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性子冷,又孤傲,事事要争第一,没什么朋友,只有那小跟屁虫会每日关心他,成天“清琢哥哥”前,“清琢哥哥”后的。
渐渐的,他便将那小人儿放在心上,当亲弟弟一般悉心呵护着。
这份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已经无迹可寻了。他向来较同龄人成熟几分,只记得某日午夜梦醒,身下一片濡湿,再忆起梦中场景,已是一切都回不去。
如此,他只能将那份心思埋藏在心底。他期盼着等那小人儿长大之时,将一切相告。
他自是年少,以为什么都看得透彻,要什么皇权富贵、至尊权利,哪比得上心上人来得重要。
直至那日,太子府一夜被诛满门,世人皆道是翊王所为。他难以置信,他歇斯底里向父王讨个说法,却被杖责三十,关入暗室自省。
那时他才意识到,什么都是假的。他一无所有,连保护心上人的资格都没有。
他恨自己的无能,便请旨戍守边疆,磨练出一身本事。他恨自己的无为,便费尽心思调查那夜动手的是何人。他恨自己的无用,他就拼尽全力去争那皇位,他要成为万人之上,他要为他的穆儿报仇!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人押上!”
“是!”
耳边传来几个士兵之间的话语声,宋清琢回过神来,眸中恢复一片冷肃。
他站起身来,任凭皇军将他扣上,一步步踏向死亡。
他不畏惧死亡,甚至在那段无比黑暗的痛不欲生的时光当中,他一度觉得活着比死痛苦多了。
如今,能看到穆儿还活着,已经是最大的慰藉,唯一的遗憾,也许就是无法长长久久地陪伴他了吧。
监牢通往外界的那条通道似乎格外漆黑,格外漫长。宋清琢脚踝间扣着的铁链拖在地上,发出当啷当啷的声响。
走到尽头,坐上囚车,押至刑场,铁索套上四肢和脖颈。
喧嚣的人声统统成了背景音,日光迎面,宋清琢忽然松了口气,闭上眼。
几日前的那个午后,也如这般阳光明媚吧。
那时他穿过假山花圃,绕过水榭长廊,轻手轻脚踏进那间宁静的屋室内。
心跳扑通,扑通,越跳越快,如擂鼓敲打耳膜。空气中有安神的熏香,也有淡淡血腥味,他贪婪地嗅着,再一步步靠近床榻上的人。
那是他朝思暮想,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人儿。
他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只能得了空就来看几眼,守上片刻,生怕眼睛一闭,一切又都像从前那些梦境一般,睁眼时就消失不见了。
他一步步靠近,一步步靠近。直至走到跟前,那俊秀无双的脸庞清晰出现在视野内,他才放心。
是他的穆儿,真的是他的穆儿。
他小心翼翼蹲下身,再一点点靠近,一点点靠近。
床榻上的人还在昏迷中,眉心微微拧着,纵是闭上双眸,面容依旧精致得不似凡人。
他轻轻吻上那双好看的眉,一路向下,吻上眼眸,鼻尖,再到嘴唇。
他贪婪不已,又克制万分,最终浅尝辄止。那抹甘甜,足够留香许久。
“午时已到,行刑——”
我的穆儿,愿你余生,长乐久安。
*
使臣馆内。
一只鸟雀扑棱着翅膀落到某间屋室的窗台上,用红喙细细梳理羽毛。床榻上的人忽然翻了个身,惊得它一声啼鸣,拍拍羽翼又飞走了。
床褥倏而滑落,露出那少年身上斑驳的痕迹。似是被鸟鸣扰梦,他缓缓睁开眼,恍惚间想起什么,猛地起身,随后又重重跌落床褥之间。
被折腾了一夜,身上烧得滚烫,从里到外都极度不适。
宋清琢……
萧乙心里有惦念,望了眼窗外,天光大亮,俨然已经过了午时!
连忙调动内力调节身体,待逼出一身肺热后,他随即起了身,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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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冲出屋外。
一路赶到朝阳门,却见几名壮汉在用水冲洗地面上大片的血痕。萧乙心头重重往下一坠,上前拦下其中一人问道:“请问……这里午时可有……”
一时间心慌得不知该如何开口。
反倒是那壮汉听出了名堂,对他说:“午时?午时的车裂之刑已经过去好久,旁边一圈围观的人,你来晚了。”
壮汉说罢,便继续提着木桶浇地。萧乙不敢相信,又把人一把拽了回来,继续问:“那这被车裂之人是?”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个谋害皇帝陛下的三皇子嘛!这么大的事你不知道?”那壮汉盯着萧乙看了几眼,似乎是觉得这人神情古怪,又嚷道,“你这是没看到现场,那叫一个血腥残忍呐!瞧瞧这地上的血,冲都冲不掉哎!啧啧啧,不过对待这种丧尽天良的人,就应如此!”
说着,那壮汉便一把将手里那桶水泼到地上。
水混着血浆蜿蜒淌到萧乙脚下,沾湿鞋底。他顿时一阵揪心的反胃,连忙避到一旁,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干呕起来。
“哈哈哈哈,小兄弟还是世面见得少了啊……”
那头,不知原委的壮汉调侃两句,便忙着冲洗旁处去了。
萧乙一顿呕吐,分明什么都吐不出来,却像是要将整个肠胃都给掏出来一般。
吐完后,整个人也泄了力,颓然抬起头,看向头顶当空高悬的太阳。
耳边是哗啦啦的水声,一波接着一波,试图洗净这方土地。鼻尖缠绕着一阵又一阵的血腥味,如梦魇般久久不散。
七爷啊七爷,分明说好留宋清琢一个全尸,为何食了言?
日光刺眼,恍惚之间,不知身处何方,亦不知是梦是真。
直到双目胀痛,眼眶泪盈,萧乙才垂下头,拖着疲倦不堪的身体离开此处。
这世上,终究是少了一个真心待他的人。
也不知宋清琢在车裂极刑之前,可曾恐惧过,后悔过,替他做的这一切。
茫然地走在街道上。街道两侧,小商小贩乐此不疲地吆喝着、张罗着,人来又人往,熙熙攘攘,络绎不绝。无论发生什么,这座西辽皇都一如既往热闹兴盛。
可这热闹,却似乎再也达不到萧乙心里。
他忽然觉得,自己也许不再是一个合格的暗卫。他无法毫不犹豫地执行主上派发的任务,无法对任务目标真正做到冷酷、冷漠、冷血。
今后,还要继续跟在七爷身后做他的暗卫吗?
就在这时,萧乙身后的两个路人之间的对话声传入耳中——
“诶,听说了吗,后日新皇举行登基大典,到时还会进行封后仪式!”
“这么快?那这皇后是何人呐?”
“据说是北浔来的公主,来的也挺是时候,直接就册封为后了!而且我还听说有位一同前来的王爷,也会在同一天迎娶太傅孙女为王妃呢!”
