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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神色寒凉,再也没有明熙熟悉的温顿柔和,满面整肃。

监察御史?明熙呆愣住,刘澈?他是监察御史?

据她所知,渔阳并没有设立此官,但刘澈手里的令牌明眼人都看出不是假的。

官家钦点的?什么时候的事?

是在李阕来游历渔阳时,还是早在那之前就?

为什么?为什么李阕要在渔阳埋下这么一个眼线?官运航线有问题?

没等明熙细想,程兴已经甩了她的手,怒不可遏上前:“你小子以为拿着假令牌就能……啊!!”

一支冷箭咻然穿梭而至,径直贯穿了程兴的肩头,泪泪血液落下,他捂着肩膀痛呼:“是谁!谁敢伤我!我堂堂市舶司提举之子!程家商户继承人!谁敢动我!”

刘澈低眉垂眼,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狰狞的模样,淡淡一抬手:“带走。”

手下的官兵纪律整肃,闻言一齐上前押着程兴走了。

刘澈这才上前,又恢复了原来的神情,望见她祖母:“我叫人送你们去医馆。”

“不用了,”明熙已经冷静了下来,“我诊过了,祖母急火攻心,我带她回府就行。”

额头的伤需要尽快处理,这两日伤寒的人多,医馆只怕还需要等,不如直接回府她来处理。

“好,”刘澈点点头,“那我派两人护送你。”

将人送进马车后,又叫了两人叮嘱,务必将人安全送回叶府,刘澈神色复杂对明熙道:“我…我不是有意瞒你。”

明熙摇了摇头:“这没什么,澈哥,我反而为你高兴。”

官家钦点的监察御史,可见其对刘澈的器重,明熙虽与他相处时间不长,但她明白刘澈是个正直忠义之人。

听到她还喊自己澈哥,刘澈这才松了口气,目送叶家的马车离开后,才沉着脸往知府赶。

*

处理了祖母的伤,见额角的伤口虽吓人,但并不严重,灌了一碗清心的汤药,见状态稳定下来,明熙才骤然松了口气。

她忍了一路的眼泪,这才终于扑簌簌地落下。

正压抑着抽泣时,窗台发来细碎声响。

她猜到了什么,擦擦眼泪,上前将窗户打开。

殷寻站在窗外,双手抱臂,看到她红肿的双眼,沉默半晌,递来一个瓷瓶。

“太清丹,给老夫人服下,明日就能醒来。”

明熙接过,哑声道:“谢谢。”

“抱歉,”殷寻淡淡说,“是我没及时赶到。”

明熙摇头,她看到当时程兴的那一箭,就是他站在高处射的。那个情况,他能来就已经很好了。

殷寻见她情绪不佳,也不再说什么,转身就要走。

“等等,殷寻。”

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殷寻顿了顿,在月下回身,疑惑地歪头。

明熙掏出一直放在怀中的平安福,已经有些被捂热了,她踌躇了会,递到他面前:“这是我从普觉寺求来的,你,平日做事要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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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寻愣了很久,面具遮盖了他的面容,看不到他的神情。

见他迟迟不动,明熙手酸了,轻微皱眉:“拿着呀?”

他这才走了过来,许是一直握着武器,殷寻的指尖有些冷,触到她手心时,凉得她一抖。

明熙骤然抬头,望进了殷寻那双漆黑如墨的双眼。

第46章偏爱

那双眼睛,比这夜色还要黑,望着她时,看不透在想什么。

明熙有些无措,她以为自己越了界,不该随便送一个还不怎么熟的人平安符。

可是她就是想送给殷寻。

于是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匆匆道了别便将窗户关上。

没过一会儿,便听到他离开的声音。

明熙松了口气,倒了壶热茶,将太清丹给祖母吃了。

夜半深深,闻冬过来问她什么时候休息,明熙摇头:“你给我找个毯子来吧,我守着祖母。”

