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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衣服
从水中猛然挣脱深潜状态,那东西裹挟着扑面而来是幽幽馨香。
楚辞曾说,辟芷兮、纫秋兰,采衣姣服浴兰汤。如果这世上真有仙妃神女,大概就是这样披沐而来的。
只是那身极度轻忽灵秀的青衣,现在变成了不停滴淌的血色。
我浑身汗毛炸起,转身就要跑,耳边有人低喝:“别动!”
一股巨力就猛地掐住了我的后脖子。
也不知道是脖子上哪儿被狠狠按了一下,酸痛麻痒全部窜上来,刺得我泪流满面。
但这确实有效,我一下定住蹲下,酸得龇牙咧嘴,所有思绪全部空白。
不知道缓了多久,有人拍拍我的肩膀,递给我一块干毛巾。我勉强抹了把脸,眼睛才能睁开,但那种扎眼的酸涩犹在,让我明明已经张口了,愣是没想起来该说什么。
映入眼帘的是已经处理过的地面,干干净净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十几秒的僵持后,他抬起眼睛凝重看我:
“不知道,现在没有人能够分辨清楚,我们之中徐然兴藏在哪里。但这是好事,我们不论出于什么立场,都希望徐然兴不要被找到。”
“实际上,我们怀疑老板这么被此地优先针对,就是因为他的身份在我们之中太特殊鲜明了。”
我们对视,良久,大概是我的脸色实在太难看,最终还是三易比了个手势做出了让步。
接下来,他为我讲述了一个非常匪夷所思的故事。
为了方便理解,他在这里没有用你、我、他的代称,是以一个绝对的第三人视角描述的。
他说,在徐然兴从地宫暂时脱困后,大约不到三天的时间,徐然兴就常常感到不知从哪里有积水滴在自己的肩膀上。
积水很小,打在衣服上也就是晕染开非常不起眼的一团。起初还有人以为是哪里漏水了,或者是风吹来了空调冷凝水,没有太当一回事。
但随着大家准备完毕准备要往石林出发,积水的现象却越来越严重,有时候徐然兴的衣服会悄无声息一下子浸湿了大半,换掉衣物后依然有若有若无的水腥气萦绕。
这时候所有人都感觉不对了。
更糟糕的是,有时候徐然兴会突然刺痛,发现自己的手臂或身上某处被什么刮到,出现了淡淡的白痕,严重时则是莫名出现的挤压或拖拽伤。
问他有察觉什么异样,得到的回答是,偶尔会感到自己在下落,掉到了某种温热的水体之中,但事先没有任何预兆。
张家人当即警觉,让伙计组织队伍回到小镇遗址。原先地宫的实体坍塌,雪水和冰层融化大半后,地宫遗址里到处是泥浆,谁也进不去,但还是有伙计立刻传信:
“挖不开,但我们用气压枪打了一个很小的气道,有很淡的腐臭味,像是有什么在里面烂了好几天了。”
也就是同时,徐然兴在睡着时,居然偶然又进到了地宫之中。
被掮客发觉并唤醒后,徐然兴的脸色异常苍白,许久才道,地宫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里面那个复刻的医院不存在了。他能观察到的只有一片潮湿的幽静。
不止如此,徐然兴在黑暗中,发现了台仔蜷缩惊恐的尸体。
那具尸体表现得十分痛苦,虽然紧紧蜷缩着,但依然呈现出一种匍匐在地要往哪里亡命逃离的状态;
而且双手呈斗拳状,将自己死死压在地面上,硬生生把胸腔都给挤烂了,肋骨骨折刺出,肉眼都可以识别清楚那些断裂的骨茬。
面部则十分狰狞,青紫发肿,简单摸索后似乎气管和咽喉并没有什么破损出血,但看起来就是自己憋住呼吸,把自己愣是给憋到窒息死去的。
“……台仔在爬水道?”眼看要出事,我好奇凑过去,就在边上十分善良地劝架,说打断一条腿就行了,别回头占用急救,大家还挤着呢。
护士妹子回首嫣然一笑:“顾问,自家医院,随便住没事的啊。”说完拧住司机耳朵的手就转了一百八十度。
就见那司机脸都绿了,鹌鹑一样再不敢贫嘴。
我满意地踱步回去继续躺着,不过一会儿,司机大哥蹑手蹑脚回来了,跟我“pi”一声使了个眼色。
“顾问。”他矮下来小声道,“张哥说他还得再出去两天,让你别瞎跑。回头有话再聊,别露底了。”
我眼睛都不眨一下:“什么张哥?”
司机无奈:“少爷啊,咱这趟本来接人的就只有我和其他几个伙计。”
他给了我一个大家都懂的表情,“张哥他是中途上车的,说我不带他一段路就把我的脑门拧下来当球踢。这个,这个,大家以前都是过命交情,他又给了点油费。我和兄弟们也是要养家糊口的嘛,就……”
说着嘿嘿一笑,搓了搓手。“家里是不知道这事儿的,我们也怕担干系啊。所以,您回头记得,别说漏嘴了。”
“……”我看看他,诧异道,“所以哪个张哥?”
表情十分无辜恳切。
两人对视,半晌,那司机站直了,摸摸后脑勺笑了下。“没事,说着玩儿呢。”
我点头也笑笑,让他出去的时候记得把门带上,十分安然在床上躺平伸懒腰。
东崽咕噜一声,从我的枕头底下钻出来,拱在我腰窝上打滚。
我抬手挡了一下免得它溜到床底下,默默咬后槽牙,心说这杀千刀的张添一,跑都跑了半个月,现在才想起来给我在这儿搞无间道呢。等着我回家添油加醋跟老娘告黑状吧。
但他既然没事,我还是松了口气。索性过年回家吃饭也看不见他人影,随便他继续去哪儿流窜,我不管。
过不了一会儿,跟逛动物园似的,几位熟人也陆续来了。
先进来的是小队长张甲。他这人虽然看着粗陋,但对人对事倒是很庄重,先前说过要给女导游扶灵柩回家,并没有开玩笑。
我看看门外,张甲就轻声道:“小芮有更要紧的事做。”
我想了想:“旅游公司的找到了?”
他点头,说闫默已经根据民宿日用物资的往来找到了那伙人的踪迹。处理那伙人的事由高芮和闫默二人去,他和野猫作为家里长辈则代替高芮先送女导游一段路。高芮那边脚程快,再追上来也是一样的。
只是山谷已经俨然不存,所有罹难者的遗骸都没有找到,此处护送女导游回乡,也只能到她旧屋去寻找一些衣物火化做个衣冠冢,最终还是聊以慰藉活人罢了。
至于导游给我的那个护身符小瓶子,我后来就还归给了高芮,她没有留在手边,说是要一起跟着女导游的衣冠冢葬下。
比起我们两个,高芮倒是十分平静坦然,只说生者要往前走,不要辜负亡者就好。
说完种种后续,张甲坐下来,没吭声给我又削了一整盘果盘。
这次是真的满满当当,我心领他的好意,捧着慢慢吃,就问他,接下来对我怎么安排。
推门进来的闫默失笑:“顾问,谁能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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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你?”
过来递给我一个新手机,顺带一箱换洗的衣服,说是回我原来出租屋拿的。
我这病床上躺了半个月了才见到这些,不由错愕,心道这位万能后勤管家怎么也有拖延症,莫非当初那个干活一分钟就要歇息的劲头其实不是演的。
大概我面上神色过于形象好懂,闫默干咳一声低下头来,让我先看手机。
我信手一翻,眼前就亮了。
里面全是照片。
我心下发凉,此时已经有过亲身经历,就能直观地联想到发生了什么。
台仔的死状,听起来就像是他认为自己正在水道中爬行,但在缺氧中被卡死在某个小结,绝望中拼命压缩自己的身体,渴望能缩小一些体积尽快挤出水道,最终依然窒息而亡。
“这就是问题所在。”三易冷然道,“顾问你……不,还是说徐然兴吧。徐然兴当时试着按压了那具尸体的肺部,发现台仔的肺里没有水。他的症状更像是干性淹溺。”
所谓干性淹溺,我有所耳闻。
这种症状是存在潜伏期的,一般其实多半发生在孩童身上,而且是经历呛水后差不多两三天的样子才会出现。
我对医学不太了解,只是因为屏屏一直体弱,各方面的常识我都半吊子地了解了些皮毛,大概知道这种症状主要诱因是强烈的刺激和惊吓。
简单来说,过度的紧张惊恐使人体喉部痉挛,声门紧闭,即使肺部没有进水,依然没有办法正常呼吸,继而就是窒息和心律失常。
我身上一冷,有点难以接受:“那就是吓死的。”
台仔的那些神经质和崩溃,确实和我目前接触到的伪人们都极为不同。
但如果三易说的这件事不是胡诌来骗我,那么大有可能,台仔是曾经到过石林水底,亲眼目击了什么,侥幸幸免于难,当时虽然没有死去,却一直处于惊悸惶然之中。
等到他急于找我解决问题,又被我逃离,局面彻底失控。直到症状爆发,他才陷入之前无法摆脱的梦魇之中,意识模糊中重复当时逃亡的动作,直到绝望窒息死去。
“那时候的徐然兴还无法判断台仔经历了什么,但他身上那些迹象,似乎都在预告:他也会被无征兆地拖到某个未知潮湿的环境里去。”
“张家人在这个情况下,似乎是紧急教了徐然兴学游泳,但他到底学会了没有,我这里没有信息可以确定。只知道他又经历了几次无端的疑似落水。”
“就是在这种朝不保夕的威胁之中,迷藏这边也发现了同伴无端溺死的尸体。”
三易看我,“同样是干性溺死,事前的征兆则和顾问你的遭遇一模一样的,都是有莫名的积水和刀口刮伤。”
我仔细想了想,心下有些发沉:“伪人们之间会及时告知对方,自己的行踪吗?”
“他们除了迷藏定期的聚会,都是独来独往。”
明白了,我缓了缓神,既然迷藏的伪人之间很少互相告知行踪,这就导致谁也不知道台仔此前遭遇了什么、引来了哪种污染,为什么会传播到其他伪人和我这里。
唯一的线索,或者说唯一能确定台仔到过的地方,就只有石林。
就算八竿子打不着,为了活命所有人也得眼巴巴地提着一口气汇集到这里。
“就这屁大的瓶子可能有点用,那也是在哪儿误打误撞上了,根本不是他们理解那意思。但无所谓,你指望他们能有什么良心和责任心?”
我一愣,才恍然自己出来后碰见的其实都是老手精锐,办事利索从不推诿扯皮,效率和意志都是一流的。只是事情都太过玄奇,个人能力才显得微小不起眼起来。
这确实是我从没想过的角度。
顺着这思路去想,也许原先导游他们没有出事,只是因为一开始受到的侵染、或者干脆就是暴雨侵袭的情况少而又少。就像一开始碰见东崽和徐佑的我一样,幸运而盲目。
但这份好运,自然是会被用掉的。
在两个世界不停闪烁着重叠上的那一个瞬间,暴雨也许就联通了一切,带来了不可知的变化。
重叠,重叠,我默念,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
那个世界的我,进入青石后好像就寄生在高六的潜意识里,像个玩家操控角色一样,却又让她没有任何察觉异样。这是不是因为,那一刻陷入青石的我,实际上是和高六也重叠了?
