒恶的请安动作,要他坐着回话即可,随后屏退左右,身边只留一人。
他留的那一人,是一个绝世的高手,偏偏是个哑巴。
“那一日在母后寝宫里见到的鬼,想必方丈还看到些旁的。”娄擎道。
“看到了。”戒恶答:“只是贫僧不能讲。”
“为何?”
“此事涉及…皇家密辛。请皇上恕罪,贫僧只能与太后详谈。”
又是太后。
娄擎胸中涌起一股浊气,却还是诱哄戒恶:“既然是皇家密闻,朕有何听不得?”
戒恶看着娄擎,忽而慈祥而神秘地笑了。那笑容中又带着悲天悯人,令娄擎天灵盖发麻起来。
“皇上,贫僧也只听那女鬼说了只言片语,所知不多。且世上厉鬼多谶言,真假也难辨。皇上大可不必放于心上。”
“朕无非想为太后排忧解难。”
“恐怕皇上知晓了,太后便难上加难了。”
戒恶弯身给娄擎施礼,而后彻底闭上了嘴,无论娄擎说什么他都不肯开口了。娄擎便想:既然这老和尚如此,那此事必然与他自己有关。太后这几日又屡屡要派人杀他,那定不是好事。
娄擎思及此,心中竟惶然起来。他依稀记得儿时有人在他身后窃窃私语,可他无论如何想不起那些人说的是什么。那一日戒恶走后,他曾梦到那个女鬼。他从梦中惊醒,对自己的恐惧深恶痛绝,唯有以恶制恶方能解心头之恨。于是随意拉过一个人,取其半条性命一般地折辱,终于令他平静下来。
“既然方丈不肯说,那朕便将人撤了,看方丈还有没有命活到下一次见太后!”
“那便是贫僧的造化了。”戒恶闭上了眼睛。
娄擎出了客栈,自然不想回宫,索性去了三巷。他这一日十分懒,从清早到日暮,身为帝王竟没有一件顺意的事,而他竟因着这懒,意外没有责罚任何人,而是径直去了衔蝉屋里。
见她还是那身衣裳,就问办事的太监:“不是说请了城里的裁缝铺子制了新衣?”
“今儿派人问过了,制完了,明日便送来。”
“送来也不穿。”衔蝉靠在床头翻书,眼皮都不抬一下,慢声道。
娄擎走到她面前,扬起手要抽她巴掌,想起她白日里罕见的那骄横敏锐,便收回了手,将她向里推。
衔蝉向里让,娄擎摆手命所有人都出去,这才躺在衔蝉身边,不久便睡去。
娄擎几乎不会有这样的好眠,他甚至不记得自己做了梦,当他睁眼的时候衔蝉在安心睡着。这一次他没有将她唤醒,而是匆匆走了。
而在他出门后,衔蝉睁开了眼睛,嘴角爬上一抹笑意。
第92章春闺梦里人(二十一)
衔蝉在这院子里的几载,是与悠悠时光对抗的几载。像这样的雪天,她会推开窗,对着外头背书。她什么都背,背着背着还要将那根廊柱当作她的知己,与它聊几句。
那时她往往比平常声音大些,她讲孩提时代、讲出三月草长莺飞、讲太平盛世,每当她这样,其余屋子便没了动静。就连那日日唱戏的,也收了戏腔、头抵在窗上。
每每此时小太监都慌忙上前劝说衔蝉,要她不要惹麻烦。衔蝉便会大声问:“怎了?入了三巷便盼不得春暖花开了?那你不如将皇上喊来,看他能不能换得了燕子往哪里飞?”
小太监说不过衔蝉,便打她一下。
衔蝉则轻声一笑,顺手将窗关上。偶有人来她门前小声与她讲话,多是求她什么事。每当有人来,丫头秋棠就心疼,想替衔蝉把人赶走,衔蝉却道:“别赶了秋棠、都是可怜人。”那些人所求之事无非就是不想被娄擎虐待,衔蝉帮了她们,她自己就要受些皮肉之苦。
日子久了,在这个院子里所有人都觉着,只要那位叫衔蝉的活菩萨在,小命都能留下,至于留到那一日,许是会留到衔蝉所说的春暖花开、河开燕来那一日罢!
有时衔蝉病了,便有人悄悄送上自己藏的偏方,衔蝉接了,再还回去一些什么,左右娄擎心情好的时候什么东西都赏给她。
衔蝉的门和窗,成了别人的盼望,她开了门窗,其余人就将耳打开,听她讲话。小太监时而管时而不管,左右他们早晚都是要死的。
照夜和小学徒来送成衣的时候,衔蝉刚念完诗,嗓子干了,啜一口茶,眼看向外面,就看到那个干干净净的男子跨过圆拱门朝这个院子里来了。衔蝉想起当时年少,过他门前总会你等一会儿,看他在不在。心情诚如此刻这般,移不开眼。
可那小太监很是惹人厌,细着嗓子把照夜带进了别的屋子。他只敢偷偷看她一眼,便快步走了。
衔蝉听着那屋里头的动静,久居三巷的女子冷不丁见到这样一个清隽的男子,讲话的语调都变得真正的娇柔,又都秉着呼吸。
衔蝉想起上一次照夜走后,小太监的笑言:“这可是京城里夫人小姐们都中意的掌柜的,不知多少人想带回府里呢!”
衔蝉想:他在山间跑了那样久,那张脸不知养了多久才变回少年时的样子。秋棠与她讲了几句话她都没听到,最后丫头无奈轻拍她肩膀:“衔蝉姑娘,外头问今日要不要那掌柜的进门呢!说上回你心情不好,也怕今日冲撞了你。”
“来便来吧!”衔蝉这样说着,看了眼镜中的自己。身上的淤青褪去了,又是那样一个素净的人儿。顺手拿出一副朱钗插到头顶,就这样等着照夜进门。
那小学徒和小太监都是不敢进来的,门大敞着,冷风吹进来。照夜站在她面前,为她挡住风和目光,眼终于对上衔蝉的视线。柔柔的,刻意带着笑意。衔蝉沉醉在他的目光里,觉着三巷这个不见天日的院子一霎那就晴天了。
照夜将衣裳摊开要她看样式,这次终于是能她说上几句话了。
“姑娘觉着衣料是否喜欢?”照夜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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衔蝉看了眼门口候着的人,原本想说的喜欢便改成了:“尚可。”
“那么样式呢?”
“尚可。”
“手艺呢?”
“都尚可。”
外头的小太监闻言道:“衔蝉姑娘的尚可便是不喜欢,给掌柜的留面子了。依我看不如重新做一身。”
衔蝉闻言点头:“那便辛苦了。这身既然做了就留下吧。”她招呼秋棠进里头去试一试,趁着无人看见,匆匆握住了照夜的手。
她的手素来无骨一样软,贴在照夜手心上,让照夜一瞬间红了脸。衔蝉想,他怎么还这样不长进,姑娘摸一下手,脸就红成这样。
她像从前一般盯着他看,却又担忧目光太过放肆而让他无所遁形。门外的人不时有响动,衔蝉嫌烦,哼一声坐到那把木椅上,等着秋棠出来。
外头的小太监等得不耐烦,喊道:“秋棠,你磨蹭什么呢?”
秋棠不知怎的,偏不想快些出来。以她的念头,这三巷走动的男人要么就是那性情有病的皇帝,要么就是那细嗓的小太监,要么就是被欺压得不敢抬头的男人,如今好不容易来了这么一位清风朗月似的人物,她想让衔蝉姑娘多看会儿。兴许看了情致就开了,就不会整日闷闷不乐了。
她穿了脱,脱了穿,穿上后再坐那么一会儿这才缓缓走出来,在衔蝉面前转圈:“好看吗?姑娘?”
“好看,留下。”
“那姑娘那身便有劳了。”秋棠道:“我们姑娘对衣裳有十分的讲究,还请您画了样子送来教我们姑娘掌眼,姑娘说好您再动手制衣,切勿走了冤枉路。”
“是。”
照夜再没待着的理由了,今日这薄薄厚厚的一眼于他而言足够了。他知晓衔蝉好,还能真心笑出来,那一切便都值得了。这样想着,回去路上便忍不住笑了一声,小学徒问他为何突然这般高兴,他说道:“苦中作乐罢了!”