脉象已经平稳,她舍不得离开,若是半夜醒来,她立刻就能安抚照顾祖母。

又叮嘱下面的人把药煎着,再煮一锅软烂的小米粥,明熙披着闻冬送来的毛毯,坐在一旁的软塌上,望着祖母的眉眼里写满了担忧。

往常觉得老夫人身体好,自己若是犯了什么错,厚重的手掌能拍的自己小手发麻。

可是如今看她躺在被窝里,又觉得那么瘦小,满头白发,皱纹沟壑绵延,实在心里酸的很。

明熙抹了抹眼角,深呼吸两下,将心情平稳好,坐在灯下开始写疗养的药方。

后半夜时,祖母醒了,明熙给她喝了药,又喂了一小碗的热粥,见额上的伤口止了血,揉了点当初慕箴给她的玉真膏。

哄了老太太一会儿,见她重又睡着,她这才离开。

嘱咐了守夜的孔嬷嬷一些注意事项,明熙筋疲力尽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见品秋坐在房檐上,闻冬也没睡,正给她绣着帕子。

明熙问:“今日程家怎么回事,有听说吗?”

她从回来后就一直照顾祖母,突如其来的变故也没时间去想。

不过刘澈今日的阵仗极大,只怕街边巷口早就传开了。

“问到了,”回话的是品秋,“程家的商船此次运了大量的冻肉,今日举行祭祀典礼时却发现大多都变质了。”

品秋本就看程家不爽,此刻简直痛快的要死:“发现的时候,知府脸都青了,毁了一年一度的重阳祭祀,这还了得?然后刘澈就带着官家御赐的金牌查封程家了。”

变质?

明熙浅浅皱眉,她想到这几日,不论是家里还是书院,吃的大多都是肉类。

一口气供应那么大数量的冻肉,只怕程家担保的新型冷冻技术根本就是个幌子,只是想少出航一口气多捞点油水。

她又问:“澈哥的监察御史是怎么回事?”

闻冬回话:“这个外面也都在说呢,说官家夏天来渔阳,根本就不是为了避暑,就是为了暗插眼线,好看管着渔阳财政情况。”

也对,论避暑,北方凉爽的地方多了去,为何要来路途遥远的渔阳。

这里是整个大政经济最发达的地方,李阙重视也是应该的,但他设立监察御史的目的,真的只是看管?

明熙才不信,但她也不想再管。

今日事情太多,又熬了一整夜,她此刻累的手都抬不起来。

临睡前,她嘱咐闻冬:“明日将家里吃食用具都用沸水滚一遍,再去市场囤积一些食物,多买新鲜的,后面的日子家中下人都尽量不要出门了。”

闻冬奇怪:“为何?”

这几日渔阳风寒的人太多,她以为是气温突降,但今日听她们说肉类变质,明熙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她没解释:“吩咐下去就好。”

闻冬应了,她这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明熙做了个噩梦。

漫天的风雪肆虐,将寿平湖边的树枝都冻得起霜,她茫然无措地站在寒风之中,低头望去,一身缟素。

“姑娘!”闻冬拉着她,“姑娘,怎么一个人跑到这来了!芷姐儿一直在找你!”

姐姐?

明熙有些恍惚地想,姐姐怎么会来渔阳?

她怔愣地跟着闻冬走,回到叶府时,她中秋亲手挂的小灯笼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素白的花带,长长的白布顺着叶府的匾额围了一圈,高高地落下来,在风中摇摆。

满是颓唐意味。

明熙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大门,一时有些失语。

“明熙!”

叶明芷出来,同样也是一身白衣,她好像哭过,眼睛有些肿,望着自己十分严厉:“你去哪儿了?不去守灵你跑去哪里了?!”

守灵?守谁的灵?

姐姐尚在训斥她:“虽咱们久居汴京,与祖母不亲近,但你也不该乱跑,让祖母伤心……”

明熙这才有些反应过来,她抬头,越过拥挤的人群,一眼便瞧见正厅当中寿花包围的正中央,祖母那张沧桑的脸。

“祖母……”

明熙有些傻,她一步步上前,望见正中央那口金丝楠木的棺材,一时力竭,跌坐在了棺材旁。

“祖母!!”

一瞬间,天崩地裂,心灰如死,明熙不可置信地捂住心口,撕裂的疼痛几欲让她发疯。

泪水如雨,打湿她的衣衫。

明熙是被连绵不绝的悲痛唤醒的。

闻冬坐在她身边,满面担忧:“姑娘梦魇了吗,一直在哭。”

她仍在抽泣,坐起来后才从梦中的无边恐慌中脱出。

她梦见的,是上辈子祖母过世的场景。

明熙慌不择路,连鞋都没穿好就要往祖母院中跑去。

“姑娘!”

