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知道思阮有事隐瞒着他,这其中就包括她的真实身份。她绝不可能只是个普通的采药女,他曾无数次地抚摸过她的柔荑,十指纤纤,肌肤娇嫩,这双手绝不会是一位平日里需要日晒雨淋采药的手。
但他相信,她对他绝对不是虚情假意。或许她有什么苦衷,又或者是受到什么人的威胁,所以会隐瞒起这一切不告诉他。
更何况如果她真的存心想要欺骗他的话,就不会把她杀了章瑾的事情告诉他,更不会将那块玉牌交给他来保管。
他现在更担心的是她已经卷入到了某些危险的漩涡之中。
花满楼的眉头紧皱着,眉宇之间被一股显而易见的忧虑笼罩着。
西门吹雪从未见过这么固执的人,事实摆在面前仍旧不愿意去相信。他本就是一个寡言少语的人,不会多去解释,就此沉默不再多说什么。
未等他们找上阎铁珊,就有人向他们递上了请帖,邀请他们晚间到阎府做客。写下这份请帖的是霍天青,珠光宝气阎府的管家。
珠光宝气阎府,
宴会设置在一个水阁里,水阁四面环湖,仅有一座九曲桥连接起水阁与外间。一池菡萏,亭亭玉立,纱幔轻拂,浮香绕水阁。
阎铁珊是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面白无须,鹰钩鼻,声音尖细,待人接物间言语却故作粗鲁直爽。
被邀请而来的客人,除了陆小凤三人之外还有阎府的清客苏少卿、关中联里镖局总镖头马行空和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水阁四壁皆悬着足有拳头大小的明珠,即便在夜间也亮如白昼。
婢女奴仆沿着九曲桥行至水阁为宾客添菜斟酒,地上躺着八具尸体,皆被一剑刺破了喉咙。他们神色如常,对这一切视若无睹,默不作声地做着自己的事。
方思阮易了容混在婢女中,走至花满楼身后,为他斟上了一杯酒。
阎铁珊端坐不动,神色灰白,叹息似的感慨道:“严立本早就已经死了……”
陆小凤道:“严立本是死了,但阎铁珊却是凭空出现了……”
花满楼的目光落在杯中澄碧的酒上,神色微动。
阎铁珊的声音在颤抖,他嘴唇蠕动道:“我”
突然,他的声音截然而止,一道白光闪过,他的后心口突然出现了一截剑尖,一本利剑自他的左胸处没入,鲜血涌了出来。他身体滑落的瞬间,珠光灭烛,几十刻明珠四射开来,朝在场的人身上射去。
这一切的变化都发生在短短几秒之间。
花满楼忽然一把攥住了那个为他斟酒婢女的手,将她护在了自己身后。
寒光剑影,簌簌齐飞,明珠从空中坠落,玎玲作响,明珠落地时都已一分为二。
花满楼伸手在她胸前二穴拂过,为她解开了哑穴,神情温柔道:“思阮”
方思阮轻咳几声,好奇地问道:“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她易了容,又点了哑穴,与普通婢女无异,至少其他人都没有看出异样来,包括霍天青。
花满楼伸手抚过她的脸颊,精准地捻住一缕发丝为她撩至耳后,微微一笑道:“你还记得当初我说过的话吗?只要你出现在我身旁,我都能认出你来……”
他虽是个瞎子,却永远会认得出她。
即使她易了容,不发出任何的声音。
这是烙印进他骨子里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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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天青的神色微变,几乎难以察觉。他的视线落在花满楼的手上,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移开,望向水阁外,冷冷道:“何人来此?”
“是我。”上官丹凤破窗而入望着阎铁珊的尸体,眼中流露出了仇恨和大仇得报后的痛快。
西门望了一眼方思阮,手里的剑嗡嗡作响,剑气,花满楼神色一凛,再次将方思阮护到了身后,却不料他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后,又转向了上官丹凤,道:”你也用剑?”
上官丹凤不知他是何意,愣了一下后点了点头。
西门吹雪道:“今后如果被我看见你在用剑,我一定会杀了你。剑,从来不是伤人的暗器,你心不诚。”
上官丹凤涨红了脸,一抹羞恼之色在眼中闪过。
水阁外,雾锁荷塘,风吹起层层轻纱。
陆小凤看了一眼花满楼与方思阮紧握在一起的手,开口道:“丹凤公主,阎铁珊是金鹏王朝的叛臣,你找他要回你们金鹏王朝的财富是理所应该的事情。可你不该抓走我的这一位朋友,逼我们出手。”
上官丹凤闻言神色有些疑惑,不解道:“我虽想请你们来帮我这个忙,但没有掳走过这位姑娘。不信你们可以问这位姑娘,我们之间从未见过。”
霍天青的眼里似有寒光直直地射向了上官丹凤。
浓雾渐起,地板上白茫茫的一片。
方思阮紧靠在花满楼的身后,唇瓣微动,声音弱到仅花满楼一人听得到,她轻声道:“你保存好那块玉牌,小心”
“思阮!”
花满楼突然失声喊道。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身后的女人便被一阵雾笼罩住全身,她的柔荑从花满楼手中滑走。霎那间,雾消散了,人也不见了。
花满楼心神俱动,正欲追上去,一个人影比他更早消失在了水阁。
西门吹雪握剑追了上去
第47章百花楼(7)
雾里两条人影若隐若现,西门吹雪紧随其后。
树林之中,惊风匿于林,落叶似针。一团雾飘浮在空中,似随着风移动,但这速度之快,绝非普通的雾。
一道男人的身影离地前奔,与雾一前一后的追逐着。
雾里人仿佛有意戏耍他,每每西门吹雪落后甚远,就要追不上时,他便停上那么几秒钟。等西门吹雪即将追至身侧时,雾又倏尔轻飘飘地被风吹远了。
不管前路是何,雾要当哪里去,西门吹雪紧跟其后,一路追至崖边。
西门吹雪的眼睛微微发亮,在这一路的追逐中,他浑身已出了一身薄汗,却感到畅快淋漓。崖边风大,衣袍被风吹得呼呼作响,春寒料峭,他的身体隐隐泛起一股冷意,但通身的血液却仿佛燃烧了起来。
雾中人虽没有用剑,但从他显露出来的身手来看,却实在是位难得一见的高手。
强者从来都是寂寞的。
当强者遇上另一个强者,总期望着争出个第一第二。
暮霭苍茫,黑色的山沉入夜色之中,山峰的一面仿佛被把大刀凌空劈下,整整齐齐地垂直而下。岩岩清峙,壁立千仞[1]。
再往前一步,便是悬崖,深不见底,那团雾游离于悬崖边缘。
西门吹雪与他在悬崖边对峙着。
方思阮从雾里往外望去,西门吹雪的面容犹如一块千年寒冰,眼中却闪着炙热的火苗,他的声音虽然很冷,但可以清晰地听出他的情绪波动着,是一种喜悦与兴奋,与往日不同的他截然不同。
西门吹雪开口问道:“你用不用剑?”
