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发现背着我的王平呼吸有些怪,眼睛似乎是死死闭着的,看起来只是无意识地在游荡。
梦游?此时听我翻译得当,屏屏用力点头,立马配合着挺胸抬头,做出大姐大的勇猛姿势。
(我们那个年纪,包括在爸妈那辈的年轻人里,最火爆的正是诸如古惑仔之类的港片。连我们两个小屁孩也没逃过当个大佬的中二诱惑。)
她甚至学着电视里,努力展示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肱二头肌。
“也不只是蓝蓝,蓝蓝只是我的第一个小弟。”她说,眼睛里放着光,“以后爸爸妈妈和其他小朋友也可以哦。”
母亲微微一怔,欣慰摸了摸我和屏屏的额发:“是保护的那个''屏''啊。是好名字,有傲气。就是听起来容易吃苦。”
屏屏眉开眼笑。
我则在旁再三确认,不可以和妹妹使用同一个名字,沮丧地给自己定了大名叫徐然兴。
“我也不喜欢蓝蓝这个名字。”我道,很是委屈费解,“叫蓝蓝的时候总挨打。”
徐屏在边上瞪大了眼睛:“互相打不算挨打。”
我也瞪大眼:“那为什么要互相打呢?”
她一愣,认真想了想,“是哦”,反思了几秒钟,有点纳闷,“就是总觉得蓝蓝对我做过什么坏事,很讨厌,我不喜欢。蓝蓝又不跟我道歉。”
这样啊,不道歉的话确实不能原谅。道歉了也可以不原谅。妈妈是这么教的。那好像是应该被胖揍一顿。
我被她说服了,觉得实在很有道理。
好吧,我惭愧说,对不起。但是以前的蓝蓝你已经打过了,以后然然你就不能打了哦。
很讲道理的我们两个就此握手言和,在爸妈的啼笑皆非中,缔结和平条约。
个中条款包括但不限于,然然以后不能变回蓝蓝,否则还要挨打。以及每天必须适当多赞美屏屏、喜欢屏屏。爸妈给的零食公平分配,做到我一个她一个,她一个她一个她一个我一个。
虽然我也没搞明白这里头具体是怎么回事,且觉得都是十分公允的“一个一个”为什么好像哪里还是怪怪的,总之稀里糊涂先答应了,觉得自己也聪明了不少,顿时十分振奋。
就在这种和谐友好的氛围里,父亲徐峰犹豫了一下,对母亲张璨说:
“有件事我不能瞒着你,那个人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我的联系方式。小易过得不太好,你想不想去偶尔看看他?”
隔着厚厚的防护服,王平比我想象的要更干瘦一些,骨头咯得我不太舒服。
我试着挣了一下,从他背上滑落跳下。
他就一下子站在那里,半天没有任何反应。又过了一会儿,他很生涩地做了一个从背上放下什么东西的动作,依然紧闭双眼,转身往矿洞走去了。
发霉的木制长道,就好像是个天然的边框,时不时响起的咯吱声中,王平深一脚浅一脚,但也不至于走到外面去。
随着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我把屏屏扶起来,拆掉她身上用来保温的塑料膜,两人都起了警惕,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先看看这片帐篷到底是什么情况。
按理说,山民们撤出矿洞也没有多久,如果不是回到了地面上,那这里就是他们暂时的驻地。
既然他们能下来,那是不是说明还有别的什么通道,可以绕开上面的那群山魈?
我攥着徐屏的手掌,手心就起了汗,忽然闪过一丝希冀:
如果积水暂时都不存在,等我找到那个山民出入的通道,是不是有机会可以把屏屏带出去?
只要能带她离开,解除掉神女的不死困境,也许整个局面也能有更好的解决方案。
徐屏轻轻捏了一下我的手,我满心欢喜,心说等会儿再告诉你这个好消息,跟着她一起往帐篷深处走。
这片帐篷堆得很密集,两顶帐篷之间几乎没有什么能落脚的地方,也就是我们两个小孩都很瘦小才没有受到太大阻碍,但基本还是侧着身体挤过去的。
走着走着,我们的脚步就越来越慢。
寂静之中,那些拥挤的帐篷是鼓胀的,似乎填满了东西,但隐约散发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异味。
我们只是穿梭在帐篷外,就感到了一丝晕眩,同时偶尔有一些很小的爆破声,类似可乐罐子炸掉的声响,继而就又是哑然无声。
这不像是人能够停歇生活的驻地。
我原本振奋的心情逐渐熄灭,再往里走,就发现被帐篷包围起来的,是一片很大的平台。
圆弧状的平台上,满满的全是各种生活垃圾和白色的泥沙。类似薯片包装袋的东西丢得到处都是。
我们听到的细微爆鸣声正是来源于此。那应该是垃圾过度发酵后产生了沼气。
这里没有山民,只有一个不伦不类的垃圾填埋场。
我忽然感到一丝可笑和沮丧,同时更大的困惑就涌现出来。山民们到底去了哪里?王平因为梦游把我们带过来,只是一个意外吗?
正在疑虑之中,我就看到那些白色的泥沙里似乎还有什么东西。
徐屏想要去翻,我摇了摇头,有些凝重:“我来吧,我大概知道是什么。”
在无水的状态下,当积水没有反吐时,既然生活垃圾和白色泥沙们都在这里,钻井机也沉底于此,那剩下的,多半就是那些数量庞大的苍白断肢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咯吱声响起,王平回来了。
“我也是中途感觉不对,自己跳下来的。”徐屏轻声说,“然然,你看。他现在这样像不像是还在背着什么。”
不止是背着,王平还在往前面走。他的双手虚托在背后,步子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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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是拖着的。
这一次,没有我们的中途打断,王平似乎是总算能完成一个完整的连续动作。
他一路走到帐篷之间,往我们所在的平台处来,但因为帐篷的鼓胀,有些寸步难行。
大概是为了方便继续行进,他顿了一下,慢慢把手搭在那件臃肿连体防护服的后背拉链上。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这么一个普通的举动,我竟然紧张起来,意识到马上要发生什么极度不详的事情。
水面的气泡越来越多,直接漫上我容身的漂浮物,到了我的小腿处。方獒又喊了我一声,这次大概脸色全变了,整个嗓子都有点破音。
我去扯自己背后脑后,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些鬼玩意儿就是异常坚固,和其他人的截然不同。
“没事,别管我!”
眼下瞬息万变,我这里顷刻成了岌岌可危的孤岛。但急也没用,我就把剩余的人用力挨个顺着打转的水流往外推,让方獒赶紧接住。
而且前车之鉴,我最好不要把之前总结到的任何规则盲目套用进去,最好是把自己当做一张白纸。
第二,有没有可能,在我眼前的,就是那块“石头”?只是它发生了一些我一时间还没有察觉的简单变化,反而被我过于复杂的思绪带偏,以至于忽视了?
来吧。
重新冷静的我对自己说,试一试就知道了。
第32章好消息(第二更)
我的试验方式非常简单粗暴,就是提起硬度堪比板砖的矿灯到处敲敲打打,只当自己是个啄木鸟。
既然那块无比庞大的巨石十分酥脆掉渣,我就只管闷头破坏就好了,哪里能被我砸出一堆粉末,想必就是巨石的一部分。到时候我按图索骥,总能找到当初我哥破开的那个半人高的缺口。
很快,我就潜到了刚才疑似发现青色的位置。
但矿灯的光芒打出,挥动,下方依然是空荡荡的。
我心觉不妙,立刻有点心理阴影,想起了那条坑爹的陷坑地道。但很快,非常微小的青色就再度闪了一下。这次我可以确定,就是在正下方。
背后火光再跃,那怪脸顾不得我,嘶鸣着在厨房里翻滚起来,接着浑身一抖,整个体态像发了泡的沼气地一样再度形变,忽然密密麻麻外翻出许多张同样如婴儿的赤脸。
随后犹如鲸吞一般,四周的浓雾开始以肉眼可见的方式席卷汇集,整个厨房瞬间陷入一片白茫茫不详的死寂。
我只来得及多看这一眼,叁易已经拽着我飞奔出了年家老宅,毫不犹豫关死了那扇铁门。此时外面的雾气稀薄几近于无,视野霍然开朗,就见他不知从哪里搞了一堆锁链,快速在手臂上卷起来,要往铁门上缠。
我下意识就叫道:“张添一还在里面!”
“我知道!”叁易冷冷道,把我往外一推,“看清楚了锁链怎么缠,就这一次示范,我进去后你照做!”
这话说得太明白了,我的脑子里嗡了一下,马上惊怒叫道你做什么,我既然被捞出来了那咱们仨就一起跑啊!出去摇人找救兵,咱们直接喊上人炸了那鬼玩意儿!
他却完全没理我,解开外套往我手里一丢,“你的猫”,却是刚才把我抢出来的时候,也把情急跑向我的东崽一并捞了起来,严肃叮嘱道:
“年怀仁的事情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意外,一个失败的偶然尝试,有机会的话你出去问闫默或者扈医生。”
我汗毛直竖,浑身都炸起来了,不对,“什么叫找闫默和扈医生,你们有什么瞒着我?”
我靠我靠我靠,不行啊,老闫那王八蛋参与的都是最狠心的断后局,他娘的这三个居然有事情是瞒着我安排的!
偏偏叁易根本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冷冷盯着我的眼睛道:
“稍后我进去,你记得先不要走。万一我们失败,如果你愿意,就接替我们把事情处理好。如果不愿,出去后找闫默,有人会来接手,你不必有任何负担。”
我完全愣住了,冷汗冒个不停,“你,你到底什么意思?”有什么必要死守这里?我们不能一起走吗?无数的疑问得不到解答,脑子瞬间乱了。
我知道圣婴的问题必须解决,可这没必要让他们两个硬要在此刻死扛,出去后这么多人,我们一定是有更好的方法的。事情没道理忽然到了这种极端的地步啊。
惊怒之间我居然脱口而出,强笑了一下,哀求说:“你留下行不行?老天让我这么久了才找回来两个亲哥,没道理都收走吧,给我留一个行不行?”
这话实在很没道理,也没良心。就是我悲凉之下的胡言乱语。
叁易却微微一怔,竟然微笑了一下,很生疏地学着张添一的招牌动作,拍了拍我满是血的脑门。
“心领了,”他含笑说,“我就说两个亲哥,你肯定是更偏心我啊。好歹我才是这个世界正牌的张添一。总不能改用个旧名字,就让那损人给我全方位优化掉了吧。”
他大爷的,什么时候这混账还学谜语人跟我讲冷笑话,好的不学学坏的。
我气急,叁易却已经恢复那张似乎讨厌全世界的死人脸,冲我点了点头:“看好了,我没时间教你学第二遍。”
说话间把那类似防盗门锁的东西快速系好,做了一个非常复杂的绳结,向外拉松。
“就这样,不难,等会你把它拉紧,就会扣死。再想要暴力解开,越使力只会越往里面吃劲。
圣婴的活动范围是有限的,不能离开''名字''所代表的区域太远,所以只要锁上门,对它会有一定的约束。短时间内你可以放心等在门后面,等我们的结果。”
“明白了?”小幅度往上方和地面看,我确认自己还是在那个球形的水底空间里,但到处是干燥无水的,也没有任何青黑色的刀口,更没有看到石林存在。
只有偶然肩膀上的丁点凉意,流淌到胸口后,提醒我胸膛处的伤口再这么下去无法愈合,会在滴水中彻底腐坏蛀空。
我几乎是本能动了下手指,意识到这个缺口,正是我“死亡”前被那个不知名东西采食掉的部位。
这算什么?那东西拿掉了属于我的一部分,又把死去的我填充到了另一具尸体中吗?
那孩子又往后稍微靠过来了一些,大概是怕我倒下去,想用自己的体重支撑我。
那些成年人还在走动,有几个脚步声非常近,就在我们身边不耐烦地走来走去。我和她都沉默,就好像两具共生的尸体一样依偎在一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狂躁道:
“这里也没有,说好的矿床到底在哪里?”
接着突然大步走过来,怒骂道,“什么狗屁神女,我看就是骗你爷爷的!”
毫无防备之下,我几乎是猛地腰上一痛,直接背过气去,半晌在地上昏头涨脑一动不动,才意识到是那孩子被拦腰重重踹了一脚,连带着被她挡住的我也被掀倒在地。
我的脑子里又嗡了声,又惊又怒,一股邪火就冒了上来,整个人险些要炸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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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她小声地抽了口冷气,咬牙轻声说:“你又不敢……真的打死我……”
那人操了声,重重的脚步声就踩着过来了,还要打人。边上有人一把扯住他,大怒:“你动谁呢!神女是你一个人的吗!”
两人立刻推搡起来,嘴里不干不净异常难听。叫骂很快升级成斗殴,被身边人劝阻中架着拖了出去。
混乱里,我就感到那孩子冰凉的小手轻轻抓住我的手腕,虚握了一下,示意她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我陡然一阵心酸,但这具同样是孩子的身体已经在报废的边缘,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反手也轻轻握了一下那只小手。感到那只手没有任何孩子该有的柔软细腻,上面全是茧子和伤口的结痂。
“没事。”那孩子似乎习以为常,手指轻轻动了一下,在我手心里写,“我们接着装死,等他们打完。天黑了,会有东西出来,他们不敢多停留的。要不了半小时他们就要开始打扫准备撤走了。”
这一段话她写了很久,写着写着,我们的手心里就全是冷汗。
我嘴里发苦,听见她的呼吸声无比微弱,知道她现在全身都在痛得发抖。
“我不会死的。”她顿了顿,积蓄了一些体力,才又点了点我的掌心。
过了一会儿,慢慢画了个笑脸,“你别怕,没事的。我可是神女啊。”
“你呢?我是头一次见到跟我一样的情况。本来已经死了,结果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到了不认识的身体里。很害怕吧?”