还有张添一,没有耳机但联系上我、给我指导,等我和导游团一起夺命狂奔时却不见他的踪影。
第42章砂砾
既然通过两个世界短暂的闪烁重叠,暴雨可以移动到那个湖水充沛榕树繁茂的世界,那么在那个世界已经“死档be结局”的我和张添一的记忆,当然也有可能以同样的方式抵达过来。
难怪,难怪他这样模棱两可地提醒我,却没有说更多。
如果他经历的闪烁只维持了短暂一瞬,后面那些被追逃的事他应该都是不知道的。
那么能很快得出这些结论,并立刻再来找我做出精准暗喻,已经是做到了极致。
至于为什么是我和张添一的意识才得以闪烁而来,此时没有太多凭证,我的猜测是:
张添一曾经以“墙中人”的状态隐匿,提醒并观察我们。我不知道这是哪种怪谈的影响,但他确实似乎有能和环境共存的方法,只是似乎不能对外界加以干扰,否则干扰后就会像车队那次一样被迫离开。
我冷冷听着,往帐篷中走去,捡起了那根被屏屏丢下的铁管。
随意找了个点,我深呼吸一口气,往下开挖。
木头栈道上再次传来重物碾压的呻/吟声,像是一场最糟糕的电影,正在用蒙太奇的手法,把过往的某个画面闪回到我面前,但因为图像缺失无法复现,只能播放过去的音频留言。
不是伪人们的声音,是神女的。
那个声音有点哑,但依然沉静地说:“听到了吗?水压已经很大了。”
接着是那个被王永富割喉的人渣怒骂了一声,似乎要来踢打她。王平在当和事佬,劝说了两句,叹了口气问:“这话什么意思?”
“你们没发现矿洞唯一的这个出口,铁门外的木隔板颜色在变深吗?矿车的轨道也一直在发出声音。”
王平愣了一下,他大概是肚子里有点墨水的,倒抽一口冷气惊道:“水在外面挤压?木隔板……难道是木头原本比较酥松,被压得更密了,就,就好像是颜色变深了。”
杂乱的脚步声立刻响了起来,过了一会儿,王平大叫一声:“隔板门好像在变小!怎么回事,我推不开了!”
“外面水压那么大,推不开是正常的。”神女笑了笑说,“你们做了这么多事,把我们整个村子都清空取代了,结果连这都不懂吗?
矿洞封闭是好事,不至于让水这么快灌进来把大家都淹死。但既然封闭只有一个出口,关上也就很难对抗水压从里面打开了。”
叫骂的那人立刻狂躁起来,不干不净喷着脏话,神女闷哼了一声,大概是受了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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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没有求饶的意思,反而咬牙笑了一下,轻声道:“你又不敢真的打死我。”
我背上陡然爬过一丝悲凉,意识到这就是我醒来时面对的遭遇背后真正的故事。
让我意外的是,这时候王永富居然问了一句:
“你提醒我们,就是有办法?”
神女沉默了一会儿,慢吞吞道:“有啊,但我不喜欢这个人,你把他打一顿吧。不然打死我好了。”
王永富阴损笑了下,下一秒,那人猛地呃了一声,接着,气管被割破的泄气声仿佛贴着我的耳朵响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神女大概也愣住了,我不知道她是否有过惊惧和困惑,但王永富视人命如无物的狠毒,显然让所有旁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过了一会儿,我才听到她深呼吸了一下,有些颤抖,但还是控制住了语调:
“我有办法让大家逃命,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大概还有半小时的时间,你们还要继续挖矿吗?”
山民们只犹豫了片刻,除了王平隐约感到不安劝说赶紧离开外,大部分山民的态度都有些兴奋。
“这么一说,还真有宝贝?”
“难道我会拿自己的命冒险,陪你们一起死吗?”神女顿了顿,轻声道,“早点决定吧,我很困,不挖我们就早点出去。”
王永富却没有那么好说话,反而狐疑地走了两步,接着是一声很沉闷的拖拽声,似乎是他正扯着另一个孩子的身体拖行。
“这小鬼不会已经死了吧?”
王永富检查了一下,突然笑了,“肠子都没了,居然还有口气。”
他阴恻恻道:“你如果耍花样——”
“那我和这孩子就都没命了。”神女接话,她忍了一下,但毕竟是个孩子,似乎还是有些控制不住的哽咽和怨恨,“我们村的守矿人,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为了这孩子,我也不会冒险。”
“看到这些地表上水道的痕迹吗?以前我们村还在开掘神树的时候,就是通过流水的浮力,把开挖好的部分运上来。”
“现在填埋多年,神树原本的定点可能已经跑偏了。想要找神树,从旧水道入手开挖是最准确的。”
“只是我们最多还有半小时,如果还找不到神树,我建议就放弃赶紧跑走吧。
我先说清楚,木门边上的墙里我们埋了一个类似压力阀的东西,拧开以后水会进来,但木隔板和铁门就可以打开了,到时候矿洞整个会飞速下沉,以后是不可能再找到的。”
她的话还是很有说服力的,山民们明显意动,纷纷找了工兵铲,推着矿车就行动起来。
王平还有点不安,迟疑道:
“永富哥,我真的觉得所谓神女不死很奇怪。你看,我也给你分析过,什么忽然出现的没肠子的死矿童,这些都是可以有解释的。没必要为了一个不知道存不存在的——”
他的话没有说完,也许是畏惧王永富,也许是身边人的狂热让他意识到讲不通。
过了片刻,又是一阵拖拽声,但动作轻了很多,似乎是王平把那个将死的孩子还给了神女。
“哎,你别一直抱着,万一等会儿死了……”王平叹了口气,“算了。”
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声音,有点不忍道:“吃薯片吗?我在角落里发现的,也不知道是谁已经丢在这里的。”
接着他也意识到说错了话,一下停住了。
神女沉默了一下:“别碰那些旧矿车。”
小队长张甲让我后退一些,重新拿起工兵铲,就在不远处重新打了一个规整的洞,向下挖土。
他动作快而熟练,那个笔直的地洞一下子就打下去大概小腿肚那么深。
天空中有嗡嗡的震动声,是直升飞机,应该是很谨慎地从远处空投了什么进来,没有头铁进来冒险。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也不知道这回开飞机的是不是终于得偿所愿的小队长,我迟钝地想着,向年家老宅望去。那里的铁门不知何时已经敞开了,雾气消失无踪。
栉水母和榕树应该已经来过了,通过栉水母肆意繁衍生长的时光溪流,将猎物拖回巢穴,拖回过往的某一刻。
但或许不是今天,不是此时,而是在我和栉水母本次无声默契制造的崭新闭环中,在过往八年前的任意一个时刻。
在那个我们都看不到的时间点,跨越时光的长影,栉水母降下雨水,带着湖和榕树降临;墙中鼠们和圣婴融为一体,喃喃地发出妄语,要求这些痴愚的蜂群许愿。
这一回,两边对着互相许愿和索取,扭曲的规则进行严丝合缝的耦合。带着充沛水汽的浓雾弥补进永不知足的大湖当中。墙中鼠和圣婴们对移鼠念诵的许愿声,从此永远不会停歇。
不论榕树还是圣婴,抑或移鼠,应该都能得到满意的报酬吧。
当血衣的神妃向我张开怀抱时,是否就在等待今日冷酷而餮足的短暂重逢?她是否也像曾经拥抱周听卯那样,贪婪而宽容地拥抱这群无家可归无知无识的可悲怪婴?
我的心头忽然掠过了当初在冷暖分层的湖水中,曾经看到的那些被榕树根系困缚的浮水尸。也不知道有多少是墙中鼠,有多少其实是被带回过去、从墙中鼠中获得名字的圣婴。
和我们这些肉体凡胎不同,榕树和神妃大概是有足够的伟力能够将圣婴们分门别类,使得它们获得各自不同的自我,不必拥挤困在同一个讨厌的名字里,不必再痴盲等待下一次的腐朽吧。
那些如格子般分隔的空间,那些在温暖湖水上方,分层中冰凉的水体,是否正弥散着今日冰冷的雾气呢?
我陷入无限的遐想,忽然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很有意思。
从神妃允许我留下那一个小瓶子,允许里面沉睡着一朵小小的栉水母开始,我好像还是终究没能逃过被栉水母们借用我的脑子啊。只是横跨了这么久才收获结果,神妃未免太有耐心了些。
“拜托拜托,举行了这么大一场成功的献祭,我可是什么回报都没拿到呢。二位,这回也该还我点什么,替我偿还一下移鼠。让我活到个七老八十不过分吧?我也算优质祝祭了。”
我喃喃说,发现自己确实是很厚脸皮,不由有些得意笑了起来。“等价交换,合作愉快啊。”
至于下一次……唉,等这些不省心的鬼东西贪得无厌,又来坑我的时候,再重新算账吧。
雨水拂过我的面庞,暖洋洋的,比羊水更轻柔,舔舐着我的伤口,让我想起湖底那块沉睡着高导游的青色巨石。
睡梦中的小肥猫惬意抖了抖被打湿的毛皮,动了动,满足依偎在我怀中。我闭上眼,由衷感谢来自这场过去的雨,安心地再次沉睡过去,知道新的明天很快就会到来。
“都是这次的,我还认得这些脸。”
我心里一跳,心说不好。
真是如此,那小女孩儿去哪儿了?唯二的监护人都不在身边,游客又大多都出事了,她一个人才五六岁的小人会在哪里?