到了铺子里,让小学徒早些回家陪老娘,而他从衣袖拿出一个折得整齐的纸来,是衔蝉摸他手时偷偷塞进他手心的。他打开来看,上头写着:“此母非彼母。”
这寓意太过隐晦,照夜一时之间猜不透,便将它小心放好,而后找出白府前两日来做的衣裳,去了白府。路过破庙,想起小阿宋和花儿的阿公,便走进去看一眼。结果看到阿宋在阿公的残膝上睡着了,顺手丢下几个铜钱也就走了。
这是照夜来京城后第一次登白府的门,期间他在街头见到过已是垂垂老矣的柳公两回,碍于一些事不能与之打招呼,这一日进了白府,到了前厅,门关上,就抱住柳公道:“柳公,受苦了。”
柳公拍拍他,问道:“谷将军如何了?”
照夜坦言:“前些日子收到一封信,谷将军去额远河对岸了。”
照夜说完将纸条交给花儿和白栖岭,二人看着那“此母非彼母”陷入沉思。花儿想起那一日在太后寝宫,戒恶描述那个女鬼之时太后的异样,一拍大腿:“我知道了!”
“什么?”白栖岭问她。
“皇上不是太后的儿子!”花儿说完又觉得此事事关重大,总该去找戒恶求证一下。白栖岭制止了她。
“不必求证了。昨日皇上去了客栈,见了戒恶。这会儿客栈连只蚂蚁都爬不进去,戒恶被暗暗看管起来了。”白栖岭道:“若去寻他,风险定然很大。”
“这个戒恶是个怪人。他究竟为何来到京城呢?总觉得他依稀是带着目的来。我与他待了些时日,发觉他对他的一个故人情深意重。那故人又是谁呢?他来到京城就想方设法进宫,说是为了荣华富贵…”花儿沉吟道:“怕是荣华富贵是假,别有目的是真。”
白栖岭猛地想起一个人来,那年宫内大火,他被连夜带走,从此任他如何寻找,都再找不到他任何痕迹了。起初听闻他被关在一座庙里,他派人去找过,周围的山民说的确有这样一人,但后来被送去了别的地方。
那个人,是娄褆。
娄褆是僧人,戒恶亦是僧人。
白栖岭这样想着,又摇摇头。倘若真是如此,那娄擎恐怕也早都看出了。他一定查过戒恶的底细,定是与娄褆毫无关系,是以才能安然活到现在。想起故友,令白栖岭心中戚戚然。
照夜不便久留,临走时拿着柳公写好的制衣单子以掩人耳目。出白府时已明月高悬,他一整日没吃东西,此刻饥肠辘辘。遂拐进一家小馆,欲喝一盅热酒聊以慰藉。小馆里坐着三三两两的人,听到门声响动都抬起眼看门口。坐于角落里的人没抬眼,但照夜一眼就看到了他,是飞奴。
飞奴面前摆着两盘热菜,一壶热酒,不知在低头沉思什么。照夜很想像多年前一样,坐在他对面与他把酒言欢,然而此刻是不能了。但他还是择了一个与他面对面的位置坐下,大声喊小二出来点菜。
飞奴闻声抬起头,看到了自己经年的好兄弟与他一样,两个菜,一壶酒。
刀光剑影、乱世浮生、亲朋离散这几年,无从诉说,都在酒里。照夜斟了一杯酒倒在地上,敬阿虺,来世别走散。飞奴不能随他一起,但仰头喝了一杯,心道来世别走散了,阿虺兄弟。
小馆里有人在小心议论太后亲眷被杀一事,连带着说起近来京城闹鬼的事,诡谲狠戾,重则令人七窍流血,轻则令人神志丧失。
小馆内有一人,面相阴鸷,像从武之人,捏着酒杯却不入口,而是用眼巡视小馆之内的人,目光最终定到飞奴身上。
飞奴似是喝醉了,饮了最后一盅酒后伏在案上,小二上前拍他:“喝多了回家去!”他也不动。
身后突然有响动,照夜回过身去看,那始终未进一滴酒的人突然直直躺在了地上,鲜血从他的鼻孔、眼睛、嘴里流了出来。适才还在讨论蹊跷流血的人登时惊慌了,大喊着向外逃窜,照夜也起身逃了出去,混乱之间,一个黑影从他身边经过,匆忙间留下一句:“兄弟,盼能畅饮。”
言毕,人已消失在暗夜之中。
照夜自诩这些年经过的事多了,见惯了真刀真枪明争暗夺,却第一次见到这样毫无声息和预兆的刺杀。飞奴,已成为了一个无人能及的刺客。
刺客。
照夜揉揉眼睛,这一日经历的种种令他心绪迭起,衔蝉的手仿佛还在他手背,而飞奴的手已在无形中将人杀死。
一场血雨腥风就要来了!
第93章春闺梦里人(二十二)
飞奴儿时就比别人聪慧敏捷。在柳条巷中,谁家的东西落到墙头,就喊:“飞奴!爬墙!”
他不知哪里学的本事,三两下上墙、爬树,下河摸鱼。瘦瘦一个人,泥猴子一般穿梭在燕琢城的大街小巷。什么消息是耳旁风、什么消息该心中留,他心中有数。日子渐渐清苦起来,他也饿不死。带着柳条巷的几个小孩童,满城地找营生。好人他认得,坏人他也不惧,那些年饿不死,多少要归功于他。
老人常道:“别看飞奴命苦命贱,饿不死的。来日兴许还有大作为。”
大作为是什么,飞奴并不清楚,他被裹挟进一个他全然不知的境遇里,跌跌撞撞,苟且偷生。他的手早已沾满鲜血,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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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也已麻木不仁,唯有在见到柳条巷的诸人时,还能找回最后一丝人气儿。
与照夜擦肩之时,他们本应一明一暗,如今却都站在了暗处,飞奴明白,他们都有着唯一的目标:刺杀。
刺杀,他们都是为刺杀。
那么飞奴是如何杀死那个侍卫的?那个侍卫武力高强,显然非常人随意可诛杀。飞奴却神不知鬼不觉将事情做了!他一直坐在那里喝酒,从未站起来走动过!那么,是投毒?又或者,他还有帮手?
照夜闭上眼睛,将他进入小馆内的一切都仔细回想,坐于窗口的男人正对着那个侍卫,那男人依稀是喝多了,偶尔伏案趴着;侍卫旁边的妇人,只吃了一碗面条,照夜经过她身边之时,她朝照夜笑了一下,侍卫倒地之时,她最先叫喊了跑了出去…向外跑的时候,她的手按了一把那侍卫的桌子……照夜的思绪停在了这里,那女子的手在桌子上抹了一把,是的,抹了一把……
照夜何等聪明,他悟透了,飞奴不是只身来京城,有很多人与他一起来的。那么这些时日京城闹鬼,与飞奴他们有关吗?
照夜回想起当年,几人一起打更之时,飞奴总会谈笑:“城内人不怕对岸的鞑靼,却要怕鬼。生在这个破世道,鬼能比人更可怕?”那时照夜道:“人不怕人,因为恶上总有更恶;人怕鬼,因鬼无形。”
照夜的思绪很乱,他来京城起因于一次与谷为先拼酒。那一日他们打了一个小胜仗,在鞑靼都城五百里的地方抢了乌鲁斯的粮草。这几年除了重防流金盐河,其余时候他们游走打仗,人马渐丰。
谷为先在日复一日的奔操之中已褪去最后一丝青涩,举手投足之间带着挥斥八极的气概。他们打了胜仗,他照例想喝点酒。三碗下肚,照夜问谷为先:“将军,咱们往后便如此了吗?”
“你作何想?”谷为先问他。
“咱们去杀了他们罢!”照夜红着眼道:“直取那些畜生的首籍!要百姓少受些苦罢!”照夜虽有勇有谋,却心怀悲悯,从未说过这样的话。那一日许是酒断人肠,他猛地想起那身在牢笼的衔蝉,便想着从前说的各奔前程都是屁话,他想去救她。他亦深知权利更迭短则三五载长则十数载,他等不了了。想到再见衔蝉可能是她两鬓斑白之时,这简直太过残忍。
“杀了他们,然后呢?”谷为先问他。
“将军做皇帝!”照夜的眼睛愈发地红,手指着朗月星空,目光灼灼:“皇帝一定要有人做,那个人为何不能是大将军?将天下交予任何人之手,都信不过!”