“真的假的?这些消息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你不是知道吗,我那二叔在官衙里头当差,都是千真万确……”
那男子话还没说完,只见走在他前面的俊朗少年突然转过身来,一把揪住他胸前的衣襟,满是不可置信地问:“千真万确?”
男子顿时傻了眼,被这般冒犯不由得心中恼意上涌,却见那少年眸中露出三分凄哀,三分惊诧。
面对如此俊秀非凡的一张脸,男子心头的火也消了,只点点头道:“千真万确。”
松开那男子,萧乙心头顿时万千思绪翻涌。前日七爷还要取庞太傅首级,今日便传出要迎娶太傅孙女的消息,是为何意?
虽不知七爷究竟为何要杀庞太傅,但七爷决定的事向来不会轻易改变,如此这般必有蹊跷,莫非是要假借娶妻之名义,试图对太傅不利?
一时之间,萧乙心乱如麻。庞太傅和太傅夫人是这世间所剩不多知晓当年真相的人,也是为数不多真正关心他的人。
这一次,他绝对要阻止任何悲剧的发生!
57
太傅府。
萧乙匆匆赶至门外,朝守门的侍卫抱上名讳,等待片刻后,便见一名管家走了出来,对他躬身道:“萧公子,请随我进来吧。”
顾不得欣赏府内风貌,一路来到议事堂,便见庞老夫人在沏茶。
见萧乙进来,老夫人将下人都退下,优哉游哉斟上两杯热茶,浅笑道:“穆儿来了,可是先前我同你说的那事想清楚了?”
萧乙自是记得昨日茶馆相聚时,老夫人最后同他说了什么。
她说:“这西辽的天下本就是你的。如今新皇登基大典尚未举行,夫君这些年在朝中也培养了一些势力,若是你有意,我们可以出面证实你的正统皇室身份,如此皇位也就会归于你。”
最开始萧乙听闻这话,几乎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
他尚且还没有完全接受自己的真实身份,又失去了曾经的记忆,皇位与他而言,太过虚无缥缈。
临走时,老夫人同他说:“不着急,等你想明白了,有了更准确的回答,再来告诉我也不迟。”
眼下,老夫人是以为他想明白了,来给说法来了。
萧乙倒是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听闻庞夫人孙女与肃亲王定下婚约,您可知此事?”
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喝一口茶水,只等着庞夫人的答话。
庞夫人闻言,眉眼笑得舒展开来,显得更加和蔼:“知道,今早宫里就来了消息。那位肃亲王殿下前些时日来过府里,生得芝兰玉树,又文武双全,为人性情温润有度,这般男子,世间已经不常见了,倒是一门好亲事。”
看着老夫人满意的神情,萧乙心头不由得一拧。这太傅夫妇显然同七爷相处得不错,丝毫没有察觉七爷对他们的杀意。
可萧乙知道,七爷想做的事,从来都没有做不到的,也不会轻易改变。
如此一来,他究竟该如何劝阻下来呢?
想了想,他开口说道:“庞夫人,经过这一夜思索,萧乙想明白很多事,我可以答应你们,夺回属于我的皇位,只是萧乙有一个不情之请。”
庞夫人道:“什么不情之请?”
萧乙顿了顿,“我想取令孙女为妻。”
“这……”庞夫人面露诧异。
还未开口答话,就见管家匆匆行至:“夫人,老爷和肃亲王殿下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闻一阵脚步声和话语声逼近。
萧乙立即站起身,对庞夫人道:“此间可有何处可躲藏?今日我来太傅府一事,还望夫人不要告知王爷。”
庞夫人点点头,指了指里间,萧乙连忙躲了进去。
然而桌上的茶碟还留着,沈铎寒一踏进来就看到了庞夫人杯子对面的另一个杯子。
茶水还冒着热气,显然人刚走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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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他走进来时,并未见到又旁人出现。
待走近了细细一瞧,沏的倒是上等云山毛尖茶,且是庞夫人亲手所沏,想来是招待了一位重要的人。
沈铎寒轻轻掀起眼帘,朝着议事堂里间看了一眼,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满是冰冷,很快又不着痕迹移开视线,恢复一脸温润的模样看向庞老夫人:“夫人有礼,快请坐。”
几人都落座后,庞老夫人复又倒了两杯茶,叫丫鬟给沈铎寒和太傅送去,说道:“不知殿下今日前来,老朽恰巧闲来无事研磨这新茶,殿下快些尝尝。”
沈铎寒低头轻抿几口,温声道:“果然好茶。”
里间的屏风后,萧乙尽量收敛气息,听着外间的动静。就听七爷又开口道:“本王今日一来,是想见见媛儿。在北浔有这样一个传统,就是在婚娶之前,男方会前往女方家中,拜访女方长辈,并与女方共同相处一段时间,以巩固二人婚后感情。”
听闻这话,庞世忠原是想要答应,却被庞老夫人先占了话机:“殿下如此说来,在我们西辽也有一个传统,那便是女子在出嫁前不得见夫君,更不得将面貌展露给夫君看。日后你二人相见的机会还很多,这次就算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事情多些,还按照我们西辽的传统来吧。”
她这话说得很是轻柔客气,让人听起来如沐春风,挑不出半点毛病。
萧乙知道,庞老夫人这是将自己方才的提议听了进去。
如此一来,沈铎寒便也没有强求。
又闲谈几句过后,他站起身道别。待走到门口时,却突然停下脚步,几步踏入议事堂里间,与藏匿于此的萧乙四目相对。
空气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萧乙方才打探过,里间的窗户都是封死的,没有办法逃出去。如此当面碰上,若在往常,他心中定是惶恐不已,唯恐七爷怪罪,唯恐七爷不开心。
而今日,他却是那样澄然地看着七爷,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
沈铎寒就这样看着眼前少年的双眸,那眼神中有质疑,有悲伤,有愤怒,唯独没有曾经的仰慕、依恋、小心翼翼。
仿佛一夜之间,少年就变了。可实际上,大概从很久之前开始,萧乙看向他的眼神就已经不那么纯粹了,只是他一直都没有注意到,又或者注意到了,也会习惯性忽略。
“你怎么在这儿?”沈铎寒缓缓开口,嗓音低沉又冷冽,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萧乙半张开嘴,还未言语,便见庞夫人走到跟前,像是要替他解释的样子。
他立即开口回道:“是我自己来的,为了……执行任务。”
为了执行什么任务,自是不可明说,他微微低垂下头,不再与沈铎寒对视。
“跟我回去。”
这话说完,沈铎寒却依旧不动身,亲眼看着萧乙一步步走出这间议事堂,才向庞太傅夫妇道别。
*
夜深,萧乙被七爷唤去。
他原本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只要闭上眼,就会看到宋清琢望向他的眼神,便会想起庞老夫人说的被灭门一事。
使臣馆的侍卫前来传话后,他心知七爷不会就这么不闻不问,便穿上衣裳过去。
临近五月,夜间的风吹在人身上很是舒适。萧乙走在使臣馆内的庭院里,忽然停下脚步,仰头望了眼天上那轮弯月。
月色皎洁,即便孤零零挂在夜空中,也依旧潇洒自在,无牵无挂。
萧乙想起,大概在一两个月之前,他也是这样的状态。什么都不知道,便什么都不忧愁。
如今的他,已然被牵扯进了这滚滚红尘之中,愿或不愿,都由不得他了。
不知不觉间,走到七爷的屋室前。他顿在门外许久,直至屋门从里被打开。
他轻轻眨了一下眼睫,踏了进去。
“跪下。”谁知门刚关上,就听到七爷这声令下。
萧乙抬起眼眸,和沈铎寒无声对视,却不动弹。
屋内灯火不算多亮堂,沈铎寒背光,大片的阴影落在他面颊上,衬得那双眼眸格外深邃冷然。
无声的对峙,最为令人窒息。
沈铎寒是第一次见这样的萧乙,在他的印象中,萧乙从未忤逆自己的指示,也从来没有萧乙完成不了的任务。
良久,在七爷的注视下,萧乙缓缓跪下,尽量克制自己心中情绪问道,“属下有不解之事,能否请七爷告知?宋清琢一事,七爷分明答应属下,为何又……”
为何言而无信?为何不守约定?为何让那无辜之人惨死?