正在心惊,队伍那头消息过来了,是原本要汇报巡山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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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高六和野猫。
“顾问,闫队发现那旅游车不知道怎么,抛锚在干掉的湖床里了。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离湖床不远有个破亭子,闫队说发现了旅游团里的小女孩,好像是和其他人走散了。但是小家伙一直哭,问什么都不说话。”
接着,好像是通讯频道换了一下,闫默低沉的声音在里面,不太熟练地头疼哄着小孩。
一个十分稚嫩迷茫的声音也在,她在不停抽泣。
“——芮芮?”我下意识屏住呼吸,轻声问。
第43章意外线索,收之桑榆
通讯那里静止了一下,小女孩有些惊喜地回应我嘟囔了一声,因为哽咽到打嗝的哭腔完全听不出她说了什么。
搜山范围比较大,他们这回用得是对讲机,跟当初保安李哥用的是同款,对讲机里沙沙的偶尔有电流声爬过。
好像是小姑娘一下子扑住了对讲机,杂音乱了一下,好像对讲机砸在了地上。接着,就是委屈哇一声变成更加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啕。
闫默又趁机问了她两句,但才五六岁的小女孩稀里糊涂地问什么都是不知道,不过一会儿就因为哭累睡着了。
那边抱着小女孩,在混乱里帮我翻译了一下,说小女孩的说法很错乱,只讲了两件事:
第一,她和司机走散了,原话是这位远房长辈“发芽”了。
第二,她说见到了不认识的姐姐,但姐姐睡着了,她和姐姐也失散了。
此处闫默十分冷酷强行把小女孩叫醒,再三确认那个所谓的“姐姐”有什么特征,直到完全问不出来,才让小女孩好好睡去。
“——很高,超过了司机;短头发,神色很冷淡,声音沙哑,穿着我们的装备。而且身上有很多青色又是红色的液体。”
我大约在原地就这么缓了一两分钟,不光是调节情绪,也是因为自己的知觉似乎是在变得麻痹和迟钝。
更重要的是,一个十分要紧的直觉在我心头浮现:
风暴打破了白昼的重叠和遮掩,纯粹的、真正的夜晚到来了。
四处的能见度已经降到了最低,可我眼前的黑色还是在不停加深,到最后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种观感上的无限度深邃。
按理说,人眼对弱光环境的适应能力也是有限的,黑到一定程度就会如同目盲。这时候人不是机器,就没办法去分辨,在这种极限情况下的“更黑”是什么。
而要从夜晚的“无光”中较真来说,虽然太阳隐去,在亘远的星空中还有无数星光,只是抵达到地表上已经衰竭到了近乎于无的地步。黑夜,本身并不是真的就一丁点光线都没有的。
但此时,我是第一次有过这样强烈到唯心的体验,感到光线不是衰弱,而是切实的消失,就像我此时还发烫着的手机屏幕一样。
它或它们还在发光,但夜晚到来,光就被吃掉了。
那个原本在地表上的夜幕,似乎正一层一层缓慢地下沉,此时正覆盖到我所在的浅层地表,不知道最终会向下沉没到哪里。
而作为处于夜晚的人,我感到的甚至不是困倦,而是周遭事物的静止和许多特征的消失。
不是我在睡去,是身边所有一切在沉睡,并且黯淡褪色。
孤独感在此时达到了顶峰,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保持清醒,但车体内的两只手掌、脚下的肉质地面,那种石化的表征,似乎也是一种“睡着”。
原本它们是有过动作的,攥着我的外套也好,闻声抓住我的耳机也好,或者是一开始被榕树侵蚀同化后地面的呼吸起伏。那时候因为我没能直接观察,看不到具体的异变过程。
所以,它们还能再“醒来”吗?小镇的这场黑夜还会持续多久?
而且,移鼠既然是日月并存,为什么它的夜晚却是如此恐怖绝对的黑色和寂静,月亮到哪里去了?
越来越多的不解堆积在我心头,就在这时候,黑暗里,大概就在我的脚下,一个让我无法理解的事情发生了。
有一个声音在说话。
那是一个非常古怪的声音,好像很熟悉,又好像极度陌生畸形,就像是说话的人这辈子第一次开口使用这个嗓音一样,十分地磕巴不适应。
我身上一麻,就有两种矛盾的感觉同时在我的感官里浮现:
一个感觉是,四周依然是安静的,声音和光线、动作在黑夜中都是静止的,没有什么事物能够例外;
另一个感觉是,但即使如此,那个含糊的声音确实还在和我对话,我偏偏就能够听得见。
我侧耳又听了一下,那个声音还在,此时巨大的割裂中我简直有些魔怔了,居然下意识去学了一下,像试一试对方在说什么。
这一学,我就心头拔凉,啊得大叫了一声。
因为那个声音分明是在喊我。
而且,而且,那种磕巴的不适应感,是它在试着用我的声音说话啊!
我靠,我直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想往后跑。
但就是要转身的这一个瞬间,那个声音还是幽幽的很小声,但这一次十分清晰,我一下子就意识到,为什么没有声音的发出,我却始终能听到。
因为那个声音是在我的脑子里响起来的。
不,更准确的说,是好像脚底下有一部分的我在说话,从而让我同步了这种“心声”。
一瞬间雷子哥说过的“腿在飞”的冷笑话闪过,我猛地站住了,就大喊:
“年子青!”
我在公交车上丢失的那点血肉现在能确定去向了。
一定是被这满地的肉质榕树地板吞没了,现在是什么情况,年子青就在里面?
别的我都能忍,但一想到脚底下恐怕踩着一滩人,我就汗毛直竖,脚底板都在发痒,抬脚就想蹦到半空中悬停着算了。
那个声音又嘟囔了几声,还是很小,好像接触不良一样。
我一拍脑门,可不就是接触不良吗,我丢失的部分就是被剐蹭的那么一点,恐怕两者间的联系比我想象得要小一些。
这时候我反倒冷静下来了,因为随着我慢慢把事情想明白,就听出了那个声音里的一丝迫切。
我做好了会被暗算的准备,先摸索着把外套从老赵手里接下来,在身前拉展开,挡在面门和胸口之前。这是不久前对付那些飞扑人脸现学的。
但狸花猫久违地一下弓起背,开始哈气。
这种激烈反应一下唤醒了我久违的某些记忆,意识到它一定是注意到了什么。
只是,踩着有些阴冷返霉的积水,凉意透过雨靴和衣物透进来,我四周望去,确实没有看到什么。
身边的小队长和三名伙计也十分警觉,没有任何疑问,都优先配合我的反应,背对着把我围在中间,手电筒的光往各个容易被忽视被偷袭的死角罩去。
可是,还是没有。
这房间里的一切都太凝滞了,连空气的流动也是,如果有什么东西,我们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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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发现了才对。
……不,不对。
我突兀意识到,肩上蹲着的猫不像在看着什么,更像是“看不见”了什么。
因为它还在眨眼睛,以一种非常刻意的快速。
以我们之间的默契,东崽的这个举动其实很好懂。
它是快速地把眼睛猛然闭上,再猛然睁开,通过这种方式严密地盯着正前方的空间。
猫和我都在靠近房门的这侧,因此从猫的角度出发,这样几乎辐射了前方大半个房间,很方便它进行巡视。
猫的动态视力是很强的。
只需要一些微弱的光线,哪怕很细小的飞蚊也能捕捉到痕迹。
没有任何缘由,我忽然喉咙发紧,感到一种难言的不适。
我想起了躲猫猫。
把手挡在眼前,突然消失或者出现,婴儿就会惊奇万分咯咯笑。小朋友和猫也经常玩,懂得其中的逻辑。
眼下的猫就是这样。
它认为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偷偷藏起来了,并且可能在移动靠近。所以它通过猛然闭眼睁眼的方式,假装没在看对方,企图打乱那个东西的动作来进行锁定。
屋子里,积水下过来了什么东西?
“……”小队长张甲的灯光微微动了一下,好像是余光中注意到了什么,他缓缓地低声道,“沙发里那个人……是不是不见了?”
“砰!”
一下,两下,第三个没砸下去,四眼儿没动静了。
“然后,我就把他拖到那潭里,把砸他的石头塞进了他的衣服。他……他直接就沉底了。”
“但是,但是……”此人脸色煞白,陷入了惊恐之中,“同志,同志,我不知道他后面会那样啊!”
“他身上,他身上那层皮就好像糖衣一下化开了,整个人都开始惨叫,然后我就看到他不停地往后仰,那个胳膊一下子反着折过去了!然后它,它居然会水,直接凫水稳住了就往上面爬过来,把那颗压重的石头也甩开了!”
“——那,那个是黄泉吗?那个门不会是鬼门关吧!我,我没想到它那么快变厉鬼了,我真不是成心……”
小队长眼睛发红,猛地扇了他一耳光,厉声问:“那他人呢!”
第44章恍然大悟(倒v结束)
在我们的这个世界线,诚然所有人都没有出事,似乎我运气很好地直接到了“好结局”。
但周听卯是不在的。
我在干涸湖床发现徐佑还有救时,立刻满心欢喜去找过眼镜儿,但始终没有见到他。
理智告诉我,我们这些人可以幸存,是因为所有人的死亡都在陷坑地宫的孕育重置里。
但这种重置本身,只起始于我们爬行在陷坑地道里的那个时间点。我们所有人的健康和生死也最多只会回溯到爬下无尽地道的那一刻。
因此徐佑虽然因缘巧合一起过来,异化的畸变却没有改变。因为他当时在上面营地里。
上天能让徐佑一起摆脱陷坑的阴影,是一种极为吝啬的眷顾。
而眼镜儿,也许上天也恃强凌弱,他偏偏在营地上面,在我面前就浑身崩血已经死去了。他暴露了自己不是“胎儿”,是在重置以外的时间里,因此不论多少次这个信息都不会被抹去。
地宫中他的尸体被陷坑感召异化,只有一份模糊的执念驱使他的亡体竭力想要为我们做些什么,甚至没有给他足以交流的能力。
而随着我们整个循环重置结束脱困,他的死亡也永远定格在了这份残酷的奇迹之前。时间重新拨动倒带,使他重新成为了一具尸体。
营地里的女队医遵循我一开始的嘱托,为眼镜儿做了火化,让人把他送回了故乡。
这也是为什么,另一个世界线的“我”,在青石中重逢他时会那么情绪复杂,之后又自欺欺人尽可能地和他扯淡闲聊。
鞋底一阵腥臭传来,我又抬手去摸自己的耳后,立刻被一阵迟钝的刺痛激得倒抽一口冷气。
此时已经站到远处的屏屏才慢慢缓下来,手里还抓满了白色泥沙,过来不断给我往身上涂抹。
我顾不得擦汗,赶紧拽过徐屏检查,她摇头,脸色也有点白,给我看她早就干了的手和脸:“它没咬我,我才发现有问题。”
匆忙对话过这一句,我们就马上把目光都警惕地转到还僵直站着的王平身上。
他没醒,双眼依然紧闭着。
隔着距离,我看到那些昂起来的毛发还在不停挥动,如同剧毒海葵的触手一般,几乎是遍布了王平的背部。而且那些毛发的分布很奇怪,大致上只在背部和腰腹部有,是一个潮湿的人形。
就好像那些毛发其实是一个溺死的小人正死死抓在王平的背上。
更奇怪的是,这一次那些毛发依然张大着血红的裂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瞬间起了身鸡皮疙瘩,我靠,刚才短短的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话还没问出口,屏屏轻声道:“别动,好像还有一个。”
我一惊,定住不动,耳后那阵迟来的刺痛现在已经变成了类似麻木的知觉。这时终于缓慢感觉到,好像是有什么东西爬进了我的头发里,正打算往我的耳道里钻,带来了轻微到近乎幻觉的瘙痒。
随着这股瘙痒,已经消失的尖锐鸣叫声就又一次高高低低地开始响起。
喜欢掏耳朵的人一定有过类似的体验,耳道里只需要有很小的一块耵聍,用棉签去疏通的时候,轻轻一转就会有很大的声响。
但那声音本质上只是被放大了,只有掏耳朵的人自己能听见甚至感到吵闹,对于外界来说依然是安静无声的。
现在我的处境就是这样,正有毛发在往我耳朵里爬,在寂静之中带给我尖锐的鸣响声。
要在这样的处境下忍住不动,花费了我很大的意志力。
但我也知道现在绝不能乱,如果慌乱去拔,很有可能失手反而刺激那东西。
“屏屏,你来。”
我哑声说,嗓子里压不住全是一股古怪的甜味。就在我都怀疑那东西已经要爬到我脑子里的时候,屏屏捧好了一团白色的泥沙,举到我耳边。
“三,二,一……”
她轻声数,手很稳,慢慢倾斜手掌,把那些泥沙往我耳朵里倒。
可能是五秒,十秒,也可能是非常漫长的时间,屏屏的动作非常慢,生怕那团毛发会应激往我耳道深处逃。
为了让我保持放松,她深呼吸了一下,尽可能温和放低语调,和我找话聊:
“然然,刚才我们听到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她应该也有答案了,但我还是尽量定了定神,让自己不要去注意耳道里的状况,慢慢回答道:
“简单来说,有一些毛发应该是从王平身上脱离下来,爬到了我们身上。”
耳道里微微一重,我从未感到那些细小泥沙的颗粒感原来是这么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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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本能就是想要去晃动脑袋把沙子抖掉。
而那团毛发已经钻得很深,似乎停留在某个位置,正颤动着在找什么。
“……对,说到爬到了身上。”我顿了顿,发现自己还真是挺没出息的,呼吸已经有点重,“我想,就像你说的,可能是因为有水。”
虽然只是看了一眼,但王平背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毛发,还有整个白天都安然无恙、直到此时才突然出现的异变,还是很直观地让我想到了什么。
我忽然有点口干舌燥。
因为此刻我反应过来了,王平身上那些毛发的分布图案为什么会那么诡异,好似一个小小的人形。
是的,那个死死抓着他,趴在他背上的小人不是别的,就是我自己。
他背着我的时候,后背曾被我身上滴淌的积水打得湿透。
徐屏也在复盘:
“刚才那东西似乎是有目的地直接爬到了我手上,但没有咬我。我能感觉到,它一开始是先钻进了我的耳朵里,之后才掉出来的。”
耳朵里的瘙痒减缓了一些,我试着往下侧了下耳朵,那团毛发的活力减轻了许多,缓慢滑出来一些,但依然有轻微的抓爬感还钩在上面。
她鼻子上出了点汗:“但我不明白,它为什么要到我们的耳朵里叫。”
周听卯果然像他的名字一样,听到了时间和死亡在此人身上的倒计时。
“那个旅游公司,他们搞错了。”
我忽然说,感到由衷可笑:
“为了得到仅有的“心想事成”的许愿机会,这么多条人命,他们以为自己到底在供奉什么?研究什么?串联什么?”