闻冬追在她身后,拿着件外衣:“别着凉了姑娘!”

她睡了许久,已经是半下午,祖母正靠在床边与孔嬷嬷说话,见明熙一身凌乱地跑进来,吓了一跳。

祖母笑:“谁家的小疯子,衣服也不穿就跑来。”

她往床里让了让,示意明熙上来。

明熙当即钻进被窝,钻进祖母怀中。

看她脉象稳定下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明熙窝在祖母怀里,平复着噩梦的恐慌,听她们闲聊。

“知府上报了朝廷,还不知官家会如何说,但总归这程家是要倒台的。”

祖母本就因今日的事对程家彻底没了好印象,恨不得那一家子今日便销声匿迹。听了孔嬷嬷打听来的,沉吟片刻冷笑:“自掘坟墓罢了,祭祀的东西都敢动手脚。”

她拍了拍怀中的明熙,又听孔嬷嬷说:“现在渔阳人都在说,先前那场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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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本就是官家的骗局,谁赢了,得了提举的官位,谁才倒霉呢。”

“刘家那孩子平日里不声不响的,谁知道竟是御赐的监察,如今各商户都老实的很,生怕下一个被检举的就是自己。”

明熙听了她们的闲谈,也想到了那场义卖,那时人人都想赢,如今看来,真是祸福难料。

她又想起那晚见到程家父子二人时,慕箴平淡的神情。

他是不是一早就猜到了,这个提举之位非但不是个美差,还是个催命符?

在祖母这用了晚膳,明熙找出那枚还没送出的,小小的平安福,对着灯火,一针一线绣上了“箴”字。

明熙刺绣不好,这个字也刺得歪歪扭扭,但她还是认真地将慕箴的名字刻在了上面。

时间还早,明熙没有困意,她想着祖母的汤药里有一味草药快用完了,便喊品秋陪她出去逛逛。

到风茗药堂的时候,意外看到慕箴也在里面。

他像是在查账,坐在掌柜的位置翻看着账本,灯火打在他认真的侧脸,十分好看。

她弯唇笑了笑,上前:“老板,要十两泛椿香。”

慕箴抬头,望见她,眸光一亮,招呼她进来。

让小厮给她抓了药,他在一旁问:“老夫人没事吧?”

明熙点头:“已经好多了,就是额头磕狠了些,要躺床休息一阵子。”

“嗯,”慕箴应道,“近来渔阳风寒也多,你没事也别出门了。”

“我知道。”

明熙边说边看手中的药:“我已经吩咐了,叶府这段时间闭门。”

“姑娘,一共是三钱银子。”

明熙掏荷包的手一顿:“怎么降价了这么多?”

她看向慕箴,以为是慕府出了什么问题。

慕箴只简单说:“程家出事后,渔阳的商户都怕被刘澈查,大家降价了,我也自然跟着一起。”

她拉着慕箴出了门,小声问他:“澈哥真是钦点的监察?游历那时候定的?”

慕箴隐晦点头:“陛下一直关心渔阳的经济,那次避暑也是为了这事来的。”

“那此次程家出事,刘澈如何处理呢?”

慕箴回答:“汇报的文书已经送去汴京了,在官家下旨之前,程家上下七十余口都在知府等候发落。”

其实程家这事,说大吗也不算大,只是贪了油水将变质品充作贡品,若是程家背后有势力撑腰,将此事轻松揭过绝不算难。

但是明熙潜意识觉得,李阙绝不会放过。

他从夏天就开始部署,留下刘澈这根暗线,为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汴京若是传信,明日就能到了,也不知渔阳会不会跟着受到影响。

反正就今日来看,夜晚的商贩已经少了许多,明明还在节庆当中,却也没觉得热闹。

明熙将绣好字的平安福拿出来,本来今日晚了,她没想到能碰着慕箴,想着明日专门跑一趟慕府再送给他的。

但临出门,她还是揣进了怀里。

许是平安福暗中的牵引,二人竟真的碰到了一起。

她递到慕箴眼前:“呐,送你的。”

慕箴似乎并不惊讶,但好像也没多高兴:“昨日就为了这个,才去普觉寺被程兴逮到的吧,傻不傻?”