“不用。”雾里人发出了声音,这道声音却不似人声,凭空倚虚地出现,飘飘渺渺的难以捉摸。
西门吹雪惋惜道:“那真是太可惜了”
雾里人又道:“这没有什么可惜的。”
玉罗刹与他一来一回地说着,他今日的话比平时要多,心情似乎很愉悦。
这一路上,方思阮察觉到带她来到这崖边就是为了引西门吹雪而来,她骤然回过神,思及他先前与她所说的话,压低了声音道:“原来西门吹雪才是你的亲生儿子。”
玉罗刹回道:“不错。”
他们的声音笼罩在雾中,朦朦胧胧的。
西门吹雪只听到他们在说话,却听不清具体在说些什么,冷冷地盯着眼前的雾。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方思阮神色有些疑惑,问道:“他是你的儿子,你竟然舍得让他受这么大的苦?”
玉罗刹的声音很冷,可他的心却不是如此,淡淡道:“玉不琢不成器。他一心追求剑道,却不知有情才能胜过无情。”
一个人到了一定的位置,留给自己的时间就很少了。
更何况高处不胜寒,他的儿子若是留在他身边,就是第二个吃喝嫖赌的玉天宝。
所以他才将他交至唯一信任的仆人扶养。
在西门吹雪成长的过程中,他从没管教过他,但作为父亲,他这一生一定要教会他一件事。
方思阮试图从雾里窥清玉罗刹的真实相貌,突然寒声道:“难道我是你历练你儿子的武器吗?”
飘浮笼罩在他脸上的白雾停滞了一瞬,她甚至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敏锐地注意到原本不甚在意的玉罗刹在这空白的一瞬间沉默了。
紧接着,方思阮便听到他在自己耳边缓缓说道,“我是不会让你有事的”
玉罗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更多的时候,他对她,有的只是承诺。
明知自己此时不是雾里人的对手,西门吹雪心中却还是升起了战意,抽剑而出,直指向雾。
雾里人冷冷一笑,突然伸手将怀里人从悬崖抛下。
西门吹雪一愣,下意识飞身前去捞人,右手将剑朝雾里刺去。雾里人闪过,反手朝他身后轻轻地拍上了一掌……
等陆小凤三人追至崖边的时候就见到了两道直直下坠的身影,无尽的深渊吞噬二人最后的身影。
雾自崖边倏然间凭空消失,消失在苍茫的天地之间,似乎从未出现过。青空骤然裂开一道缝隙,白光一闪划过,大雨倾盆而下。
陆小凤的神情凝重,伸手拦住身侧欲继续往前追的花满楼。
现在这里就只有他们三人的呼吸声。
花满楼一把抓住陆小凤的袖子,他自然知道陆小凤的一举一动向来都有他的用意,心中的不安陡然扩大,一道阴影向他笼罩而来,急切地询问道:“为什么不继续往前追?”
霍天青的脸色惨白,眼睛怔怔地盯着前方,
陆小凤向来是个豁达的人,这会儿却是踌躇不已,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开了口:“前面是悬崖”
他的声音几乎要被雨声遮掩。雷声轰鸣,时间在这一刻静默,花满楼再也听不见其他的声音,像座任由风吹雨打的雕像。
身边人闻言沉默着一言不发,陆小凤隔着雨帘向花满楼脸上望去,他向来带着温柔笑意的面容此刻一片冷寂,双目一眨不眨,空洞洞地注视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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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连雨珠滴落在他漆黑的眼球上,他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有西门在,方姑娘是不会有事的。”陆小凤不忍地安慰他。
话是这么说,但陆小凤自己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其实是微乎其微。
西门吹雪是他的朋友。
他坠了崖,生死不明,他的心里此刻也并不好受。
霍天青默立在雨中,冷冷地瞟了花满楼一眼,豁然转身大步离去。
……
在他们即将坠落进湖中的一瞬间,一阵雾轻柔地托住方思阮的身体,她的身体像羽毛般轻飘飘触到了湖面,而后沉了下去。
雾彻底消失了,湖面在月光之下泛着层层涟漪。
片刻之后,方思阮破水而出,臂弯里拖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玉罗刹在最后的关头托住了他们的身体。如果说为她卸掉了十分的力道,那为西门吹雪就只卸掉了八分的力道。
所以她安然无事,西门吹雪却在跌进湖里的一瞬间在水流的冲击力下撞昏过去。
方思阮将西门吹雪拖上了岸边,靠在湖边湿滑的石头上,即便在昏迷之中,他的手中也紧紧地握着自己的那把剑。
他闭着眼睛,锋利的轮廓在湖水的浸泡过后显得温柔了许多,晶莹的水珠坠在眉毛和睫毛上,竟有种奇异的脆弱之感。
方思阮伸手刚碰上了他的剑,西门吹雪就猝然睁开了双眼,轻咳两声,漆黑的眼眸冷冷地望向了她。
待看清身前人,他欲起身,却觉浑身疼痛无力,筋骨似有断裂的迹象,神色微微一动,目光忽然落在方思阮的右耳前。
月光如练,湖水浸泡过后,她耳前的肌肤有一层薄如蝉翼的皮膜微微卷起一角。皮膜颜色微黄,与她其他地方露出的肌肤相比有些突兀,而皮膜下的肌肤却是晶莹如雪,与她颈间雪白滑腻的肌肤浑然一色。
西门吹雪肯定道:“原来你易了容。”
方思阮微微一怔,回道:“不错。”
被水浸泡过后,这易容的道具贴着她的脸很不舒服。她索性往自己脸上一抹,撕下一张皮膜来,露出一张娇嫩艳丽的容颜,素晖映照,灼若芙蕖出渌波。
“你果然不是普通人。”西门吹雪勉力抬起握着剑的手,指向她,冷冷道:“你与章瑾通奸弑夫,该死。”
刹那间,方思阮已然明悟。她也冷冷地盯着他,湿透了的轻薄衣衫紧贴着她的身体:“你杀了我,你也会死在这里。”
在这万丈深渊、陡峭的崖底只有他们二人相依为伴。
她死了,以他的伤势身体动弹不得,也逃不过一死。
方思阮拾起一颗小石子,朝他剑上掷去,“叮”的一声,没有使上多大的力气,他的手腕便一松。
剑落了地。
她笑了一声道:“你现在可没有能力杀我。”
夜已深,斜月深深隐静湖,风移影动。
方思阮寻了一处躲雨的山洞,将西门吹雪移了过去,升起的篝火取暖。不消片刻,他们的衣服便都已烤干,山洞里一片融融的暖意。
火光照在女人的脸上,看不清她的神情,但可感受到一种极致的美丽,一种能够使人飞蛾扑火的美丽,但却朦朦胧胧的,难以触及。
西门吹雪望向山洞外漆黑的天空,几点暗淡的星子在闪烁不定,他不明白她为何要照顾一个一心想要杀了她的人,忽然冷冷地开口道:“你可以现在就杀了我。”
方思阮闻言一愣,转过身去看他,忍不住笑道:“我从未遇到过像你这样一心求死的人。”
西门吹雪又道:“因为你不杀我,等我伤好了之后一定会杀了你。”
方思阮慵懒地撑起自己身子,迫近到他面前,右手轻轻搭在他的胸前。融融的橘光中,西门吹雪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琥珀色瞳孔中自己倒影。
她的眼睫微微轻颤着,犹如展翅欲飞的蝶翼,呼吸间睫毛似乎轻轻地扫在了他的脸上,身侧篝火炙热的火焰将他的脸孔也烤红了。
她微微一笑,笑容天真烂漫,不紧不慢地问他:“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西门吹雪闭上了眼睛,眼不见为净,只冷冷地回她道:“我不是花满楼,你不用对我施展那些手段。”
“哪些手段?”