那孩子问,写了几笔像是习惯性又想安慰我说别怕,最后只是小声抽气,俨然是难以支撑,写不下去了。
“我……我是,我是一个神秘组织里的坏人。”我大概是眼泪要下来了,勉强写道,“我们组织叫迷藏,很厉害很变态的,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把人扒一层皮玩。”
所以,我如果下一秒又死了也没有关系。
她微微愣了一下,无声笑起来。
“好哦。”她断断续续写,“我不敢死,我们这里还有很多孩子,如果我死了,那些人就没有顾忌了。”
“但你要好好的装死,不要被发现。一定要跑出去。”
我深呼吸,心中翻江倒海,她已经无声无息抽开我的手,又拍了拍我的手背,提醒我接下来不要再有反应。
片刻后,那些人似乎是争吵完了,一个异常沉重的脚步声过来停在我身前:
“这个怎么办?”
“丢手推车里,一下子烂不掉。晚上都给倒出去。”
说着,那人咦了声,忽然低下头来,粗暴地翻动了一下我的脑袋。
“这小鬼不是脑子都被砸烂了吗?脑浆都出来了,破的口子呢?”他甩了下手,有些疑惑,“草,哪来的积水。”
明白,当然明白了。我头晕目眩,忽然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所谓关于“年怀仁”的尝试又是什么意思。
如果按照叁易说的,圣婴会被“名字”束缚,那这间年家老宅、这片被严格隔绝出来的荒废区域,岂不就是特意为圣婴准备好的牢笼?
“所以,你说的意外指的是?”
我问,嗓子完全哑了,叁易有些诧异我反应过来的速度,大概是心算了一下时间,终于还是道:
“差不多在我回到母亲身边的几个月前,由于年怀仁始终追捕不到年子青的踪迹,他被流浪者们放弃灭口了。
当时这附近有一个埋尸人,发现某家的婴儿身上似乎是隔代出现了圣婴力量的复苏。但那时埋尸人已经身负重伤,力竭把圣婴引导人烟稀少的地方时,来到老宅附近,无意中引发了流浪者和圣婴的会面。”
叁易说的很快,很短促,告诉给我的是一场非常阴差阳错的事故。
还处于榕树未尽闭环中的流浪者,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早被榕树吃空拿走全部血肉的空壳,因此在和圣婴的遭遇下,两边竟然出现了怪诞的短暂僵持,没有第一时间发起攻击。
流浪者们看到了埋尸人倒毙在路边的尸骸,也注意到了圣婴在啃食埋尸人的遗骨。
但这群人对圣婴这种已经证明是失败了的产物没有任何兴趣,只是随意把刚刚被灭口杀死的年怀仁一并抛尸给圣婴,好像是随手处理了一件没用的厨余垃圾。
意外就是在此时发生的。
埋尸人因为受伤重创过度,在将自己作为代价支付前,生命就已遗憾地熄灭,只留下一个空洞微弱、期盼束缚住圣婴的绝望残念。
一时间虽然以我的了解,这么无聊的事他应该不至于干第二回,但我还是因为这种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魂飞魄散,又气又急。
就在我用力拧上矿灯,愤怒打量四周的时候,滋地一声,我的外套里居然响起来张添一的声音。
“徐然兴?你哪儿呢?”
我靠,这一路历险时总是时灵时不灵的骨传导耳机,这回居然能正常用了。
那个声音十分无奈无语,有点气不打一处来。
好消息:狗血剧没有发生,这一听就像是我闯祸了,不是他得意时的样子。
我一缩,有些心虚。
第33章是什么
耳机里滋啦两声,听我心虚不吭声,就继续问:“徐然兴?”
这世上有句名言,叫做神兽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好尴尬,我就是那个神兽熊孩子。
童年和我一样活泼的人,想必都有过丰富经验,知道在家里一旦被连名带姓地直呼大名,接下来就是男女混合双打了。我们家比较民主,父母从不信奉棍棒教育。所以,负责胖揍我的就是我哥。
一瞬间,鬼哭狼嚎的记忆涌上心头,我就条件反射觉得后脖子一紧,屁股有点凉。
但这时也跑不了,我就立刻转移话题,关切问他到底在哪儿,情况如何。
雷子哥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我会有这么一个跳跃式的想法呢?潜意识里,是什么在支持我有了这个想法?
“我的依据是……年子青。”
我缓慢道,一点一点把朦胧乍现的灵光收集拼凑起来。
“年子青这个人,很分裂。一方面算计颇大,一方面又时而就情绪失控七情上面,很沉不住气的样子。”
可就算如此,年子青可是作为旅游公司的副手被高芮亲自抓住的。
是掮客押送他一路过来,中途闫默也审视观察过他。
还有那些被打了个信息差,差点和年子青达成招安保护协议的张家人。
这么多的精锐,加上我,为什么在这样一个人的面前,居然被他一直骗住了,直到他自己畸变暴露出来?这个事整个就透着一丝吊诡和不合理。
原来的我是没有办法解释的。
但现在可以了。
因为我才刚刚解读出来,那些伙计们是为什么会被雾气里的声音喊走。
这个理论和逻辑,可以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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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子青身上。
我、我们这么多人,为什么会自然而然地相信他?
——因为相信自己。
年子青就像穿衣服一样可以把司机老赵穿在身上,当然也可以在身体里放置一部分原本属于我们的东西。
巨大的荒谬和胆寒,此刻让我的呼吸停了半拍。
雾气和虫卵的现象并非孤例。
这种可怖转化的发生,本质上是因为移鼠怪谈对于朝拜者,对于“人”的定义。
也就是说,如果某个被污染极深的个体,也裹挟着这种如同“人”之肿脓一样的污染,并且早早地就离开了这里——
那么他是有机会,把这份污染无声无息在外界传播出去。
又或者,也许污染没有散播,但他暂时的安全,是因为他已经被另一个从地宫里带出来的东西污染了。
是的,榕树。多年前,年家人发现了伪人遗留的仿造失败品,在此基础上,修建起防御的工事,避免这些半成品失控流散。
这个过程里,年家人数次的传承断代和误解扭曲,有很大一部分就是被伪人和先知混淆了正确的存在和记忆。
为了留存住正确认知,年家祭祝才应运而生,通过种种我们尚且不知晓的残酷手段,将人变作人面壁画,使得祭祝介于“人”的定义边缘摇摆不定,以此来得以看到先知并发出预警。
但这种刻意向怪谈的靠近和畸变,并非毫无代价,这使得他们也被怪谈深刻吸引,甚至陷入某种无法言语的狂热和畏惧。
在这个过程中,拥抱怪谈带来的,最终是年家人的彻底扭曲和消亡。
此处,张添一对我举了个令我印象深刻的例子。
他说道:“洞穴是伪人用自身作为载体,保留下的一段来自于移鼠的污染。
而年家人在洞穴外施加墙壁、建起地宫、消减影响,使得我们面对的是更为安全的雪山地宫和雾号镇。”
我若有所思,“那么年子青所说的采石场一类,就是年家人在改造遗址过程中留下的大型活动痕迹。那种地方的附带污染更为浅层,成了最容易被目击发现的。”
随后因为伪人的认知信息同样在不停流失扭曲,采石场一类的残留痕迹,反而吸引了新生的伪人们前往探查。
但此时对于一无所知的新生伪人来说,则会欣喜地产生误解,发现这些地点不像完整的怪谈一样排斥他们,是他们几乎触手可及能够去观察推论的。
“答案必定就在其中”,伪人们这样说道,苦苦追寻。抵达后,会发现一些漫长改造中残存的移鼠气息,或者观察到上一批古老伪人残留的事物。
说来有些好笑的是,整个局面里,只有张家人们以一种澄澈单纯的神经病游走其中,对怪谈没有太多敬畏向外,也看不到伪人在做什么幺蛾子。
张家人以神经病们特有的匪气和朴实,秉承的是有怪谈就探底、解决完就走人,其余不多想哪怕一分钟的离奇原则。哪怕有人详细讲解怪谈的本质,在张家能得到的,也是一种类似集体去听相声的诧异惊奇。
我的两位卧龙凤雏就是很好的例子,小队长张甲是干脆懒得听,方獒是听不懂但不妨碍他突发奇想瞎猫碰上死耗子。
少数保守秘密之人,也丝毫没有任何要和人分享探讨的意思,恨不得揣着点秘密憋到死。
所有真相、密辛、疑团,连带着也许能向更深层的怪谈本质下潜的信息,都在张家这里直接截断沉底,像是撞上了不讲道理的消音海绵。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盲目无知反而最大效力地避免了被混淆篡改。
站在这个角度去看,当年徐佑带队愣是能和采石场的真相擦肩而过,或许对于先知和伪人们来说,也是件很莫名其妙的事情。
不过,话既然说到这里,我好像明白了张添一是想跟我交代什么。
想要保持张家这种稳固健康的生态,就要适当让他们远离过于幽暗的怪谈本质。
我那种过度旺盛近乎执念的求知欲,对张家人来说其实是有害的。
张添一弯弯绕绕说了半天,一来是让我厘清脉络,二来更重要的,是希望我不要下意识地再度向同伴们倾诉揭示太多。
不过,我稍微一想,忽然意识到了一件要紧事:
采石场是经过反复加工的怪谈副产品,恐怕相比于那些莫测的怪谈,会更加直白易懂。
当人和怪谈之间的屏障太过脆弱,污染和扭曲反而会更容易发生。
跟随我这趟石林之行的,最好是对怪谈懵然无知的“傻子”,或是干脆和我一样深坠怪谈的异类。
我需要一些之前没下过地的伙计陪同我。
考虑到在石林曾经有过伙计被先知猎食,像徐佑闫默这类目前很容易唤起先知食欲的人是绝对不能带上了。
甚至谨慎来说,我和张添一都不能靠近那里,以防再度被先知袭击。
只是,这么算起来,我发现在人手安排上竟然变得棘手许多。
“还有一个办法。”张添一道,“我来给你安排另一批下地的人手。”
我眼皮一跳,“什么人?”
“已经被先知捕食过的食物残渣。”他道,神色有些奇异,“这趟行程,我们和伪人们一起下地。”
我靠,我头皮一炸,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发现他的想法是可行的。
“你、我和迷藏的人?”
我想了想,“张家负责后勤和装备,还有真实信息的存储筛查,充当安全且必须的客观观察者;那么让伪人们负责下地确实是最有效率也最安全的。”
可是,我的脸色就古怪起来,心说这未免有点恐怖和缺德了。
大家都在搞求生,我们两个冒牌货在骗完东家骗西家搞无间道,这还是人吗?
而且,我们两个刚甩脱先知的人,现在居然计划着混进一群随时可能异变的人皮“天衣”之中,这场面也实在令人有点毛骨悚然。
一旦翻车被发现,结局必定是无比凄凉的。
公交车上的一切,已经证实了榕树和雾气这两种污染之间存在克制和干扰。
之前,这种平衡一直保持着,所以他还能保持悠哉;甚至得以在带出榕树后还幸存不死,把榕树带回了山谷,引发了榕树和栉水母的对峙和一系列悲剧。
一个发现自己怎么样都能“活着”,被榕树寄生不会死去,又见证过神妃创造的奇迹的人。这样的人他会何等的狂妄自得,自视为神明去随意牺牲游客性命,就实在是无需多言了。
可是,因为我们的闯入,神妃创造的闭环断裂了。
时光的溪水干涸,栉水母回退,榕树在过去的时光尽头那份永远强盛到极点的力量,也啪一声如泡沫湮灭。
这时候,年子青因为移鼠的污染虽然还是不死,却无法遏制榕树的快速死去和自身畸变了。
这么多年,作为雾气的一部分远远相连,雾气中那些也同样“活着”的人到底有多少?那些混乱而永不消散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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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多么庞大?
所谓人的性命和定义,不是一个年子青能够担得起的。
所以年子青着急了。
他被找上门后,再没有那种从容不迫的底气。
但他还有一个底牌,就是拉所有人一起上路。
借助从神妃那里看到的过去未来的闪现画面,年子青想必用“预言”的噱头接触了很多人。
在这个过程里,想要收集一些对方的皮屑之类……对于脑子里还住着奄奄一息的最后榕树子体的年子青来说,很难,但还可以做到。
也就是说,散落在外的张家人,其实已经有很多不知不觉中了招,成了雾气的载体。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那些张家人,包括在小店和年子青会面、在旅途中曾经一直坐在同一排的我,全都可能变成一颗隐形炸弹。
如果要防止雾气在外界扩散伤害普通人,在事情随时可能失控、没办法逐个确认的情况下,最快的方法,就是把所有可疑的人集中到小镇中来。
“……师母。”我悚然一惊,“闫默姑且只陪我们一小段路,中途没有什么肢体接触的可能。高芮身上有栉水母,榕树也很难接触她。但负责押送了年子青这么久,师母很大可能已经中招了!”
“——她在。”
徐佑叹了口气。
“别停。”
耳机里顿了一下,坚决说:“信我,别停!”