明熙讶异:“你也太往自己脸上贴金了,重阳烧香祈福才是重点呢,你这只是顺便求来的。”

慕箴垂眸看着她,声音有些晦暗:“殷寻的那枚,也是顺便求来的?”

明熙眉头一跳。

又听慕箴说话,听的都有些低落了。

“你甚至先送给他……”

这个殷寻!

明熙有些头大,不是跟他说了别什么事都跟慕箴说吗?!

她抬眼,见慕箴神色郁郁,一脸明显的不高兴。

于是她想了想,轻声说道:“可是你这一枚,跟送给他的不一样,你这个可是全天底下独一份的。”

见慕箴神情困惑,她上前,指了平安福角落一块歪歪扭扭,不平整的角落。

“你看呀,”像哄弄一个孩子一般,明熙声音轻柔温和,“这里可是我亲自绣上去的,用了我全部的心血和祝福,来祈求这个人平安。”

二人的指尖一起碰在有些滑稽的“箴”字刺绣上,眉眼相对。

明熙弯眉含笑:“这可是别人都没有的哦。”

第47章诅咒

市舶司贪污,破坏祭祀,天子震怒。

程家商行及其所有财产尽数充公,前市舶司提举程易扬斩立决,其余子嗣被判流放,女丁充入教坊司,永不回良籍。

圣旨一下,渔阳震惊。

在渔阳轰轰烈烈数年,早已根深蒂固的程家一夜倒台。

程易扬当天就被压到刑场斩首,将这个消息传到刑部的时候,程兴正瘫软在地,满脸死志。

他望向牢房外衣着精致的身影,声音哑得听不真切:“你是来笑话我的?”

“不,”

慕箴走上前,站到了光亮处,足以让人看清他的神情:“我是来让你死的明白的。”

“有什么不明白?”程兴冷笑,“不过就是欺我程家无人,不然,就我爹贪的那些银子算得了什么?”

他望着慕箴,恨得咬牙切齿,慕箴这人长得比他好看,家底也比程家殷实,自己看上的小娘子也一直倾心于他。

就连如今,倒台的也是他自己而不是慕箴。

他简直就像福泽满身,到哪都顺风顺水,程兴眼都红了:“谁家不贪?哪个做生意的不贪?要说你慕家干干净净,谁信?”

他挣扎着站起,冲到沉重的牢门前,一双沾满了泥泞血污的手拼死往前抓,想着就算能给这人衣袍染上一点污渍,也是好的。

“不过就是运气好些,没有被官家查到而已吗?你狂什么?你在狂什么?!”

慕箴始终没有说话,就连程兴的手快到抓到自己下颚时,他也一直没有动作。

他自始至终都只是安静地垂眸望着他,那样平淡的眼神,和望着眼前这扇牢门没有任何区别。

“运气好些。”

许久,慕箴才讳莫如深地开口:“你说我慕家,运气好?”

“也许是吧,”他轻扯唇角,咧出一抹讥笑,“没有你们家的脑子,我确实运气好些。”

程兴一顿:“你什么意思?”

“就算你爹没有在冷运上动歪心思,就算没有毁了祭祀,换句话说,就算你程家本本分分做生意,但只要那日义卖第一是你们,这市舶司的提举轮到你家头上,这结局就没有任何区别。”

慕箴极少会这般长篇大论,更何况是与程兴这样的人。

极度的不耐让他的脸上笼着一层寒意:“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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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程家都得死。”

程兴如遭雷击,惊愕愣在原地,就连手都忘记收回来,滑稽地僵在半空。

“什么意思……我爹,我爹又没有得罪人!”

“当然得罪了。”

慕箴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如今朝廷经济羸弱,远在北朔作战的官兵粮草都不足,一个商户为了区区从五品的官位就能毫不犹豫砸出六十多万两白银。”

他上前一步,对上程兴的双眼,眼底晦暗如海:“你说,你得罪的是谁?”