后面的这番话,他哽在喉间,没能问出口,只有一双眼眸灼灼看向七爷。
沈铎寒深吸口气,居高临下望着他:“你来,就是为了问他的事?”
萧乙咽了咽嗓子,继续问:“庞太傅在重要时刻站出来,力保二皇子登上皇位,于南丞相于七爷都算得上是盟友关系,七爷为何执意要除掉他?”
这次,沈铎寒没有直接回答。他深吸口气,反问道:“本王也想知道,你为何要保庞太傅?”他走近几步,蹲下身来,手指掐上萧乙的下巴,“他跟你说过些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萧乙无法作答。他轻轻睁开沈铎寒的桎梏,从脖颈间摘下那枚玉佩,小心收好放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先前生辰,七爷曾说过,这生辰礼可以许一个心愿,七爷必会答应。属下想请求七爷,放过庞太傅一家。”
抬起身,他望着七爷越发阴沉的面庞,又继续道,“承蒙七爷救命之恩,萧乙原本应永世追随,然萧乙能力有限,自认为无法再担任七爷暗卫一职,属下……”
在那双冰冷眼眸的注视下,他一字一句道:“恳请七爷让属下离开!”
58
沈铎寒看着眼前跪在地上的萧乙,忽然就想起了多年之前,似乎也是这般场景。
当时失明的少年刚被治愈,睁着一双澄澈的琥珀色眼眸望过来,跪在地上跟他说,这条命从此就是他七爷的了。
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少年长大了,变了许多,如今再开口,道出的却是一句离别语。
心中莫名的情绪起伏,令人无法忽略,令人捉摸不透。沈铎寒深吸口气,长长吐出。
下意识想要拒绝,然而看着萧乙那双丝毫没有退缩和胆怯的眼眸,沈铎寒却犹豫了。他没有多问,只开口说道:“你可以离开,只不过离开后,便再也不能回来。你可想清楚了?”
说完这句话,他静静看着萧乙,似是在等待一个答复。
萧乙眉心微微蹙了一下,心头亦是各种思绪环绕,眸中闪过一丝犹豫,而后坚定回道:“萧乙想清楚了。”
良久,室内再无一人出声。
“好。”沈铎寒从地上捡起那枚玉佩,而后起身,背过身去,不再看跪立于地的人,“今夜,你便离开吧。”
*
两日后,登基大典在金銮殿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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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皇为上,群臣在下,就连前段时间出使西辽的北浔使臣,也一同见证这一时刻的到来。
然而就在冠礼进行之前,意外发生了。
太傅庞世忠站出群臣队列,面朝文武百官高声道:“本官有一要事想告知各位,事关江山社稷,家国大运,还望冠礼暂停。”
此话一出,殿中顿时窃窃私语声一片。太傅是两朝元老,为人老练沉稳知轻重,今日这番举动,确实教人意外。
“今日登基大典,庞大人有事启奏陛下,大可以等典礼结束后。”一旁,南舟礼探究的眼神投来。
庞世忠完全没有理会他的目光,继续道:“南大人先莫提‘陛下’二字,这皇位究竟属不属于他还当另论。”
说着,他从衣袖中取出一道明黄的手谕,“想必在场诸卿都记得,当年灵帝驾崩后,曾留下传位诏书,令先太子继承皇位。然而翊王狼子野心,先灭先太子满门,再夺皇位,并将开口阻挠的官员一一诛杀,此等恶行,有违君王之仁义与德行。众卿家也都看到,翊王最后的下场,便是作恶多端的报应。”
“大胆!来人,将这信口雌黄的庞世忠给朕拖下去!”大殿之上,宋清瑞气得脸色铁青,高声喝令。
只见殿中央那位发须斑白的老太傅将明黄手谕高举过头顶,厉声道:“冠礼尚未完成,登基大典尚未结束,二皇子便不可以‘朕’自居。国运当属正统,本官手持灵帝圣谕,见此诏如见灵帝,何人胆敢冒犯?”
此番言论,倒是冲入殿中的皇军一时愣在原地,没有再向前半步。
这时,百官中出现了一道声音:“纵使太傅有灵帝圣谕,可先太子全族被灭,皇位空虚,是当如何?”
随后,便有其他声音应和着——
“对啊,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这般处境,还是只能让二皇子继位了。”
“正是如此。”
……
“诸位莫急,先太子当年并未全族被诛,众卿可记得先太子幼子宋言穆,他还活着!”庞太傅镇定自若,高声道来。
这话有如巨石落水,惊起千层浪。
众人有难以置信的,有惊恐万分的,有若有所思的,一时间,大殿内纷嚷更甚,人人都开始好奇这位先太子幼子。
而身穿一身侍卫服混入宫中的萧乙,此刻正守候在金銮殿外。他的位置恰好能看到殿内场景,听到殿内动静。听闻这番话语,他理了理衣裳,正要踏入殿内。
“且慢。”
就在这时,一道冷冽低沉的嗓音响起,定睛望去,正是沈铎寒。
见他施施然走出,众臣皆纷纷停下话语,定定倾听。
“这本是西辽国事,本王不欲干涉。只不过本王亦出身皇室,本王的皇妹也将嫁入西辽皇室,既然庞太傅提出‘正统’二字,本王不若也略微发表一下拙见。”
“皇权之争向来是强者胜,弱者败。无论是北浔还是西辽,得皇位者,即为正统。如今西辽皇帝已逝,留下传位诏书,二皇子继承皇位是为正统。此刻且不说先太子幼子是否真正还存活于世,庞太傅今日登基大典上此番言行,又与谋反有何差异?”