谷为先闻言放声大笑,甚至笑出了眼泪:“你就不怕我做了皇帝,心也黑了?”
照夜摇头:“不怕。一千多个日夜与将军形影不离,将军是什么人我看在眼里。若将军的心也会变黑,那便让我一头栽进额远河里淹死!”
那一晚谷为先想起自己的父亲,一生峥嵘的战神在众多喽啰面前被砍下头颅,至死未闭眼。他从前未有过称帝的念头,他只想为民战、为太平盛世战。他总觉得他来人间一遭,只为护送别人几十载。谷家人素来没有野心,不然当年父亲的铁骑会直捣皇官,将娄褆送上皇位。彼时一念之差,他日舍身送命。如今再嗟叹,一切晚矣!
“将军!我先去!”照夜喝多了,罕见地高声激昂:“我先去京城布局!”
“去罢!”谷为先岚住他肩膀,二人双双仰躺在草地之上,眼望着无边星空。这一夜,一个念头在谷为先心中扎根了。是了,谷家军永远为别人而战,死事还要背负骂名。他们忘了这世道,若想走在光明之路上,首先当为自己活。谷为先悟透了。
“照夜,且记着,无论何时,保命重要。”
“不,将军,你错了,我既说出口要去,是已忘却了生死的。我要像霍灵山上追随大将军的那些死士一般,将生死置之度外。”照夜真的喝多了,开始喃喃自语:“我也想见她一面,知她好不好,与她说几句体己话。”
他于三日后启程,谷为先为他送行,他们在额远河边,即当年大雨夜涉水至对岸,差点殒命的那一处,抱拳作别。
这是照夜此生第一次离开燕琢城,离开额远河。他看着路边嫩绿的垂柳,又见一个灼灼春日。他脱掉一身戎装,换上一身月白色袍子,敛去一身的杀气,化作了一个摆弄针线的裁缝。白马载着这样的他,穿过怒放的繁华之路,直至故乡消失不见。
照夜没有回头。
他总觉着这一别或许就是一生了,但他也没有回头。
他到京城那一日,是初夏。
初夏的京城真是一年中最美的时候,绝胜嫩柳、小雨如苏、红酥手、绿罗裙,教人移不开眼。他被那柄伞遮住了脸庞,只露出颀长的身姿,步履从容,敲开了一扇门。
他的裁缝铺是五日后开张的,依京城的习俗,开张放炮,门前热闹。有小丫头站在那看热闹,看到那拱手的掌柜,长着一张贵公子似的白净脸,就捂嘴笑着跑开,回到府上当作乐子讲给自家小姐听:那新开的裁缝铺子的掌柜,是个白面小生,看着年纪不大,也不知能不能制出好看的衣裳。别是个花架子吧?那铺子过几日就该关了!小姐好奇,一个裁缝能是什么白面小生,拉着丫头便出门去看热闹。
这一看不打紧,那掌柜的正在躬身发帕子,带着不重的外乡口音,恳请诸位京城好友照顾生意。
小姐接过帕子一看,绣的是一条叫不出名字的河,河上一排鸭子,涟漪精巧,实在是有奇趣,当即走进铺子,要做一身衣裳。
衣裳做成了,小姐穿去街上,是京城看不到的货色,有相识的人拉着小姐问哪里制的,小姐的纤纤玉手一指:“就是那里呀!”
裁缝铺子名正言顺,照夜一个人在京城落脚了。京城里人多繁杂,他一个不起眼的裁缝铺,不被人看到。加之他独来独往,每日最常应付的人便是那些红着脸的夫人小姐,是以令人放松了警惕。
夜深人静时候,他会爬上屋顶,他的位置恰巧能看到三巷的院子,只可惜位置远,他看不清什么,只能看到一个弱柳扶风的影子。即便只是影子,他亦能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他的衔蝉。
照夜在屋顶陪衔蝉度过一个又一个闷热的夏夜,有时她执一把团扇轻轻地扇风,他便觉得那风扇到他脸上来了。
最痛苦的时候是娄擎发疯之时,衔蝉像一只可怜的小鸟,抖动着翅膀,却飞不出那深宅大院。
或许她不想飞出来,照夜想:一定是她自己不想飞出来,她没有倒塌。
在他到京城第二个月后,小阿宋和几个小“燕好”随灾民们来了。小阿宋如今好生聪慧,为避免与照夜接触过多,几乎不来找他。她带着几个丫头在一个破庙里栖息,因着争地盘打了好几架。阿宋厉害,打架时候不输半大小伙子,不要命一样反击,别人都说:那新来的小叫花子怕是要横死,哪有这样的小丫头,一点欺负不得!
她几人整日在京城乞讨,久了便把京城的地形摸清,阿宋每日得空去跟照夜约定好的地方,发现了什么就用事先约定好的方式画到墙上。别人看她画的没有章法,不识字的小叫花子信手涂鸦罢了,照夜能看出来,将这些东西誉到纸上,记在心里。
有时阿宋会去三巷。
三巷巷口守着的侍卫很是厌恶她,每回她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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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靠近,他们就执鞭驱赶。阿宋不怕疼,一次次试探,却一直进不去。有时阿宋没了主意,又不敢找照夜,怎么办呢?
花儿便将辛苦找到的阿公送到了京城。花儿找阿公又是一番磨难,幸而阿公虽身残,但头脑仍旧清明,走过南闯过北的老人遇事冷静,住进破庙里,为阿宋掌一盏心灯,阿宋便不慌了。
她想念亲人的夜晚,总是趴在阿公膝头,缠着阿公给她讲故事,随便讲些什么,有时听到伤心处,白天不要命的小叫花子脸颊上挂着泪珠,安然睡去了。
这些事讲起来不过三言两语,然个中辛苦不说罢了。
照夜背负着对谷为先的承诺踏进京城,以求布一张天罗地网。京城充斥各方人物,他亦渐渐摸清,而飞奴,带着他的人在要紧的时刻,来了。
飞奴显然没有瞒他,在他面前对那侍卫下了杀手,但照夜却担忧与飞奴同路,只因飞奴与他并非一路人。
下一日京城突然风声鹤唳,因着连日闹鬼,太后吓出了一场病来,逼着皇上派人巡城抓鬼。娄擎心中对太后不满,却也被这鬼神阵仗吓到,命衙门挨家挨户地搜。至于搜什么,却不明说,看到谁家里有离奇的东西便带回衙门审。轻则几板子,重则剁手指,一时之间混乱不已。
至傍晚,河月街上还是亮起了灯笼,花儿原本在府里练武,练着练着突然丢下刀剑,带着柳枝和燕好直奔了风月楼。
京城这样不太平,花儿觉得多少与那“贵客”有关,那一日追他至城外,有用的话没说上几句,想起就不安。这次去风月楼已经没人敢拦她了,老鸨陪笑着让她上座,对她解释:今日只有寻常地喝酒,京城闹起来,咱也不好有大阵仗。
花儿巡视一周,指着那“贵客”平常常坐的位置:“我坐那。”
她三人耐心等着,期间柳枝出去了一趟,回来后与她二人耳语:“搜到咱府上了,让二爷派人打出去了。”
“二爷没让搜?”燕好轻声问。
“让搜就不是二爷了!二爷不仅没让搜,还让他们滚蛋!二爷说他夫人夜里本就睡不好,若闹这一遭扰了眠,就打到衙门去!”
花儿闻言嘁一声:“他拿我做什么挡箭牌!分明他自己半夜睁着眼睛熬鹰。”
三人同时捂着嘴哧哧地笑。谈笑间,那“贵客”果然来了,花儿就知晓他会来,于是对他举举杯,而后对燕好二人使了个眼色,另两人便出门了。
“贵客”身上罕见的幽香今日愈发浓了,花儿闻着有隐隐不适,再看旁人,似乎都比平常癫狂。那“贵客”看着花儿,目光玩味。花儿眼看着门口,不到一个时辰,柳枝回来了,大声道:“出事了出事了!”
众人神色皆惊,老鸨怕她扰了生意,忙打断她:“柳枝姑娘,别这样吓人,出什么事了?你小声与我说说!”