程兴瞠目结舌,禁不住一般连连后退,他疯魔一般摇头:“不,不会的,不会是这样的……”

那时,义卖开始前几日,听闻谁能赢得义卖,谁便是下一任提举之时。

他们全家人都志气满满,只有他爹程易扬疲懒,不愿做官,是他娘硬逼着程易扬参与。

程兴当时正名声扫地,他想到若是自己爹为官以后,在渔阳可以更加横行霸道,就连那个最讨人喜欢的叶明熙也能随便玩弄。

他跟娘连劝了几日,程易扬才同意去的义卖。

若真是如此…若真是这样,岂不是他自己把自己害了?

程兴兀自崩溃,又愤然抬头:“你骗我!你骗我!如果是这样,你为什么告诉我!”

他可不信慕箴会有这样的好心,不来看自己笑话也就罢了,怎么会告诉他所有的真相。

慕箴轻笑出声:“我当然是来看你笑话的。”

有什么能比摧毁他的内心,看他彻底崩溃,更可乐的呢?

他伸出玉一样的手指,掐住程兴的下颚,黏腻脏污的触感让他皱了眉头:“动了不该动的心思,碰了不该碰的人,便是如今的下场。”

“蠢货。”

程兴被他桎梏着,慕箴眼底的冷寒刺骨,他安静了片刻,疯魔笑道:“没错!没错!你就是运气好,投胎到了慕家这样的门第!”

“死了一个慕大!又毁了一个慕二!生意再大又能怎么样!你笑我程家沦为众矢之的,我看你慕家分明就是要步我们的后路!你就是第二个我!”

程兴已经彻底失心疯了,他仍在笑着:“慕二!我跟你大哥一起在黄泉路上等着你!我等着你!”

慕箴仍旧神色淡淡,但手背上横亘的青筋暴露了他的内心。

他静静地听完,算得上温柔地对着程兴笑道:“你怎么会死呢?”

“你得断手断脚,苟延残喘地去北朔流放啊。”

说罢,也不再理睬,收回手后细致擦干净手上的污渍,扬长而去。

徒留牢房中程兴的怒吼和疯笑:“我诅咒你!慕箴!我诅咒你无亲无爱!病痛缠身!永不止息!”

出来的时候,刘澈正等在门口。

他见慕箴:“没出什么事吧?”

“嗯,”慕箴不咸不淡地应了声,“他的手别给他治,路上也记得多看着,别让他死了。”

北朔蛮荒,程兴断手断脚被流放到九成九活不下来,但慕箴如此发话,就是要让程兴吃尽苦头。

刘澈头发有点发麻:“好…我让人多注意,不会让他死的。”

“嗯。”慕箴又问,“程家的财产清算了吗?”

“正在处理,不过数量还是有点超乎想象,整个知府加班加点估计也得一周的时间。”

“差不多,”慕箴回道,“汴京那边也会派人来,在人到前清算完就成。”

刘澈望着他总是成竹在胸的神情,还是有些不放心:“这样,渔阳剩下的百姓就会没事了吗?”

“那得看这程家的分量够不够让那位满意,以及我交代的事你有没有尽心。”

“当然!”面对慕箴的话,刘澈差点跳起来,“我按照你说的,将渔阳几个大头家里的店铺合法查封,压一段时日的流水,没问题的。”

慕箴有些恹恹:“那不就行了。”

说到这,刘澈想起来前段时间他们一行人想去为明熙报仇的时候,慕箴设计断了程兴一条腿,当时也因为这事关了广艳栏。

他没记错的话,广艳栏也有慕家的一份。

那时候,他就……

不,不对。刘澈有些怔愣地想,年初慕箴刚来渔阳的时候,就以身体不适查不了账的原因,转卖了几家不怎么挣钱的店铺。

从那个时候,慕箴就已经预料到,并且在盘算着了。

刘澈额角冷汗簌簌而落,他突然想起最开始他爹要他询问慕箴意见时,自己十分不理解的模样。

慕箴那时冷淡,也不常出门,整日不是在家里就是去普觉寺。

直到后来某个时候,他才开始与自己走得近了些。

夏天的时候,他和他爹都猜到了陛下的意图,李阙想要吞了商航转为国运,削弱整个渔阳的经济充盈国库。但为保百姓的营生,他二人急得抓耳挠腮。

是慕箴那时主动告知他,与其让李阙想方设法克扣征税,不如主动将最大的肥羊拱手相让。

从不问世事明哲保身,到主动献计,慕箴态度的转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刘澈想了想,依稀记得是从明熙留在渔阳那段时间开始的。

他望着走远的慕箴身影,有些黯然地叹了口气。

或许他对于明熙的感情,实在太过浅薄,他想。

毕竟从一开始他就在心中做过了选择,朦胧的倾慕和有力的帮手,他不是毫不犹豫选择了慕箴吗?