我大概是耳鸣了两秒,无数细节在我脑海里再次回放。
下一刻,无视所有身体发出的尖锐预警,我猛地往前踩了进去,粘稠的质感从四面八方挤来将我吞没,我在巨大的阻力中向着墙体深处加快脚步。
我可以相信张添一。
一个明悟的声音对我说,我知道我在哪儿,为什么会一直摆脱不开妇人启门了。
启门的妇人是引路仙侍。所谓仙妃神女,着副笄六珈,披帛云肩,璎珞结绶。
我现在待着的地方,那种古怪的形式结构,正是一条庞大无比,在水中舒展延伸的披帛。
披帛缠绕在仙侍肩臂之上,我身处其中,越是行走,越是沿着仙侍萦绕参拜,对她供奉。
第34章亡命奔逃
墙的里面有点空。
我知道这个形容很奇怪。但随着我猛然撞进去,并没有那种一头磕在硬物上的疼痛。
墙壁分而又合,站立不稳的我深一脚浅一脚蹬蹬往前踉跄挤去,第一反应就是,即使充满了那些粘稠的青色血块,这里面也是空荡荡的。
就好像这玩意儿随时真的会无比轻盈地化为披帛在风中摆动。
还有,比起刚才,这具女尸好像重了一些,身上多出来了什么重重叠叠的东西,似乎是衣物。
我死死闭着眼睛,感官却不合时宜地变得异常敏锐,许多细节伴随各种可怖的联想让我的呼吸过促,眼前发黑。
仙妃的袖摆很宽大,黏糊糊的,很凉,很轻薄,也连同那两条手臂一起垂落下来。
想象唯独在此处无限度跨越并不断清晰,带给我难以承受的可怖。
“也就还好老林租住的是二楼,这小子也就摔了个屁股墩,否则我们可是阴沟里翻船,没脸回去见人了。”
我揉了揉脸:“是啊……这里只是二楼。那老林怎么死的?”
屋里安静了片刻,小队长张甲犹豫了一下,有些不忍问我:“有没有可能,老林因为某种缘故去了四楼,把那里误认成了二楼。等到事情发生的时候,四楼的高度已经来不及自救了。”
我心头有点难受,知道张甲还有没说完的言外之意。
窗台外的脚印绝对不是一次两次累计出来的,有很大的可能性,是在今天我们的人查看之前,老林自己就数次中招重复过这样的举动。
他固定了房间里的摆设、做了预警,头一两回中招也许是还没摸清规律,但后来的数次应该是他自己有意识在做尝试。
我不知道是什么在驱使他做这件事,也许这事本身有什么强制的触发要求,必须有人在这里一次次“扣动扳机”,通过空放一枪的举动来限制事件的失控蔓延;
也可能是老林不确定这件事的危险性,出于个人职责考虑,在转交这件事之前选择了用自己趟雷排查风险,多次在可控范围里通过中招来测试安全的边界。
人已经没了,这点恐怕是再没有一个结论。
我尽量控制心绪,问道:
“老林最后跳下去的一幕,有目击者吗?具体是在哪个楼层有没有人看到?遗体现在在哪里?”
天台那里,他的露面到底意味着什么。如果那时候他没有跳,事后又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不论是因为什么,如果目击者说得不是假话,那么老林最后露出的那个微笑,也许确实是他放松之下,以为不会出什么意外。
这一幕和当年那个流浪者何其相似,只是一个癫狂一个温和平静,我越发感到两件事有脱离不开的联系,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哪知道我问完,这个问题却好像十分难以回答一样,屋里的人都把视线放到我的身上。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已经同样推测出了这么多,还要叫你来。徒弟,这事不对劲。”
徐佑阴狠地咬了下后槽牙,明显是因为老林的死很不甘心,“第一,老林死的时候有目击者,而且我们已经确定当时在楼下就有两个。”
“第二,他的遗体很早就被寄放在当地了。只是不知道是谁送过去的。
我们的伙计去的时候,负责人说之前有人打电话预约了几次,问能不能查看一下死者的遗体,但不知道为什么似乎信号不太好,阴差阳错地总是没约上。我问了下具体的通话时间,那个负责人居然说是一个月前。”
我愣住,脑子里顿时嗡了下。
我好像听明白徐佑的意思了,但越发感觉到匪夷所思,久违地感到了一丝退缩的惧意。
他是不是在说……老林千辛万苦过来探查的跳楼案、那些他无比耐心却始终没有找到关键信息线索,只能上报求助的事情……就是发生在老林自己身上?
那具尸体,那个一开始的无名死者就是老林本人?
这似乎是个意料之外,但又很合理的答案。只有像老林这样来自张家,为了执行任务使用了伪造身份的人,才能在引出这么骇人听闻的跳楼自杀案后,叫人查不到他的来历和行踪,使得事情变成悬案越传越玄虚。
可我又实在不想接受这个可能性,因为这似乎意味着,老林所有原本是为了控制事态的努力,全部变成了杀死自己的一环。
而且,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就算是能横跨时间的栉水母,也只能在不同的时间段改变事情的发展,时间本身依然是连贯流淌的。这里发生的事情却像是把时间和因果前后完全打乱打碎混在一起。
这已经不是简单能用闭环解释的问题了。
明明种种迹象都表明这里的异状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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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似乎有所关联,可过往和墙接触过的人里,从来没有过这种特例。
要说墙就是这么操蛋,偏偏要搞个特殊情况把老林弄死,这种狗屁理由不光是徐佑,我也不可能接受。
也就是这个时候,楼上忽然大叫了一声。
叫声近乎凄厉,接着是砰一声响,是重物从高度砸落的动静。
我一惊,立刻跑出门去。
楼道里老爷子捂着胸口,额上满是汗水,摇晃着蹒跚走下台阶。看到我,他面如白纸,喉咙里嗬嗬两声,似乎有什么紧要的话一定要马上告诉我。
但开口之前,人一晃就倒了下去。
身边的伙计一下拥了上去,有人开始读秒给他做急救,也有人去翻他的眼皮,看过瞳孔后松了口气:“还有救。”
我浑身发冷,心里咯噔了一下,知道事情麻烦了。
“找找他的衣服口袋,应该有速效救心丸。”张添一说。
伙计啊了声,立马去翻老爷子的衣兜。
我们对视,最后还是我开了口。
“……心脏病”我说,嗓子里一阵发干,“四楼,最后一个目击者在这里。”
让我想不通的是,如果雾里这么邪门,张添一也早该提醒我了,哪有大摇大摆就在前面开车门耍酷的。
难不成他们突然嫌弃我是个外人,一家三口回去团建聚餐了?不至于这么见外吧。
就这么胡说八道着哄了哄自己,用尽了毕生的腹诽,我稍微定了定神,冷静下来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首选自然是退回车里,关严实车门。
好歹是个比较安全的据点,目标大,方便寻找,我在里面老实等两个高手回来找我,肯定是没什么大错的。
唯一可虑的就是会不会在亲哥们回来找到我之前,先被那几个消失了的鬼东西堵住包了饺子,到时候在车里是没有躲避腾挪空间的。如果有一只年怀仁已经蹲在车里等我,那我上去就成了现成的午餐肉。
其次是干脆去那盏路灯下看看情况,灯下也算醒目,如果浓雾里有东西靠近,我会很快发现,哪个方向都能逃,不至于太被动。缺点是在那些东西眼里我的方位也一目了然。
两个方案都有要命的不足,但眼下是没得选,到处黑漆漆的,一个人站在雾里实在太恐怖了。没时间纠结,我就左右挥动着强光手电当武器,往后一步一步开始退,打算还是先回车里跟小肥猫汇合。
不得不说,这夜雾已经浓稠得有些妖异,我感觉自己好像费劲淌水在一锅乳白发霉的鱼汤里,半臂之外只有路灯的几点圆斑在浮动,像漂了层死鱼眼珠子,此外四周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此时静悄悄的,似乎随时会有什么从浓雾里钻出来。
更要命的是,我起码已经退出去十来步,依然没看到、摸到原本就在身后咫尺的面包车车门。
我当然知道在抓瞎状态下,人其实是没办法走直线的,多少会偏斜点弧度。可按照面包车的体积长度,就算我歪成个螃蟹横着走,顶多也就是从车尾歪到车头,没道理退个几步退到外太空去。
面包车到底去哪儿了?我在哪个方位?年怀仁什么时候出没?
先别慌,我深呼吸,对自己说,如果叁易提供的往昔没太大偏差,那么不管年怀仁再怎么怪异,体能和杀伤力上也还是个普通大活人的标准。最坏的情况无非是我们正面撞上了对殴,没有那么可怕。
叁易七岁的时候就能捅他两刀,而我这个亚健康的没用成年人只要求抡他两记手电筒,撑到亲哥们过来捞人。再不济还能大声点凄惨喊救命,争取吓死他。
好,我可以的,加油。
找不到面包车我就找路灯,总之先保持移动,此时执行起来没有任何犹豫,很快选中了一个路灯的光斑靠近过去。
行动间,我就隐约感到体力消耗有点大的不合常理,仿佛真是在深水里徒步跋涉一样,肩膀两边都沉甸甸地好似拽了重物,很快就有点酸疼。
我不敢贸然开强光手电,怕在浓雾中变成个活靶子,只攥在手里防身,完全是盯着路灯的方向在凭感觉摸索,走得非常辛苦。
这时候难免又胡思乱想,心说莫非我的两个亲哥哪儿也没去,就一左一右趴在我的后背上,搂着我的肩头,当两尊默不作声的辟邪门神。
如果我现在侧过脸看自己的后背,会不会就看到他俩那一模一样的脸探过来,能不能在上面找茬找不同。
本来是插科打诨想安慰自己,想着想着有点毛骨悚然,好像比大雾和年怀仁可怕多了。赶忙又加快了两步,这回真是逃命一样直接就蹿到了那盏路灯下。
整个人一走进光亮中,似曾相识的安全感让我多少松了口气,左右看看,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拉开的明黄警戒线。
此时近距离看,上面那圈应该是特制的荧光条带就十分显眼,摸了下质感很粗粝,凹凸不平的,还有层分不清是什么的暗沉污渍,很厚,我拿指甲剐了一下没刮下来。
他被我一拍,顿时一惊,浑身僵硬。但我已经收回了手,没有对他做什么,神色也十分平和。
这一刻,他的疑问应该比我还要多。
“那……那个……”
青年人周听卯犹豫挠了挠头,小心翼翼问道:“我看你有个跟我一样的耳机。你,你是认识我吗?”
我没说话,但灯光之下,这群似乎是意外被卷入的游客,好像都没有意识到一件事。
除了那个小女孩,他们的脚腕处有细细的树根蜿蜒爬出来,径直没入到地底。
周听卯依然惶恐看我,说话间,他高高鼓起的胸膛下,皮肤被撑得透明,泡沫般涌动着虫卵一样的东西,连带他大半个身体,也是森森的青色。
第35章巧合
我看着周听卯,没有说话。
他也看我,半晌,笑得像哭一样:“你……我……您饿吗?吃……吃灵长类吗?”
我正神色复杂地警惕盯着他,提起一口气随时准备好了他会畸变,冷不丁听到这一句,脑子不由得空了一拍。
“啊?”
就见边上探过来一脑袋,还顶着逃命时那口黑锅,有些惊喜道:“哪有猴?”
又冒过来一张惊喜的脸:“啊?水猴子?”
周听卯绝望地看了一眼凑过来的俩浴袍青年,深呼吸,挺起胸膛悲壮看我。
两人原本还笑嘻嘻的,看周听卯这反应,顿时一怔,有点犹豫小心看我一眼。我面无表情。
因此在地宫里苏醒时,周围的景象,只是我出于对死亡的恐惧、对生存的极度渴望,才无意识进行了扭曲。就像“年怀仁”虚假的死而复生一样,那也是我变相“复活”的特殊触发点。
也是因为如此,此后不久,当我没有濒死的危机,再在地宫中发现台仔的尸体时,地宫就变回了一片黑暗死寂,医院的布局就不复存在了。
那以后,我才在怪谈的深海中前进了前所未有的距离,能够看到、知道许多张添一原本告诉给我却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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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盲耳聋无法察觉的事情。
或许也是因为发现我身上的激烈变故,张添一才会那么复杂地说欢迎我来到新世界,不久后就马不停蹄引导我先后接触先知和墙中鼠。
他不是故意要我陷入危机,是我身上复苏的那股畸变越来越强烈,在已经微弱爆发过一次以后,依然迅速失衡,很快就要彻底失控了。移鼠已经在虎视眈眈等待我支付偿还。
化为墙中鼠不知所踪的老爷子,在临终其实也通过火并提醒过我。他老人家在遗言里说,希望我明白:他能在已死的状态下坚持那么久,不是向榕树许了愿。一定要说的话,他是向我许愿了,他信的是我。
那就是我的第二次不自觉失控,也是墙中鼠们不顾一切,忽然爆发了全部向我袭来的导火索。
那是墙中鼠们嗅闻到了移鼠的气息,作为榕树的一部分,在“心想事成”的规则共鸣中,渴望和移鼠合而为一。
我经历过的一切,从来不是毫无缘由。台仔向我求救的那一刻,当时的我必然不会想到,是先知确实在贪婪地向我发出求存的呼唤。
伪人们都异变成了徐然兴,也并非完全是先知的虚弱失控,而是它原本就需要有这么多的徐然兴让它藏匿其中。
老板和伪人们各自有着盘算和计划,有想过背后都是先知的欺骗吗?