“光与你说,旁人就听不到了!”柳枝大喊:“那头那个三巷!侍卫都死了!乱套了!”
花儿闻言看向“贵客”,再看回柳枝:“如何死的?”
“太蹊跷了。有路人说傍晚时候三巷巷口突然跑出一群老鼠来,隆冬季节见一两支老鼠不稀奇,见一群就稀奇了!那侍卫去吓老鼠,谁知那老鼠竟然不怕人,往侍卫身上爬,咬那侍卫!”
“什么?闹鼠了?”原本风月楼里饮酒作乐的达官贵人们纷纷起身,惦记起自己的粮仓来。老鸨叹了口气,指了指柳枝:“你呀!”又上前挨个拦着,要他们结了酒钱再走。
“姑娘不去看热闹?”那“贵客”骤然开口问花儿。
“热闹有什么好看,不看了。”花儿问他:“您不去看看?”
“没什么好看,不若回去睡觉。”
“那我送您一程。”
花儿跟在他身后,夜色里看到从风月楼出来的人,跌跌撞撞,像喝多了一样。
“姑娘可有不适?”“贵客”问她。
花儿笑着摇头,反问他:“我该有不适吗?”言罢拦在他轿前,轻声问:“你究竟是谁?”
那人则摆摆手对她道:“不重要。再过一些时日,姑娘自然会知道。姑娘既然关心三巷,不如就去看看。”
起轿走了。
花儿觉得这人知晓她的底细,又对她充满探寻,或许直接去问飞奴会快些。可飞奴如今对一切守口如瓶,花儿去了怕也是白去。匆匆赶到三巷巷口,看到里里外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戒恶也在人群中,半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照夜也在,眼睛看着巷子里。
花儿挤到戒恶身边,扯着他衣袖小声问:“老头儿,你不是火眼金睛吗?你看到鬼了吗?”如今那些老鼠已经消失了,只剩巷口横陈的尸体。戒恶看着这情形,答道:“怕也只有鬼能闹至如此了。”
旁边百姓听了倒吸一口冷气,不敢在这样的地方多待,匆匆散了。而三巷里头,死一样的寂静。花儿看到有侍卫在墙头冒了个头,又转瞬消失了。
再看回戒恶,他已面色如初,他对此竟并不意外,这令花儿觉得,或许是戒恶故人做下的,又或许他见过这样的景象。她还想问什么,戒恶已经转身离去,消失在夜色中了。
花儿将此时此景——在头脑中记住,尤其是气味,被血腥味遮掩住的那隐隐的气味。照夜应当也发现了,他看了眼花儿,又看向灯笼上面停着的那只鸟,花儿便知晓了,此事与飞奴脱不了干系。
京城的层层迷雾,好像瞬间在花儿脑中开了。
只是仍有细节想不清,她还需要时间。
而照夜已经拿着一副画轴,带着自己的小学徒朝三巷里去了。三巷里毫无动静,他们行走其中之时,照夜听到了一些窸翠的动静,巷口的事乱了侍卫们的阵脚。尽管他们还守着,心却已飞到外面了。
照夜走到门口扣门,里头问:“谁?”
照夜答:“裁缝铺子。如约今日来请姑娘看图?”
过了片刻,门吱呀开了,一个陌生的小太监带着照夜向里走。院子里很安静,也没有掌灯,黑漆漆一片。穿过一个又一个拱门,终于走到那座院子。
小太监站在衔蝉门口小心翼翼道:“姑娘,裁缝铺子的人来了。”
里头很久才亮起一点光,小太监小声叮嘱照夜:“切勿多说话,今日姑娘受惊了,皇上发怒了。”小太监欲言又止,话说得不清不楚,怕被牵连一样,转身走了。
照夜走进去,借着微光看到衔蝉,人也看不清,便举着画轴弯身施礼:“姑娘,且看。”
“上前来。姑娘看不清。”秋棠道。
照夜上前一步,秋棠接过画轴,放到衔蝉手中,转身去了门口,挡住小学徒的视线,问道:“巷口如何了?”那学徒听到问这个,人当即来了精神,滔滔不绝起来。
幽暗之中,衔蝉抓住照夜的手,人缓缓起身,站到他面前。
“不掌灯……”照夜原本想说不掌灯会遭疑,却察觉到一个温暖的身体靠近了他怀中,他下意识想抱她,却不敢。
衔蝉踏起脚凑到他耳边,眼看着秋棠的背影,轻声道:“看不见。就一下,只一下。”
照夜失却了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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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狠抱住了她。他们一瞬间回到柳条巷那间破屋之中,房屋凋敝遮不住寒风,唯有拥抱带着无尽的暖。
沉睡的身体有了解药,刹那醒了,将她猛地揽向她,她在他耳边轻轻喘了声。
小学徒还在绘声绘色与秋棠说那巷口的可怖,衔蝉什么都听不进去,只听得照夜的心跳声,咚咚地,那样好听。
秋棠大声道:“你等会儿,我们姑娘就着那点光看了。”
衔蝉忙推开照夜,跌回她的木椅中。照夜暗暗呼吸几次,方轻声道:“那姑娘,就做这个样式如何?”
“不可,不好看!”衔蝉喝道:“这里还需改一下,画好了再来看一次罢!”
说完盯着照夜,眸子里带着盈盈水光,她多想一来一往不停见他,可她也知晓人万不可贪心,要懂见好就收。就那样坐着看他离去,经过门时挡住外面寒气,过窗时被月亮将影子投进屋里的地上,再之后,他消失了。
照夜一直走出三巷,外面又重新聚了人,周围的百姓被赶到了巷口,挨个搜身。
照夜听到一个侍卫轻声说道:“有人说,四十年前,也有过老鼠杀人。”
四十年前,重新回到人群的花儿也听到这句,转身回了家。她问白栖岭:“你可知道四十年前,京城老鼠杀人之事?”
白栖岭摇头。
花儿便将她的所思所想与白栖岭讲了,而后问白栖岭:“戒恶会不会认识风月楼那位?而他们会不会都是太后的故人?不然那老太婆怎么被吓成那样,如今又这样发疯?”
白栖岭点她脑门子:“就你机灵。”
“不然呢!”花儿背手挺胸:“这些年光长个子不长进吗?”
白栖岭见她抖擞起来,就捏了她一把,转身去床上躺着。近来他头脑一直在动,夜夜不能寐,但总阂眼装睡,这一夜仍是如此,花儿翻了个身,察觉到他的呼吸过于平静,就向他那侧挤了挤。白栖岭闭着眼不动,她的手爬进去逗他。
白栖岭没本事,她的手一碰,随意几下,被子就支起了老高。他有了胜负心,生生挺着不动,任她上上下下,气势愈发磅礴,情致也渐无法收,那双红酥手像喂了他一杯又一杯酒,渐渐就醉了。
终于端不住,转身凑上去,她却躲了,口中斥她:“端着啊,继续端着!”
白栖岭拉回她的手,在她耳边哄她:“是我不对。”
二人黏糊起来,偏此刻外头懈鹰敲窗:“二爷!出事了!”
第94章春闺梦里人(二十三)
白栖岭气急:“死人了吗!”
外头的懈鹰愣了下答:“没死。”
“天塌了吗?”
“没塌。”
“给我等着!”
花儿闻言笑出了声,身子一抖一抖,就被白栖岭压在了怀里。她见他颇有些不管不顾的劲头,就给他泼凉水:“就这么色令智昏?白二爷多少有些猴急了!”
白栖岭手捂住她嘴,吓她:“让你看看什么是不管不顾。”
那一瞬间花儿咬住他的手,伸长的脖子被他咬了一口,忍不住呜出声来,懈鹰便在外头摇头。
柳公老远见此情形,就把懈鹰拉到一边,好心劝他:“你也正当年富力强时候,若是喜欢柳枝,不如早些跟花儿说。别等到她们办完了事回燕琢,那就来不及了!”