但若是这个选择交给了慕箴,刘澈有些气馁地想,如果对面放了什么选择,慕箴都一定会坚定不移地选择明熙吧。

这就是他二人最大的差距。

程家财产移交汴京那日,莫说是远道而来奉命押送的京官,就是在街边看热闹的百姓,各个都看傻了眼。

成箱成箱的白银珠宝,银票商契,源源不断从程家搬出,这头都走到了尽头的城门,另一边的程家门口还在往外搬运着。

话本子里的戏言,大家闺秀出嫁之时要十里红妆,程家这阵仗,只怕排着队能有大几十里。

车马押运着宝箱,形成密密麻麻的一道风景,渔阳的百姓围观着,无一不啧啧称奇。

在此之前,他们只知道程家数一数二的富贵,但当这富贵换算成实物,真切地一一摆在眼前,还是叫人震惊得发麻。

慕箴也站在高处围观着,望着逐渐被搬空的程家,他眸光黯淡。

“我诅咒你无亲无爱!病痛缠身!永不止息!”

程兴疯癫的话语这几日一直盘旋在自己脑海,忘也忘不掉,空然回响。

他又想到了年初时,自己决意要来渔阳时,母亲狠狠扇了他一耳光,掉泪的却是她自己。

兰氏一病不起,向来要强的人变得脆弱不堪,她握着慕箴的手,甚至是卑微的语气向他祈求:“我护不住你大哥,你相信我们一定能护住你,阿箴,就当娘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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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你,陪在我们身边,哪儿也别去。”

慕家主当时就站在慕箴身边,望着他的神情也是不解又伤情。

就像程兴说的,大儿子惨死,二儿子病重,一个两个都不在他们身边,就算赚了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呢。

想起了往事的慕箴狠狠闭眼,有些头疼地按了按眉心。

没关系,没关系。

他对自己说,一切的结局都在自己选择的时候就已经尘埃落定,所有的后果,他都可以承担。

慕箴一脸郁气地睁开眼,不知看到了什么,神情突然有些错愕。

人群之中,一身红衣的明熙格外显眼,她望见了站在高处的慕箴,高兴地又蹦又跳向他招手。

她身旁的品秋拉了拉她,给她指了一个方向,明熙看了眼,高兴地冲着自己说着什么,很快又在人群之间消失不见。

慕箴有些慌乱,他垂眸找了许久,身后传来欢快的脚步声,他才恍然大悟。

他转过身,明熙一身红裙,就像是一只漂亮的红色蝴蝶,向着自己翩翩而来。

她热烈,欢笑。

她带着满腔的温暖和坚定,朝着自己一点点靠近。

慕箴明白,方才在人群中,明熙冲自己喊:

等我,我来找你。

明熙的衣服颜色艳烈,横冲直撞地闯进他晦涩无光的世界当中。

慕箴突然从晦暗的心绪中挣脱出来,在明熙跑到慕箴面前时,他一把抱住了她。

用力地,发狠地,像是这辈子都不会松开一般,

他抱住了那只灿烂的蝴蝶。

诅咒什么的都去他的吧,慕箴闭着眼想,只有明熙尚在一日,他就可以摒去杂念,毫不在意,坚定不移地往前走下去。

第48章疫病

慕箴抱得很紧,明熙一开始只是很诧异,但并没有推开他。

直到背后的力气越来越重,她几乎要不能呼吸,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

“你怎么了?”明熙柔声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慕箴闭眼,平复许久后,终于放手。

又重新回到了那个向来平和的公子慕箴。

他启唇笑着,却并没有回答明熙的问题,只是转移话题:“怎么出来了?”