在周听卯告诉我,暴雨的那个世界是八年前的那一刻,我才终于恍然明白,这是一个多么黑色幽默的误会。
人在怪谈面前的贪婪是何等盲目自大,竟然以为可以从中获利随意攫取。
但是错了,不是一个,是两个。
这里实际上有的是两个规则完全不兼容的庞大怪谈,各自盘踞在一个时间点上,此时正在一起对冲着运行。
第45章陷阱(第一更)
随着清脆地“啪咔”声,就像打碎了一个小瓶子,游客的手背陡然变得透明起来,青色的血管之间,榕树的根系受了刺激一样不停疯长。
但最其中的,是一朵很小的,仿佛球体或水滴一样透明的东西在其中游动。
它伸出被人体血管映成青色的长长触足,披帛一样轻轻晃动,向猎物招手。
大概是过度的恐惧已经超出了阈值,那游客反而有些呆呆的,居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缓慢眨动了一下眼睛。
下一秒,像是一个快递盒被轻轻打开,老旧的快递单扑簌了一下,那游客和之前的导游一样,顷刻散溢在风中。
这一次我清楚看到了,那朵小小不起眼的“球体”,夺走了这具身体的所有水分,吸足了一动,微微扩大了一圈。
那些黑色发丝一样的树根失水后骤然干枯、萎靡,接着像是被那些触足注入了强烈的毒素,之后才化为了腥臭的黑水。
这个被一步步放慢的过程里,吸足水分的“球体”飘了起来,越来越透明,很快就几乎隐形。
就这么个指甲盖大小,看似人畜无害的小东西,我背后强烈的针刺感突突直跳。
我知道它会去哪里。
天台的锁不知道被谁撬开了,已经凝固的、不知从何而来的血污到处都是,踩在上面就能感到粘腻的怪诞触感;黑夜横跨数个小时,笼罩在四面八方。
而被他们追逐的脚步声居然还在逃跑,但在他们愣住不动的片刻,脚步声从三个缩减到了一个,变得异常清晰。
并且,这一刻冷静下来的两位伙计们在黑暗中向四周警惕望去,会马上意识到,这个仅存下来的脚步声是多么熟悉。
和各位训练有素的张家伙计们不同,唯独我的脚步声,因为缺乏系统化的锻炼,体力也和普通人相差无几,应当是非常独特好辨认的。
“所以,他们发现我在逃跑。发现此刻的我不知道在亡命躲避什么。”
我无法猜想在那个瞬间,两位伙计是多么的惊愕不解,也许他们也犹豫过回头一探究竟,看看我是不是还在楼下,但当他们忐忑望向下方回环重叠如漩涡的楼道,却发现一个很恐怖的事情:
没人追上来。
后方没有任何人追上来支援。就好像一开始的指令就是错觉,引走他们的不过是看不见的妖邪。
那一刻,很难想象他们是怎么样在瞬间下定了决心,立刻放弃了疑问,毫不犹豫向我逃亡的脚步声追赶过去。
这就是刚才发生的事情,在同一片黑暗中,他们和其他伙计做的其实是一样的事情。有人选择远离我企图引走危险,而他们想扑上来替我阻拦。
直到我灵光一闪明白了真相,选择向他们靠近,我的脚步声违反常理地停在了他们的脚下。
“是老林给我的启发。”我说,“他和那个大学生共处一室时,就是类似的场景。”
天台上,那阵嘚嘚声还在不停徘徊,似乎已经明白在他们的时间之中没有事物可以真正触及,但还没有放弃,依然在一圈一圈不停沉默走着。
我由衷感到了无法言喻的恐惧,因为此刻,似乎才真正说明了布满天台的那些重叠脚印是从何而来。
那正是他们亦步亦趋追逐着我,一个一个踩在丁九的血上形成的。
“可是……可是,”武丑结结巴巴道,“我记得顾问你说过,重叠的脚印一个来自你,一个来自丁九,那他们怎么,怎么会有丁九的脚印呢,这根本是……”
“——稍等一下,”往我这边寻声过来的徐佑猛地警觉道,“对啊,丁九呢?”
“我是说,他的尸体呢?”就这两条,万恶不赦也不过如此。
此时脑子一热就说了句烂话,就道:
“哥,你先别生气,说不定我是咱妈咱爸从垃圾桶里好心抱养回来的呢?你看我小时候那脑残样,一瞅就拉低了咱家的平均水平。”
又道祸因恶积报应不爽,不管为了你们哪个的公道,你现在拿刀剁了我吧,也算迟来的替天行道。
叁易没理我,浑身上下冷气嗖嗖的。
张添一在边上直笑,好像是觉得很有意思。
我硬着头皮去看他,给他连使眼色,眼皮都快抽筋了他也不搭把手给我圆场,还在边上添油加醋,正色道:“有道理,然仔说的没准是大实话。没道理天底下的卧龙凤雏就都落到咱家户口本上。”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贫。伴随着铁网的剧烈颤抖,从天穹中轰然砸落而来的是一轮无比刺目的圆月,连带着滚滚浓烟和爆炸声在水里不停翻滚。
我看到山魈们痴狂地扑了上去,在不停晃动的光线和熊熊烧起的火焰中散发出皮肉烧焦的恶心味道。
不,那不是月亮,是迷藏的直升飞机。
“……天,掉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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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瞠目结舌,对自己喃喃说。
和雪山小镇时陡然下压的黑夜不同,此刻我感到的是一切都在被挤压到一起,急速变得扁平。
因而所有分布于不同图层的景象都被压到了一起,呈现到同一个画面中不分彼此,连带先知的剧目全部被打乱糅杂,将原本有序的画面都变成污渍。
这片采石的巨画,好像正从立体跌落,无限度回到了线和平面。
只有“三易”还在那里,似乎不理解这猝然的变故,又像是失去了先知的操控演绎,只能如同山魈一样望着上空陷入静止,化作一个呆滞的剪影,似乎也在等待某轮圆月。
但让我骇然的是,轰塌的石林、泥沙翻卷的深水和逐渐扁平化的矿洞,这叙事不同的三幅画,此刻经过重叠组合,得到统一之后,竟然最终变成了一副截然不同的画面。
就像是某种益智解谜小游戏到了最后一步,机关之间的耦合打开了谜题下的关键道具,有什么终于被释放出来了。
叮铃声中,我看到一个庞大的尸团在水中浮现,山魈们的巨网包裹着它,将它挡在铁网之下,压在无数收集而来的断肢和白沙的重量之下。
屡次在铃铛声中出现,逼得我和迷藏的人数次躲藏,却始终看不见形体的,就是这具尸体吗?
但伴随水中暗流的涌动,那具尸体不停往上撞击,它伸出许多青黑的手臂,上面都是铜钱一样的东西,像是腐坏的藤壶,撞在铁网上,变成了叮铃如铃铛的清脆声响。
在不停晃动的混浊水波里,它的人形极其扭曲,比起人体,更像是许多缠绕生长在一起的海葵攀爬在一棵庞大无匹的枯木上。
“这是一个笼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身边多了一个人,他叹了口气,抓住了我的肩膀。
“矿洞里的一切,都是为了把这具巨大尸体存在过的痕迹隐藏起来。原本它该永远困在笼子里不见天日的。抱歉,我来晚了。”
我又气又急,恨不得自己找把刀抹脖子,心说这杀千刀的到底在干什么,你们都是“张添一”,胳膊肘怎么还往外拐,倒是帮叁易递刀啊,丫有病吧。
心底骂了不知道多少句,眼睛一闭就等着叁易的态度。
身前一动,却听叁易冷冷道:“你欠屏屏的公道,你自己当面给她还,我有什么资格替她管。难道还要我替她原谅你吗?”人就拉开车门走了出去。
我呆住,连忙往车外望去,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不由大喊:“那你呢!”
叁易头也没回,我心情复杂,说不出是高兴、抗拒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扭头又问张添一:
“哥,我哥的意思是不是''算了'',不跟我计较了。怎么回事,你给他下药了?三尸脑神丹?”
不可能啊,这个芥蒂要是能解开,早八百年就解开了。难道我犯的事还不是这一桩?
看我已经开始胡言乱语,张添一大为无奈,重重敲我的脑门:“你这是彻底好了?不难受了?”