方思阮细白的手指在他眉宇间抚过,最终指腹按在了双眉间微微隆起的眉心上,有丝耐人寻味地问道,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西门吹雪一怔,感受着她柔软的指腹在他眉间摩挲,他竟不知自己居然皱起了眉头,沉默下来。片刻后,他倏然睁开眼,目光如炬地直射向她的脸上,眼底是亘古不化的寒冰。
方思阮凝望着西门吹雪的神情,忽然觉得他其实也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人,饶有兴致地说道:“我听江湖上的人说过一句话''西门吹雪吹的不是雪,而是他剑上的血。''那一定是你的剑不够快,否则你的剑上怎么还会有血呢?”
西门吹雪一怔,欲说些什么,却觉得她说的也不无道理。
若是一个人的剑足够快,血根本来不及留下。
方思阮盯着他的神色,一笑道:“看来你的剑也不过如此。”
西门吹雪眼里滑过一丝说不清的神色,一张脸绷得紧紧的,与她对视着。
方思阮扑哧一笑,有些亲昵地点了点他的鼻子,原来冰山也会变成火山,忍不住道:“我就喜欢看你想杀我却又杀不了我的模样!”
说罢,她翻了个身,平躺在了枯草堆上,不知不觉夜空中已是繁星漫天,四周虫声窸窸窣窣响起。
方思阮闭眸假寐。
清浅的呼吸声近在咫尺,西门吹雪忽听身侧又响起了那个女人的声音,她静静道:“那我就等着你亲手来杀我!”
他垂下眼,怔怔出神
第48章百花楼(8)
崖底生活寂寥乏味,湿冷的山洞里是一对相互敌视的男女。
西门吹雪一心想杀她。方思阮自然不会对一个想杀自己的人有什么好感,在崖底的这些日子里,她更多也是看在玉罗刹的面子上,才有照料他一二。
至于玉罗刹
想起这个名字,方思阮的心底就涌现出复杂的情绪,这具身体残存的意念,是对他有依赖的。但她这段时间和他接触下来,却又有些抵触他。
准确地来说,她本能地反感想要摆布她的人。
不是玉罗刹,换作是他人,她也会如此。
西门吹雪受了伤,只能躺卧在山洞里,不能动弹。前几日,他又是淋雨又是浸湖,再加上受伤,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有些发热,迷迷糊糊地在山洞里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过久,他被喉间一阵干渴难耐的滋味唤醒,睁开疲倦的双眼,环视四周,光滑潮湿的石洞,壁缝间生出的青苔,淡淡的草腥味传入了鼻中。
手指微动,西门吹雪立刻意识到一点,他的剑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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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一个剑客来说,这是一种耻辱。
西门吹雪脸色苍白,目光似箭。
恰在此时,山洞里一暗,洞口一个身影微微遮住了阳光。方思阮走了进来,看见他神色紧张的模样,将手里的剑扔给了他。
他的剑长锋三尺七寸,足有七斤十三两重,掉落在石壁上,发出“哐当”的一声巨响,久久地回荡在空旷的山洞里。
方思阮不说话,只是又将一条烤鱼和一瓢清水递到他身前。
西门吹雪侧过脸,冷冷淡淡的,同样不回她。
方思阮不理他,直接强迫着给他灌了清水和鱼肉,看着西门吹雪越发冰冷的神色,她斜睨着他,轻笑道:“原来你也讨厌束手待毙的滋味。”
西门吹雪缓了过来,漆黑的眼里露出倔傲:“我杀的皆是该死之人。”
“该死之人?”方思阮嗤笑一声道,“什么是该死之人?什么人又该死?”
他回道:“自然是奸淫掳掠的大奸大恶之人。”
“难道你就没有杀过无辜之人?”方思阮微微一笑道:“有些人总是顽固不化,总坚持自己认为的事情是真理。殊不知自己的眼睛也是会骗人的。”
西门吹雪神色微动,不语。
方思阮仔细地瞧着他脸上的神色,问道:“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一个问题。你既然要杀我,那任由我掉下悬崖就好了。你为什么要出手救我?”
西门吹雪心里微微一荡,面上却仍旧冷冰冰的,没有丝毫的波澜,只寒声道:“因为我要亲手杀了你。”
“你这个人真没意思,动不动就是死啊死的。你的生活里难道就没有其他美好的事物了吗?”
方思阮扯了草地上的一朵野花轻轻抛至了他的脸上,娇嫩的花瓣亲吻上他的眼皮,西门吹雪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微微一颤,露珠在他的眼睫上滚落。
她给他打了个比方,又道:“譬如这花?”
西门吹雪重新睁开了眼,对花视而不见,只是盯着他的剑,目光无比的专注,感叹道:“盛开的鲜花怎么比得上杀人时剑尖溅起的血花美?”
他看剑的眼神像是在看情人。
只要剑在,他的眼里就再也容不下他人。
方思阮轻轻瞥了一眼漆黑的剑身,古朴且狭长。这把剑是人血滋养出来的,隐隐泛着储色,便是清水也冲刷不尽。她轻笑道:“但现在你剑上的血却是鱼血,鱼血也美吗?”
西门吹雪怔住,冷峻的目光陡然射向方思阮,冷冷地质问道:“你用我的剑做了什么?”
方思阮没有回答,反而问他:“这鱼好吃吗?”