一袭话落,众臣皆是惊哗,原本已经被庞太傅说动的一些人心中渐渐有了着数。
这天下,早已易主了。
沈铎寒不着痕迹朝南舟礼看了一眼,南舟礼立即心领神会,亦站出来,躬身对宋清瑞道:“庞太傅干扰登基大典,意图篡权谋反,臣以为,此罪当株连九族。还望陛下降旨,先将其押入大牢,再审出关联人员,尤其是那位谎称是先太子幼子之人。”
这话一听,宋清瑞心里长舒口气,一挥手臂下令:“来人,将庞世忠押下去,听候发落!”
“是!”
殿内,那些原本要跟着庞太傅一起谏言的官员见局势扭转,无一再敢多言。
皇军逐渐靠近,庞世忠眼见大势已去,仰天长笑几声,颓然道:“先太子仁厚有德,待翊王待众臣皆礼数周到,是为贤良之君主。奈何天道不公,遭奸人所害!本官奉灵帝之命,自其七岁时便辅佐其身侧,一数三十多载。自其亡后,本官每念其遭遇便心生遗憾不甘,故生今日之事。一切皆本官一人所为,一人做事一人当,本官无愧天地,只愧对先太子一人。唯望先太子幼子能自保自重,臣去也!”
话罢,他一头扑向身旁一名皇军的刀尖上,利刃刺穿胸膛,垂垂老矣的两朝重臣就此殒命。
庞世忠的尸身很快就被皇军拖走,大殿之上的血迹也很快被打扫干净,登基大典继续进行。
殿外,萧乙拼命攥紧拳头,克制住自己想要冲入殿中的冲动。眼睁睁看着庞太傅的尸身从面前拖走,心痛如刀割,却什么都做不了。
登基大典结束后,就是封后大典。
那个凤冠霞帔的女子缓缓从外步入殿中,她嘴角噙着温婉的笑意,明媚而婀娜,好似天下所有期盼嫁予夫君的女子一般。然而那抹笑意却不及眼底,无人能看出,那双盈盈双眸中泛着点点红丝。
待到了殿中央,沈铎寒牵起她的手,将她交到新皇手中。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
*
“天舒七年四月二十八日,西辽新皇登基,封北浔怀思公主为后,改年号为天瑞。当日,太傅庞世忠于典礼上谋反被俘,自戕而亡。”
“三日后太傅府被查封,太傅嫡系皆流放至边疆。然而就在昨日,流放队伍刚出千叶就遭遇拦截。据说拦截之人武功极为高强,一人力压众皇军,将那太傅嫡系几人尽数救走,是以今日千叶周边几座城镇都严查进出之人!”
临近千叶的小镇襄城一处茶馆内,说书先生绘声绘色言说天下事。
茶馆对面的客栈里,缓缓走出一位沧桑老妇,而她身旁,一位模样格外俊秀的少年搀扶着她,上了一辆马车。
待老妇坐稳后,那少年便一跃而上,驱车赶马。马蹄错落,车轮滚滚,载着这二人驶离街区。
到了城门口,眼见前方出城排起长队,萧乙停下马车,询问前面的人缘由,再探头望去。只见那些个官兵人手持有一张画纸,正对照着出城之人一一检查。
车内,庞老夫人听闻此事,心中担忧,便放轻声音对萧乙说:“穆儿,你我分开走吧,万一我被查出来,也免得连累了你。”
萧乙却掀开车帘,半探进身安慰庞夫人道:“没事的,萧乙必定会将夫人平安送去荔城与令郎他们会合。”
等了一阵子,轮到萧乙二人的马车。一个官兵围了上来,毫不客气说:“马车上坐的什么人,还不赶快下来!”
车厢内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咳嗽声,萧乙商量着回他:“这位爷,马车内坐的是我外祖母,年岁大了身子不好吹不得风,还请您体谅一下。”说着,他悄悄往那官兵手中塞了一淀银子。
然而那官兵却立即眉眼一横,将银子扔了回去,拔出腰间佩刀喝道:“现在就下来接受检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萧乙微微眯起双眸,正欲出手之时,只听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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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传来一声“慢着”。
扭头望去,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子由远及近,手中朝那官兵展示一块令牌,便见那人顿时没了嚣张气焰,埋头跪在地上。
“贵人有令,此事不可声张。”
“是!属下遵命!”
收起令牌,黑衣男子看向萧乙道:“公子,我家贵人有请。”
驾着马车来到一处茶馆外,萧乙搀扶老夫人来到二楼,却被黑衣男子拦下,“太后只说见公子一人,她在三楼雅间等候。”听闻太后二字,萧乙心中惊诧,再回首看向老夫人。
见老夫人朝他点点头,他这才放心将她交给黑衣男子保护,独自一人上了三楼。
整座茶馆空无一人,一上三楼,便看见唯一门外有人看守的那间。走了过去,轻轻敲门,室内传来女子话音:“进来吧。”声音听起来格外婉转悦耳,分毫没有太后的威仪感。
萧乙倒是略有耳闻,这位新太后实则是上任皇帝的一个宠妃,早前只是得宠,膝下却无一子女,位份也不高。新皇生母早亡,一直都是这位宠妃抚养长大,如今新皇继位,她便被推上了太后之位。
推门而入,落座于窗边的妇人侧颜姣好,能看出岁月的痕迹,也能看出保养得体。
听到关门声,妇人回过头来,定定望着萧乙,神色哀哀,似是在透过他看着别人。
“不那么像,却又很像。”她开口道。
见这少年面上流露出一丝疑惑,妇人回过神来,轻轻抬手点了点眼尾,拭去零星泪渍。
“坐吧。”她又道。
虽是茶馆,桌上却放着一壶酒。萧乙只走到茶桌旁,温声道:“见过太后。”
这位太后看起来与他想象中略有不同,年轻许多,容貌清丽秀美,眉眼间似是笼罩着淡淡的清冷与凄哀,不似传言中“宠妃”的形象。
“哀家在那次晚宴上见过你。”见萧乙不欲落座,李太后也不强求,淡声道,“从那日开始哀家便派人调查你,跟踪你。”
见萧乙眸色惊讶,她淡然一笑,“不必惊慌,你是屿白的儿子,哀家不会对你怎么样。”
宋屿白,正是先太子的名讳。既是父亲旧人,萧乙也不再犹豫,坐到对面的席位上,问道:“太后认识先太子?”