张添一看我一眼,神色很复杂。我大窘,一时间说不出的尴尬,又不由松了口气开始笑,估计看起来跟个二百五没什么差别。
只是这一笑,我缓过神来就感到胸腹一痛。掮客似乎早有预料,并没有意外,我喉咙里一阵作痒,弯腰哇得也喷出口热到发烫的血来。
这一口血简直莫名其妙,我摸着发疼的胸口就心说不妙,我们切换到武侠片场了吗?那我这样根骨不全的小喽啰可活不过三集。
同时喉咙里甜得发慌,身上也隐约开始瘙痒。
联想到掮客吐血时里面都是虫卵,我马上意识到问题,往自己的小臂和其他裸露在外的皮肤摸去。
也不知道是手指上已有的细长伤口作祟还是如何,真是摸哪儿哪儿疼。我疼得龇牙,抽气道“好像不对”,话没说完,一甩手竟然从小臂上抹掉了一把已经空掉的干瘪虫壳。
我靠,我脑壳一炸,脸一下绿了。
怎么没完没了都是这鬼东西,我从里衣撕了一块干净点的布料就去擦眼皮上已经干涸的血块。
刚才离那发青人脸很近还不觉得,这一做大动作,我就感到手臂好像被什么牵扯着,活动范围极小,整个人堪比被威压吊在空中,处境十分古怪。
再一眨发酸发涩的眼睛,不由暗自叫苦,刚才我可是眼睛里都糊了血,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只是这实在不能细想,一想浑身的瘙痒感就强烈到无法忍受。
“别擦,数量不多了。”掮客却有些严肃道,让我把注意力挪开,“它们的孵化时间极长,目前来看,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不会等到它们成熟。眼下是你的身体不适应还在排斥。”
我一愣,顾不得还吊在半空中了,“这到底是……”瞬时脑海里闪过许多揣测,嘴里那点残血的甜味居然有种似是而非的熟悉感,让我眼皮直发跳。
我想到了一件原本无解的事情。
在小镇之中,人被异化后,主要的转化形式有两种:
一是被虫卵同化,原本整体的人形散开,转化后进入雾气里;二是原本单独的人体被串联粘合在一起,成为榕树长条人。
这两个转化方向,一个分散一个聚合,但都有保留人的基本意识。以移鼠的颠倒规则来看,两者似乎是依旧对仗工整的。
可人在分散时的转化形式为什么会是虫卵,而不是干脆变成一堆心肝肾脾或者红白细胞,这一点我其实尚且没有一个很好的解释。
洞穴影子的猜想和比喻,只为我解答了榕树长条人的异化本质;月台小楼的壁画,则告诉我整个小镇晨昏机关的设置,也让我得知了前人赴难牺牲、用自己转化为屏障的种种安排。
在这个过程里,雾气是一种已有的环境姑且不论,但虫卵本身的转化就实在太割裂了,也和“洞穴投影”假说完全无法联系到一起。
直到现在,掮客的态度上似乎把虫卵看待成一种救命良方。这就让我在不妙之余,很不情愿地想到了另一个堪称满血复活的神药。
不会吧,我愕然道:“池水?雪山地宫池水里是这个?人造羊水的本质,合着是种蜂皇浆啊?”
如果是这样,那么我、徐佑、高六,还有不知道多少伙计都曾经拿处理出来的人造羊水治过伤,岂不是我们早就被虫卵寄生了?
我靠,原来不是移鼠疯了,居然能认可“人”被分散后可以变成虫卵这种奇葩设定,而是我们这批人有一个算一个就是混着虫卵的,只是直到散开的时候才暴露出来。
在分散状态下,人的基本构成单位只怕是太小了,无法被直观目测,结果就只剩了虫卵的存在作为框架和显形标识。
移鼠还真就只是冷漠地把我们做一些颠倒加减法,当做积木玩。别的什么都没干,全是背锅啊。
再想到不久前我那个被关在墙体里的古怪幻觉,一时间让我有点五味杂陈。我代入的视角,莫非是虫卵本身的视角?是我体内的虫卵惊醒了,使我有了一刹那的共感吗?
“你大概不知道,你昏迷时一直在断断续续给我指路。是因为你,我才能一直打出甬道找到这道天裂。”
我就惨然一笑:“那怎么不怀疑我?”
他摇了摇头:“怀疑就不管你吗?”
我忽然说不出话来,低头嘴里有点发苦。
“所以,其实在下面的时候,只有我的眼里到处变成了透明?这根本不是什么环境的异变,是先知把它的视野逐步切割让渡给了我,对我进行了误导。它给我的越多,我就越是……心想事成。”
张添一叹了口气:“可是你太多疑了。”
我的眼睛里有点发酸,是啊,我的性格就是如此,总是不停感到哪里有着异样和差错,不停怀疑并且需要一个答案。
所以下水之后,先知几乎在每个阶段都及时给我想要的答案,并且在暂时无法回答后,立刻就转换场景和处境,让我疲于奔命,被陡变的遭遇和庞大的信息裹挟着往前走。
每当我感到有哪里隐约不对,它便抛出一个足够有吸引力的爆炸信息转移我的注意力,给我一个合理的怀疑对象,让我自我说服,认为所有的不适都来源于其他人和事物。
它不希望我怀疑自己。
可是在石林采石图中,先知能调用的素材也就这么多,所有可能会引起我警惕的信息都最好戛然而止。在不停的剪切和混淆后,先知不得不加快了节奏,甚至于开始不求甚解,只是让我亡命奔逃,无瑕思考。
倒霉碰上我这种难搞的目标,先知还挺悲催的。我有些凄凉又好笑地想,果然什么谋算都能被我搞砸变成烂摊子,局面到了我这就没正常运转过。
只是事已至此,我已经慢慢定了决心,知道自己不该出去了。
我记得有一种悖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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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么一艘船,名叫忒修斯之船。这艘船完全由木头组成,在时间流逝中,人们会把逐渐腐朽的木材一根一根替换掉。
那么这里就有一个问题:到了某天,这艘船上的每一根最初的木头都已经被换过了,那么这艘船还是原来的船吗?
如果有人把替换下来的那些原始的木头重新组成另一艘船,那么现在两艘船里,究竟哪艘才算真正的忒修斯之船?
现在的我和先知就是这两艘船。
为了求活脱困,先知违背了往日的捕食习惯,不再吞食我,反而选择了甘愿被我取代同化。
这种同化从那桩似乎引人发笑的乌龙事件开始,从伪人们反过来变成一群徐然兴开始,直到此刻我险些完成最后的出逃脱困。
它在做一个减法,把自我彻底抛弃抹平,如同在我眼前彻底崩塌变为空白的画纸一样,毁灭了长久存在的采石图,任由名为徐然兴的一切在上面进行覆盖。
此刻我已经无法从这个悖论中走出来。
认知里,我实在没办法说自己不是徐然兴;但也不得不承认,我不过是先知在破釜沉舟舍弃一切生存根基后,找到的全新器官,和伪人们的本质没有区别。
从一开始的一开始,神志崩溃的徐佑会偶然游荡到我的小店;东崽和岗亭会偶然选中我;畸变的周听卯在小区路灯下猝然袭击我;在房车中,某只墙中鼠忽然来到我身后的墙中,隔着墙长久地贪婪注视我。
也许所有的一切……那些巧合确实是真实的。
但隐藏在背后最核心的关隘是:
那时独自离家数年的我,身上本来已经失控崩溃。命运在那一刻开始滑坡向不可逆的方向,由此向猎食者们释放绝望无声的尖叫。
也许那才是我在不安中,慌忙选择离开我的父母,独自出来开一家小店,潜意识中尽量避免和任何人主动结交往来的根本原因。
那是我明白自己亏欠了什么,冥冥之中知道早晚会被索回,因此做好了随时死亡的准备。在那自己都不知晓的恐惧中,我才会肆无忌惮地释放自己那无穷到近乎偏执的好奇心。
而且这么说起来,我确实每次不管伤势多重,在张家医院躺一躺很快就醒来并快速恢复了。徐佑他们是训练有素,高六是有栉水母的污染影响,好像只有我是不太讲道理,居然就是能很快活蹦乱跳。
原来是我一直在进行透支啊。
也对,命运给了我这么多奇迹的礼物,自然是早就向我索要了足够的账单。
比起榕树,移鼠好像在这方面更驾轻就熟,从来不用误导引诱,更不玩什么扭曲的文字游戏,自然就引动所有逃离它的人,心甘情愿回到宿命中向它支付代价。
这就是张添一迫切的原因,是叁易今天必须留下不能逃离的理由。
因为所有的“蓝星”圣婴都将在一视同仁之中,来到自己的末路。
徐然兴也逃不掉。
那么,张添一能做的只有这样:
接替埋尸人,平息圣婴永恒的饥饿和痴愚;并且做好准备,一旦我也失控,就无声无息地将我也禁锢在这里,让我在察觉到自己可悲本质之前,作为人死去,保留应有的尊严,不要有恐惧和难堪。
他为我也准备好了备选方案,一个末路之中还不错的结局。这就是他对叁易隐瞒的秘密,也是他将我带来的真正理由。
“可是,好不甘心啊。”
我咬牙笑着说:“移鼠安排得很好,可我不要这样的结局。”
一是因为刚才那个故事非常不对劲;二是因为,我在回想刚才周听卯为什么只是从我这里拿到了一幅刚好合心意的眼镜,就反应那么大那么悲壮。
我的视线从导游、情侣女孩、神思不属的周听卯面上一一扫过,最终回到他们这些人身上,看着那堆涌动着似乎寄生在他们的身体里、把他们逐渐蛀空的气生根,有什么念头就呼之欲出,后背有些发麻。
“……心想事成?”
导游和那女孩对视,都苦笑起来。
“别人我不知道,但当时,我确实心里一直觉得无聊,希望能见到点刺激的东西。”
情侣里的那男生忽然开口道,脸色十分颓废:“就在山洞出来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胸口猛地特别痒。”
“只要愿望有一定程度的实现,哪怕是别人好心帮忙打个伞,我们就得支付代价?是吗?”
第36章小心(第一更)
对于这个问题,我也不能给出答案。
情侣里的那男生大概也不是真要询问我这个一无所知的陌生人,只是一种情绪上的发泄。
我拍拍他以示安慰,重新把目光转回女导游和神色依然绝望的周听卯身上。
刚想接着往下问,忽然,脑子里一个疑问警觉跳出。
不对啊,他们说了半天,似乎故事十分完整流畅,但好像和现状全是矛盾的。
什么人很多的旅游大团,什么躲避暴雨的山洞和挑事的傻叉游客,还有什么邪门“心想事成”。
但是,我快速过了一遍已知信息。眼前的分明就三个穿浴袍还脑子有坑的年轻人,一个已经领便当的眼镜儿,一个小女孩,一个导游,一对情侣。
这个组合除了也有对狗情侣,跟刚才的故事有半毛钱关系吗?
刚才逃命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这群人甚至还都穿着酒店棉拖鞋,现在目光下移,女导游屡立战功的右脚棉拖还有点脏。
可以说,他们在逃命前后的状态都实在有点松弛和莫名,和旅游团的特征也完全对不上。特别刚刚还有俩二百五有心情关心猴子和水猴子。
我没有马上去接录音带,默默深呼吸了几次。
八年前的闫头儿他们是不知道所谓泥中祟的存在的。
但在此时我们看来,问题已经出现了。
人数不对。
在第一段录音里:一开始他们并不知道可以用“家人结对”的方式保护自己,也没有所谓公投放逐,是因为触发了陷坑的某种机制,导致了第一个人员的失踪。
接下来,寻人小队昏迷,其中又有三个人员同样因为没有“家人”的庇护导致失踪。
最后,录音此处缺失至少跳跃了一天,再才不得不有了夜里的第一次公投,死了一个伙计。
而在第二段录音里:经历两次夜里公投,三次白天的谋杀,白天一名伙计崩溃后被闫头儿冷酷处理,这里又死了一共六个人。
目前我们发掘出来四具蓄水池底下的尸体,又在不远处发现一具被我误认为高六的女尸。
由于他们这种不像是由队友掩埋,更像是突然遇袭击后被什么拖进土里的死后环境,姑且可以先认为他们是在第一天失踪的四个人,外加录音跳跃缺失的时间段里可能失踪的一个。
也就是说,这里明确已经有10人死亡。所以我在想,既然我们可能就是困在先知体内,也许这种种异状看似繁杂矛盾,最终还是可以用这套简单的规律进行涵盖。
我向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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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做了一个抓握的动作,假装我是先知,正在把一块柔软如水的石头投到王平身上。
——就像这样,石头只是在我们狭窄的视角中换了一个模样,但本质发挥的作用可能依旧如初。
透明水团也许仅仅就只有包裹、标识这一个功能,随即就是等待先知来取用这个已经无处可逃的猎物。
徐屏似有所觉:“你是说……那个一会儿有、一会儿消失的腐蚀性,是另一种什么东西被水团吸引抵达,才临时注入了某种可以消化的液体?”