青石上白色的鱼骨还未冷却,香气已吸引着成群结队的蚂蚁前来搬动着这具巨骨。
西门吹雪回过神,又气又怒。他一向视剑如命,如今跌落至崖底,不止佩剑被她夺去,她甚至用他的剑去插鱼,简直奇耻大辱。他勃然变色道:“你你居然用我的剑去插鱼”
方思阮面色平静,瞥了眼他被气得不断起伏的胸膛,淡淡道:“你气什么?这鱼难道你没有吃?物尽其用罢了。”
西门吹雪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盛满了笑意,眼波轻轻漾着,带着几分戏谑的生动神色。
她是故意的。
她是故意要惹他生气。
而他中了她的计,是她的手下败将,她已经成功了。
意识到这一点,西门吹雪平复了自己的呼吸,移开了眼,盯着头顶光滑的石壁,满腹疑团,冷冷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西门吹雪剑一出鞘,不死不罢休。他练的是杀人的剑,手下从来没有留情过。他能够一直活到现在,是因为从无败绩。
此刻,若是比剑,他已经死了。
方思阮站起身,望向山洞外,天空呈现出一片瑰丽的紫红色,像成熟饱满的紫葡萄酿成的汁液,催人欲醉。
她缓缓往外走去,路过他身畔,裙裾随步晃动,从他的身体上浮浮地拂过,轻纱掠面,西门吹雪有一丝恍惚,他阖上眼,屏住呼吸,静待着那阵搔痒褪去。
她的双目一眨不眨,凝视着那道霞光,轻声回道:“人的生命就只有一次。”
她也不知为何,心底本能地排斥死亡,就仿佛是之前亲身经历过许多才生出的感慨。
因为过于沉重,所以本能排斥。
晚风轻拂,只有静静沉思的呼吸声。
“骗你的!”方思阮忽而转头一笑,看了他一眼,语气轻松道:“因为你死了,我也走不出这崖底。”
真亦假,假亦真。
西门吹雪分不清她的话到底有多少是真实的,甚至她的人,哪一面才是真正的她。
她没有说谎,答案只取决于他自己的解读。
方思阮不再理他,往山洞外走去。
她向来是如此的,兴起时凑到他身侧温言软语地逗弄他几句,兴致褪却时,就将他抛之脑后,独留他一人在这昏沉阴暗的山洞中。
西门吹雪心底突然生出了几分萧索寂寞的滋味
雨后初霁,深涧饮渴虹,邃河生秋雷[1],空中浮现出的那道彩虹骤然地为枯燥无味的崖底生活增添了一份色彩。
方思阮有些惊喜地指着不远处的天空道:“你看,居然有彩虹!”
她兴致勃勃地转身与身后人分享,裙裾轻轻掠过青草,阳光在她脸上斑驳留痕,脸颊上染起了一抹喜悦与羞怯的红晕。
崖底只有他们二人,能与她说话的也只有西门吹雪,在这一刻,她竟暂时地忘却了他是她讨厌的人。
直至说罢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待看清西门吹雪冷冰冰的脸时,心中不由生出意兴阑珊的感觉。若是此时与她在一起的是花满楼,便又是另一番风花雪月情状。
方思阮失望地收敛起笑意,欲转过身,却见西门吹雪的半隐在晦暗中,他的面容上露出微微动容的神色,也不知是在看那彩虹,还是看别的什么,
好似冰封的湖面裂开了一道轻微且难以肉眼察觉的细缝,湖底的鱼儿却敏锐德探得到了渴求的氧气,争锋用头敲撞着冰面,发出一记记沉闷的声响。
她微微怔住。
西门注意到了她的视线。
二人目光一触,皆有些不自在。
方思阮心弦微微一动,忽然又想起了玉罗刹的那句话。他说过,他是他的儿子,所以一定会爱上她。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是那么的肯定。
她忍不住凝望着西门吹雪的面容,他已经重新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模样,眉目凛凛,没有丝毫情欲,不似凡人。
他被人称作剑神。高高在上的神怎么会有情感,怎么会怜惜世人?
他真的会爱上自己吗?
崖底的时间却仿佛停滞了,昨日如何,今朝便是如何,依稀可见明日的影子。但春天终究是在这无声无息的日子中黯然退场。湖畔蔓草茂密生长,誓要在这最后的春意里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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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争。
练武之人的身体自然不能与寻常人来比较,西门吹雪运功疗伤,不到半月的时间,身上的伤便好全了。
对于他来说,这几日里实在难熬,不是因为身体上的病痛,更像是源自于心理上的一种煎熬。伤好了之后,这种滋味却更甚,还多了一丝浮浮荡荡的失落。
那日以后,他们之间竟不约而同地生出了同一份默契。如非必要,绝不会再对话。
西门吹雪说过,他伤好之日,便是他杀她之时。
方思阮不会束手待毙,但这些日子里,玉罗刹的那句话总是在她脑海里响起,不知不觉当中,心底的那份好奇却是越来越强烈了。
男女间的情爱只萌发在一段特定的时间中。
譬如她和花满楼,花满楼在她最需要的时间出现,心底懵懂茫然,自然对他寄托了几份依恋之情。
又譬如她和西门吹雪,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地点,他必然执剑相向,和她斗个你死我活。但落了难,就又不同了,他只能和她相依相存来消度这崖底漫长时光。
相顾依旧无言,只是沉默地对视着。
黄昏的彩霞笼罩着他们,湖面冷冷的,泛着亮光,吸走他们眼底的光芒。
方思阮将剑交至西门吹雪的手上,在他面前站定,凝望着他的眼眸,缓缓道:“你现在可以杀我了。”
说罢,她没有丝毫犹豫,就此闭上了眼眸,做出一番引颈就戮的姿态,推波助澜着他来杀自己。
猎物收获于囊中,或许只差一步。
西门吹雪怔住,待他回过神时,手里的剑已经架在了她的颈间,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她纤细雪白的颈上,如被针刺,心神恍惚之下,剑气四射,远处湖面骤然冲起叠叠水浪,一浪更比一浪高。
草木微动,一片静默,只剩剑气凛凛作响,卷起的水雾弥漫到了他们二人的脸上,像下起了一阵细雨。
杀了她。
就像之前他杀的那些人一样。
西门吹雪在心中对自己冷漠道。
但剑尖微微颤抖着,像根微微颤动的情弦,冷漠地窥视着他的内心。
只轻轻地晃动了一下,她雪白的颈间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血线,明晃晃地刺进他的眼里。
盛开的鲜花怎比得上杀人时剑尖绽起的血花美?
众说纷坛间,从前的肯定变作了此时的疑惑。
微风拂过,脸上的水雾渗入了他的肌肤里,寒意深入骨髓中。有一瞬间,骨头冷得发疼。
心,颤了一下。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茫然不知所措的滋味。
剑无情,人焉能无情?