人群再度安静,另一个身影慢慢走到我身边,是叁易,他凝重道,“脚步声响起的前后就消失不见了。刚才徐佑在找水,把你丢给了我,而我在找丁九。”
我寒毛直竖,才知道方才的落单是这么阴差阳错来的,“丁九的尸体碎成那样了,会去哪里?”
“我想,可能在他们那里。”叁易道,我知道他说得就是那两个伙计,理智和情感都让我很难接受这个答案,不由问他到底发现了什么细节。
叁易想了想,在萦绕不散的嘚嘚声中反问我,“你觉得,他们现在还有实体吗?”
我一怔,下意识想说没有,马上感到了怪异。
没有实体,哪来的脚步声和脚印。
但我靠近的那一刻,我确定自己没有撞到任何实物。
问过其他伙计,得到的答案也都一致,在刚才的混乱中,追着我的东西确实没有形体,至少在他们的感知中,那不是有什么实际体积的东西路过。
“嘚,嘚,嘚。”
那脚步声还在,仔细去听,怪异感越发鲜明。
我感到种种矛盾的谜团就系在同一个简单的答案之上,就在我嘴边呼之欲出。
当旅游团背后的人捕获并得到讯息,看到了和神妃共存后能拥有的巨大力量,会怎样迫不及待地许愿找到山洞,然后贪婪地进入那个深潭之中,投入神妃的怀抱。
就像被铁线虫寄生后,狂热寻找水源自杀的螳螂一样。
但见过青石中那个哀嚎着许愿两个字的周听卯和痛苦沉眠的高六,我是知道的:
不论是榕树的“心想事成”,还是神妃的“长生”,那其中绝对没有任何美好意味。
为了彻底冲垮他们的理智,周听卯也没有说出来一个非常致命的简单事实:
路边草垛这些受害者,他们都只是被栉水母抽取了水分,用以阻断榕树的发芽生长。受害者们的躯壳只是战场,而非三牲。
——它并不是在享用祭品。
认为自己已经用足够多的人命喂饱了神妃,能像喂饱动物园驯养的狮子一样保证安全,继而投入神妃怀抱的人……会在志得意满之际,率先成为神妃的美食。
第46章幸运(第二更)
这无比沉闷的对话之中,我们几人终于赶上张添一的脚步。
抬头望去,一截有些斑驳的红砖墙若隐若现,半旧不旧的民宿掩映在满墙爬山虎之中居高临下。
此时天光渐渐没那么刺眼,笔直如天梯的陡坡再度变窄,变为十分蜿蜒曲折地往上抬,我们落脚时几乎要侧过半个身体,把整个人紧紧贴在山壁上。
尤其层出不穷的拐角,往往步子向前多迈出半步,就感到山壁忽然往手边甚至是后方偏斜,前面霍然一空。
到了这种没地下脚的鬼地方,要说那一巴士的游客全是来游山玩水,个个身手胆量堪比蜘蛛侠,可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了。
小队长还在想那个旅游公司的事情,对于周听卯最后堪称狠辣的算计手段并没有多说什么。
我也没心情关心一群鬼祟之人,只是在仔细回想,更为陌生的榕树那里还有什么疑点需要我多加推敲。
事情整理到这里,我发现过往很多看似寻常的事情,实则暗潮涌动,竟然没有过片刻安宁。
现在想来,那间忽然建起的可疑少年宫,应该也是流浪者们的手笔。
年怀仁在少年宫任课,是为了更自然地接近身为教师的张璨,同时也能借助这个身份大规模地去进行筛选,随时监控那些适龄的已婚女性和她们已有、将有的孩子。似乎已经做好了要大海捞针的准备。
我不知道年怀仁为什么会找错人,一度以为我的母亲张璨会是他要的目标,但他和背后的流浪者们对于初代年子青的了解似乎过于含糊了。
奇怪,这一点其实是有些说不通的。“栉水母可以搬运湖水,它在的地方,就有湖,榕树就会随之迁移。”
“只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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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宅这里播种栉水母,榕树会自动过来,它们会在过去的时间节点就开始生长。
栉水母能横跨长达八年的时间进行繁衍,足够把繁茂的榕树带到圣婴面前。这里面就涵盖了才半年前被种入年子青的榕树。
这半年里,不,这八年里,这段时间我们任何人都没有来过年家老宅。而栉水母从被我打破闭环不知去向后,距离目前为止,也没有被任何人目击过。
所以,栉水母是存在早就出现在这里的可能性的。我们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辅助栉水母做出这个隐藏在过往时间中的闭环。
理论上,这其中没有时间线或因果上的悖论。”
对讲机那头,闫默一下站了起来,不知道对着哪个伙计大吼:
“高六呢?掮客呢!”
对讲机那头顿时一片混乱。
匆忙中好像是方獒的声音大叫一声,惊慌失措道:
“世界上不是没有栉水母了吗,顾问,闫队,你们不会想把高芮和教官宰了祭天吧!高六身上就一点恢复能力,没流栉水母的血啊!”
我一愣,不知怎么就开始笑,实在受不了了。那头闫默好像是踹了方獒一脚:“高六她母亲,高导游给顾问留了个护身符小瓶子!”
方獒一个激灵,“对!里面有个干了的休眠栉水母!我去!那是最后一朵!到底是咱妈靠谱救命啊!”
说着狂奔出去,似乎是操起另一个对讲机大喊,“张甲,小乙哥!你他大爷的当初不是帮忙小芮扶灵柩去了吗!人呢!咱亲妈是在哪儿啊,她老人家高瞻远瞩,磕头喊救命的时候到了,快快快!”
唉,这些土匪啊。每当水浪波动着将火焰晃动出去一些,过了那条要命的边界线,跳动的火苗就骤然被拍扁变成一团脏兮兮的幽蓝。
我看得心惊肉跳,不由更加往石壁上贴紧两分,恨不得把背肌的厚度都削掉一半。
张添一脸色凝重:“看来我们真是要变二次元纸片人啊。”
我已经急得想团团转,被他一说顿时哭笑不得叫道,“什么时候了还贫?”他已经翻身蹬着墙面缓慢爬上去,对着刚刚我挖开的地方用指关节敲了一通。
我起了点希望:“难道还有哪里没被石柱隔断?”
他摇头,又贴着墙落下来:
“我敲了下,里面回声很沉闷,可能石柱周围还灌注了混凝土或者铁水。采矿人的记录里没提过有这个,看来是后来人为了防止采石图脱逃,又进行了加固。”
既然是特意二次加固封死的,就没道理再留个出去的口子。
我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心凉了半截,泄气道:“那我们就一直卡在这边缝里当打不死的小强?”
说是这么说,可挂在这儿也不是长久之计,除非我们能不吃不喝不松懈,否则一不留神歪过去就得被拍扁到画里。
唯一庆幸的是,好歹目前困住的是两个人,还能稍微互相盯着点。
我不免就又道:“你这到底哪里找来的脱困三十六计,也不是很靠谱啊。是不是被哪个王八蛋忽悠了,你告诉我,我不怪你。”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番话说得推心置腹,我自己都有些感动了,张添一是半点没理我,反而轻声道:
“你听。”
听,听什么。难道张家伙计们在外待命,发现我没救了已经开始给我吹唢呐了?
只要他们别犯傻一起进来送死,我还是欣慰领情的,只是灵堂是不是摆得太快了些。
正在腹诽中,突然很细微地一声,说不出什么动静,我就看到扁平的火海中那些人头似乎很莫名其妙地被拱起来了一些。
不,不是人头在动,是地下有什么东西在往上,把水面的漂浮物拱起来了。
整个采石图都塌缩了,怎么还有东西如同这些没彻底转化成功的人头一样,居然没有被拍扁还能动?
我悚然一惊,一连串念头就闪过,又听那细微的动静传来,夹杂了半声叮铃声,汗毛顿时倒立。
“铁网在一根根断开。”
张添一低声道,“被采石图囚住的那玩意儿可能要出来了。”
我彻底心头拔凉:“刚刚不是说先知作为笼子永远死不了吗?那巨大尸体这么邪性?”
他苦笑:“剖腹产也不会死啊。雅典娜还是破开宙斯的脑壳生出来的呢。”
我脸都白了,还嘴硬了两句,说咱们这儿是东方,封建迷信也得本土化,你不如把这个比喻改成孔雀大明王被剖脊背。
说完天上也没劈雷,看来佛祖大人有大量懒得怪我。但眼睁睁听着断裂声如同恶鬼呻/吟般缓缓响起,再看那些半遮面的人头拱起一动一动的,瘆得我头皮发麻,还真不如被雷劈死算了。
兵荒马乱间,我的眼皮沉了一下,这次漫卷的疲倦实在太重,我对闫默那边说了声别担心,顿时抱着猫沉沉睡去。
……
当我醒来时,天边在淅淅沥沥地下雨。
——既然年子青大概率是流浪者们劫掠得到的其中一个实验品,那么按理说,他们应该很清楚地知道年子青的来历、身世、外貌、亲缘关系。
至少在能够许愿的情况下,肯定有办法知道,未来的自己人是从哪里把那孩子抓来的。
以当时流浪者们的魔焰滔天丧心病狂,要按图索骥立马找到年子青的母亲,在她出生前来个狠毒的灭门之举,按理说绝非难事。
可事实是,年家一直存在于过去的记载中,从来没有被抹除存在。
这无疑说明捕杀初代年子青的计划是全盘失败了的。
什么情况,流浪者们居然在这么要命的关键大事上掉链子,始终搞不清楚年子青的来历行踪?
即使考虑到类似祖母悖论之类的关隘,他们可能也对这方案没有太大期望,但也该挣扎挣扎,不至于这么没用吧。
我总归有点难以置信,但一想,他们好像真就那么没用。不然怎么还能找错人到我们家头上呢?
当年我的母亲张璨抱着我,能无意中闯入张家医院,现在想来恐怕也是这些人不死心,背后偷偷搞了什么鬼,时隔“放生”她的两年后,又旧事重提,想再做什么确认尝试。
但尴尬的是,年轻的张璨确实就是个普通人,和张家、年家都是压根八竿子打不着。
更讽刺的是,在这群人苦苦找寻年子青的下落时,年家正儿八经的后代掮客还好好的,在医院里和张璨还有过一面之缘。
这无疑是用自身的存在再次无形证明了谁也不可能找到、杀死最初的年子青,更不可能阻止年家的建立和榕树的失联。
怪了,所以说,在那个微妙的时间节点,已经诞生或者马上要诞生的年子青……究竟是在哪儿呢?
流浪者们真就无计可施?
再不济,他们要是实在找不到年子青,干脆怂一点就别去制造实验品,彻底杜绝年子青接触到榕树的可能,不行吗?那不也是从源头解决问题?