“那会是什么呢……”
她喃喃,我们对视了一眼,此刻福至心灵,忽然有了答案。
两人不约而同,都抬起头,做了一个仰面望月的动作,同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是那道在穹顶上无声无息掠过的水痕。
黄疹小人被猝然消化成水的时候,也是因为水痕的意外出现,才中止了靠近我、可能要袭击我的举动。当它们做出仰面的动作时,我曾感到一种无法解释的恶寒,似乎马上要被什么发现并捕食。
到了王平这里,他突然陷入静止,暴露出被水团包裹的异态,也是做了一个仰头的动作。
只是当时我因为突如起来的虚弱和心悸倒地,再抬头时穹顶上方已经空空如也,没有看到水痕的出没,也就没有第一时间联想到这点。
如果把水团看作某种能够自行移动展开、寻找需要消化目标的肠子,那它们要做的就是及时展开,包裹住目标。
随后,巨大而扁平的胃部会逐渐浮现,蠕动着靠近,并连接肠子,向食物注入胃酸。
我有点冒汗:“但先知现在很虚弱,发起消化动作可能也是有很大负荷的。我刚才猝然的虚弱倒地,或许并不是一个单独的意外事件。”
“应该说,正是它的虚弱,才导致原本过来消化目标的水痕只显现了一瞬间,导致注入水团内的腐蚀性也只有微乎其微的一丁点。”
让我毛骨悚然的地方就在这里。
我都快忘记了,从我被台仔盯上的那一刻起,我也不过只是被先知标记的一块食物而已。
徐屏也明白了我的意思,脸色开始发白,下意识摸了一下我身上犹存的水渍。
“你是说……你身上原本一直滴水的状况,是因为?”
“对。”
我叹了口气,心底止不住发寒。
“先前我们推测说,先知正在腐烂,导致腐坏的体/液一直滴淌,由此影响到了伪人和被伪人转化捕食一半的我。
但具体怎么影响,我们不得而知,只能大概猜测是不是那些液体直接从先知那里滴落到了我身上。”
“刚才我身上的滴水突然停止,我一时间没有答案,也觉得很奇怪。”
“现在看来,可能没有那么玄虚,滴水并不是凭空而来,是我的身上确实一直有东西在腐烂。滴水的陡然停止,是那东西彻底烂完被消耗一空了。”
我慢慢站到王平身边,比了个手势:“就像王平这样。我身上也有一团透明的水团展开包裹了我。先知的腐坏,使得包裹我的这部分外移器官也开始烂了,于是就有了断断续续滴水的状况。”
“我屡次感到自己似乎要被身上的积水拖到哪里,是负责消化的水痕在数次靠近显现。”
“但就像我们观察到的,没有被注入腐蚀性消化掉、导致五官位移的前一刻,展开的水团无法肉眼看出异样,也摸不出异常,顶多感到一些潮湿和凉意。对于被所谓积水打湿的人来说,是很难感觉不对劲的。”
徐屏的喉咙动了一下,似乎也看到了一个极度可怕的画面。“也就是说,在几分钟前,你其实随时可能被消化掉化成一滩水。”
我惨然点头。
我和王平是一样的,包裹住我们的水团在不断失活,而水痕也在这种不稳定的标记指引中不断靠近又远离。
我的幸运仅仅是身上的腐烂更严重,使得水痕更晚发现我,让我比他多延续了那么几分钟,捱到了水团彻底烂掉离体的那一刻。
也就是这个时候,滴滴答答的声音响了起来,积水从王平身上哗一下落到了脚下,漫到了我脚边。
积水流淌过王平的躯壳,他原本长满毛发的半边躯壳,因为刚才毛发的集体枯萎掉落,现在是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干燥和死白,和潮湿的水渍形成了鲜明的分割线。
我还沉浸在与死神擦肩而过的骇然和苦涩之中,下意识对着那条分割线轻轻摸了一下。
下一秒,王平的身躯就此一分为二,以那条分割线为界限,一下子变成了两截。
再接着,没有给我任何反应的机会,那半截干燥死白的躯壳碎裂,散落一地。边缘处的肢体还保留了完整的轮廓,但被毛发寄生严重的腹部和背部躯干,已经完全变成了粉末。
那些散落的颗粒非常细小,我恍惚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无意识做了一个伸手去接的动作。
手掌中,白色的砂砾混在一起,散发着如同盐块一般的咸苦,两者竟然没有丝毫分别。
他们刚下地时汇集点名过,一共二十二人,此时就惨烈地只剩下了12人。
可是,严二掌柜转录的音频一共有三段。我因为昏睡现在只听完了第二段。
“最后这段,又死了10个人,其中有一个是神志崩溃选择了自我了断,把自己吊死在了床头。”一个声音回忆着录音,艰难地说。
我听见那个碎嘴伙计原本很乐呵的声音充满了费解和恐惧。“队长刚才说,八年前幸存了3个人出去,对吧?可是,可是这样的话就……”
这样的话,人数上就多了一个。
按录音来看,八年前最终幸存的应该只有两个人,我认识的徐佑和周听卯。
出来了三个,那个多出来的是什么?
我的脑海里一瞬间闪过月夜泥灾中逃脱的那个无比奸邪恶毒的东西,车队二十二个人里少了的那一个。
是它阴魂不散跟在徐佑身边,引发了车队的整个畸变。
它曾经在镜头前,对着毫无察觉的严二掌柜直勾勾地盯着发笑,浑身一股让人不舒服的土腥味。
会吗?会是那个东西吗?
像是被什么不属于我的灵感击中,某种难以言喻的战栗席卷,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之前,我一直以为它是“岗亭”规则所衍生的污染源头,和那些血肉模糊四肢畸变的剥皮人形是一致的。
也许它是作为岗亭怪谈规则的一部分被陷坑捕获,后又逃脱,接着在八年后再次被陷坑强制感召。两种怪谈的规则发生互扰,因为我的添油加醋,从而引发了车队畸变和月光泥灾的最后对冲。
但现在,我发现还有一种可能:陷坑母体在胎宫里最后孕育出来的就是这个东西。
我是迫切想要个前因后果,但也不是随便给我个故事就行吧?这群人是不是在晃点我?
等等,一路上数次被人隐藏信息甚至被骗的惨痛提醒了我,我一琢磨,冷汗就下来了。
我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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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一种许愿?他们胡诌一通差点让我信了,是不是在变相实现我的心愿?
看他陡然放松下来,比东崽还满腹委屈,我打断了叙旧,再次把话题放回毛巾上。
周听卯这次回答得很快,似乎一下子回到了熟悉的被人指挥听令的状态。
“是我们小队长乙哥的鬼画符。不是图案,他就是一手破字儿很难认。”
他把毛巾拎起来给我看,自己也开始认字,念道:“少爷,我们马上……就……到。小心,注意……呃?注意耳机和……镜子?”
“老板,您看方便的话,我这就把知道的都给您交代一遍?您是我们张家哪路的?老板?”
耳机。
一道光亮打在我心田之中,我猛地去摸挂在耳后的骨传导耳机,突然回想到周听卯一开始对我的同款耳机的在意。
对啊,我哪来的耳机?
第37章今日方知我是我(第二更)
感受着耳后十分明确的金属和塑料质地,今日所有东拉西扯的杂乱线索,此时都没有我此刻对于耳机的惊愕来得大。
冷汗此刻爬满了背部,让我不由问自己:
我是怎么一直会默认自己有耳机的?
实际上,如果回忆梳理一遍,就会发现整个营地小队里,只有我几乎一直是处于摘下耳机的状态。
一开始我确实用过耳机,那是还在陷坑地道往下爬的时候,野猫还在队内频道里为我科普下地的一些常识。
但紧接着,由于野猫的误会,我就和其他人失联了,再接着困在了无上无下的地道之中。此时我还以为地道中真有什么怪物,出于心悸就把耳机摘了下来放在了背包里。
此后下到陷坑的镜像营地之中,我又因为流血昏厥,被送去一直孤零零泡在人造羊水里。
那时候羊水里的我何止是耳机,连背包装备都是被拿走的。队医也不可能让我背着一堆东西泡澡。
再到和小队长汇合、野猫高六他们过来,闫二暴露身份、我们陷入死局,这个过程里,我也没有任何机会和可能性会去戴上耳机。
直到第一次循环的尽头,我回到地道时,才重新拿回背包,取出耳机使用了一次。但接着,循环重置,第二次刚下地道的我,毫无此前记忆就在几分钟内高六带走,接着我们所有人团聚、破局、脱困。
脱困出来的我,是重置后再次拿掉耳机放进背包的我。
只是不知道马上要到来的危机具体是什么,我们提了一口气,就调整起队形位置,徐佑不客气把我领子一揪,丢到伙计们堪比裹洋葱般的保护圈里。
被人堆一隔,我不免有点陌生的紧张,就看徐佑喊上张添一,要跟他商量到队伍两侧分开警戒。
也就是这当口,看着张添一和徐佑转过身去说着话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我神使鬼差地有点走神。
……好像还是哪里怪怪的。
说到底,还是那句话:为什么要那么麻烦动用能力神神鬼鬼的,有这功夫,给我写个详略得当的几百字攻略小纸条塞兜里不好吗?
除非、我心头跳了一下,后背当场毛了起来,一个念头闪电般掠过。
除非徐佑要传递给我的信息,只能让我一个人看明白。他不是不想直截了当,是不能。
我身边的人无法信任,他要告诉我的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我靠,我说这老小子刚才怎么好像在跟我挤眉弄眼的。总不能拖着它走两步、停一步,贴贴一次就扇自己一次。那也太悲惨太搞笑了吧。万一才三两下被扇肿麻木了,这招失效了怎么办,到时候我变猪头三了要跟谁说理去。
要是实在不行,我想想一咬后槽牙,“东崽!不行我们就跟它换家!咱们自己进柜子!”说着往地上果断一抄,捞起惊呆的小肥猫就弯腰往柜门里钻。
结果猝不及防,前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一声不吭挡在雾气里,我迎头一撞,是软的,人没进柜子先后倒了两步,差点没把魂都给吓飞出去。
这下顾不得吝啬剩下的最后两根冷焰火棒,我小心掰开一根打亮,往眼前一晃,浓雾里就隐约露出张惨白惨白的脸,直直盯着我看。
我是心脏骤停,立刻要大叫不好,冷不丁却见一只手伸过来,速度极快,冷焰火瞬间灭掉,接着那手就把我往边上一带,敲在我手腕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等等,靠,这吓死人的白面鬼好像是我哥。他什么时候赶过来的!
我一奇,惊喜之余大为纳闷,反手敲他,穷尽我养病期间跟伙计们学到的所有贫瘠暗语,比划问:“哥,亲哥?你怎么就有空了?”难道短短时间里,外面大雾里的那鬼玩意儿已经被他斩于马下,这么牛掰的吗。
哎,说起来,现在站着的这是我哪位亲哥来着。这黑漆漆的不让说话就匆忙看见一眼脸,我还真不好判断这是张添一还是叁易。
比划问他话呢,他也不答,不知道在想什么。
怪了,难道是我学艺不精,暗号敲得不对,叫这日理万机的尊贵亲哥以为我只是在挠他?
我动了动手腕,想重新组织语言再试试,他却很快按了下我的肩膀,情绪似乎是凝重犹疑的。
这下我就感到不太妙,发现他的掌心里似乎全是冷汗,仔细听的话呼吸起伏也几乎没有。再一闻,虽然应该是尽量处理过了,他的身上依然有淡淡的血腥味儿不停散发出来。
外面那个东西这么凶?他受重伤了?
如果他已经很虚弱,恐怕我们是不适合再继续久待,可是,他现在不走是要做什么呢?
不管了,保命要紧。我心下一横,快速回忆了一下光亮熄灭前我们在的大概位置,估算着房门的方向硬拽起他就走。
这杀千刀的却像是傻了,还是不动,我一拍脑门醒悟过来,赶紧在他手上写字:
“档案在我这儿,走走走,都搞清楚了。出去说!”