懈鹰的脸腾地一红,心事被柳公说中,一时吶言。柳公便教导他:“你年纪轻轻就去参军,这些事不懂不丢人,柳公教你你听好:先去问女子是否愿意,人家愿意,再去找花儿和二爷。懂吗?此事,要女子自己愿意。”
“像二爷一样抢了多省事。”懈鹰念叨一句,把柳公气笑了,拍打他一下。劲儿使大了,老人自己倒咳嗽起来。那头动静小了,懈鹰又小跑着去复差了。
原是这事,先前白栖岭在城外放炮的新武器,这一夜被兵部派人运走了。懈鹰拦了许久,兵部的人便将白家的货场围了,大有不交出来便将其平了之势。因白栖岭叮嘱过,若有人打那炮的主意,装模作样拦一下,而后给了便是,于是最终让兵部的人运走了,这才回来票报。
“运去哪了?”白栖岭问。
“运到宫里去了。二爷果然料事如神。”
“甚好。”
白栖岭穿好衣服连夜去了兵部,说是要将那炮讨回来,兵部自然拦着,白栖岭便在兵部门口打砸了一通,将门劈出个窟窿,有人上前来阻止,又将那人打伤了,就这样闹到天亮才回府。
消息很快传到宫里,正在闭目养神的娄擎眼都没睁,只说一句:“由着他闹便是。”宫人对此不意外,那炮运回宫后连夜就拆了,原本想着再造一个,零件还是那些,却装不上了。皇上连夜杀了两个,此刻虽在气头上,但对白栖岭有了惜才之心,加之还要用他,自然对他宽宏。
娄擎还因着那炮生气,宫人又来报:太后派人去传戒恶了。
她就这样急?这样怕?那戒恶老和尚能要了她命不成?娄擎自然不许,当即派人去了客栈,要将戒恶接走,却不巧遇到了太后的人,双方互不相让,首次正面打了起来。
客栈老板钱空在里头急得打转,眼见着客栈要被砸了,却是一句多余的话不敢说,欲跑上楼要戒恶想办法,刚跑了几个木阶,便被人用东西砸晕了,横在了楼梯之上。
戒恶看着这一切,手中的念珠一刻不曾停下,口中念念有词外面刀光剑影没有停下的意思,有人大喊:戒恶方丈,出来!不出来就放火烧了!话音刚落,喊话的人就被一刀杀了。
有人摸窗爬了上来,戒恶睁眼,看到花儿。他似乎不意外她为何能进来,只是问她:“你为何来?”
“你被抓走只有死路一条。太后要杀你,皇上保不了你。”
“那与你又有何干呢?”戒恶问。
“不至于无辜送死。”花儿扯住他宽大衣袖:“不管你为何来到京城,不要一人送死。你先跟我走。”
戒恶自然不肯跟她走,花儿与他撕扯起来,情急之下一根针扎进他后颈,戒恶并未想到她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眼睛吃惊地睁大了,在她皱眉之间倒了下去。
“倔老头!当自己是孤胆英勇呢!”花儿抱怨一句,与懈鹰一起将人弄走了。
外头打得不可开交,宫里却异常平静,太后和娄擎各自在殿内,都等对方让一步,见没有让的痕迹,太后便要小太监拿一块血玉给娄擎看,娄擎看着那血玉许久,眼神慢慢狠戾起来,却摆手道:“收。”终于是败下阵来。
如此一落败,心中对太后的不满和恨意又累积一层,心中不甘,派人去盯,得知戒恶趁乱消失了,心中忽然松了一口气,甚至暗暗赞了一声:“好!干得好!”只有遇到这等对手之时娄擎才会觉得真正地痛快,与聪明人斗令娄擎骨子里的兽性燃烧起来。
“太后自然会派人去找,我们也找,偷偷找。”娄擎对戒恶愈发起了好奇,宫外接连闹鬼令太后失却了冷静,她派人去抓鬼,又不忘抓戒恶,这其中显然有关联。
而当戒恶幽幽转醒,察觉到自己身处一个幽闭之所,一盏油灯亮着,照出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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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影。他分辨出来了,是花儿和白栖岭。
戒恶自嘲地笑了,他自己聪明一世,却被花儿这姑娘骗过了。从前以为她光明磊落,不屑于用一些肮脏手段,却不料这姑娘做事根本不在乎手段,能成事就行。哪里是有风骨?分明是一个“江湖骗子”。
此刻江湖骗子正瞪着大眼睛看他,见他醒了就嘲笑他:“老头儿,是不是怨恨自己看人走眼了?早跟你说过我厉害着呢,你偏不信!”
戒恶脸偏过去不愿理她,花儿嘻嘻笑道:“老头,你可知带你走后发生什么了?皇上的人认输了,太后的人要当场斩杀你,待他们跑上去,你已人去楼空了。那皇上可不是你想的那般,在他母后面前软着呢!不定有什么把柄在他母后手上。”花儿讲完抱膝看着他,见他仍不做声,就戳戳他:“老头,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知你不信任我,你孤身一人来到京城,定是谁都不信任的。你挨个去试探,先是白栖岭,又是我,就连柳公,你都要试探。你试探来试探去,又不肯交与真心,你怕什么呢?你被人出卖过是吗?”
“你不必试探我了,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是谁。我来自燕琢城,你一定知晓燕琢城的,被屠城了。谷家军收留了我,我成了一个斥候。我来京城是为刺杀那歹毒的母子。”又看了看白栖岭道:“他也是燕琢城人,我们从前是旧相识。”
戒恶定定看着花儿,心中突然松了一口气,他听到了想听的话,并一早就知道这些话都是真的。老人眼里渐渐就蓄起泪光,看向白栖岭问道:“你还记得他吗?”
“他,指的可是曾经的七皇子娄禔?”白栖岭问。
老人点头。
白栖岭一霎那便想起了娄褆那张脸,菩萨低眉,一笑惹人顾。这些年来白栖岭始终派人去寻他,
但遍寻不见,他就这样消失在人世间了。
“他在哪?”白栖岭问戒恶。
老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用力压抑心中的痛苦,良久方开口:“他去了,葬身于火海了。”
老人的泪水转瞬就落下了。
老人流浪于世,途经那座寺庙的后山山洞里住了下来。戒恶不喜欢世人,只喜欢动物。一日遭遇暴雨,他被困于山洞,将死之时听到外面有人经过,老人便大声呼救。他听到外面有窸翠动静,紧接看有人开始借助各种东西去清理洞口的泥沙和巨石。不知过了多久,戒恶终于看到了洞外的人。
他第一次见娄之时,被他脸上的伤吓到了。他从未见过有人的脸是那般的恐怖,被烫了一个又一个字,因看被烫太多,字重叠到一起,最终已看不清是什么了,它变成了纯粹的伤疤。可他的眼神却慈悲,当他看人之时,那人仿若能放下内心的痛楚。
戒恶问他:“你是谁?”
娄褆摇头不语。
戒恶道:“你救我一命,我要报答你。”
娄褆又摇头。
“你真是个怪人。”戒恶道:“你救人什么都不图,这世上没有你这样的人。”
身后传来响动,娄褆对他摆手,要他走,戒恶懂他的意思,转身走了。
但戒恶放不下这个救命恩人,他虽是个丑陋的怪人,脸上那么疤痕、不会讲话,可他的目光实在慈悲,戒恶想去看看他。他悄然潜进寺庙,跟在他身后,默默观察着娄褆。
娄提身后总是跟着几个侍卫,当他在寺庙里经过之时,香客被吓得撒腿就跑,甚至来不及看他的眼睛。
他不讲话,不会讲话,也不被允许发出声响,他在修行,身上却不时落下鞭子。奇怪的是他从不喊疼、不皱眉、不反抗,好似他的肉身已死去,而魂灵丝毫察觉不到痛楚。
他有时会去后山,在一块石头上一坐就是一下午。他去后山之时,侍卫觉得无趣,便自己去玩,走之前威胁他:“别想跑!跑了就杀了你!”