飞蛾破茧,向死而生,只是第一步。情苗已生,不论怎么挣扎,终究敌不过扑火的命运。
这是他既定的宿命。
第49章百花楼(9)
崖底很静,出奇的静。西门吹雪压抑着自己的气息,血液在血管当中泊泊流淌着。
在这长久的静默中,时间过的很慢,那横在她脖子上的剑却是不敢再轻易动了。
方思阮睁开了眼睛,西门吹雪与她面对面,神色迷惘,眼里满是纠葛,向来寒霜满面的眉间深深地刻上了几道纹路。
剑神非神,他已堕入尘世,自该受到人间七情六欲的惩罚。
手无寸铁之人对上一位剑客。
执剑者却是落于下风,手中剑似有千斤重,沉甸甸的,几乎要压垮他的臂弯。
这是全天下最滑稽不过的笑话了。
西门吹雪凝望着她澄澈的眼眸,这其中浅浅淡淡的,没有他的身影,他感到了一阵眩晕,天地在颠倒旋转。
崖下不过只是寥寥几日,他就像是已经度过了一辈子。
剑心再也不纯。
皑皑天际,候鸟齐飞。
一道银白色的袖袍如流云般破风飞出,倏然卷住了方思阮纤细的腰肢,轻轻一拉,她的身体往后飞去。耳畔风声阵阵,眼前一晃,方思阮落在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与之同时间出现的还有一道身影,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出现的,又是从哪里出现的,只是陡然间闪现在了西门吹雪的身前,双指迅如闪电,牢牢地夹住了剑身。
灵犀一指。
——“四条眉毛”陆小凤的绝技。
花满楼护住怀里的方思阮,紧皱着眉头,目光有些戒备地落在不远处面色冷沉的西门吹雪身上,严阵以待。
方思阮没有想到他和陆小凤竟会出现在这崖底,凝望着他紧紧崩起的俊秀侧脸,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他这么严肃的模样,有丝恍惚,下意识地轻声唤道:“花满楼”
花满楼听到她的声音后,神情蓦地一松,重新温柔起来,揽着她的手紧了紧,轻柔安慰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西门吹雪屏息望去。
天空霞光绮云,晕晕染染地辉映下来,容色本就殊丽的女人在霞光映衬下更是艳丽倾城,她娇娇怯怯地倚靠在男人怀里,满眼信赖。
话本里的才子佳人,不外如是。他们是天地间再般配不过的一对眷侣。
而他则是阻碍他们团圆的恶人。
心头投下了一片阴影,西门吹雪沉默地、孤寂地站在原地,与他们对峙而立,不做任何辩解。他手中的古剑发出泠泠响声,似哀哀的悲鸣。
无情剑不再无情。
人有情,剑有情。
在这不适宜的时刻,对着一个不适宜的女人。
西门吹雪淡漠的眼珠转至身前的陆小凤身上,盯着他夹着剑的两根手指,沉默不语。
陆小凤松开手,捻了捻自己的两根胡子,讪讪一笑,欲解释:“西门我……”
话还没说完,西门吹雪已经利落地收回了剑,一言不发,转身离去。这本就是一场注定会输的对峙。
西门吹雪与他们背道而驰,身影渐渐融入了暗沉沉的夜色之中
花满楼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神情微微松动,他本来已经做好了与他打斗的准备,却不料西门吹雪就这么离开了,心头涌上了一层淡淡的疑惑。
突然,一丝极淡的、似有若无的血腥气伴随着风飘入他的鼻中,顾不上其他,花满楼的神色骤然一变,急急地问怀里人道:“思阮,你受伤了?”
方思阮握住他的手,安慰似的回道:“我无事。”
花满楼循着萦绕在鼻间的那丝血腥气,伸手向她雪白的颈间抚去,手指颤颤的,轻柔无比地落在那道细细的血痕之上。
伤口很浅,几乎只是划破层皮的程度,早就已经愈合,只剩下了一道浅浅的细线。
他松了口气。
这时,陆小凤已经走至了他们身边,静等他们相互关怀完,才对花满楼道:“西门走了。我了解他的性子,他不会再来杀方姑娘了。”
他神情极为复杂地看了一眼方思阮,这是他第一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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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她的真实相貌,同时也见识了她的厉害之处。
她的确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人,甚至比他见过的所有女人都要美。
肌映流霞,雪白细腻,眼波流转间潋滟生春,轻而易举地就令瞧见过她的人色授魂予。
但陆小凤此刻心中更多的却是谨慎,没有什么温柔情丝,不敢小觑她。
一个花满楼,一个西门吹雪。
他的两个朋友先后都不约而同爱上了她,爱上了同一个女人。
先前离得远,只见到西门吹雪将剑架在她的颈间,就下意识地认为西门吹雪要杀她。
但当他飞身至西门吹雪身前,用“灵犀一指”夹住他的剑时,却发觉他手里的剑根本没有丝毫的杀意,眼里也只有纠结的痛苦。
再回过头来仔细想想,若是西门吹雪想要杀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迟疑那么久。
陆小凤不清楚西门吹雪与眼前女子之间发生过什么,但他们被困于崖间不过短短几日,西门吹雪便像是变了个人。
他从未见过那么郁郁怅然的西门吹雪。
这个美人却太过神秘,看上去柔弱无害,实则是朵带刺的玫瑰,身份更是笼罩在一团疑云之下。
陆小凤有种预感,这些日子发生的这一切都只是个开始罢了。
他是个厌恶麻烦的人,却也是个讨厌平淡乏味的人,心底隐隐涌起跃跃欲试之感。
花满楼回过神,反手紧紧拉住方思阮的柔荑,向她介绍起身边的陆小凤。
其实,在他们之前的相处中,花满楼已经跟方思阮提起过几次陆小凤的名字,他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再者,“四条眉毛”陆小凤的名字在江湖上更是如雷贯耳。
方思阮久闻其名,先前在珠光宝气阁与他不过只是一面之缘,没有来得及打招呼。没想到,此刻在崖下才有了这个机会。
两人打过招呼后,便陷入了沉默。
陆小凤有心事在身上,有些沉默寡言。
方思阮看他神情就已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不动声色地瞥了陆小凤一眼,重新依偎在花满楼身边,好奇地问他道:“你们是怎么下来的?”
这悬崖高达千尺,四面环山,仅凭人力下崖,可谓是千难万险。
花满楼解释道:“这其中还得多谢珠光宝气阁的霍总管,他重金寻来了僰人。僰人自古就有悬棺而葬的传统习俗。他们在悬崖之间如履平地,请了他们在壁隙间凿入木桩。我们是踩着木桩、攀附藤萝下来的。”
其实在这期间,希望实在过于渺茫。
一来,这悬崖实在险峻,寻常人跌落下去,基本上是九死一生。
二来,纵使二人侥幸都活着,但西门吹雪此行的目的,花满楼知道,他是为了来杀方思阮的且一直都没有打消这个念头。崖下只有他们二人,后果不言而喻。
但花满楼始终不愿意放弃。只要没有见到她的尸首,就有一线生机,他就要尝试一下。
在这期间的艰难险阻以及心里的种种煎熬,花满楼并未多提,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带过。
他在下崖前,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或许方思阮已遭遇了不测,即便如此,他也要将她带回,不能让她孤零零地留在这里。
但万分庆幸的是,她还好好的,而他总算来得也算及时。
短短几日里,花满楼就经历了大悲大喜,心潮大起大伏。
花满楼的眼里不满红血丝,这几日里他都睡不着,此刻她重新回到他的身边,一颗悬起的心才终于落下,温柔道:“我带你回去。”
回到崖上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疏星淡月,月色朦胧,树林一片幽深,夜枭咕咕作响。本来寂寥无人的林间此时却升起袅袅炊烟。
一队人马驻守在崖边,燃着篝火,低声轻语。
霍天青微垂下眼,静静地望向崖底,不同于白天,此刻夜雾笼罩,深不见底,更加难见到人影。
微风轻拂,风灌入衣袍簌簌作声,三个人影自崖下飞身上来,悄然落在他的面前,霍天青暗沉的眼睛终于微微一亮。
花满楼行了个礼,向他道谢:“这次还要多谢霍总管了。”
“人在我珠光宝气阁被掳走,我自然有义务相救。”
霍天青深沉的目光在方思阮娇艳的脸上掠过,双目一触,这话也不知是不是回复花满楼的,转而盯着陆小凤,又冷冷道,
“陆小凤,记得你我的约定。我等着领教你‘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绝技。”
说罢,他便带着珠光宝气阁的人马收拾好东西,一起转身离开了。
方思阮盯着他离去的背影,神情有些若有所思……
时辰晚了,花满楼带着方思阮回到了先前落脚的客栈中,他们付了一笔不斐的银子,即便一连几日没有回客栈,也没抵个消息回来,掌柜也依旧为他们留着房间。
方思阮与花满楼已有好久未见,算是小别胜新婚。回到房,阖上门,身边再无他人,花满楼抑制不住,直接将她拥入怀中,长叹一声,将心中所有的担忧害怕全都叹了出去。
方思阮心微动,仰起头,亲了一下他的下巴,静静等了片刻,他却没有任何动作,奇怪地问:“怎么了?”