嘶,好像还真不行。制造实验品这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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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可以说是必然要发生的。
这么说可能有点奇怪,像是流浪者们自己给自己硬找麻烦。
但我想了一下,如果较真一点,去捋时间线就会发现:
流浪者们对于黄芽不死药的第一批制造,应该和他们搜捕年子青的计划是几乎同时展开的,甚至比截杀年子青的计划更早实施。
因此才会出现——
他们先去追杀还没出生的年子青,阻止她成为实验品,后才有未来的年子青无意中成为某一批比较晚的实验品之一,接触到榕树;
先没来由地去制造榕树的削弱版替代品,追寻黄芽不死药,后才有不死药的研发事故导致榕树消失需要替代品。
——这种种听起来非常吊诡反直觉的事情发生。
但这也没什么问题,榕树嘛,相关的一切因果时间线从来就是颠倒的。
流浪者的反常之举,只能说明他们在与榕树的生死呼应之中,通过某种方式感到了在榕树降生的闭环中还存在一个不自然的缺口,发现在即将到来的未来里,榕树会猝然消失
一时间所有人的步子放缓,小心行进,中途没有再过多交谈。
又行进了不知道多久,空气里多了一丝凉爽。再度拔高的前方,极为浓密的树荫非常突兀地沿着重新开阔的小道对称排开
司机也许以愿意借出多余柴油的名义,邀请他们先到车上一起坐着等待片刻,他需要和马上要到来的公司同事商议一下借出的事宜,也邀请他们顺路免费游玩一趟。
到了车上,两位颇为恩爱的小情侣就会幸运地发现:山谷遥望过去一片翠绿景色怡人,司机生得有些怕人却很敦厚好说话,而行事贴心爽快的女导游甚至还带了个五六岁的小孩子。
这个组合打消了他们所有的怀疑和顾虑。
直到那一刻,暴雨倾盆,作为队伍中仅有的几个正常人之一,小柳猝不及防看到了山谷虚假景色背后一晃而过的某种真实影像,恐惧地尖叫起来。
而他们背后,已经走进山洞之中的“游客”们举止如常地说说笑笑,一双双眼睛都看向外面,注视还在雨中的两人,耐心等待着他们进来。
第47章两个方向(二合一)
线索搜集到了这里,除了那三位从始至终状况外的睡袍三人组,其他各路人马的来历、经历和结局已经非常清晰了。
最后的关键拼图,看来还是要落到那群来历不明的游客身上。
我们几人,外加闫默那头对讲机边上一群伙计,在反复讨论过目前的信息后,在两件事情上达成了共识:
第一,那司机老赵的扎眼伪装是长期保持的。
身边人包括作为半个亲戚的女导游在内都习以为常,或许都没有见过他的真实样貌。
第二,我们一行人的出现和封山举动,是个谁也不会预料到的意外事件。
“我们这些天之所以改用对讲机,就是因为山里信息格外差,手机信号几乎是没有的。”
我回忆了一下,就揣测道,旅游大巴被我们拦截劝走后,民宿里负责的员工未必能及时接到预警,现在可能还是照常在等着接待游客。
听到这话,小队长张甲总算有些振奋,接话说按行程时间来讲,离民宿里的人准备迎接游客也还有一会儿,确实可能还没发现事情有变。我们这就冲进去或许有机会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闫默倒是模棱两可,没有直接反对,只提醒说:
我要……我要避开白天。
我不该带着游客在烈日下赶路观光。
我不该告诉我的游客,我要离开。
白天的阳光太炽热了,我要逃到月亮下去。我要躲避到夜晚中,躲避到白色独眼的注视下。
对,对,躲开白天。我不是在旅途的一开始就这么做了吗。
——遇到危险的时候,坐在属于我的车里,避开白天,在夜色中不停重复默念,为我的游客解说景色或相关绯闻轶事。
不要紧,我的游客会一直在,一直听。
他,他不会离开的,因为他走不了,他困了在墙里。
我的背后,墙被猫挠满了抓痕,狭小的空隙中,墙中人就在那里。
他什么也做不了,甚至不可以开口和我对话那些关于风景以外的内容。那是作为游客不被允许的。
游客也不可以知道的比导游更多,不可以反过来提醒导游、为导游做什么解说。
所以他只能紧紧地闭着嘴,做一个秘密的保守者,以十二万分的忍耐,一直等到我说出正确的解读。
但只要我说,他就在听——
“咚!”
失去操控的公交车猛地一震,我下意识一下收紧手掌,抓住了方向盘,指甲扣进了肉里。
不,不对,这段记忆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个规则,车队有关的不是这个!那是我的岗亭和守卫,绝对不是旅游车和游客!神妃的事件和时间发生在更后面!
——我不是导游,我是徐然兴!
混乱嘈杂的思绪中陡然插进来某种清醒后的惊悸后怕,失焦的眼神重聚,我一震,刺痛感让我意识到自己刚才把舌头咬破了。
像是有根钢筋在脑子里搅动,剧烈的疼痛和分裂感让我一下子惨叫起来。
久违的痛苦和谵妄中,那种啪嗒啪嗒的声音蠕动着靠近了,最终,某种无比濡湿柔软的触感贴在了我的脚踝上。
像是有什么吸附并钻进了我脚踝的旧伤口中,灼烧感冻得我直打哆嗦。
然后,在我没有刻意去看的状态下,我感到自己的皮肤在突突跳动,最后蓦然钻出了一丝游走的红痕,接着游离散开,变成了一朵鲜红的烫伤。
现在,我终于能理解司机老赵之前为什么能忍受种种异状,却始终活着了。
我亲身体会到了那个“烫伤”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不光是火山和雪山、白天与黑夜、冷和热、死寂和喧闹,在移鼠之中,似乎许多概念和常态都是反过来的。
这个蠕动着爬到我身上的东西,带来的畸变也是一样。
那种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是……王永富没让步,只是道:“你钻进去,费不了多大事。”
“进不去,这么小的口子也很难把东西拿出来。”神女也道,“时间不多了,你在磨蹭什么?损失的是我吗?”
两人僵持了半分钟,王平去打了个圆场,“我来我来,顶多剩十分钟了。”
其他山民也打起哈哈,都上去帮忙。
顷刻后,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死……死人!里面全是尸体啊!”
哐一声,什么东西被人带着掉在了地上。
似乎是神女把那东西捡了起来,擦了擦,低头看了一眼:“雾号?卫生院?王平?”
笑了笑把那东西递给愣住的王平:“和你有缘,给你吧。”
大概是她的表现太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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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永富面对众多尸体没有退缩,反而笃定了什么,呼吸急促起来:“我要的东西就在尸体堆里?”
“不这样怎么藏得住宝贝?”
神女反问。
王永富笑了:“还有五分钟,走,我们带着这个孩子都退到出口去。至于你——你钻进去,把东西掏出来。”
杂乱的脚步声开始移动,神女没有犹豫,猛地拉开拉链,在不详的吱呀声里钻了进去。
我停住了挖掘的动作,心头悲哀。
果然,又过了两分钟,山民们开始敲打木门和边上的墙体,工兵铲敲击的闷响里,有人不满道:
“还不出来?倒是先给我们开压力阀啊。”
“真不怕一起淹死了都。”
我不知道此时山民们是否还被贪婪蒙蔽了双眼,还抱有侥幸,但迟迟没有神女的反应,王平显然是感到了不安,想要去查看一下。
“去什么去。”
有个山民冷笑,“死人堆里给你个胸牌,你就真当自己撕掉这层狗皮了?”
王平没动,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半晌,他有些绝望地平静道:
"永富哥,你怀里那孩子,好像已经死了。"
山民们都是一愣。一分钟,五分钟,也可能只过了短暂却永无止境的十几秒,长久盯着明亮处使得我的眼睛控制不住发酸模糊,视野逐渐形变得十分严重失真。我不敢眨眼,不停往四周扫视,生怕看漏了什么猝然的变化。
可天上地下到处都在闪烁,根本是看不过来的,随着眼睛越来越酸涩难忍,我心跳得厉害,一层又一层的白毛汗不要钱般往外冒,顷刻间居然大汗淋漓。
是它们,是它。
濒临崩溃的理智尖叫着说,我很熟悉这种感觉,不,应该说,我对这份独一无二的恐惧终身难忘。
在我最懵懂无知的旅途之初,我曾一度浑浑噩噩,下意识回避着车队中每个白天的到来,像个疯子一样蜷缩在我的小杂货铺中不停喃喃呓语,直到夜晚降临。
此刻,正如当初那一刻,猫猛地挣脱落地,在我脚边一下拱起背,毛发完全炸了起来,对着闪烁的宇宙和无穷的死墙,发出凄厉的嘶鸣。
我不知道这是老天的慈悲还是嘲弄,竟然让我在一路的险阻中都阴差阳错保持着无知无识的愚蠢和安然,偏偏到此刻才彻彻底底明白,这就是我本能不敢去面对的“墙中鼠”,这就是它最本质的面貌。
可是,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死亡颠倒到底是什么?
流浪者们怎么会把这里设置为他们的据点,本该不死不灭永恒流浪的他们到底在这片无水之地做了什么、经历了什么,最终又去往了哪里?
——他们是不是就吊死在这儿?就是这片干涸腐朽的庞大芦苇群?
我忽然前所未有地醒悟,又前所未有地迷茫,只觉得浑身发软脱力,竟然头一次在心中虔诚地向老天祈祷起来。
煎熬中,也许是贼老天总算意识到我们这群人是多么的渺小凄凉,风声慢慢缓和起来,十分怜悯地停住了。
到处依然是刺目的亮,影子们模糊了一下,消失在我们的余光中。
哒一声响,不知道是谁手里出汗,没抓稳的钩爪落在地上,声响在天台上滚动,滚过满地干涸的血迹和脚印,叫我们齐齐打了个哆嗦。
接下来,我们竟然谁也没出声,更没动,在原地依旧发着愣,好像傻了一样。
直到昏沉中的老爷子在梦魇中虚弱呻/吟了声,所有人才慢半拍惊地一抖,都开始狂起鸡皮疙瘩。
此刻所有人大概脑子都是空白的,我听到有人压着嗓子,很沙哑地轻声问:
“怎么办?走?”
但要往哪里走,似乎也没有答案。除了我们脚下的天台和这栋无水无光的旧楼,除了挡在我们前方的那排怪异花盆,我们还能去哪里呢?
“问题是,这里也不能多待,”昏暗中没注意是哪个在说话,但我想他的脸色一定是无比难看,“毕竟白天我们所有眼睁睁看着折掉的人,可是在这栋楼里出事的。”
是啊,前方是鬼蜮,脚下有尸骨,两边好像也很难讲到底谁更凶煞一些,竟然颇有点上天入地都无处可逃的意思。
我苦笑一下,勉强打起精神,把过度应激的猫强行抱在怀里,感到手中的幼猫是僵硬发抖的。叁易没作声,伸手过来摁了一下,东崽反应相当剧烈,立刻尖锐哈气,但被叁易扣住,一下放软不动了。
我低声道谢,心里闪过片刻软弱,几乎想开口让叁易把我也打晕会儿。
双目一对,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神色,我先用力拍在自己脸上,说了句没出息。
这时有伙计已经努力镇定下来,小声提议道:
“把灯打了?”