这下他才很慢地低低呼了口气,像是紧绷着的最后一根弦要断了,我没有防备,就感到身上一重,他竟然往后倒了下去。
这一刻我可能是惊讶了一下,但人却前所未有的冷静,一把捞住他,就去摸他的鼻息。
很好,还会喘气。
脑子里的声音变得非常沉稳,在我感到恐惧之前开始不停发出指令,我马上背上他,顺着一侧的墙壁深一脚浅一脚往客厅走,把之前东崽带过来的所有剩余药片和巧克力都往他嘴里塞。
扶着人,入手全是极其黏稠的血,竟然没有一处还干燥的地方。大概是和外面那东西搏斗时,被那玩意儿的体/液腐蚀了,某种胶质就要掉不掉的,和他身上不停涌出来的血混合,变成了一层壳子般的血泥。
我背着他走了两步,此时情绪还是轻飘飘的没有什么实感,就感到脖子上一凉,那层血泥顺着淌到我的衣领里,接着流淌到我湿透的后背上。
那血泥是掉一层,又形成一层,跟蝉茧蜕皮一样。让我莫名想起来小时候家里做冬笋烧肉,处理冬笋的时候就是一层一层往下剥,剥着剥着,笋肉越来越少越来越小,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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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随时会彻底融化消失干净。
“我靠,又不是酱油,这都能挂壁了。”我忽然笑了下,无声说,那点莫名的恐慌终于开始翻腾上涌,身上一阵一阵发凉觉得好冷。
变故来得太突然了,老天怎么不给一点铺垫和暗示的,这样我怎么搞嘛。是不是太过分了也。
而且,我这一摞的好消息和豪华解密大放送,都还没跟这便宜亲哥说呢。
我的眼睛突然有点酸,但见鬼的是,身后不远处,那床底下却幻觉般再次动了一下,接着,那种无比恶毒讥讽的笑声就又从我嘴里挤了出来。
脚边的猫一停,猛地炸毛哈气,长长嘶叫了声。
我用力闭了闭眼,低声安抚东崽,“好,没事,我知道。”呼吸还是有点发抖,对自己说,那具干尸不会动,那是死的,是我的认知又被扭曲,想要回到它身边了。
不要怕,最危险的东西已经被我哥处理掉了,现在我负责面对的,不过是个没有杀伤力的菌子精而已,不要被它控制。
……呼,好了,好了,没关系,要笑就笑吧。感觉自己在重新靠近那鬼东西也没事,老宅就这么大,大不了是背着我哥多走两遍,总能出门的。事情远没有到要绝望的地步。
顷刻间厘清了所有该牢记的关隘,我再次做了一个深深的呼吸吐气,尽量让自己不要去想床底下的那具尸体,开始对背上的人说话:
“你知道吗?刚才这一下的近距离家访,让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我在想……”
我顿了顿,没有眼泪,冷酷道,“之前你说过,张家接手处理圣婴的那批人都已经消耗殆尽了。”
背上的人呼吸很弱,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我的推论,我定了定神,坚持往下说:
“可我们家,不管我还是屏屏,好像都没见过来处理圣婴的人。事情在我们自己这里,因为亿万分之一的幸运和偶然,已经自行得到解决了。所以其实,我们到现在都还不知道,那些真正被无害化处理的圣婴会变成什么样子,那些已经亡故的埋尸人又到底是支付了什么代价。”
一秒,两秒,我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突如其来的醒悟和冷静,同忽然扭过头望来的徐佑对视,没有露出任何异样。
“——其实,还有一个很简单的答案,也可以解释眼下的局面。”
也就是这时候,张添一悠然说,一步到了我边上,顺手搭住了我的肩膀:
“刚才我们两个单独在天台看血脚印的功夫,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我们身上,徐佑完全可以从容对张甲揣着的矿泉水做点手脚。张甲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不会对他有任何防备。”
“这样一来,他只要配合大家一起做出惊讶不知情的样子,就可以误导我们往神神叨叨的方面想,以为这真是未来某个时刻的他做了什么,通过颠倒的因果规则传递了回来。”
他笑了笑,“怎么还以假乱真搞暗示打小报告,徐队,你这可不太厚道。”
徐佑一抬眼皮,面上僵硬地微微抽动了一下,阴沉盯着张添一搂在我肩膀上的手。
这厮动作太快了,我完全没反应过来,他是怎么绕开挡在我们中的徐佑,人就已经被他控制住。
我都尚且如此,身边那些还在警戒天台周遭的伙计们更是一下懵了,武丑糊涂啊了一声,惊道:“顾问?张哥?”俨然是摸不着头脑。
我五味杂陈,在心底骂了句挨千刀的王八蛋,不由叹了口气。
“哥,你又来骗我啊,有完没完了糊弄傻小子呢。”
我说,难怪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情感错位带来的别扭消失了,我又可以自然而然屡次喊出这个称呼,“……你是我哥,不是张添一。”
“我早该注意到的,在医院里对峙的时候,你为我回忆了太多只有你知道的童年往事。明明才被黄伢子用相同的套路坑过,怎么没防着你又来一遭。”
所以他这些天时常的走神和缄默,是因为叁易这成天不着家的混账实在不太熟悉我和便宜亲哥张添一是怎么相处的吧。
但他们确实有着同样的面孔,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同一个人,到底跟我实打实相处过十几年,又血脉相连,实在难以看出端倪。
“向你承诺过不会说谎的是他,可不是我。”被我揭破最后的窗户纸,叁易脸上的微笑完全消失了。
大概是出于惯性,这回他身上没有那么强烈的厌烦和倦怠感,反而还残余了些许从张添一那里模仿来的神态,此刻似是而非,异样的非人感搞得我几乎是瞬间过电麻了一下。
狗日的,千算万算,没料到我习惯性跟个连体婴似的总在他这个高手边上找安全感,连徐佑这老狐狸也始终找不到机会把我彻底拎开。很难说算不算种黑色幽默。
眼下我们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根本无处可逃。我条件反射一退,被他牢牢箍住肩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温度就扣在我还淤伤的咽喉上。
我明白他的意思,心完全沉了下去,知道如果我心存侥幸要反抗,他不会留手。以他的身手,要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捏碎我的喉咙轻而易举。
“比起这个,”他偏头看着电光火石间近到身前的徐佑,手上略一收力,徐佑立刻顿住,毫不犹豫放弃了贴身缠斗的机会,高举起双手往后退。
围拢上来的伙计们也退,都定在十步外,瞬间陷入凝重的寂静。
叁易便继续道,“在医院的时候,原本我们双方设局要对黄伢子套话,对我动手也该是走个过场……徐佑,当时你和闫默是想假戏真做,趁机杀了我吧?杀气太重了。”
“今天借着那老爷子的事,你又找机会在房车前跟我过了一回手试探我的斤两。下手那么重,不是决胜负,是要分生死。”
“你是本来就想对张添一动手,还是一开始就怀疑我?”
徐佑到底人老成精,没回答叁易的问话,与我快速交换了个眼神。
“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叁易,你此行的目的是什么?”我心领神会,冷静道,“我不点头他不会开口的。”
叁易顿时冷笑了下,“你们好像还没看清局势。徐然兴,眼下你拿什么跟我讨价还价?”
我摇头,“你一路引我到这里,总不是为了简简单单掐死我。”
话是这么说,我对说服他没有抱什么奢望,也没自我感觉良好到妄图打感情牌求饶。我和徐佑的想法一致,反正能多拖叁易说几句就几句,话题主动权到了我手里才有转圜的余地。
就暗道看天意吧,心一横摁住了他还落在我喉咙上的手背,被他异常冰凉的体温又激得一激灵,“反正你早晚也要找个时间告诉我你的目的,不如现在拿来交换。”浑身则绷紧做好了要挨揍的准备。
出乎意料的是,叁易倒没翻脸,只是看了我一会儿,面色多少有些微妙:“……你想问的只有这个?”
这一句没头没尾,问得我微微一怔,原本攒足的情绪就扑个空:“那我应该问什么?”
但他本就是来救人的,不能就此妄动,把我推上“人无心可活否”的危险之中。
这样一来,当时亡命奔逃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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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竟然能和导游他们一起甩掉巨大女尸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们是被那些树根寄生了,体力本来就不同常人。而我,高六,我是一个身手十分了得且能够自愈的人。
所以,手里的猫虽然一直死死抱着我宣泄委屈,却十分不安地一直在咬我,好像不认识我了。
——那么,徐然兴在哪里?
我是作为信息的保管者又一次被他托付了什么重要信息,却连自己都遗忘掉了吗?
进入青石的那一刻起,为什么“我”成了高六?
小队长的传信,又为什么还是用到了“少爷?”他认为徐然兴也在这里吗?
第38章闪烁
“顾问?你躲哪儿呢?”
“——顾问?”
正午的阳光晒得我昏昏欲睡。
耳边的喊话又加重了一些,我才睡眼惺忪睁开眼睛,看见一张酷似藏狐的脸在面前狐疑喊我。
我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我们已经从陷坑怪谈里脱离出来整整两天了。
看我醒了,方獒就把午饭往我手里一塞,把我躺椅前的伞挪好,自己又去忙了。
捧着饭,我这样的闲人当然是继续在树荫下躺着,时不时很假地咳两声躲懒,收获一众心知肚明但纵容的关心问候。
说来可能是很奇怪,两天前我们脱困醒来时,就发现身处在一片无名山谷之中,四周景色十分幽微迷人。
当时我们躺在一个陷坑里。孤零零的大坑中,只有我那个小杂货铺的车厢横倒,里面是各位伙计。
而我就以一种很怪异的姿势躺在车厢外的铁皮上,孵蛋似的压在上面,差点没落枕。等我去开店门,把人一个个喊醒拽出来,真的有种在孵蛋抽卡的丰收喜悦。
哦,这么说可能十分有歧义,我是指字面意思上的陷坑。
埋在深水区里的无人矿场?我的眼皮又是一跳,这都什么跟什么。
好不容易逮到个活人,我实在有太多问题要问了,但还没说话,就注意到上空的某几个孔洞方向模模糊糊,似乎垂着什么飘荡着。
距离太远了,我眯眼,发现那好像是固定好的导潜绳,垂落有大概五六米的长度,已经老旧褪色了。
奇怪。他们是在和怪谈抢时间。
他们在赌,是自己先冒险抵达了那个答案,结束掉所有一切的颠沛流离;还是在这之前就因为冒险加速自己的走失和厄运。
徐佑作为八年前陷坑的幸存者,明明见证过那么多伙计的丧命,却还会同意接受指令,再度赶赴陷坑。
现在看来,除却责任,其实如果没有车队意外,他可以抵达后只在营地里接受一些轻微的污染和感召。那样一来,实际上是利用规则从陷坑处寻求某种庇护。
只是兵行险着还是赌错了。
这样的事情在张家人中恐怕并非个例,我所见的只是这个世界真实面目中很寻常的一角。
说到这里,手机里又滴一声,这回是一些风景照。
我翻了翻,下意识就问:"这儿你也逃窜了?这得是瞬移吧?"
得到是有些无奈的沉默,和一声有些好气又好笑的哼声。
我迟钝地疑惑了片刻。
他又敲敲电话那头:“你发消息的时候,我刚跟家里打完电话,现在是按顺序轮着你了。”
我大窘,才反应过来,原来现在是家庭温馨互动环节,张添一作为亲哥还真是陪我闲聊来的。
“医院是张家发现变故后接手的。原先的院方看这么多人,怕出事,给你们都试着联系了一下联络人。你那破手机,群发都发到房东跟物业那儿了。”
“你那老乡李哥,听说你进医院还火急火燎跟咱爸妈又说了一次。”
他似笑非笑道,“一群人都晕着,我只能代表一下某人天天给家里报平安。这两天还哄着呢。”
作为“昏着”的某人本人,我讪讪。
他近年来都没有和家里直接联系过,估计也被家里盘问了很多。被骂满头包是少不了的。
不过,说到闲聊就让我有点受宠若惊了。
我这都出院回来看店打游戏了,何等何能让他在流窜途中还不忘跟我唠嗑?跟爸妈聊聊其实也够了,没必要跟我客气吧。
莫非我命不久矣?
“过两天我跑路比较忙,就没空跟家里电话了。”张添一忽然笑道,“然然,有些事我实在没法圆,跟爸妈交代不了。所以……”
我靠,我终于惊觉,难怪今天这么贴心,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他满嘴跑火车完了居然让我跟家里接着编?是人吗?
我大怒,让他给我把烂摊子先收拾完,他就给我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我郁闷到了极点,但还是问他到底要干嘛去,需不需要我帮忙。
他却道让我只管休息就好。不光是他,这阵子所有人,除非有关乎危急存亡的大事,都绝对不会来打扰我。
能歇着不沾那些破事当然是好的,只是,这话从何说起?
“让你休息。”
张添一轻声道:“你很累了。”
我微微一怔。
类似的话,我其实不是头一次听到。
还是在病床上修养的时候,高六曾经留言提醒过我。她淡淡说:“顾问,你没觉得自己的情绪几乎消耗殆尽了吗?”
我那时并没有很理解高六的意思。况且她本身也是个性情淡漠的人,反过来提醒我这个满腹牢骚碎碎念的家伙,这说起来其实多少有点让人啼笑皆非。
闫默也说过一次,说让我好好歇着,放松放松心情。
但我正在病床上躺得无聊到长毛,听到这话就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纳闷问边上一直守着的小队长张甲:“我有黑眼圈吗?还是脸上又裂了。”
小队长刚守完一个通宵正两眼迷瞪,恍惚看看我,伸手在我脸上也扯了一把,就敷衍道:“厚实呢,没问题。”我哎了声,就忙着怒骂他下手太重去了。
此时第三次听到,心情多少有些微妙。
我不得不反思了一下,问张添一:“一路上我其实没有什么体力消耗,也没有过亲身被什么怪物追逐亡命的消耗。”
“嗯。”
“事情虽然危急,但总体上跑腿忙活的都是各位伙计,我也就动了动嘴皮子,最辛苦的是爬了一下午的山道,大部分时间不是晕着就是躺着。”
“嗯。”
这时候有时间思考,我就对自己到底身处何处产生了疑问。
我不知道自己这一路爬爬停停是经过了多少路途,只能体感到时间似乎已经流逝许久了。
但常识告诉我,普通人一口气能潜到个十几二十米就是顶天。换了训练有素的,无装备情况下顶多能到113米,这就是人类徒手潜水的最深纪录。
我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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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自知之明的,像我这种门外汉,按理说下来个三四米耳膜就会开始受压发疼,就算有水肺辅助也好不了太多。
但此刻耳朵里没有太强烈的刺痛或故障感,就好像耳压平衡这关我直接跳过了。
如果不是我忽然变身小超人,能够依靠不讲理的身体素质硬抗,那就是我其实下潜的深度远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夸张。
据说水下探洞的爱好者都容易产生知觉收缩,在心理压力下会错误预估所在空间的大小。同时强烈失控的感觉器官超载,会让人萌生自己已经进入地球中心的错觉。
因此在水层中寻找隧洞的人大多不是死于挤压骨折,也不是死于减压症,而是感知失调后错误估计了自己到底经过路途、携带的生存物资又能够再支撑多久,在能够返航的时刻被蒙蔽选择了继续冒险。
再联想到此地的“安全守则”,怎么感觉好像这里是守着什么爱好极限运动的水鬼教练,恨不能让所有入水的鲁莽二缺也一起试试无法回头的滋味。
但水鬼也这么有个性吗?还强制要求潜水者必须有游泳伴侣陪同,也太专业了。
腹诽中三易毫不客气就敲了敲我,打断我的思绪,往我身上指了指。
我这才发现身上全是细细碎碎的一层白,介乎于砂砾和石子之间,大概是攀爬过程中在那些水道里蹭下来的。
抬手要拍掉,三易却摇了摇头,好像只是提醒我这种东西的存在。接着一抬手,居然把打字沟通的手机给收走了。
我目瞪口呆。
有没有搞错,既然他们先前探索总结得卓有成效,就该事先说明白。要是怕我不配合会中途开溜,那已经到了这里,跑都跑不掉,也该亡羊补牢跟我交代清楚。结果这冒牌货只知道跟我装蒜。
完了,怎么碰见这么群傻缺。
看我用眼神大骂,三易深深做了个深呼吸,俨然也是一幅看我不顺眼的死德行。
在无声的互相蔑视里,水中咳了一声,远处石林中居然绕出来一个年轻人,身上还挂着潜水钟,有些无奈看我们两个。
我靠,又是副手的脸。
这是什么真人秀版大型消消乐吗?