李太后端起酒杯,轻抿一口,望向窗外,话语间尽是无限回忆:“是啊,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我同屿白哥哥自幼青梅竹马,我知他一直将我当妹妹,但我还是无法控制地一点点爱上他。然而那年家道中落,父亲遭人陷害,深陷牢狱之灾,是屿白哥哥保下我全族。”
“后来我向屿白表明心中爱意,然而他却婉转地告诉我,他只把我当成妹妹。那时他已经迎娶你母亲为太子妃,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母亲吗,她拥有全天下最温柔的男子全部的爱。”
“为了断了对他的念想,我那时便答应了翊王的求亲。在你小的时候,我见过你,也抱过你。再往后的事,也许你都有所听闻。太子府一夜被灭全族,呵呵呵呵,我都不知道那段时日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说完这番哀婉的话,一滴泪悄然从她面颊流下。
她抬手掩去泪珠,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语气立转,“从那之后,我便想着,有招一日要杀了翊王,替屿白报仇。可翊王此人阴狠且狡诈多疑,我便用慢性毒一点一点、一日一日地毒害他的身体,就算没有晚宴那日的意外,他也断然活不了多少时日。”
一席话说完,酒也见了底。
萧乙全程没有打断李太后,静静听着她将话说完,而后看到她再斟上一杯酒,举起酒杯,倚靠在窗边。她目光中的爱恨纠葛,最后都化为一杯酒,饮入腹中。
“太后今日找到萧乙,就是为了说这些吗?”萧乙问道。
李太后将酒杯轻轻扣下,眉眼间再度笼上一层淡淡的清冷与疏离感。“有一件事我一早就知道了,但一直无人能提及,也无力处理。我想这件事,还是告诉你比较好。”
“是何事?”
“当年翊王能够对付太子府,是因为得到了外界势力的帮助。这些年里我一直想方设法从翊王口中套出信息,终于被我打听到了其中一方势力。”
萧乙心头一紧:“其中一方?”
“没错,皇位更迭,牵扯多方利益。”李太后话语中隐隐透露出恨意,“我不知那狗贼是为何能请到无湮阁出手相助,但这个地方我只听说过,丝毫无法查出其位置,也不知阁主是何人。”
无湮阁……
这三字从李太后口中道出时,萧乙只感觉胸口一阵钝痛,他曾在七爷口中听说过这个地方。
关于宋清琢的情报,七爷是从无湮阁获取的。他与无湮阁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眼见萧乙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李太后拧眉问道:“你可是知道这个地方?”
萧乙摇摇头,心却越揪越紧。他不知道无湮阁,但他知道,有一个人一定知道。
“太后可确认,翊王当年是借助了无湮阁的势力?”他依旧挣扎着多问了一句,却得到对方更加肯定的回答,“这是我亲耳所闻。”
……
离开茶馆,在李太后的帮助下,萧乙带着庞老夫人顺利离开襄城,前往荔城。
一路上,庞老夫人明显感受出来,自从那日茶馆与太后相碰后,萧乙整个人就变了。
原本少年心中背负着事,话很少,成天绷着一张脸。然而这几日萧乙却像是放松许多,也时不时跟她开开玩笑,逗她开心。
老夫人活了一辈子,看出少年的异常,然而几次询问,却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抵达荔城,将老夫人平安送去与家人团聚后,萧乙才告诉她,他要离开。
“为何突然改变主意,原先不是说好会放下一切是是非非,跟我们一起生活?”临走前,老夫人拉住他不解地问。
那时已经到五月中旬,萧乙估摸着,沈铎寒应该已经到了北郡城。
他怎能真正放下这一切是非,每逢想起无湮阁和太子府灭门有关,他便心如刀割,彻夜难眠。他定是要找沈铎寒问个究竟的。
“庞夫人,萧乙有一件事不得不去做,做成之后,萧乙自会回来找你。”留下这句话,他翻身上马,日夜兼程赶往北浔。
*
“北浔八十七年五月二十日,宫廷惊现巫蛊之术。经查实,此巫蛊之术十分歹毒,竟是意图谋害皇嗣,且实行巫蛊之术的嫔妃指证,自己受肃亲王示意为此。”
“五月二十一日,皇帝勒令肃亲王暂停一切职务,由锦卫司押解待审。五月二十二日,镇北将军林慕远试图替肃亲王求情被驳回。”
“五月二十三日,肃亲王被人从牢中劫走,不见踪影。五月二十五日,肃亲王手持先皇遗昭,在北郡城郊安营扎寨,镇北将军携十万大军压阵,此二人是为谋反。”
北郡街头,一男子站在人群中央,手中拿着邸报大声宣读。而他身旁,一位头上戴着斗笠遮面的高挑男子一手将邸报夺来,将上面的文字看了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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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以继夜赶回北郡,萧乙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北郡城昔日的繁华热闹不复,十万大军压境,城内人人自危。可仔细一想,这件事究竟是谁挑起的开端,尚未可知。
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人在哪儿,至于他的性命……
萧乙将邸报重新塞回男子手中,手掩斗笠离开喧闹的人群。
天色渐晚,城门酉时关闭,任何人无法进出北郡。萧乙混入出城的人群中,赶在酉时前驾马而出。
今日进城前那条路,那个方向,没有看到兵马的痕迹。这次,萧乙便往另一个方向赶去。
夜幕落下,一路疾驰前行。不知过了多久,看到前方出现稀微火光,萧乙小心靠近,发现那处确实是沈铎寒的兵营。
外围有最强悍的精兵守卫,营帐安扎在中心位置,想必沈铎寒就在那处。
下了马,萧乙拿出匕首,在夜色中悄然靠近。
然而越走近看,令他惊奇的是,出了身穿兵甲的士兵外,还有另一拨人身穿黑色劲装,与士兵一同守夜,看身手极为利落,想必武艺高强。
萧乙心中不觉想起什么,皱起眉头,一步步靠近。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群黑衣人的觉察能力十分惊人,在第一个人察觉到他存在并高声喝令后,所有官兵都严阵以待。
以一敌多,几乎没有胜算可言。萧乙声东击西,将人引到旁处,再趁势手刃一名官兵,扒拉下那套盔甲换下。
刚换完衣服,只见火光靠近,有人问到:“这里有没有查到什么?”
萧乙粗着嗓子回道:“没有,一切正常!”
所有人都对外围的一切格外警惕敏锐,殊不知人已经悄悄混入当中,并悄悄跟随另一波士兵,进入内部营帐区域。
四处看了一圈,所有营帐都是一般模样,难以辨别出沈铎寒在哪顶营帐内。
就在这时,萧乙被一个士兵头子喊住:“你,就是你!”
萧乙顿时心头一跳,停下脚步,头低垂下去。
“这都什么时辰了,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乱逛?”那兵头子喝道。
萧乙连声道歉,提步就往外走,却又被兵头子拉住,“等等,方才肃亲王殿下要的那坛酒,送进去了没?”