侍卫走了,戒恶走到他面前,看着他清亮的眼睛问他:“你是罪人?”见他又不言语,便道:“你若是罪人,他们可以直接要你死;他们没要你死,而是这样折磨你,那罪人便是他们。”
戒恶对娄提说:“打今日起,无论你去哪,我都跟着你,我要将你的救命恩情还给你。”
他说到做到,悄悄藏身于娄褆的周围,看他的一举一动。当侍卫对他挥鞭子时,他便丢出一块石头砸到侍卫的眼睛上;当侍卫要欺辱他时,他就欺辱回去。侍卫以为娄褆身边附着了什么,竟开始收敛。
戒恶发觉娄褆格外良善。他被人唾弃,却从不与人生气,若遇到哪个孩童啼哭,他会蒙着脸送上糖果;若有人有解不了的苦,他便以他的智慧在纸上写几个字,以助人度过艰难。
戒恶想:他果然不是坏人,他是那样好的人。
可这样好的人在一个深夜被人带走,戒恶在他们后面跟着,一直跟着,不知走了多久,他们走到一个未名之地。那里没有寺庙了,那里有许多恶人,被关在一起,相互蚕食,无论男女。
而娄褆,住在一个破茅屋里,赶上隆冬,大雪压塌了茅屋,他也不生火,因为侍卫不许。但侍卫自己也受不得,便丢下几句话,自己寻好去处。
每每这时,娄提便会出去走,他在深山的小路上绕行,他不能讲话,但戒恶却仿若能听到他心中的呐喊,那喊声穿越深林密谷,最终抵达天际。戒恶有时会逗他,学一声虎啸,看他会不会怕,他却停下来,看着戒恶的方向,慈爱地笑了。
戒恶一把年纪,被他这样笑,就涌起暖意。
一日,又下起大雪,侍卫照例去玩,娄褆又去山间走。这一次,他走另一条小路,走着走着,听到一个孩童的啼哭声。他停下脚步,扒开层层枯枝,看到那雪地里放着一个孩子。孩子用破衣裳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脸已经被冻紫了,眼看着就要死了。
娄褆扑上去,将那婴孩抱进怀中,解开自己的衣裳将他包裹在自己胸膛前,急匆匆向回跑,跑几步突然停下来,看向戒恶的方向。
娄提当然知道他身后跟着一个口口声声要报恩的人,他时常吓唬他、恶作剧、始终在保护他,那个老人像个顽童,根本没有长大。
他看向戒恶的方向,伸出一只手招呼他,仿佛在说:“你来。”
戒恶走出来,眉眼上还挂着霜,问娄褆:“你要我照顾他?”
娄提点头。
戒恶便接过要孩,说道:“这是我的日行一善,并非是报你恩!你的救命之恩另算!”
就这样,因着一个婴孩,二人终于有了真正的纠葛。娄褆身在罪恶之地,每日眼见着那些人自相残杀,有时是因着一个馍、有时因为一句不快,有时则因着看守突然说要择一个头目出来。在这里做头目,可获得短暂无忧,于是就会打起来。娄提深知娄擎将他送至这里的目的,他想要他变得像他们一样。
娄提永远变不成他们。他捡到一个婴孩,满心惦记他,别人在争抢之时,他又会去林子里散步。侍卫不愿跟着他了,大雪封山,左右他跑不了,就算跑了也是喂狼喂虎,他们不愿挨那个辛苦了。
娄便去寻戒恶,与他一起照顾那个婴孩。
吃的是米汤,喝的是雪融的水,这很难将他养大,但小婴孩却渐渐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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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一来一往之中,戒恶会问娄褆:“你的舌头呢?被谁割了?你究竟是谁?你脸上的疤又是怎么回事?”
许是山间的善恶若倒映在溪水上,清晰可辨,戒恶身上的侠义和善娄褆看到了,他不想欺瞒这样的人,便在地上写字给他看,以此自报家门。
他们像故友,无话不谈。戒恶为娄提诉尽了自己漂泊的一生,而娄褆,亦没有隐瞒戒恶。
在这山间,戒恶是娄提的影子,他们共同守护一个远离世俗尘埃的婴孩。转眼两年过去,山里不断有人被送入,不断有人死去,娄褆被世人遗忘了,而戒恶的胡子又白了几分。
那一日戒恶苦等娄褆没有来,便小心翼翼去寻他,他的脚印留在林间,远处的大火将白雪熏黑,浓烟直冲到天上。戒恶的脚步愈发地快,待他跑到,看到那个关着诸多恶人的地方快要被烧成灰烬,有人在呼救,有人抱着人从火海里跑出来。
那是娄禔。
戒恶不知他为何要救那些恶人,不知他为何又冲向火海,被救出的人杀了官兵跑向林间,没有任何一个人想起救他们出来的娄褆。戒恶跑进大火之中,欲抱起娄褆,而娄褆呢,摇了摇头,不肯与他走了。
娄想自己的娄夫人了,他在人间吃够了苦头,临了,又死在他兄弟亲赐的一场大火之中。
可娄提是不怕的,他向外指了指,要戒恶快走。他可怖的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菩萨低眉敛目,他亦闭上眼睛。戒恶一辈子见过太多悲欢离合,有恩必报,唯独娄褆对他的救命之恩,他报不了了。
周围空无一人,老人站在那里,看大火将一切烧了个精光。恍惚之间他似乎看到天象,那大火之中缓缓升起一缕幽魂,绕着他飞了几圈,转身一直向西飞。
娄提,应当是去找他的娄夫人了。
戒恶站在那久久不语,想起娄褆与他交心的日子,也曾怨恨过自己,娄提说:我这一生只求大善,以为大善之人会有神灵庇佑,在多个难择的时刻,心慈手软,害了许多人。我害的人,他们大概临死都闭不上眼睛。
“这非你本意。”那时戒恶劝他:“若重来一回,你要如何做?”
“我不知。”娄褆摇头:“我太过愚钝,至今没有开悟,我悟不透了。”
戒恶是懂娄提的,他深知如何做正确,却始终没能狠下心来。他将娄褆埋了,带了一块他的骨头在身上,将那孩子交与一位老友,只身来到了京城。
白栖岭流泪了。
他与娄相识十余载,不知他最后的时光是怎样的漂泊流离。他知他一定痛苦,一定自责,却再无翻身之力。他一生没做过坏事,那颗菩萨心肠至死都在救人。
戒恶对白栖岭说道:“他曾说,白二爷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人,我是信他的。只是不敢轻易与你相认,怕辜负他未言的嘱托。”
白栖岭没有讲话,他心潮难平,最终以叹息收场。
花儿没想到她曾在谷为先口中听到过的无数次的七皇子娄,竟这样轻飘飘地无人知晓地逝去
了,心中感慨万千。
“那么老头儿,你既然信我们了,那你可否将那一日你在太后寝宫看鬼一事与我们讲一讲吗?想必非同小可。”花儿替娄褆惋惜,但她不愿在娄褆的死上再难过下去,她经历的事情那样多,早已学会快速地跨过去。
“这原是先皇在死前告知他的一个惊天秘密,先皇本意是要他在必要时候自保,他却至死都没将其公诸于世。简言之就是当今圣上非太后骨肉,当今太后不能生育,杀了皇上的生母,将其纳为己有。”
花儿闻言睁大了眼:“当真?”
“当真。”
“他们母子一样的心狠手辣,竟不是亲母子?”花儿这样说着,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白栖岭。她知晓白栖岭难过,也不去逼他,兀自沉思起来。
戒恶是知晓这桩密事的,是以他在宫中假装看到了鬼,但宫外的鬼可不是戒恶闹的,那么,在宫外闹鬼之人,显然也知晓这个。
花儿猛地想起了霍言山。
这个人物在她头脑中已消失有几年,此刻却想起彼时在霍灵山中,他与她说起太子在宫中的种种,满带着愤怒。如今想来,霍言山亦有欲言又止的时候。
她一拍大腿,心中对那“贵客”已然有了定论。花儿欲速速成事,对戒恶说要他且先避着,拉着白栖岭走了。
白栖岭始终沉默不语,直至回到府上。
花儿去寻柳枝,却看到她蹙眉在那,似是有心事的样子,于是问道:“怎了?”
燕好轻声笑了:“还不是那懈鹰,今日来寻咱们柳枝,上来就直愣愣地问:要不要嫁我?二人可是连话都未说几句,未免太过唐突了。”
“就是。”柳枝道。
“那你如何答的?”花儿问她。
“她说听花儿姐姐的。”燕好替柳枝答。
花儿一听,捏住柳枝脸:“你自己想嫁人,不好直接说,就推到我这里来。那我偏不许!”