我心说:太欺负人了,这是在玩我吗?这群人都脑子有病吧。
那年轻人似乎也是刚学游泳不久,慢悠悠划水过来,仔细看我。
我给他看得浑身发毛,就听那年轻人叹了口气,扭头向三易道:
“送他下来的人,我已经联系不上了。上面恐怕已经出了我们没预料到的状况。”
明明这年轻人也没有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但两人此刻都打量着我,神色里有许多我看不懂的东西。
那是一种经过很多尝试后难以抑制的疲惫感和歉疚。
我忽然感到了一种难言的恐慌。
不是说下水后就不能再进行交流吗?他们为什么又开始说话沟通了。他们看我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奇怪,就好像我曾经跟他们达成过某种默契的约定,但我已经要死了,他们不得不带着缅怀送别我一样。
“在水底下,一直有东西在对我进行识别,阻止我离开这里。”
年轻人说,“我们尝试了很多次,希望能把我从这里救援出去,至少也要改变那种似乎有东西一直在窥探的局面。”
只是这么两句话,我浑身一个激灵,突然醍醐灌顶:
这就是他们要我在水中找到并带出去的,所谓“不会变”的东西?他们是要我救一个人?
我呆立在原地,就看年轻人离我近了些,有些不好意思道:
高六扫了眼就得出结论,这是个干涸的湖泊。
开裂的湖床上,曾经流水的痕迹非常明显。岸边还有一棵十分巨大的榕树,褐色的树干完全脱水干瘪了,所有的根系也全都萎靡死去。
张哥怔了一下,良久,有些复杂看我。
被他这么一看,我莫名有些不自在,忽觉不对。
闫默那厮当初企图暗示我的时候,是不是也挤眉弄眼的?这,不会吧?
我是不是前出狼窝后入虎穴,又一脚踩进哪个怪谈里了?这回这怪谈还能按选择走a、b世界线的?
那如果我是玩家,被困在存档里闪烁的游戏小人是谁?这人是不是正同时面对着不同存档的定格画面,感到十万分的混乱矛盾和费解?
那眼前的张哥呢,他是玩家,还是也在闪烁?他是希望我去存档里找到他吗?
第39章头发
张哥的几番比喻,引起的疑问是一个接着一个。
尤其他这番话到底是单纯的文艺创作欲,还是隐约求救,也很难分辨。
我这样的人,发现谜题却不能立刻听到有条理的解答,简直抓心挠肺,恨不得上去将他五花大绑,再给他准备一堆痒痒挠。
我试探和他交换眼色对个暗号,他却继续陪我走起来,好像刚才那堆让人细思恐极的话全是临时瞎编。
我心说这不是玩我呢吗,就有点不舒服。
不过,和这些人的相处中,我也大概明白了,许多事绝非只是两口一张指责对方不够柔顺配合那么简单。
原先大家都不熟,我在很多人眼中也不过是个脑子意外灵光的空降“二代”,天然就该吊在路灯上;
而他们都是老油子,摸爬滚打过来的都是心智如铁之辈,在自己的专长上也是人中龙凤,习惯了凡事只信自己,对外保留三分。要是真像玩笑时说的“纳头便拜”,恐怕早就坟头草二丈高。
这是大家所依赖的生存经验不同,磨合时的磕磕绊绊,想必不是我一个人深受其苦。
若我真的自诩了得,指望所有人唯唯诺诺,在这群混不吝的土匪面前肯定是要尴尬的。
当然,忽然想到这些,自然不是为了说服我自己心平气和。
跟着警报声响起,一个身影好像是等待多时,猛地就闪身进来,做势就要砸我泡着的立柱。
看我身外飘着的血珠子,他就当场傻住了,手抬在脑袋顶上砸不砸的,表情非常无措。
我咳了一声,用力敲玻璃:“别管,我们走!”
对方没犹豫,哐一声立柱就裂,接着那些人造羊水流了满地。
我没站稳,其实也没看清眼前这位出手快准狠的猛男是谁,人一歪就被他扯了个床单裹住,当麻布袋一样甩在肩膀,扛起来就往外蹿。
这一下确实来得突然,我七荤八素,浑身的疼痛都给癫散了两分,稀里糊涂在这位猛男背上拍了拍,问他怎么回事。
结果颠簸里我下意识扫了一眼,就发现他是扛着我往暗处跑,而且根本不是蓄水池的方向。
我一惊,接着猛地就反应过来,他是带着我在往铁锈车队那儿蹿。
刚跑进黑暗中,身后立刻反应过来有人抢人,一瞬间营地的灯光接二连三亮起,那伙计轻车熟路,扛着我就是一拐一绕,瞬间甩开视线和背后断断续续的喝问。
我被癫得散架,几乎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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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种财经新闻里,有人翻墙抢公章夺门而出的气势,实在有点糊涂了。
“哎,慢点慢点,”我急道,“哪位啊你?”
那伙计腿上一点不慢,声音就有点冤种:“少爷你别说话了,我们先跑!”
少爷。突如其来的醒悟,带给我的是无以复加的沮丧。
王平的出现,其实意味着很多重要信息在冒头,不论是关于十二年前的雾号医院,又或者是山民们的诡异状况,如果能从他这里获知是最准确快捷的。
线索此刻的全部断裂,意味着很多触手可及的机会直接崩盘。
而单纯从情感上来说,即使死亡已经在我的经历中逐渐司空见惯,但这毕竟是和我有过攀谈、帮助过我,甚至我已经知道姓名的人。即使匆匆一面,我也不能够再把他当做一个面目模糊的陌生人来看待了。
还有屏屏。难道老板的判断是对的,我真的无论如何不可能带她离开这个鬼地方吗?
我似乎理解了老板身上那种特殊的文质彬彬。这不是以我往日性格该有的,而是一个人发现走投无路之后,已经再没有可以被伤害的恐惧,也不会再为此挣扎悲伤,更不会愤怒,因而对事情就有了异样的平静。
只是,我还是起了丝不甘心。
这份不甘里还隐藏着某种我说不出来的不自然,就好像自己正在一步一步误入歧途,进入到什么合乎情理又绝对谬论的陷阱之中。
“然然?”
徐屏轻声问,“你还好吗?”
我摇了摇头,冲她笑笑,怀疑自己是被打击后有点承受不住,开始疑神疑鬼试图逃避了。
但身体却十分诚实,还是再度来到王平面前,去检查他那疑似被透明水体包裹住的另外半边。
和那些已经完全被消化掉的黄疹小人不同,如果不是抬头望月这个动作导致了器官的错位,王平的上半身看起来是和常人无异的。
被他脱掉的防护服半挂在他微微抬起的小臂上,那块写着雾号卫生院字样的胸牌还好好的别在上面,干净整洁,可以说好像还变新了一些。
这些透明水团在消化食物的阶段从肉眼上难以分辩,要不是内容物的改变漏了马脚,即使这么近的距离,也根本看不出有什么东西包裹在人体之外,就好像一切只是我臆想出来的幻觉一样,根本没有实体。
小腿上残存的火辣辣灼烧感,提醒我这玩意儿只能远观,还是不要有太放松的想法。
我在屏屏的帮助下,在平台的垃圾堆里找到了一个报废的手脚架,从上面抽了一根生锈松动的铁管。
又把裤腿再扯了一段,包裹在手上,这才提着铁管试着拨动了一下王平的体表外。
意外的是,我原以为会触碰到一层很薄很柔韧的东西,可能会有点像海蜇皮被晒化了马上要烂成一滩水的状态。实际上却没有任何特殊的感觉。
同时,铁管一接触透明水体,没有什么腐蚀的嘶声,但马上一连串暗红的铁锈就顺着铁管那头爬了上来。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地步,它们也没有任何驱使王平反击或躲避的动作,也没有像矿车里那样融化成水流淌下来。
倒是那块挂在防护服外的胸牌被我无意中拨了下来,直接铛一下掉在地面上。
我眼皮一跳,心说胸牌怎么掉出来的,透明水团是在哪里被我划破一个口子了吗?顿时身上一紧,生怕这玩意急了暴起。
等了一会儿没有反应,我才裹着手把胸牌拿起来,左右看了看,就咦了声。
这里有一个很奇怪的事,胸牌也是铁质的,但没有任何生锈的迹象,反而像被洗过一样焕然一新。我怀疑自己的眼睛出问题了,赶忙又瞅了瞅手里还攥着的铁管,锈得感觉铁粉能刮下来三斤。
我有点糊涂了,抬手问屏屏:“我瞎了?”
徐屏有点无奈看看我,好像我是个没事把蟑螂带回家的熊孩子,也来回辨认了一下,但观察到的情况和我是一样的。
这就很矛盾了,同样是铁做的,没道理变成铁牌子就待遇不一样了吧?
我不死心,合十说了声勿怪,冲王平三鞠躬,礼毕后拿着铁管又往王平身上戳了两下。
结果十分离奇,铁管的锈迹居然没有再度增加。
我靠,这什么原理,我二丈摸不着头脑,心道难道这玩意儿也限量,腐蚀性还挺吝啬的,仅此一次过时不候吗?
两人都站在原地围着王平发了一会儿呆,最后我还是一咬牙,不顾屏屏的反对,直接扯掉裹手,一把摸了上去。
再没有第二次这样的机会,能够让我近距离观察这些花样百出的鬼东西,却又能相安无事不怕被它们暴起攻击了。现在不抓紧时间获取总结一些规律,难道等着下次被它们活蹦乱跳的同类袭击时再哭天喊地吗?
念头一闪而过,更多的是给自己打气。来不及犹豫反悔,潮湿微凉的触感就让我一个激灵。
然后才是惊讶:我没事,这些水团好像真的完全失去活力,腐蚀性也消失个一干二净了。
我嘶了声,仔细摸索了一遍,发现王平没有被毛发寄生的这半边甚至还保持着某种弹性,没有尸僵也没有腐败的味道,似乎透明水团真的就只是一团固态且隐形的水一样覆盖在上面。
手掌再移到王平后脑勺前,对上那双错位的黑洞洞眼睛,我还是有点发毛没敢彻底按下去。
再看手里的胸牌,我就有点犹豫,跟屏屏再度确认:
再听到这个别扭的称呼,我愣了一下,居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接着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恍然大悟。
下地之后,我曾经疑问过,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物。就在刚才昏迷前,我还以为被我遗忘的就是东崽。
此刻,脑子里很清醒地在问我自己:
“下地以后,没有觉得队伍成员里少了一个必要的人吗?”