心头一动,萧乙摇头道:“还没,我忘了殿下营帐在哪。”
那兵头子一脸气不过,给他指了帐篷位置,这才离开。
等人走远,萧乙取了坛酒,一步步走进那顶帐篷。跟看守的侍卫说明来意后,他很快被放了进去。
进入帐篷的一瞬间,扑面而来的酒味让他不由得拧起眉头。桌上,地上,一坛又一坛随处可见。
而沈铎寒,依旧坐于案桌旁,似乎在批阅何物。
自上次离别之后,已有近一个月未见,这位原本俊美无双的男子消瘦许多,憔悴许多。
想来许是为了争夺皇位而操心。萧乙忽然很想转身离开,永远不再见此人。然而沈铎寒淡淡的嗓音响起:“来了,酒放这里。”
他没有抬头,萧乙也未言一语,只是走了过去,将酒坛默默放到案桌上,立即转身离开。
手触上门帘时,只听身后传来一道风声。萧乙侧身闪躲,却被沈铎寒将双手擒于身后。
冷冽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萧乙,本王曾经放你走过。既然你自己回来了,从今往后,你就只能呆在本王身边,哪里都别想跑。”
59
营帐之内,一股淡淡的竹叶香混杂着酒味,逐渐将萧乙包围。
沈铎寒的话语声就在耳畔,带着温热的气息,含着醉意,令萧乙不由得绷紧身子。下意识的,他不想开口,亦不想回头面对,只想尽快离开此处。
日夜兼程,只为求一个结果,然而等当真到了跟前,却又似乎迟迟开不了口。
那些西辽发生过的事一件件从他脑中闪过,七爷已经不再是曾经的七爷,而他,亦不是曾经的他。
“不说话吗?”沈铎寒看着眼皮子底下假扮成士兵的人,想将他的身子扳过来,对方却执拗地不肯转身。
“七爷,萧乙无心打扰,此番前来,是有一事相问。”萧乙咽了咽嗓子,艰难开口,“等问完,我就走。”
身后没有立即传来回话,寂静之中,只听到营帐外经过的巡逻士兵的脚步声。
半晌,低沉的嗓音响起:“你为什么觉得来了,还能走得掉,你当本王的军营是何处?”
萧乙无奈地深吸口气,他知道七爷想做的事从来都没有完不成的道理。
七爷想让宋清琢死,任凭百般乞求都无用。七爷想让庞太傅死,曾经的允诺亦无用。
终究是一纸承诺比不上他心中所愿。
缓缓呼出心头浊气,萧乙不接沈铎寒的话,而是问道:“先前曾在七爷口中听闻‘无湮阁’三字,敢问七爷与这组织是何关系?”
这句话问出口,沈铎寒随即拉着萧乙的手臂将他转过身来。
从冬日将少年从无湮阁中带出来,直至今日,少年个头抽高不少。那双向来清澈纯净的眼眸低垂着,眼下有淡淡的淤青,似乎这段时日休息不好。少了几分曾经的少年感,整个人看起来甚至比一个月前更为坚韧内敛。
这段时间他一定吃了不少苦。
心中有所触及,沈铎寒的声音也放柔了些:“抬起眼睛来看着本王。”
萧乙却是不应:“七爷,我已经不再是你的暗卫了。况且七爷曾经说过,让我面对你时,不必那般诺诺。”
他说这话时,口唇张开的幅度很小,唇色很淡。沈铎寒盯着那双唇,一时间心头微动,抬起手来,想触上去,却被萧乙偏过头躲开。
少年黑白分明的一双眸子看过来,里面不再是信任、忠诚和迷恋,而是冷静、苍凉、以及一丝迷茫。
“还望七爷回答萧乙之前的问题。”他说话时也不如曾经那般小心翼翼。
沈铎寒避开他的视线,望向旁处,冷然道:“无湮阁是泽州大陆最大的情报组织,本王与这个组织有过几次交易,从中购买线索,仅此而已。”
“那七爷可知道,这个组织在何处?阁主又是何人?”萧乙目光灼灼看着沈铎寒,甚至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话语中隐隐的恨意。
但这恨意,沈铎寒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回眸看来,淡声回道:“本王不知。”
那一瞬间,少年眼眸中失望和沮丧一闪而过。沈铎寒又道,“为何这般问?”
萧乙摇摇头,心中忽然间松下一口气来。也是,七爷在北浔,又怎会与西辽的夺嫡之争扯上干系。
他抿了抿唇,再次垂下眼眸:“如此,打扰七爷了。”随即转身,想要迅速离开此处,然而就在一瞬间,后颈处传来一阵剧痛。
意识消失前,萧乙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
主营帐内,案桌上铺开一张地图。
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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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案桌一侧站着一位男子,身高体长,容貌格外英挺,斜飞的刀锋剑眉直入鬓角。男子伸出一只手,点上地图一处,凛冽双眸散发出肃杀之气:“殿下,北郡城地理位置特殊,易守难攻,然城内精兵不过五万余人,且日常补给都来自相邻几座城池。这十日来我方大军已经切断三波对城中的补给,物资紧缺,想来眼下城中局势已然不尽明朗。已经沈泽卿如今只能仰仗云翎军团,或者从西南方调兵过来。”
桌子另一侧,沈铎寒一手托腮,凝眸静听,随后“嗯”一声道:“西南方的兵他们恐怕调不过来,早在几日前西辽二十万大军就已然压境,将西南每一处边防要塞都盯得死死的。沈泽卿就算再急于救火,也决计调不来一兵一卒。”
说完,他抬眸看向林慕远,“已经等了些时日了,倘若明日出战,胜算几成?”
林慕远回:“近几日城中应该会临时征兵,再加上一些周边城镇的散兵,保守估计兵力在七八万上下,我手下十万镇守东北边疆的英勇将士定是能敌。就不知这云翎军团……”
“云翎军团确实是个不可控的点,至今本王都不知此军团作战能力上限如何。若是能够摁下云翎军团,倒是稳妥得多。”沈铎寒似是忽然想起什么,抬手按了按眉心,沉声道,“不过也不用过多畏惧,本王的白虎殿猛士云集,此番出手,亦是不遑多让。”
林慕远略微沉吟,点头:“如此,胜算足矣。”
“报——”就在这时,军帐外传来士兵声音。
“何事?”沈铎寒道。
“回禀殿下,萧公子醒了。”
“知道了。”沈铎寒一手指向地图上的北郡城,冷眸微微眯起,“明日卯时出征。”
“是,殿下。”
离开主营帐,沈铎寒来到临近的一定营帐前,掀开门帘而入。
床榻上,身着里衣的少年挣扎着起身,却又身形不稳,重新跌落床褥之间。
“不用费力了。”沈铎寒走近些,坐到床边。
“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萧乙不甘地躺在床上,眸中满是抗拒。
“你中了谢神医特制的软骨散,如今一丝内力都用不上,可能连行动也不方便。不过没关系,过几日你就能行动了。”沈铎寒将萧乙扶起,端起一旁的银耳莲子羹,舀起一勺喂到少年唇边,“先吃点东西吧。”
萧乙紧紧咬着牙关,不肯张嘴。一双好看的眸子固执地瞪着沈铎寒,似乎在发泄无端的怒火。
他的脸颊两侧染上微微红晕,煞是好看。明知是因为恼意,却教人看了春意波澜。沈铎寒眼眸略微一黯,低头喝下一勺羹汤,再凑过去,捏住少年的下巴,唇对着唇,将那甜而不腻的莲子羹渡了过去。
“你!……”萧乙一时间羞恼至极,羹汤卡入喉间,却是呛得重重咳嗽起来。
他的面色顿时有些发白,眉头紧拧,徒增一抹破碎感。沈铎寒眸色沉沉地盯着看了会儿,待人咳嗽干净了,再次凑过去,托着萧乙的后脑勺吻了上去。
那唇齿间还残留着甘甜,如浓厚酒意般让人沉醉不已。撬开皓齿,侵入内壁,舌尖肆意地追逐,纠缠,似乎要将口腔内每一寸柔软都触及到位。
“唔……唔……”萧乙吃力地承受着凶猛的风雨之势,不断后仰,然而沈铎寒却依旧不肯放过他,直到两人双双倒在床上,唇齿这才分开。
萧乙大口喘息,呼吸着新鲜空气。他只感觉脸颊滚烫,而他身旁,沈铎寒重重的鼻息尽数喷洒在颈侧。
他感觉到对方的吻一点点落在,从脖颈,到耳垂,再到他的唇。
这一次,沈铎寒温柔许多,唇齿厮磨,似有无限情意与缠绵,令人沉醉其间而不自知。
就在气氛逐渐沉沦、愈发灼热时,沈铎寒却忽然抽身。
萧乙睁开眼,看到那张向来冷淡俊美脸庞满是克制与隐忍。
“七爷……为何又如此?”萧乙不禁开口询问,声音嘶哑。
沈铎寒望着他湿润的双眸和嫣红的眼尾,眸色越发深沉。他捧着萧乙的脸庞,低头轻轻吻上那双眸:“萧乙,等本王回来,会给你一个解释。”
*
因为沈铎寒的一句话,萧乙竟当真等了起来。
第一日,萧乙依旧全身发软无法下床,沈铎寒一整日未出现在他面前。第二日清晨,萧乙在睡梦中察觉到营帐外的动静,骤然睁眼。
然而为时已晚,几名黑衣人已然潜入帐篷内,身手极为矫捷,左右迅速将他擒住!