柳枝闻言抱住她的腰,低声求她:“姐姐,好姐姐,人家脸皮薄嘛。”
“整个狼头山,数你脸皮厚!这会儿说自己脸皮薄了!”花儿笑了,正色道:“这事我知晓了,有一件事,得现在就跑一趟。”
柳枝闻言忙起身凑到花儿面前,听她这般那般讲完,转身走了。
下一日,京城的大街小巷突然有了风声,就连那说书的都凑热闹:
“话说从前有一女子貌美如花倾国倾城,嫁与一个翩翩佳公子,成就一段佳话。只是成亲数载,女子肚子始终不见动静……”
照夜抱着新画轴朝三巷走,将这些听了个完全:“一日公子醉酒,看那府上的小丫头眉清目秀,一逗一弄,便有了合欢之事。待第二日睁眼才发觉那小丫头哪里眉清目秀,面上一块大红斑,吓人至极。”
“小姐听闻此事将丫头关了起来,直至其诞下男婴,将其在井中溺毙。至此,死了一个丑丫头,白得一个胖儿子。”
小学徒对照夜道:“真离奇,一夜之间满京城都唱遍了。”他思索着:“这事儿怕不是空穴来风,不定是京城哪个大户人家的事,如今被人知道了,要搞臭名声呢!”
“万万不可胡言。”照夜叮嘱他,转身看到有官兵从茶馆里向外抓人,那茶馆正是白栖岭的那一家。小学徒见状忍不住道:“都从白家的茶庄抓说书的了,显然不一般。”
照夜只嗯了一声,脚底的步子更快,一直向三巷走去。到了三巷口,看到官兵站了几层,他上前说明来意,却那小头目动手驱赶,口中骂着:“滚!滚!不得惊扰圣驾!”原来是娄擎在青天白日来到了三巷。
那满大街叫嚷的娄擎自然听到了,事实上他清早一睁眼,宫人就将此事传到了他耳中。旁人不知这是何事,娄擎却想起那老和尚在太后寝宫里唱的那一出。
莫非朕果然不是那妖婆的儿子?
娄擎本就是多疑之人,太后近日种种早已惹他心生疑窦,这一日京城的谣言彻底令他疑上了太后。恰在此时太后命人寻他,他懒得见,便躲到了三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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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他正枕在衔蝉腿上,阖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一般这样的时候,衔蝉不会忤逆他,若他当真能睡着,那她又会好一些。
娄擎在衔蝉这里获得了片刻安宁,他之所以一直不杀衔蝉,除了娄夫人的原因外,还因着她本就生性安静,与娄擎内心的那些吵闹的恶心的声音截然不同。
他的手摸进她的裤管,抚着她细细的脚踝,看到那莹白的肌肤闪了一下,却没有升起欲念,起身命下人备酒。
他饮酒,衔蝉在一边跪着伺候,无论动作端仪与否,他想起来都会给她一脚,这次却不是从前那样没命地打她,反而对她生出一点怜惜来。
若那些人所言为真,朕不过是个杂种罢了,与这些贱人又有何区别?
娄擎啜一口酒,看向衔蝉,她面无表情,他便用力捏住她的脸,莫名一句:“你陪那老妖婆去死罢!”
衔蝉心知他所说的老妖婆是谁,他在她这里难得酣睡的时候,时常伴有许多梦话,但她仍做出微微惊讶的样子看着娄擎。她看到娄擎对太后的恨意已无法掩盖。
“皇上,太后请您回宫。”外头小太监小心翼翼地说道。
“何事?”
“说是……说是……朝瑰公主在太后那里闹事。”
“让她闹。”
“这…”
“滚!”
小太监没了动静,娄擎的目光又落到衔蝉身上,他发觉衔蝉那张面无血色的脸上,这一日却多了一层胭粉。一把将衔蝉拎起来,久久看着她的脸。
看着看着,娄擎竟笑了,拍了拍巴掌命人上前问话。他问小太监:“近日可有人与她接触?”
小太监想了想:“只有裁缝铺子的。”
“裁缝铺子的……”娄擎念道:“裁缝铺子的……”眼中流光一转,一脚踢开衔蝉,起身走了。
衔蝉被他惊出一身冷汗,死死捏着自己衣角。秋棠忙上前扶她,小声问:“皇上为何突然问这个?”
衔蝉摇头:“尚且不知。”将脸转向秋棠,问:“你看我面上可有不妥?”
秋棠仔细看了,并未看出什么来。衔蝉一阵心慌,娄擎素来心细如发,只是她竟不知他细到了这种程度。
而娄擎出了三巷,吩咐小太监:“那裁缝铺子的下次再来,速来票报。”
娄擎命令完一抬眼,在人群里看到了白栖岭抢的那个夫人一闪而过。他眯起眼睛,要小太监凑到他唇边去,讲了两句话。小太监闻言似是有些为难:“白二爷……”
娄擎捏住小太监的耳朵,阴阳怪气地问他:“谁是爷?”
小太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掌自己的嘴,但已然晚了。娄擎捏着他的耳朵猛地转圈,那耳朵生生被扯出了豁口,鲜血流了下来。小太监疼出了眼泪,但不敢言语,一直在掌自己嘴。
娄擎松开他的耳朵,上了轿,丢下一句:“天黑前,把人给我带到三巷。”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四千字明天早上看哦
第95章春闺梦里人(二十四)
花儿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她们,与柳枝、燕好交换一个眼神,继续大摇大摆在街头闲逛。如今她是白府的夫人,旁人见她要绕道走,生怕惹到她。
那跟着她们的人不远不近,不快不慢,十分有章法,三人也不急,一会儿东一会儿西,逗着那人玩儿。
经过河月街,风月楼的老鸨正站在门口梳头,见到她三人大声招呼:“今晚开好酒,来饮酒!”
“贵客来吗?”燕好问。
“送信来了,说来。”老鸨答。
花儿点头,继续溜达,走到客栈附近,看到钱空脑袋上包着白布,正蹲在门口叹息,就上前安慰他:“掌柜的,听闻你这被砸了?”
钱空有苦难言,只是一个劲儿摇头,身后正在搬弄桌椅的小二倒是胆儿大,抱怨起来:“当官的在咱们门口打架,砸了咱们客栈,也不说赔些银子,就这样砸了。咱们掌柜的被打伤了,也就打伤了……”
钱空制止小二,凑到花儿面前,压低声音神秘道:“戒恶方丈不见了!这事儿太大了,你看看这周遭的人,都是奔着抓他来的!”
花儿啧一声:“那老头儿去哪里了?”
钱空摇头:“我真是不知道,从前还以为方丈从宫里出来会有荣华富贵,哪成想惹来了杀身之祸啊。”
花儿看了眼四周的人,安抚钱空几句:“掌柜的,您得这样想,好歹您这小命还在呢!”
“是,是。”
花儿正与钱空说话,听得路边一声嘲笑,她回过头去,看到了朝瑰。
朝瑰不待见她,对她冷眼相看,见她要走,就拦在她前面,要她借一步说话。
花儿不肯,朝瑰瞬间亮出自己的马鞭抽向了她。花儿忍她很久,今日她自己送上门来当真是太好了,一把揪住了她的马鞭,再用力一扯,就与她打了起来。
这些年谷为先没少历练她,得闲就会亲自与她较量,他会的,都对她倾襄相授。谷家军里人人羡慕,甚至有人妄揣:大将军八成是看上了孙燕归。
花儿没给谷为先丢脸,扯掉了朝瑰的马鞭,顺势跳到她面前去,直直捣出一拳,朝瑰躲闪不及,闷哼一声挨了。人就如疯狗一般咬向了花儿。
二人打得那样热闹,买办年货的百姓纷纷停下脚步看上了热闹。一个外邦女子加一个外乡女子打架,打出了惊天动地的气势来。朝瑰处处下狠手,花儿被她惹急了,大喊一句:“敬酒不吃!”一条腿扫上去,再飞身踢她一脚,将朝瑰踢翻在地。
朝瑰面子挂不住,手一挥,她的随从瞬间将花儿围住。一边站着的燕好、柳枝不愿了,柳枝架起自己的小弓箭指向朝瑰,大喊道:“你要是胆子大,就上前试试!”
燕好在一边翻白眼:“那可是朝瑰公主呢,有何不敢的!”
朝瑰哪受得了这样的挑衅,命令随从们去打花儿。柳枝的箭说时迟那时快,从朝瑰的发警穿了过去,惹众人齐齐惊叹!