她明明看见花满楼眼里情动,他却依旧克制着自己。他们又不是没有一起过,何必这么犹犹豫豫?
花满楼白皙的脸微微一红,轻咳了一声,有些难为情道:“我这几日一直在山里,还没有……沐浴过……”
方思阮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离开他的怀抱,重新开门叫了店小二烧了热水送进来。
不稍片刻,房中水气氤氲,水声潺潺。浴桶里,热水熨平了这几日的疲累,方思阮窝在花满楼的怀里,身体相贴,迎着他的鼻息,吻上他的唇。
花满楼抚着她的脸,又怜又爱地在她雪白光滑的额间轻轻吻了两下,无比地珍视。
水波轻荡,人影交叠,鼻息渐重……
忽然,一丝银光穿过纸窗射入房间,泛着冷冷的寒意,朝着花满楼的后心口而去。
方思阮迷蒙的双眼倏然一凛,搂在花满楼颈间的雪臂微微用力,一个转身压在了花满楼的胸膛上。
随着轻轻的一声“砰”,花满楼后背撞上了桶壁,浴桶一晃,水花溅起,涎玉沫珠,扑簌簌地拍打在他们肌肤上。
浴桶里的水本就盛得很满,这一晃,掀起的水流如潮涌般漫到了地上,缓缓地渗入了石砖缝里,地面晕染开深色的水迹,似道人影被拉长了。
等一切都安静下来后,方思阮左手的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根绣花针,微黄的烛光之下,针尖呈墨黑色,显然是被喂了毒。
花满楼不明所以,正欲开口询问。
方思阮将毒针受在了掌心,伸出了白皙纤细的手指按在花满楼的薄唇上,打断了他的话,阖上眼眸,身体突然向他身上软软倒去,仿佛失去了意识。
在这一刹那间,花满楼陡然回过神来,与她心有灵犀,一把搂住了她的柔软的娇躯,惊慌焦急地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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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阮,思阮?”
无人回应他。
屋内屋外皆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只有窗外突然刮起了一阵急风,枝叶在簌簌作响,好似夹杂了一声清脆的笑声,随着风声飘远了。
花满楼抱着方思阮从浴桶里破水而出,取了挂着的衣裳随意将她裹起,而后一路将她抱到了床榻上。他正欲离开去穿上衣服,手从她颈后抽离的时候,她突然趁机轻轻地咬了一下他的手掌,像是存着点报复的心思,但很快就松开嘴。
方思阮轻声道:“人已经走了”
她慵懒地撑起了身体,随意裹着的衣裳从肩头滑落,雪白圆润的肩头弥漫着湿润的水汽,香气熏人醉,身子缓缓前倾,而后轻启朱唇,含住了他僵在半空中的食指,眼波斜斜往他清俊的面容上递去
花满楼僵立在床榻前,身体还维持着先前抱着她时的姿,脸颊浮上了红晕,喉结微颤着。
春至人间,雪腻素香,静待花郎。
帷幔轻轻飘动,把一切都笼罩在帐下,锁住了满园的春色
第50章百花楼(10)
客栈向来是人来人往的地方。客人越是络绎不绝,就代表着生意越好。但此刻,云来客栈的掌柜站在大堂内望着进进出出的人,却是苦着一张脸。
不止是他,连出客栈的人也都是愁眉苦脸的。
尤其是看到离开的人一个个都面色沉重,掌柜的发出的叹息声更重了。他神色郁郁地盯着门口,忽然,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踏了进来,他相貌英俊,锦衣华服,眉头却紧皱着,面色沉沉,似有郁结在心。
掌柜的连忙从柜台后面绕了出来,来到了男子的身前,热络地向他打着招呼道:“霍总管,好久不见了。”
珠光宝气阁作为关中第一珠宝阁,声名赫赫,平时不是他们这些小商人能搭得上的关系。
但他们这些小商人四方奔走,自然认得出他来。尤其,霍天青作为珠光宝气阁的总管,在珠光宝气阁中几乎是仅次于阎铁珊的存在。阎铁珊没有亲生孩子,几乎把他当做接班人来对待的。
更何况阎铁珊如今已经死了……
珠光宝气阁就彻底落入霍天青的手中。
掌柜的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蹊跷,待他很是殷勤。
霍天青看见他,神色稍缓,随意扯了几句,与他打过招呼后便径直向二楼走去。
掌柜便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二楼转弯处,神情若有所思,也不知楼上那位姑娘与这珠光宝气阁有何干系,竟如此兴师动众的。
店小二正送了一个客人出门,正欲绕到后厨,与掌柜的擦肩而过之际,就被掌柜的一把抓住了手臂。
掌柜的凑到了他的面前,压低了声音,忍不住问道:“二楼房间里的那位姑娘现在怎么了?”
店小二犹豫道:“看样子恐怕是不大好了请来的大夫都对她的病没办法。”
他想起屋里似隆冬般的氛围,心中就有些发怵着。
掌柜的闻言眉间的皱纹更深了几分,眨眼间看上去老了好几岁,不断地叹气,无力道:“昨天晚上这位姑娘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唉要是死在我们客栈里就不好了”
掌柜的这话说的难听,却是从自身的利益出来。他们小本买卖,赌不起的。
像他们这种开客栈的,最怕遇见两种情形。
第一种情形是有江湖人士前来投宿。
因为江湖纷纷扰扰,江湖人就象征着麻烦。你永远不知道,来投宿的江湖人士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善是恶?身上背负着多少性命?又有多少仇家?