而后又有一人走进帐中,从衣襟里翻出画纸,对着萧乙左看又看,低声朝另几人道:“是他,带走。”
“是!”
萧乙本就全身动弹不得,扣着他的两名黑衣人又力道极大,带着十足的内力,似乎生怕他出手反抗一般。
随后他的眼睛被蒙上一层黑布,后被人拉扯着扛到马背上。
不知行进了多久,一路颠簸,萧乙只感觉自己像是木偶一般任人摆布。
然而渐渐的,情势有了变化。耳边逐渐传来刀剑相碰声、浴血厮杀声、哭喊声、求救声……
无数种声音袭向耳膜,令人闻之悚然。这里宛如人间炼狱。
马匹最终停下后,他又再次被人扛起。
“呵呵呵呵呵,沈铎寒,你看看这是谁?!”
这嗓音由远及近,透露着疯狂。眼布一把被摘下,萧乙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光线,随后看清眼前的男子。
这男子容貌虽是上等,却教人看了心中不适,上挑的桃花眼直勾勾看着他,眸中满是血腥与疯狂。萧乙心头一惊,此人并未见过,却令他莫名感觉到一丝熟悉感。
再往旁看,这里俨然是一座威严的大殿。而此刻,威严不复存在,到处充斥着杀戮之意。
而在这大殿之下,则是满身是血、眸色森冷的沈铎寒及他身后一众士兵。
萧乙四肢无力,缓缓朝地上滑落,却被沈泽卿一手捞起,狠狠钳在身边:“萧乙,我们又见面了。”
60
沈泽卿的视线如毒蛇一般缠绕上眼前的人。几月未见,少年似乎有了不少变化。那双原本澄澈的眸子警惕又茫然地盯着他,而后环顾一周,眼神中充满陌生感。
“听说你失忆了,看来果真不假。”沈泽卿将人架在身前,贴近他耳边说道,“需不需要朕提醒一下你,你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
萧乙顿时心生抵触,挣扎了两下,在沈泽卿看来却不痛不痒。他话语里带着阴冷笑意,“看来你不仅失忆了,连武功都废了。可怜啊,真是可怜。”
大殿内骤然回响起沈泽卿近乎疯癫的笑声。
就在这时,林慕远率领一小队弓箭手踏入殿内,拉弓上弦,几十道锋利的箭尖瞬间直指殿上两人。
“住手。”沈铎寒一声令下,众人纷纷放下弓箭。
“殿下,不可!”林慕远见状,拧眉相劝。
早在年初的冬日围猎上,这位向来冷淡的肃亲王找到他,托他帮忙前往沈泽卿营帐中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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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少年时,他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劲。
少年在沈铎寒心中的份量,林慕远这几日更是看在眼里,心知肚明。
昨日攻城以来,云翎军团强悍的威力让他们兵力损耗严重,好在有白虎殿众将士相抗衡,才能一路艰难攻入皇宫。
既已走到这一步,便断没有回头路可走,这一点,沈铎寒亦是深知。他反手从身旁弓箭手那处取来箭弓,抽出箭支,拉弓直对上那穷途末路的帝王,神情冷然。
然而,大殿之上,沈泽卿却立即一柄剑架上萧乙脖颈,尤为放肆地嚷道:“沈铎寒,你尽管放马过来,看看是你的箭快,还是我的剑快!”
他躲藏在萧乙身后,丝毫不给对方攻击的余地。在他身旁,有十多名云翎军拔剑相护,大有拼死一搏之势。
须臾,沈铎寒深吸口气,放下弓箭,“放了萧乙,本王便放你一条生路。”
“殿下!!”
“呵呵呵呵呵呵呵!七弟啊七弟,朕早就说过,你这软肋留不得,你偏不……”
沈泽卿话音未落,只见沈铎寒又以迅雷之速重新张弓拉箭,利箭瞬息之间脱弦而出,以雷霆之势朝着沈泽卿飞去,重重扎在他持剑的手臂上。
“啊!”沈泽卿一声痛呼,下意识松开挟持着萧乙的手。
萧乙脚下不稳,朝着大殿之下跌去,从台阶上一级级滚落。
“放箭!!”几乎同一时间,沈铎寒一声令下,漫天箭雨纷纷而至,将大殿之上的众人扎成了筛子。
“你……”沈泽卿发出最后一个字音,重重倒地。
“慕远,你速速去将谢琨带来。”沈铎寒留下一句话,疾步朝着萧乙走去。
只见少年躺在地上,面色苍白,双眸紧闭,神色似有痛苦。沈铎寒蹲下身,将人扶起,手碰到萧乙后脑勺时,却是满手湿润。抬起一看,一片腥红。
*
“北浔八十七年六月四日,肃亲王沈铎寒携镇北将军林慕远,率领十万大军及一万精锐攻入北郡城,是以拉开皇位争夺之战。六月五日,睿卿帝于广阳宫伏诛,先皇遗诏公诸于世,睿卿帝篡权夺位、谋害族亲坐实,肃亲王实为除祸安平,当以继承大统。六月八日,肃亲王于广阳宫举行登基大典,天下大赦三日。”
御书房内,史官冯克读完这番话,合上《北浔要闻录》,躬身道:“陛下,这些内容都已记载入册,也将于明日刊印入邸报发放。除此之外,臣还有一事斗胆进言。”
案桌旁,沈铎寒的目光仍落在奏章上,并未抬头:“冯卿但说无妨。”
“是。这天家血脉向来是宫内宫外最为关注的,如今陛下三十有一,后宫仍空虚无人,是否是时候,纳上几位嫔妃了?”