朝瑰不肯服输,再翻身上前,却被两个侍卫一样的人拦住:“朝瑰公主,万万不可意气用事。”
花儿在一边抱拳,对朝瑰说:“与公主切磋实乃幸事,承让。”
看热闹的人起初还以为二人因为白二爷大打出手,此刻看到花儿这等神态,又觉得许是就是看对方不入眼。这样一来就都知道,被白二爷抢来的女子显然也不是好惹的。单看那身手、那气魄,一般的男儿还真就高攀不起,也就白二爷这等混人敢上前抢了。
花儿与朝瑰打这一架并不痛快,她看着朝瑰远去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倒是燕好眼尖,悄声道:“那朝瑰公主的脸,换了颜色似的。”
“是!绿油油的!”柳枝道。
三人没当回事,只因每次见朝瑰,她的脸色都不好看,许是有时气红了,有时气绿了,也都说不准。钱空跑上前来给花儿递帕子擦汗,几次欲言又止。花儿见状就将他扯到一边问他:“你可是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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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空点头,四下看看,确保无人看见才说:“花儿,这事原本跟我是没有关系的。我这许多年混江湖,讲究的是一个明哲保身。今日是觉得跟你实在有缘,我才与你说几句:适才你们还没来的时候,我在客栈门口听到有人说:白二爷的人也敢抓?至于抓谁我不知道,你自己琢磨着。”
“这是你,与我相干,不相干的人我是管不了了。”
“还有不相干的人呢?”花儿笑着逗他。
“可不!那裁缝铺子的掌柜!说是一个做衣裳的也要盯着,这差事没法办了!”
花儿看了眼人群,阿宋正站在中间看热闹,她随手比了下,阿宋转身走了。照夜被盯上了。花儿揣摩着许是给三巷做衣服,被狗皇帝看出什么了。
狗皇帝能坐在高位,是有他的可取之处的。谷为先曾说:娄擎装疯卖傻,但其实最聪明。他的眼能看到别人看不出的东西来,打小就会揣摩人心。尤其是对自己上心的东西。
上心。娄擎是因为对衔蝉上了心,所以才注意到裁缝铺子的吗?那跟着她的人又是谁呢?
周围又有人开始议论坊间的传闻,这下都在猜那公子是谁、小姐是谁、可怜的孩子又是谁。花儿之所以这样做,不过是看人言可畏,而娄擎又是那么一个疑心重的。哪怕不指名道姓说他,他也会猜测说的定是他。
燕好扯扯她衣袖,小声道:“跟着咱们的人,是宫里的。”她眼尖,花儿与钱空讲话之时,她扫量了周围的人,宫里人身上会挂红,那跟着他们的人微微一抬手,手腕上的红绳就露出来了。
“那要抓的人就是咱们了。狗皇帝也盯上咱们了。他果然聪明。咱们先回府,傍晚去风月楼喝酒。”
花儿急匆匆回去找白栖岭,他正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懈鹰拦在他门口不许花儿进。
“稍等片刻,这会儿二爷不能吵。”
“他干什么呢?”
“这……”
懈鹰很是为难,犹豫片刻道:“待会儿您自己问二爷。”
花儿就站在那等,等了近一个时辰,里头才有动静。她推门进去,看到白栖岭和衣在榻上,什么都没做,就瞪大眼睛凶他:“你睡觉不许我吵?行,白老二,往后我睡觉你动我一个试试!”
“不说清楚别指望我理你!”花儿见他装聋作哑,转身要走,被他扯了回来按在了桌子上。又缓慢从一沓纸下抽出一张给她看。
那图看起来实在精巧,花儿这几年跟着谷为先着实学了些东西,能大致看出那是一张兵器图。她十分不解:“你的兵器师傅……不是让狗皇帝杀了吗?”
白栖岭点头,再挑眉,等待花儿反应过来。
“你又寻到一个兵器师傅?”花儿问。
“你再想想?”白栖岭提醒她。
再想想……花儿认真想了,又点头:“是了,你又寻到一个。”
白栖岭被她气笑了,并不多做解释,只是问她急匆匆回来做什么。花儿将钱空与她说的事说了,又将与朝瑰打架的事说了。白栖岭握着她肩膀让她转一圈,看到她打架并没吃亏,赞她一句:“如今真是厉害,跟那马背上长大的朝瑰公主过招也不吃亏。”
“她朝我甩马鞭,那我自然不能惯着她!”花儿仰起脖子,手掌劈了一下:“一掌打飞她!”
白栖岭在一边看着她笑,娄褆的事似乎是放下了一样。花儿当然知道他放不下,就搬出谷为先的道理给他讲:“这天下的事,虽说都是大事,但三五年一个轮回。再大的人物,过几年就忘了。”
“又是谷为先说的吧?”白栖岭问她。
“对。”花儿点头承认。
“你快变成女谷为先了。”白栖岭道。
“那多好!谷将军可是厉害!”花儿称赞谷为先,并没看到白栖岭眉头皱了那么一下。她说起谷为先的事喋喋不休,白栖岭就安静听着,并不打断她,只是抽冷子问她一句:“若有朝一日,要你离开谷家军,做别的事,你可愿意?”
“我不愿意!我在谷家军好好的,我离开谷家军做什么?除非我死了。”
“离开谷家军,跟我一道过逍遥日子也不行?”
“跟你一道,哪里有什么逍遥日子?”花儿点白栖岭脑门子,娇嗔道:“白二爷您大可想想,打从我第一回见您起,可有过一日真正的逍遥?”
白栖岭仔细回想,摇头。
“那不就结了!”花儿叹口气:“这等世道,谁又能真的逍遥呢?”
“那我再问你,若我和谷为先同时又难,你救谁?”白栖岭再问。
这个问题问住了花儿,她踯躅着半晌答不出来,脸憋红了,心虚地说道:“谷为先是我的将军……”
“我还是你的夫君呢!”
白栖岭气极,用力捏她脸都不解恨。她连骗他都不屑。
花儿嚷嚷着疼,嚷着嚷着就窝进他怀里抱住了他,想到他过了年要走了,她莫名地舍不得,可她又觉得自己不该被这等事牵绊,于是别别扭扭地与他亲热。
外头骤然吵了起来,柳枝跑到他们门口喊:“姑娘!出事了!朝瑰公主死了!”
“什么?”花儿从白栖岭怀里跳下去,冲到门口开了门:“谁死了?”
“朝瑰公主!”柳枝指着门口:“衙门的人就在门口,说是要拿你回去问话!说朝瑰公主今日只与你在街上打了一架,怀疑是你失手打死了公主!”
“她好好走的,看热闹的都看在眼里呢!”
“不。”柳枝摇头:“看热闹的都说朝瑰公主是捂着心口走的!”
花儿抬腿就往外走,被白栖岭一把拉了回来:“别犯傻,你去了就回不来了。”
“我不是要跟他们走。”
“那你去哪?”
“我躲起来。”花儿咧嘴一笑:“有你呢,我怕什么!”
花儿一瞬间就想明白了,这事儿不管冲谁,最后都得白栖岭解决。她在京城人微言轻,若真进了那个衙门,怕是要横着出来了。她寻了个屋子待着,过了片刻燕好来跟她说:“解决了。”
“怎么解决的?”
“还不是二爷厉害。二爷出去了,跟衙门的人使了横,衙门的人想强行闯入,二爷跟他们动手了。这还不打紧,二爷自己找了仵作验尸,说那朝瑰若不是被姑娘打死的,明儿他就去砸了衙门。”
燕好把适才的情形一五一十与花儿说了,边说边笑,她觉得这个世道,也偏得白二爷这样的混人来治。那些人也是欺软怕硬的,见白栖岭这样,寻了个辙子就跑了。
花儿点头:“这样疯才是他。招惹谁都别招惹白老二,白老二不好惹。这是燕琢人都知晓的。”她讲完颇感甜蜜,从前生怕被白栖岭算计,如今做了他老婆,遇事便可躲在他身后,多省心省事!
“那照夜哥呢?”花儿问。
“阿宋早就送信去了,照夜叫小学徒去三巷办事,自己没再去了。”
那衔蝉该伤心了,花儿想。
可这世上没有两全法,如今只能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