我和徐佑差不多同时说了句不行,那伙计不解,徐佑低声骂了句粗口,无奈快速道:
“先不说我们的钩索长度有限,能打灭的灯只是很小一部分;我怀疑那鬼东西到底是怎么映在墙上的,现在看着它们是不见了,实际呢?看不到就是没有吗?到时候没有灯光指路,它们过来了恐怕都没法察觉!”
伙计顿时毛了,叫道:“队长,你……你别吓我。”人就不自然看向周围,似乎已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从周围的光芒中爬过来。“那风停了岂不是更睁眼瞎了?!”
有道是人吓人、吓死人,我头痛让两位好汉都先闭嘴,那伙计却更慌了,牙齿打得嘚嘚作响,声音不大却异常渗人。
这下其他人也不舒服起来,就有别的声音怒道,“有完没完了,怕也憋着点!”
那伙计立刻安静,我向他的大致方向望了望,心里也在犯愁到底要怎么应对,天晓得下一次风起会不会就在顷刻之间。
寂静中总觉得不妙,好像还忽略了什么要命的问题。
混乱间,就听那伙计的牙关还在打磕绊,听得我浑身发痒。
也就是这时候,一只冰凉的手突然用力拽住我,我一个激灵,那手没有放松,还又多了一只满是老茧的手过来,一把死死捂住我的嘴,叫我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接着没有给我任何挣扎的机会,喉咙上就被无声敲了下,一股大力把我往后拖开老远。
这动作实在熟悉,我一怔,到了嘴边的话马上停住,老实没再反抗,意识到绑票我的好像是叁易和徐佑。
没等我纳闷这俩冤家怎么突然默契和解了,我已经被拖着一退再退,不知道到了哪个角落。
此时第三只咸猪手扒到了我的肩膀边上,有点哆嗦在我身上敲了几句张家通用暗号,意思是:“顾问,听。”
听?
“我是说……那孩子坚持最后一口气到现在,是不是就为了多拖延我们两分钟。”
王平说,似乎是完全迷茫了,带着崩溃和后知后觉:“现在人质都死了,神女是不是也没什么理由坚持了?”
寂静,片刻的寂静。
王永富猛地厉喝:“——你到底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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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胡话!”
山民的对话就中止在这里,我听到木制栈道发出剧烈的哀鸣,听到水泥封层在压力中破裂的响动,也听到水流从外轰然倒灌进来的拍击声。
然后是人类呛水中的惨叫:“什么东西!啊!”
“矿车里浮了什么!”
“头发!啊啊啊我的耳朵!”
脚下有点凉,我发现真的涨水了,不知从何而来的积水快速上涨,很快上升吞没了我的小腿肚。
四周骚乱起来,我听到伪人们惊讶地在喊:“顾问?”
上涨的积水中,我拉开了帐篷的拉链。
一片漆黑中,七八具腐烂严重的尸体跟随浮力一下都冒上来,肢体纠缠在一起,看衣着十分老旧简朴,没有穿任何防护服,像是普通的农民,神色都定格在某种惊恐和怨恨上。
也不知道经过了什么处理,那些尸体表面有一层很奇怪的鞣革,透出油脂一样的昏黄色,让人看了就浑身发寒。
他们拥挤在一起,环抱着一尊巨大的青黑雕像。雕像很狰狞,同样有着延伸出去的多只怪异的四肢,像是在水中挥动等待抓住什么。
一具很瘦小的尸骨,已经烂光了,像是极度疲倦后蜷缩着等待什么,就躺在雕像横生出的肢体中,被它捧起。
我似有所觉,轻轻伸出手,摸了摸那具尸骨光洁的头颅。
尸骨空荡荡的腹腔里有一张烂掉的布条,我不敢打开,怕把布条破坏掉。
有人游动到我的身边,积水已经到了我的胸口,压得我喘不过气。
那人把一个氧气面罩强行按在我脸上,似乎有很多问题,但看了看我,还是道:“我来吧。”
我心力交瘁,点头,看三易小心地随身携带的腰包里取出一个小镊子。
“像是一幅简笔画。”
他低头说,“已经泡糊看不出来内容了。”接着咦了声,“还有个签名。”
我动了动嘴,迷茫看他,心里也有很多疑问想跟他说,但目光移到签名上,整个人一下子被惊雷劈中。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把我当成一个塑料袋一样,整个往外翻。
人确实可以是鲜红色的。在皮肤之下,那一面,就是鲜艳有活力的红色,与淡黄的脂肪紧密连接。
只是平常的状态下,人展现的是属于表皮的另一面。
我调侃说要买花袄子时,就顺手翻到过许多已经不太时髦的衬衫款式。其中有一种是里外双色的,一面穿脏了旧了,另一面可以整个翻出来重新穿。
不管怎么翻转,衬衫始终是衬衫,在这一点上来说依然是完整的。
这个畸变的规则似乎就是如此。
只是,一开始是司机老赵,现在轮到我了。
此时畸变的我就是那件完整的双色衬衫。
很自然的,我就进而隐约产生了一个疑问:
装满杂物的袋子被一双手绷紧外翻,里面的东西都会被倒出来。
——那人被外翻,会怎么样呢?
像是十分体贴地回应我的疑惑,也可能是冥冥中有什么,体谅到“导游”不能太一无所知,于是耐心地为我答疑解惑。
驾驶座上的司机,那些花一样开满的大团大团的鲜红上,又陡然一动,翻出了一缕一缕油脂状的淡黄色。
下一刻,不是错觉,我感到自己也被缓缓绷紧了。
“顾问你们在民宿前面停留这么久,里面如果有人,是有可能已经发现你们的。谁埋伏谁还不好说,还是多加小心。”
两人的想法一个进取一个稳重我都没什么意见,只是此时就感到一种不自在,好像还是漏掉了什么。
此时倒是那个依然在纠结芮芮之事的张家伙计喃喃自语半天,实在想不通,费解问:
“司机老赵他这就算是灭口,手脚也太利索了吧。他让芮芮一个人徒步到湖床到底又是有什么居心?
“当然,现在这样不停得到细微的解答和满足,你也还是需要为此付出一些代价的。”
“但参考导游他们被困之时,试验许愿导致的异变转化速度…
整个民宿从前方空地开始,就像一整个精致而毫无生命力的巨大玩具。
“现在我们就进去,看看最后一块拼图是什么。”我说,踩上了鹅卵石小道。
第48章民宿(一)
踩进那片绿荫,最直观的感觉,就是空气中的燥热得到了立竿见影的缓解。
走到那扇有些发锈的小门前,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
门是半敞开的,轻轻一推,吱呀一声几乎没有任何阻碍。
我们全部进入,徒步走过那一小片近乎荒芜的楼前花园和破损的喷泉池,往民居小楼走。
行道两旁原本是花坛的地方,现在只有一堆碎石瓦砾混合在一起,像是被人为用钝物砸碎破坏的。里面的碎片花花绿绿,依稀可见当初的花坛也是用了心思做了妆点。
以这条小道为分割,脚下是唯一平整的土地,两边的土壤全被已死的榕树拱得不成样子。
张甲再度检查土壤,和之前山道边那些砂石化的泥土对比。
我想起闫默之前的欲言又止,就怀疑这也是张家和当地合作的手笔,而且保密级别估计很高,恐怕除了闫默这个经办人外基本没人知道。
嘶,我揉了揉额头,就有点头疼,张添一这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一趟旅途勾出三个故事,个个都是要紧的当事人。他是方方面面把所有人的老底都掀出来了。难怪叁易也急眼。
说句没凭没据的心里话,我总觉得张添一有点着急,好像必须在某个时刻前把事情都收尾干净。也不知道是什么能让他都迫切起来。
这下也没地方盘问那混账,雾里其实挺冷的,大半夜微风不停,我都有点哆嗦,疑心自己马上要感冒了。
来回跺了两遍脚,检查过拉起的警戒线没有更多信息后,我就四周张望,想再找出点能用的线索来。
看着看着,不知道是我在雾里待久了眼睛发花,还是远处确实朦朦胧胧亮起一点灯光,我就隐约听到很轻微地一声弹簧齿轮卡动的声音,像是有人慢慢拧开了一道门。
那个人的力气应该不大,也可能是本身比较虚弱,拧了两下就脱手了,弹簧咔哒一下发出回退的弹响,在寂静中非常清楚。
那边有个屋子?有人在试图开门,想要出来吗?
我瞬间想起了梦境里的那些片段,脑海里就浮现一个画面,是倒地的年怀仁滴滴答答淌着血,把胳膊伸起来想开门逃离,但马上栽倒在地。
可梦境毕竟是梦境,我不知道年怀仁具体长什么样,刚才在路灯下也只是模糊一瞥,看见一点被打火机火光遮住的侧脸轮廓。此时幻想的画面里,那张脸就一片空白,看不到任何五官。
我打个寒颤,不敢再往下想,遥望着远处那点灯光,又听数声门锁弹动的声音。
咔哒,咔哒啦哒,门后面那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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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气在恢复,以一种违背常理的速度,拧动门锁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快。
这回我确定没有听错,是真的有人企图开门出来。
这么下去,那扇门恐怕阻拦不了那人太多的时间。他马上就要彻底拧开门锁了。
我一头冷汗,就生出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直觉感到自己不能放任下去,决不能让门口的那个东西出来。
两秒的犹豫,我打开强光手电,向那个可能存在的屋里打亮。
强光在浓雾里穿透力极强,一下晃得我眼皮一酸闭了闭眼睛,模糊间就看到远处确实有一间老宅,铁皮的防盗门,黄铜掉漆的门把手正微微转动。
一道长长长长,无比狭长瘦削的影子,正以一种让我无法理解的体态从门后投出来,一路顺着强光手电筒打开的光路连接过来,距离我的脚下不过半寸,像是一条从浓雾里生长出来的黑色脐带。
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踮着脚,免得踩到那道怎么看都不对劲的怪影,屏住呼吸。
下一秒,门把手拧动的声音突然停止了。像是注意到我的存在,门后陷入戛然而止的寂静。
所以,徐然兴这堵“墙”里,能不能孵化出什么东西来完成我的祈求?我错了,我认输,我愿意付出一切许愿,救救我的家人。
眼泪完全模糊了视野,我苦苦思索着,在某个刹那,突然战栗着想明白了所有被我忽视的细节。
首先,我一开始就该注意到的,柜子里那具“年怀仁”的尸体基本已经快烂光了。
说来有点讽刺,但“蜂王”居然好像是个短时间的消耗品,是会很快被用掉的。
老宅里的这具干尸,显然已经在时间的自然流逝下变成了一团无用的烂肉,干瘪的大脑差不多已经腐败烂光了。
其次,年怀仁老宅的铁门一直有人来修补,就说明常有人来维护。
但维护者没有离开,而是永远留在了这里。
是啊,这就是我察觉到的,堪称简单的真相:“年怀仁”要失效了,下一个蜂王该顶替上来了。
对于继任的埋尸人来说,要做的就是在前一任“蜂王”的大脑衰竭耗尽前,及时献出自己作为补充,给出下一个可以使用的“名字”。
这样一任一任,蜂群可以保持最大程度的健康和稳定。
就像年怀仁老宅的这道铁门一样,被无数次灌注入铁水做好封存,铁水融化之后滴落在地,会形成长长的黑脐带,在时光中自动记录这这项工作的进程,无声延续到昏暗的路灯下向远方的人示警。
“……可是,我哥说过,张家的埋尸人已经被用完了啊。”
我低声说,忽然变得很难过,发现自己怎么那么蠢,才意识到张添一早就跟我说了实话。
“那么接下来,还有谁可以来呢?”