听闻这话,沈铎寒从奏章中抬起头来,眸色微冷:“朕还是肃亲王的时候,冯卿从不和朕谈论纳妃一事,为何今日刚举行完登基大典,便开始迫不及待催促起来?想来冯卿家的女公子亦是已到摽梅之龄。”
冯克顿时跪到地上,状做忐忑,实则话语铿锵:“臣不敢,臣惶恐,臣也是关心皇室血脉一事,方开口询问。如今宫里已经有不少人知道陛下后宫中住进了一位男子,臣担心陛下继位不久,恐惹闲言碎语。”
“你且起身吧,朕没有要怪罪于你的意思。”沈铎寒目光重新落回奏章上,话音里听不出语气,“睿卿帝尚能纳男妃,朕为何不可?”
“陛下!”冯克抬首望去,“陛下是圣主,睿卿帝怎可相比?天家不可无后,望陛下三思!”
一时间,御书房内一片沉寂。
“行了,时辰不早了,你先下去吧。”半晌,沈铎寒抬手,按了按微微蹙起的眉心。
“是。”
待人走后,沈铎寒合上奏章,唤了一声“萧策”,一名深色衣裳腰间佩刀的侍卫立即踏进御书房。
“属下在。”
沈铎寒深吸口气,缓缓吐出:“他怎么样了?”
“回陛下,谢琨拒绝医治萧公子,太医院的医师换了好几个,萧公子却依旧昏迷不醒。”萧策一五一十回道。
沈铎寒眸中凌厉一闪而过,终究是轻叹口气:“罢了,将谢琨送出宫去。”
“是,陛下。”
“前几日我让你去无湮阁办的事,如何了?”
萧策垂首道:“陛下让属下从玄武殿挑一个年纪小的,听话些的带回来,如今人正在外面,是否要宣进来?”
闻言,沈铎寒回头看了眼窗外逐渐西沉的太阳。
暮色将至,余晖在这偌大的皇宫内镀上一层淡金色霞光,那些巍峨的建筑一半仍在光明中,一半却隐在黑暗里,倒显得有几分寂寥。
“不了,你随朕去一趟碧溪宫。”看了一会儿,他收回视线,站起身来,“将人一并带上。”
“是,陛下。”
*
碧玺宫并不是宫内最为华美的宫殿,却是距离沈铎寒的寝宫最近的。
踏入寝殿内时,一股浓重的药味悠悠传来。萧策守在宫门前,沈铎寒进去时,将躬身请福的宫女太监都给遣退。
偌大的宫殿内,安静得闻针可落。他缓缓走近床榻,看着床上人苍白的睡颜,目光不自觉地变得柔和起来。
不知看了多久,少年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随后拧起俊眉,眼皮上下翻滚,似乎做了什么可怕的梦。
沈铎寒弯身凑近些,修长的手指落到褶皱的眉心处,轻轻抚过眉梢,像是要替他抚去一切痛苦。
就在这时,床榻上的少年睁开了眼。
那一瞬间,沈铎寒的手指微微一僵,随即便收了回来。垂首之间,他没有注意到,萧乙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滔天恨意。
“醒了。”沈铎寒淡声开口。
萧乙没有回话,而是冷冷地盯着他,眼神无悲无喜无忧无怒,堪称冷漠,又似乎暗藏隐忍,竭力克制。沈铎寒只道他是责怪自己给他下了软骨散,声音放柔些道:“萧乙,你如今应该已经能正常活动了,只不过无法用内力而已。”
顿了顿,他又道:“只要你不想着离开,朕会将解药给你。”
只见萧乙缓缓闭上双眸,似是有些疲乏,良久,再睁眼时,却已恢复到曾经那般澄澈的模样。
“七爷,我饿了。”他道。
他的嗓音微微哑,又带着刚醒来时的虚弱,让人听在耳中,莫名察觉出一丝撒娇的意味来。
沈铎寒眸色微闪,从旁端起还温热的汤药道:“先将药喝了。”
萧乙头上裹了一圈纱布,艰难坐起身来,拧着眉想用手摸一下后脑勺。
“别碰,伤口还没好。”沈铎寒连忙开口阻止。
“我这是,怎么了?”萧乙放开手,轻轻眨了两下眼,茫然地看向七爷,“我记得我被带到了大殿上,再后来的事就不记得了。”
“记不得就不要再想了。”沈铎寒舀起一勺汤药,喂到萧乙唇边,“如今,朕是北浔的皇帝。”
萧乙闻言,不动声色垂下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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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起眸中一切情绪。
待喝完一碗药,沈铎寒将药碗放下,唤萧策道:“把人带进来吧。”
片刻,高大威猛的侍卫踏入殿内,身后跟着一个瘦削的身影。
细细望去,那少年一袭黑衣,估摸不过十四五岁,生了张清秀的娃娃脸,眼眸正低垂着望向地面,安安静静随着萧策走到床前。
“萧乙,这是朕给你寻的侍卫,今后将由他保护你的安全。”沈铎寒道。
随后,只听少年清脆的嗓音在殿中响起:“属下韩辛,见过萧公子。”
“韩辛,寒心……”萧乙默念了两声,望向那少年,“这个名字不好,陛下,我能给他换个名字吗?”
“他以后就是你的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沈铎寒回他。
萧乙略微思忖,道:“不若就叫随风吧。”
这回,倒是沈铎寒不乐意了:“随风而去,此名亦是不好。”
“陛下说过,我想做什么都可以。”萧乙不依,又是嘟哝起来。
“妥,便叫随风吧。”沈铎寒对萧乙这态度很是受用,难得一见的让了步。
少年闻言,立刻单膝跪地:“随风叩见主子!”
待沈铎寒离开碧溪宫后,萧乙从床上起身,将自己所有的衣裳都翻了个遍。
好在,那把一直随身携带的匕首还在。
“随风。”他轻声唤道。
少年很快便推开殿门,迈了进来。
“萧公子。”走到跟前,少年依旧低垂下眉眼。不知怎的,见他这般,萧乙便想起曾经的自己。
“我只问你一句话,你需得如实回答我。”萧乙道,“若是我与陛下之间,你只可效忠于一人,告诉我,你效忠于谁?”
几乎毫不犹豫,随风答道:“属下只效忠于您。”
“很好。那么今日,我有一任务派给你。”萧乙将手里的匕首递给他,“去给我寻来软骨散的解药。”
“属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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