若是一旦出了点事情,轻则客栈里的桌椅板凳被打砸了,这种情况还算是好的,他不过是损失些银两;重则是自己性命不保,要么惹他不开心被他杀了,要么被他的仇人寻上门来无辜受到连累。
每次遇上江湖人士,他总是战战兢兢的。
第二种情形就是有人死在客栈当中了。
又有多少人愿意来住死过人的客栈,死过人的房间。
他现在恰恰是这两种情况都撞在一起了。
这位姑娘命不久矣,又是江湖中人。
更何况这位姑娘竟然还和珠光宝气阁扯上了关系。万一霍天青将此事怪罪到他们客栈头上该怎么办?他们云来客栈小小的一间客栈,可承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店小二看掌柜陷入了沉思,忍不住轻声打断了他,又道:“掌柜的,二楼的那几位客人让我打盆热水送上去。”
掌柜的闻言松开他的手臂,连忙道:“那你赶紧去吧去吧。”
这短短半天时间,来的人,走的人,都是因为住在二楼卧房里的一位女客人。
掌柜的犹如度过了自己的半辈子。
他的耳朵时不时就听到木制楼梯嘎吱嘎吱地响着,要么就是脚步声时不时响起。
二楼的卧房内,每有一个不断摇头叹息的大夫踏出房门,便又有一个背着药箱的大夫踏入房内。
短短一个上午的时间,几乎整个山西城的大夫便被请了个遍,不论是资历甚深的老大夫,还是已经初绽锋芒的青年医者,来时皆是胸有成竹的,离开时却都唉声叹气的。
这毒实在难解。
与一位垂头丧气的大夫擦肩而过,霍天青轻轻瞥了一眼他的脸色,心直直地向下坠,深呼吸一口后,他伸手推门而入。
卧房里,此时只有三人,陆小凤坐于房间西侧的小圆桌旁,桌上的放着一只青花瓷杯,里头漂浮着一根根舒展开的茶叶,澄碧的茶水早已经凉透了。他就只是握着茶杯,却不喝入口。
花满楼坐在床畔,神情忧郁,目光虚虚地落在床上的女人身上。
霍天青眨了下眼睛,掩饰性地敛去眼里复杂的神色,竭力维持着平淡的语气,开口问道:“方姑娘还好吧?”
在提及方思阮时,霍天青的眼睛却还是不受控制地转向了床榻上。方思阮静静躺在上面,紧闭着双眸,浓密的眼睫在眼下投射下一道阴影,乌黑的发鬓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脸颊上,面色青紫,唇色惨白,气若游丝。
花满楼默默不语,神情哀伤,陆小凤见状在旁开口道:“此毒甚是难解。来诊脉过的大夫都束手无策”
就在此时,店小二按照吩咐准备好了热水。他端着盆热水,见房门大大敞开着,就直接走了进来。他一路走至床边,将铜盆放在了床榻边的的小圆凳上,铜盆上搭着块洁白如雪的帕子。
店小二偷偷看了一下花满楼的神色,说道:“花公子,热水给您送来了,就放在这了。”
花满楼没有看他,只道了一声“多谢”。
店小二便又道了一句“有事尽管吩咐我”,而后就为他们三人带上门,下楼离开了。
花满楼叹了口气,伸手入铜盆里,试了试水温,感觉温度适宜后,他将帕子在盆中浸湿,拧干。紧接着,他伸手到了方思阮的颈间,轻轻擦拭着她颈间粘腻的汗水,眼里尽是自责愧疚之情。
花满楼忽而开口道:“如果不是帮我挡了暗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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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阮不会出事”
霍天青闻言浓眉深锁,面上的肌肉一颤,眼里掠过不满的神色,隐忍着没有发作,突然开口说道:“在城西有间湖奉医馆,里头居住着位姓薛的神医,他医术高明,这些年来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只是他的性子十分古怪,视钱财如粪土。对我一直有些敌意。我前去请他,他定然不肯过来。若是你们亲自上门请他,方姑娘……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花满楼的手一颤,眼里涌现出希望,闻言立刻转头望向了霍天青的方向。他当下不再犹豫,将方思阮交至霍天青看顾,问清了医馆的位置,自己与陆小凤一同到城西去请寻他口中的那位薛神医。
听陆小凤与花满楼的脚步声渐渐离得远了,霍天青几乎是瞬间便移到了床榻边,伸手撩开纱幔,在床畔坐下,凝望着方思阮的脸色,目光怔怔,心如刀割般疼痛,低低地轻唤道:“思阮思阮”
他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沉痛,满是哀伤。
床榻上躺着的美人却无声无息的,没有回应他一声,也眼睫都没有一起的颤抖。
霍天青从未见过这样的方思阮。
他宁愿她像是在小院里时的那副模样,神色鲜活地将他贬得一文不值,也好过现在
自亲眼目睹她坠崖的那日起,霍天青就悲痛欲绝,但碍于种种原因,他在外人面前却又要强忍着悲伤,克制住自己不断翻涌而上的情绪,装作漠然不在意的模样。
在所有人的眼中,他与她根本就不曾认识。
但每当身旁无人时,她坠崖那个场景就不断在霍天青的眼前回放,成为他心头永远挥不去的阴霾。
花满楼可以光明正大地拥抱她,为她悲伤痛苦,而他呢,就想只躲在地沟里的老鼠,阴暗地窥视着她和花满楼之间含情脉脉的对视。
这些情绪日日凌迟着他。
霍天青轻柔地扶起她的身体,像对待一尊易碎的白玉像,将她拥在在自己的怀里,伸手至她鼻下,探得她鼻息悠悠,这才松了半口气,从怀里口袋掏出被白色药丸。
昏迷之人是无法吞咽的。
霍天青一手捏住她的双颊,待她轻启檀口后,便将药丸送入她口内,伸手随后点她胸前两处大穴,助她吞咽下药丸。
他盯着她修长的雪颈,看见她喉间滚动了一下,解药入肚,才彻底放下心来,大拇指指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
这却是他离她最近的一次。
她之前从来不允许他靠近她。
她中毒之后面色青紫,远不如平时美丽夺目但霍天青却心神恍惚,情不自禁地俯下头,薄唇忍不住落在了方思阮苍白的唇瓣上,并未深入,只是贴着摩挲了片刻,而后吻又顺着她的秀挺的鼻一路往上,轻轻地贴上她的额头。
霍天青深深地叹了口气,胸口微微震动,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他道:“你会好起来的”
忽然,他有些微微怔住,眼里迅速滑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转瞬即逝,难以捕捉。
就在这时,只听见“哐当”一声,陆小凤突然推门而入,他微笑着,目光紧紧盯着霍天青,朗声问道:“霍总管,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们并未如他所说的去往城西。
花满楼脸色铁青,他虽目不能视,但也清楚霍天青此时的举动定然是不成体统的。他此刻心中清楚,霍天青对思阮也存着情思。他纵身上前,伸出云袖,夺过方思阮,搂在自己怀里。
霍天青没有任何反抗,任由花满楼从自己怀里夺去方思阮,只是嘲讽一笑,走到了陆小凤身边。
花满楼扶着方思阮重新躺回到柔软的床榻上,冷冷道:“你说的''一线生机'',不是城西的那位薛神医给的,而是你给的。昨天晚上房外的人是你?”