东崽不安地发出低嚎。“真要撞见邪门事情千钧一发的时候,给人无意中捣个乱那就不止一条人命的事了。”
边上另一个伙计也点头,奇怪道:
“是我的话,我也更倾向于把住的地方伪装成骨灰房,在这个小区里绝对不起眼。往阳台丢个录音机每天放大悲咒,再拉个窗帘架两个大红的电子灯,连闯空门的都懒得过来看一眼,那是最安全不受打扰的。”
“如果只是想伪装成居民跟其他人混个脸熟的话,大不了在隔壁不要紧的地方再定一间,没事去晃晃又没什么差别。”
我一醒,也明白过来。
是啊,这是任务又不是私人的事,张家本身做事也从来是不吝啬花钱的,不会在经费上给卖命的兄弟卡脖子。
老林既然做事稳重谨慎,就更不会拎不清去节省那点开销。
看他房间里那些布置,显然二楼房间是非常重要的。
我回想自己那个小杂货铺租赁时候的各种麻烦事,就想起来曾经碰到过不靠谱的房东。好端端租到一半,忽然通知说不租了,只给我留了不到两天的功夫搬家,那时候把我打个猝不及防是真的搞得很痛苦。
更不用说还有缺德的房东转手连续给不同人都租了,住户大半夜被人开房门吓个半死,几个付完钱的冤大头面面相觑挤在一间屋子里吵谁该退房。幺蛾子只有想不到,没有不可能。
老林这把年纪比我更有生活经验,按理说是更会考虑到这种突发不受控的情况才对。
说起来也是浮躁了,我只顾着想怪谈的忌讳,难免有点脱离实际。要不是火并他们设身处地发现异样,我还真没想到租房这个举动不太对头。
不过这就怪了。
既然如此,老林为什么这么做?他的动机和出发点好像有点怪怪的。
难道他无所谓我们的这些顾虑吗?
我们几个凑在一起合计了半天,越想越感觉没道理。
这时候就要换换脑子,不能钻牛角尖。
我一边守着等老爷子醒,一边就逮了张添一,把没问完的话重提,继续问他无水之地的事情。
张添一却道,他是知道无水之地在哪里,但也只是知道。
我给他绕晕了,瞪眼狐疑道他是不是在逗我,拿我寻开心。
他无奈看我:“问你一个问题,当时你刚进二楼,看到我手上红泥的时候,我是正在试图洗手对不对?”
我说对啊,别打岔,无水之地呢?
“——可那时候我为什么要洗手?”张添一笑了笑,淡淡道,“我是后来救你的时候才沾的红泥,那在这之前我为什么会有洗手的动作?”
我的脑子嗡了一下,顿时呆住说了声我靠,浑身汗毛直竖。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他那时候只是知道自己手上有红泥,于是去做了洗手的反应。
这样的人选其实不难找,我冷酷地想,如果把这项密辛和使命带回张家,我相信我熟悉的各位长辈和同伴都能毫不犹豫成为新的埋尸人,不会有怨言或退缩。
可问题是,在这趟送大家伙治伤、顺带送我回家的路上,我首先听到了三个故事,引起了我无穷的好奇。
扈医生和闫默先后讲述的故事,连带着张添一刻意引导我回忆起的童年往事,让我几乎是暂时遗忘了榕树带来的恐怖阴影,完全沉浸在往事的奇妙凄凉之中。
直到我把伙伴们驱赶下车,车上只剩下我们三个,张添一才轻描淡写地提到了圣婴和张家负责此事的埋尸人。
整个过程里,他完全没有要将此事告诉给张家人的意思,似乎并不打算重启这个马上要中断的重要计划。
——他不是放弃了,是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生平头一次,我这么憎恨自己的好记性,对于经历过的事情竟然可以做到历历在目。
准确来说,这样荒谬的场面大概还真发生过。
这些尸体,我大概知道是怎么来的了。
只是这种猜想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我不得不定了定神,先问身边的小队长张甲,能不能帮我找一找,看看小楼的墙体边缘,有没有那种用于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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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着竣工时间和出资方的铜牌。
“我有一个想法,需要证实一下,这间民宿是不是正好在十几年前建起来的。”
看我面色不对,张甲很快沿着小楼走了一圈,回来确切告诉我:
很幸运,这搞旅游的民宿确实没有放弃宣传多年老店的好素材,墙面侧边不光有铜牌,还有一个已经落灰倒地的“此处合照”告示牌。
也很“幸运”,这间民宿的建成时间,不多不少,就在大约十六七年前。
第49章民宿(二)【规则三】
这个猜想实在有些玄奇,容我从头顺理自己的思路吧。
就在八年前,暴雨之中女导游和那对情侣为了救人,把那群游客赶到了山洞外。
此时我已经知道游客们来自多半心怀鬼胎。那么面对山洞坍塌,就此离开出谷恐怕是不可能的。应该有一大部分人,选择了继续上山,经过那些近乎悬空的艰难小道,来到山顶进入民宿。
至于他们到底是找员工求援救人,还是事不关己一心只想入住?我不得而知。
但是,此时一个局面就非常恐怖地浮现了。
现在,已知那暴风雨其实是栉水母在移动,意味着整片暴风雨是活的,可以由自己的意愿移动。
又已知:八年前的那一天,和今天的这一天,在时间上是并行流逝的。
我不由问自己一个问题:
栉水母的集群来回穿梭的时间尺度是八年,但它们如果也是不断生长和死去的,这个“八年”是不是也在相对的一直向着未来移动?
对于暴雨中的旅游队,是不是也有一个对应的八年前?
都不用心算,就这个速度,我的脸和脖子会直接被突出的那些裂口扎中戳烂。就这一个念头的功夫,我直接撞上。
我眼睛一闭,浑身的骨头跟滚筒洗衣机里绞过一样不停地响,喉咙就又是一甜,心里大喊一声完了。
两秒,三秒。
想象中的剧烈疼痛和撕裂并没有到来。只有嗡嗡的耳鸣在提醒我,我好像还没失去意识。
而且,那种古怪的拥挤感似乎失而复得。
半晌,我忽然觉得不对。
我怎么没死,还是说我已经升天变鬼了。
某种柔韧的东西似乎包围了我。但不是直接接触,而是好像……好像隔着……怎么说呢,奇怪,好像隔着许多件衣服一样。
我怀疑自己是在疼痛和恐惧里把自己吓疯了,慢慢睁开眼睛,此时缓过一阵,我就发现自己的眼神和脑子可能真的出了问题。
有很多张脸在看着我。
是字面意思:一张又一张的脸,挤在一起,晃动着,连接在一个巨大的畸形肢体上。但那些人体现在十分可怖又十分滑稽,大多光着膀子,身上的衣服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若有所觉,低头,发现那些衣物被堆挤在一起,裹在我的浑身四周,像是一个花花绿绿特别难看的鸟类巢穴一样。
隔着那些衣服,我就陷在这个巨大的榕树长条人之中。
因为衣物的阻隔保护,没有实际的肢体接触,我并没有融化进那些肢体里去。
巨大的冰寒感如有实质,白烟一样的寒气上浮,一层密密麻麻的虫壳在他们的脸皮和身上不停掉落,使得那些人脸变得发白发青,就像是雪山中冻僵冻毙的遇难者一样。
离我最近的一张人脸,正低下头,用空洞洞的眼白看我。
我陡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忽然意识到了,我之前感到的那个反复出现又消失的拥挤感就是来源于此。
原来当我在洞穴那边和掮客对话时,我这边的“影子”身体并没有消失。对啊,我都还在,影子自然是还存在的。
就在我躲在洞穴里时,这些榕树长条人反复把我推在了它们中央,是它们在外让我躲避过了一场短暂爆发的高温高压。
——载具。不要幸存,不要完成最后的分娩,不要就此结束这场噩梦。
我深呼吸,把手向眼前濡湿的墙壁伸去。
无比粘滑的墙壁中,其他所有的一切都融化被吞食了,仅剩的只有一些还没被消化掉的金属碎片。
它们就镶嵌在墙体的泥土中,和我们在地道里发现时一样。
束缚我的睡袋已经消失了,我又摸向背后,果然摸到了一开始的背包。
来吧。我对自己说,不要忘记。摸出背包里的耳机,对着耳机轻轻叩动了一声。
我知道,在莫比乌斯环的那一头,那个同样被困住,在陌生环境中紧张的自己,一定能够在某个时刻听到这个暗示,配合我重新开始这场孕育游戏。
“高六,野猫,听我说。”
队伍频道的电流声沙沙作响。
我定了定神,平静地整理自己的思绪。
“我不知道我们是否足够幸运,这是不是第一次分娩的循环。我也不知道,之后我们会不会重新变回白纸,遗忘已经见证过的一切。”
“我需要你们的帮助,帮我赌一把。”
耳机里轻轻敲了一下,高六冷冽地声音在里面平静地回答我:
“我什么时候跳下去?”
我勉强笑了一下。“万一猜错了没循环,你可就摔死了。”
“嗯。”
“那么……”我用力揉了一下自己的脸,“高六和我们都不一样,她有自我痊愈的特性。我猜这就是为什么,她在“营地”上就能看到我们溺死在羊水里的画面。”
“因为母体将我们重塑孕育的过程里,对我们的破坏,高六是可以通过自愈弥补抵抗一部分的。”
“高六,我会把我所有想到的、推测的信息告诉给你。接下来你会成为我的信息存储器,如果你之后还记得什么,可以告诉给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嗯,积累信息,争取时间。”
“对……对。抱歉,我太紧张了。我现在太多废话……”
我大概是难以控制地突然失声了几秒钟,才又继续说:
“野猫,高六的恢复能力有巨大的缺陷,这一点你是知道的。一旦她有断肢一类的残缺,她的能力就会关闭,我们在循环中的信息累积就会永远关停。”
“……作为陷坑规则里,她必然对应的那个“家人”和守卫,你必须不顾一切保护她。包括现在,看她去死。”
“闫默最后的那个问题,我已经想明白了,为什么一定需要一个家人。”
“因为,不考虑人的傲慢,“胎儿”的孕育和分娩,为什么一定要是胎生呢?”
“我们应当是一个,类似生鸡蛋的东西。被保护的那个,是里面的鸡蛋黄。而对应的那个家人,是她的鸡蛋壳和鸡蛋清,给她提供养分和保护。越是血亲,营养的传递损耗就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