小队长。
因为不放心严二掌柜,当时我特意把小队长和车队里幸存的六个伙计都分配在严二身边。因为他们对我来说,是最可以托付信任的,这一点上甚至远远超过野猫高六他们。
严二掌柜在的一队,他自己带下来的只有一个信赖的副手。
可下地醒来后,我就把小队长和车队几位幸存的伙计完全遗忘忽视了。
正在回想,那伙计已经稳稳当当把我放下来,像扶着根甘蔗一样熟练,就嘿嘿一笑:“到站下车,少爷,欢迎回家。”
我站定,一抬头,果然已经被抗到了满是铁锈泥块的车队前。我就站在自己那间运途多舛的杂货店门口。
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我看着店门,一时间竟然有点百感交集,甚至有点近乡情怯。
伙计也不催我,只是把我牢牢扶着,免得我迎风就倒。
隔着那道曾经被电锯破开一个大窟窿的卷闸门,可以隐约看到里面摆满了被掰断的冷焰火棒,有个人就坐在里面。
我们钻进去,地板上都是泥,基本看不出来原本的成色。又因为之前我要找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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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带,让人搜检过一遍,现在看起来一片狼藉。
小队长抬头看着我,脸在冷光源里有点发青发白,怪吓人的,但完全是咧嘴笑了起来,胡茬青青的,给我递了个东西。
我干脆席地坐下来,在微弱的光源里一看,就有点想笑。小队长给我递的是个果盘,但寒酸无比,上面就两片苹果一片梨。
这玩意儿之前使唤他削了无数个,此时看来真是说不出的亲切。
“少爷你冰柜都坏了,我们清理了半天,就留了这几个苹果,干巴了都。”小队长说,好像还挺埋怨我,“你再不来,这几个苹果可以参选木乃伊了。”
我不自觉就想笑,再看扛我过来的伙计也坐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感到好像又回到了当初的篝火旁,十分放松舒适。
“苹果好啊,正赶上我出院大吉。”我吃了一片稍微新鲜点的,因为心情愉快,身上都没那么痛了,就嚼着含糊问他是怎么回事。
边上伙计居然还从已经倒了的货架里翻了点零食给我,低头就专心给我拧一瓶玻璃汽水儿。
小队长说的让我很意外,原来他和其他六个伙计是最早在陷坑里落地睁眼的。
大概是因为月灾当天,他们这批幸存者负责巡视,作为守卫被岗亭的规则庇护了一部分,他们受到的污染畸变是最少的,下地后竟然比我们其他人更早醒来。
他们下来后根本没有往营地那儿去探索观察,只是在蓄水池那里等着我出现。结果久久没有其他人出现。
我本能觉得不妙,让导游转头别看,定睛看去就是心里咯噔一声。那人头的嘴里隐约被水流冲出一缕黑色,好像是头发。
“气味上确实不对,几乎闻不到血腥气和腐烂的味道。不然你现在也该去角落吐了。”
他说,拿过小队长手里工兵铲,往那颗人头上轻轻一敲。
不知道他用得什么巧劲,那颗脑袋竟然像个烂熟透的西瓜一样,应声开成两半。
骤然浓烈的草木清香沁人心脾,里面根系虬结,完全被蛀空了,看不到任何人体该有的髓液和组织,好似一个被霍然打开的盆栽。
那是一颗生长得极为繁茂,但不知道为何又已经枯死的微缩榕树。那些细细的根系完全黑掉了,此时从那颗头颅里倾泻出来,混进那些头发里,难以区别。
我的脑子嗡了一下。
第40章多面
很奇怪的画面此时在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我似乎在非常深的水里,走进了一扇门。
有个非常慈祥的老妇人为我引路,长长的披帛和云肩垂摆伴随她的举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有数不清的黑色长发从她的肩头和衣服下延伸出来。
奇怪的是,此时我似乎是在独行,又好像听到了同伴的声音一直在和我对话,我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回答。
随着对话,那些黑色的头发越来越长,一直就蔓延到我的脚下,接着,我就听到了微弱的吹气声。
不,不对,不是吹气声,是好几个非常细小的声音同时在喃喃自语说着什么。但因为说得非常快和含糊,在那种频率之下,变成了类似昆虫震动翅膀发出的嗡鸣。
我努力去分辨,但只听到一个像是恍然大悟的声音,低低说:“原来……我是,我?”那声音只持续了一瞬间,就被另一个癫狂喊着要下雨了的狂笑盖住,而更之上是一声异常凄厉无助的猫叫。
但那声音的来源太奇怪了,非常近,位置也不对,就像是贴在我的背上发出的。
我下意识就要转头去找那个声音的来源,肩头忽然就是一沉,被人用力按住。
紧接着,一股刺鼻的腥味立刻让我清醒过来。
此时我就发现,那颗人头上的微型榕树完全化成了一滩黑水,那股腥味就是上面传来的。
第三个图层,布满了膨胀的帐篷,轻微腐烂的尸体拥挤塞在其中,奇怪的平台上,被人随意丢满了生活垃圾。木制栈道已经有些腐朽了,当有什么重物压过,会发出刺耳的吱呀响动。
我不知道我和屏屏又是在哪一个图层,也许都不是。但在想象之中,我就看到无数张薄如蝉翼的画卷叠在一起,数不清的图层共同组成了一张画作。
然后,意外发生了,画卷在腐烂死去。此时冷焰火一抖失了手,意外掉在干尸的脸上,就斜插着一下掉进它咽喉处巨大的破口里,将那张脸照得无比分明。
上面脱水干化的肌肉纤维死白死白的,没有一丝抽动,但忽然又是阴恻恻一声:
“小易,过来啊。”
它在跟我对话。
我浑身发凉,血都冲到了脑袋顶,这狗日的什么鬼东西,几乎是条件反射大叫道:
“你认错人了!”
伴随这一声,没来得及有任何动作,边上的猫先炸了毛,往后一弹,条件反射一巴掌掀到了那具干尸脸上。
都说猫的反应是人的七倍,这一下来得猝不及防,我目瞪口呆,就见那张干瘪的脸一歪,竟然失去支撑,咔吧一下从棉絮堆里滚了出来,掉到了地上。
冷焰火晃动的光源中,那颗脑袋就滚到我脚边。我只觉得心头一阵一阵抽凉,这时候全凭憋着一股气,说了声先下手为强,咬牙就拿手里的小刀插了下去,一下把它钉在地上,攥紧了拳头防备它突然跃起。
但也就是此时,我在惊魂未定中不由再次愣了一下。
因为很见鬼的是,这一下我就忽然发现,这玩意儿面对我攻击时似乎就是个普通的死物,根本没有任何反击或突变。
而且由于我防身的小刀十分锋利,这干尸直接就无声被削了半边脸皮,带着大半个下巴啪的掉在地上,很凄凉地散落了一地乱七八糟的内容物。
这时候近距离对着冷光源一照,映着小刀光滑如镜的刀背,地上黄黄白白到处都是。事情过于顺利,就好像其实是我在单方面发疯一样。
我的脑子里已经糊了锅,实在不理解这个是什么路数。
是我发癔症了吗,这干尸怎么好像显得毫无还手之力?它倒是动一下咬咬人呐。
这时候东崽也回过神来了,被自己的英勇壮举惊呆,赶紧缩到我腿后。
更让我摸不着头脑的是,这回干尸十分安静,也没有再发出那种骇人的呼喊声,就好像刚才完全是因为我跟他打了招呼,出于礼貌他不得不回应两声。
……就像他还是个普通活人一样?
于是腐烂的液体滴落下来。伴随叁易的回答,车内的氛围变得怪异起来。
扈医生第一个就道不可能,整个人陡然绷直了。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胡编乱造,但方才我就说过了,照影她在事后不久已经获救了。”
扈医生说得很快,手里不知何时已经喝完的咖啡杯被捏扁了。
她很紧张,我意识到她并没有那么言辞上的那么笃定,只是还有什么要紧的实证让她还能勉强坚持着。
“——是那个圆脸小护士,对吗?我认得出那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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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易就冷笑,“你通过张家救下来的小女孩,脱困后就待在你身边,跟你一样学医、治病,你看着她长大,知道她就是活的。除了对那段前尘往事没有印象,她无疑就是个普通人。”
扈医生也笑,是一种不明显的愤怒和抗拒。
察觉到关切的家人可能隐约还没摆脱昔年梦魇,扈医生一个字一个字道:“她本来就是个普通人。”
“被解救的确实是李照影。”我心里忽然说不出的难受,“不过,应该是真正的李照影,而不是那个伪人。”
扈医生的表情突然一片空白。“顾问,你——你什么意思,照影她”话没说完顿住了,她已经明白过来,眼眶突然红了。
“就像我之前说的,我接手的只是一场普通而滑稽的绑架案。”
电话那头,闫默点头,没有丝毫不忍心。
现在,故事完整了。
牛表喜和苟彪疯癫之后,将破屋中的可怖景象抛在身后,在外流窜了有一天一夜。随后在逃亡途中,正面遭遇了出来看牙的李照影,也就是那个伪人小女孩口中的好友小影。
失去理智的两人,在看到李照影的面庞时陷入巨大的恐惧,没有意识到这并不是破屋烈火中痛苦起舞的那具天衣,而是一个对所有事情一无所知的小姑娘。她只是掉了颗乳牙有些疼,由父母带着打算去诊所看看。
“我们的伙计查到他们踪迹的时候,正赶上苟彪失控袭击李照影。他拿着一柄缠红绳的小剪刀,扑上去的时候被李照影的父母挡了一下,再刺,那一剪刀被牛表喜挡住了,伤了大动脉。”
“牛表喜被疯了的苟彪又连刺了十几下,伤势一塌糊涂。当时情急,伙计对苟彪没有留手,牛表喜目睹了那一幕,开始大哭大笑,几度崩溃,被我们带回去抢救的时候一直在断断续续说胡话。”
据闫默说,他所知道的故事就是牛表喜在抢救台上,一面因大出血的直观恐惧痛哭流涕,一面死死抓着闫默的手臂,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交代的。
对于这个神志不清的人最后的遗言,不管他表现出多少悔恨和疑惑,闫默没有太过动容,让伙计把被救下的李照影一家保护起来,自己则带人亲自去了破屋。
抵达后,火已经被扑灭了。
搜查勘验的伙计明确告诉闫默,没有看到什么死而复生的尸骸,也没有检测出来有任何血液反应。
“沙发后的墙倒是确实被砸了个窟窿,”伙计笃定道,“但也没有尸体或血液反应,更没有藏尸的皮箱。里面都是灰尘和水泥碎屑。”
“闫头儿,术中人产生妄语是很正常的事,不足以完全采信。至少就目前的痕迹来看,他的话没有多少可以对应得上的地方。唯一能确定是,火势应该是从内部燃起,是他们自己纵火的。”
但考虑到一群贼成天游手好闲,几乎个个酗酒成瘾,哪天就分不清了脑子坏掉也不是没有可能。两个喝高了的贼头在精神错乱下产生妄想,随后纵火奔逃,似乎才更符合查验到的实际状况。
屋里被火烧得不成样子,闫默闻了闻,空气中除了焦糊的苦味,只有一种很淡的类似番茄酱的味道,有点发酸发甜。
那伙计问:“我们要早点把李照影一家先护送回家吗?”
“不急。”闫默想了想。
先知的哀鸣中,腐败的体/液打湿了画卷,那些画卷一下子黏在一起不分你我。上面的墨迹也晕染开来,开始互相渗透,穿过原本泾渭分明的图层界限,模糊地在其他图层里若隐若现。
我看到错乱的线条离开原本的位置,一层一层往下掉落,掉到被水晕开的某个人物身上,杂乱可怖的线条就遍布了那具人体,贪婪吮吸着水分得以舒展墨渍。
于是有如活物的“毛发”在王平身上疯狂寄生,在他的腹部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弹舌音。那是原本干燥的画布纤维中水珠弹开的响动,伴随水分的扩散和稀释,蠕动的线条终于停止,丧失活性颓然失色。
我看到一个徐然兴被水滴包裹,晕染出一个模糊的徐然兴,映到下一层图纸上,但只留了一个大致的轮廓。
被晕染的图纸上有个腹部中空的小人,晕染的到来,将某个陌生的五官似是而非地扣在它苍白空洞的脸上,两个人体糅合为一,于是我在屏屏的注视中醒来。
“所以,不能离开每个人所属的区域。”屏屏哑然说,喉咙收紧了,发出近乎叹息的气音。
“属于一个图层的人物,想要逃离到另一个图层,恐怕即使有介质也是不能完全过去的。”她做了一个撕扯的动作,有些发冷问道,“结果可能就是……只过去了一小部分。对吗?”
“对,这就是副手他们的死因。”我沉重道,被奇异的恍然充斥了。
“接触水之后,他们才融化进入到画卷图层里,并获得了穿梭画卷的力量。
但返程的那一刻……人就不可能将自己从画面上完全拔出来了。离开意味着亲自将自己的图形从某个位置撕成两半,残留一道墨渍还留在纸面上。”
如果把先知视作这副巨画,那么腐烂的矿洞先知无疑拥有着最多的图层。
但其中至少有一张外来的图层,是属于迷藏的。
多年前的台仔不小心将自己沾在了上面,导致了两幅巨画的粘连,将台仔的影像和归属,永远遗留了一道痕迹在矿洞这里。
现在,腐烂的巨画之中,当迷藏的伪人们企图逃离,能做的只是在彻底变为石林画中人之前,将自己重新投入迷藏的画布。
我忽然从一个全新的角度明白了伪人是怎样取代目标,完成采食的,先知又是为什么采用记忆取代混淆的手段方式。
因为它们正是先知提起的一张白纸,蒙在目标的口鼻上,沾染墨水反复描边。
它在做的,是拓印一个完全一致的形象,最终将目标本身也融化成墨汁,填充到轮廓完成的画作里,由此严丝合缝。
那些对目标和身边人记忆的混淆、屏蔽和剪切,并非刻意为之,而是层层拓印时自然而然引发的副作用。
那是被拒绝入画的人因偶然跌入画布之中,看到了分布在各个图层中的景色,于是自行组合理解为一幅图画,完成了错误的理解。他们被画布驱逐后,犹如晋人误入桃花源,再回顾一切就发现画卷杳然无踪。
只有成为目标的猎物已经定格成为图案,永远凝固在先知的画布上栩栩如生。
而现在,我们被困石林,如果上天之上能有一双同样庞大的瞳孔向下俯瞰,看到的将是一张腐败破蔽、无数人形扭动挣扎着企图爬出画布的恐怖采石图。
她,不,祂是十分仙意凛然的,浑身满是华美而无比洁净的衣袍,衣摆长长散开。
它透明的胸膛下,高六正痛苦地沉睡在其中,边上涌动着无数颗苍白巨大的人脸,上下一碰一碰的,好像在慈爱地亲吻她的额头。
其中一张脸在剧烈地不停尖叫,是已经剥皮异化、四肢反折的那个周听卯。
他声嘶力竭,痛苦地嘶吼着:“许……愿……”
一瞬间,好像从深水之中终于找到了钩锚,那个“仙妃”猛地从深潜中浮现出来。她原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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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暗深水里青色的衣袍一变,瞬间恢复成了鲜艳的红色。
就像一袭无比华美的,能满足所有渴望和幻想的,血色嫁衣。
那张惨白的巨脸拖着血色嫁衣,猛地撞开水面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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