霍天青深深地望了一眼床榻上的女人,凄凉一笑,最后痛快承认道:“不错,是我做的。我原本想杀的是你,却没想到思阮居然会为你挡下这一针。”
花满楼又问道:“当初从萧府掳走思阮的就是你?”
霍天青走至圆桌边,无力地坐下,盯着桌上金银错青花纹的茶壶,眼神逐渐变的悠远而怀念,竟温柔一笑道:“不错。我那时本来是要去杀她的,却不想……却不想……”
他说不下去了,第一次袒露自己的心意,却是在他们面前。
陆小凤在旁边补充道:“却不想你一眼就爱上了她……难怪先前她和西门坠崖,你的态度如此奇怪,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救她。你要杀花满楼就是为了这个原因?”
霍天青闻言眸光一冷,眼睛转至花满楼身上,冷冷道:“是,我妒忌他,妒忌他拥有思阮。一直以来,思阮对我却是不屑一顾。”
说到此,他却突然一笑,笑里尽是蔑视,紧接着又补充道,“花满楼,但其实你没有比我好上多少,你只不过比我早遇上了她。若让我早点遇见她,根本不会像现在如此”
霍天青有些凄凉地笑了,眼中有闪着细碎的亮光。
花满楼紧紧地握着方思阮的手,除去最开始说的那两句话之外,他一直没有作声。
但他光是沉默着,却已是成功者的姿态。
霍天青盯着他的手,犹如被针刺到一般,缩回了目光,心间涌起无限的烦闷,扫视身前,一把抓起桌上的茶壶,仰头往嘴里灌下,冰冷苦涩的茶水从喉间滑过,他的神智一清,好过了很多。
霍天青问道:“你们是怎么怀疑上我的?”
陆小凤没有阻止他的举动,将一切娓娓道来:“我们前几天一直露宿在山崖边,从来没有回过客栈。昨晚刚回到这云来客栈不久,就有人来暗杀花满楼,这个时间点实在是太巧了。能知道我们昨晚回到了云来客栈的,就只有霍总管和你手下的那几个人了。不是你,就是你手下那群人当中的一个。”
霍天青怔住:“所以你们特意设了个局引我入内?”
陆小凤盯着他,又道:“本来我还是有些怀疑自己的猜测。但从头到尾,你表现得都太过热心了,对方姑娘的事情也太过上心。
她坠崖,你立刻利用珠光宝气阁的势力请来僰人在悬崖峭壁之上凿壁插木,助我们下悬崖救她。即便是像你之前所说的原因,人在你珠光宝气阁被掳走,所以你有义务相救。但你又何必一直要亲临现场,这些事情派手下来做,有何不可。你后来一直等到看见方姑娘无恙才离去。
她这次''中毒'',你又是如此,几乎将整个山西城的大夫都请了过来。
所谓关心则乱,你露了马脚。”
霍天青站起身,即使被揭穿了,他依旧维持着初见时的风姿仪态,沉默了片刻,他目光静静的,闪着温柔的光芒,轻声道:“我不是输给了你,而是输给了”
说道此,他盯着方思阮突然停住了,脸色忽然大变,猛地一掌拍在了桌面上。他这一记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木桌霎时间碎成木屑,四散开来。原本桌上摆放着的瓷杯瓷壶没有托底,摔碎在地,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浅碧色的茶水渗入石砖上,发出一阵嘶嘶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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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天青倒在了地上,面色青紫,浑身瑟瑟发抖,没有一丝力气。
花满楼严肃道:“这茶水中有毒。”
方思阮睁开双眼,手掌撑着柔软的被褥,缓缓从床上起身,她方才一直假装中毒躺在床上,但将他们之间的对话都听在耳里。她踩在软缎绣鞋上,往霍天青的方向走去。
霍天青此时已经没有了抬头的力气,只是勉励瞪大了眼睛,视线当中那双软缎绣鞋一步一步地走向了他。
眼前突然涌起了一团黑云,他摇了摇头,想要将那片黑云摇散。
他成功了。
霍天青眼里露出温柔的笑意,像冬日里阳光,他这一辈子从未那么快活过,断断续续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
方思阮走到他的身边,蹲下,将他抱进了怀里,默默道:“昨晚的毒针不是他发射的。”
她能察觉到昨晚卧房外的那阵气息是个年轻女子。
花满楼的神情复杂,沉默不语。
霍天青的眼里乍然涌现出异样的神采,回光返照般,盯着她娇艳面容,怔怔道:“原来我的大业就是你”
一直以来,霍天青作为天禽老人的儿子,自小就是众星捧月般长大的。
但当他渐渐长大,知晓人事之后,霍天青就再也不愿意顶着天禽老人的盛名,在他的庇荫下过上这一辈子。
他开始厌恶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出身。
他想他这一辈子定要坐上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成就一番大业,让世人记住他的名字。
为此,他曾犯下过许多的错事。
兜兜转转,没有想到他竟在死前才知晓了这个事情。
有遗憾吗?
有的。
他该早点遇见她的
霍天青的意识渐渐模糊,霍天青却觉得自己此刻是从未有过的清醒。
他颤抖着,浑身发冷。
方思阮咬破自己的手指,轻轻一挤,一滴鲜红的血珠涌出。她将手指伸到霍天青的口中,他意识已经不清楚了,下意识允吸了一下。
霎时间,萦绕在霍天青脸上青紫之色淡了一点,渐渐地,那片青紫色彻底地淡去了……
他那踏进阎王殿的一只脚重新被拉了回来。
陆小凤目露惊奇,没有想到方思阮的鲜血竟有解毒的功效,却又觉得笼罩在她身上的迷雾越来越深了。
刚解了毒,霍天青的精神仍旧有些萎靡不振,依旧躺在方思阮的怀里。
方思阮目光落在霍天青的脸上,眼里涌出迷茫之色,不解地问道:“可既然不是你做的,你刚开始为何要承认的那么痛快?”
霍天青怔怔地望着方思阮,回忆起当时的心情,面露悲苦之色,喉间宛若硬生生地吞下了个黄连那般苦涩,幽幽道:“我以为你是要我死。”
他先前给她喂解药时,怀里拥着她,这是他第一次离她这么近,不由心神一荡地吻在了她的脸上。他不该做出这么轻薄的举动,但当时他心里揣着这是此生唯一的机会了。或许,他的后半生就只能靠着这一个吻
她的化妆技术其实很高明,若非他吻了她,他定然也不会发觉。尤其是吻她的唇瓣时,顿时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
于是,霍天青细细观察着她唇上的纹路,上面竟然抹了一层薄薄白色粉末。
一个中了毒处于生死存亡之际的人怎么会有空为自己上妆?
从那时起,他便知这是方思阮与他们故意伪装设下陷阱,引他入局。
她竟那么厌恶他,厌恶到要他死的地步。
霍天青的心间顿时隐隐作痛,如被刀割,万念俱灰之下,后面索性痛快地就承认了自己是凶手。
她要他死。
那他就自愿为她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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