明熙要照顾祖母,同书院告了几日的假,叶府闭门谢客许久,他没想到今日会看到她出来。

“阿鸢的弟弟病了,我去给她送些药,”明熙刚从刘家回来,“没想到今日正巧碰上程家被抄,那阵仗真大啊。”

她不免有些感慨:“家产真是让人叹为观止,也难怪程兴能如此狂妄。”

那样一座金山摆在家中,搁她她也要膨胀。

慕箴揉揉她脑袋,问:“刘澍怎么样?”

“发热挺严重的,”明熙有些担忧地皱眉,“近来渔阳城中高热不止的人越来越多了,总感觉不是简单的风寒。”

慕箴也神色沉沉,只嘱咐道:“回府之后还是隔绝与外面的往来,不要再出门了。”

她答应了之后,见慕箴仍旧恹恹的模样,明熙主动上前两步贴了贴他。

慕箴一顿。

明熙像安抚他一般,拍了拍他的后背:“累坏了吧?”

这段时日,程家倒台的消息传出,看到程家家产被尽数充公,明熙要说猜不到什么,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于是她明白,慕箴从一开始就在精密布局,小心筹划。

这种步步为营的日子她不知道慕箴持续了多久,但她知道,这一定很不容易。

如今程家没了,他或许可以暂且休息一段时日了吧。

“你知道我一直都在的,对吧?”

怀中软玉温香,慕箴感受到她柔软的发丝挠着自己的下颚,他闭眼低弱地答应了一声。

“嗯。”

明熙回府之后,照例先回自己院中用沸水洗了手,问闻冬:“祖母的状况怎么样了?”

“伤口恢复得蛮好的,今日喝了两碗火腿粥,现在已经睡熟了。”

“嗯,”明熙细细吩咐,“切记这段时日,但凡是出过门的下人都不要进祖母的院子,府中所有人出门回来后都要用沸水沐浴。”

闻冬答应:“姑娘吩咐的,不敢不遵守的。”

明熙收拾完,开始整理自己的草药,她找到之前在黛湖山挖的一堆釉群青草,今日出门给刘鸢送药时,她还特地在药房问了一嘴。

渔阳山林中的釉群青都没有成熟,只有黛湖山那一片有,城中这一味草药缺的狠,临走时她将位置同药房们说了,等着他们的人再去黛湖山采摘。

明熙将自己先前摘的釉群青碾碎成粉末,想着做几份对症的汤药保存起来,有备无患。

忙完之后,她才捏了捏肩膀准备歇下。

闻冬见她脱衣,不免好奇:“姑娘今日不去老夫人院中吗?”

这几日夜里一直都是明熙照顾着。

“嗯,”她爬上床,“今日出门了,等明日再去看看祖母。”

闻冬见她满面疲倦,也不再说什么,吹了烛火让她休息。

明熙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就听见闻冬有些急促地喊她。

“姑娘,刘五姑娘求见。”

明熙睁开眼,见夜色依旧,屋内没有点灯,一片黑暗。

她有些头疼,声音沙哑:“阿鸢?怎么了?”

闻冬站在屋外:“据说是刘澍公子夜里突然惊热,连呼吸都快没有了,灌了几碗汤药,都没有办法。”

一听这话,明熙猛地睁眼,她急匆匆下床,将外袍随意一批,拉开门:“怎么回事?”

闻冬摇头:“听说今夜药堂里几个发热的人都没了,大夫看了刘澍公子的情况,也说…快不行了,刘五姑娘连夜跑来,求姑娘去看一眼。”

明熙大惊:“没了?没了几个?”

“刘五姑娘说的是有六七个了,都是夜里突然高热,然后就救不回来了。”

怎么会这样?!

明熙匆匆穿好衣服就要走:“你带着我的小药箱,咱们走一趟。”

“姑娘真的要去吗?”

品秋不知何时出来的,站在一旁沉沉开口:“若真如五姑娘所说,如今在渔阳流传开的,根本就不是普通的风寒,姑娘若是去替刘澍公子瞧病,也被传染了,该怎么办?”

明熙动作一顿。

品秋说得对,这根本就不是普通的风寒,更像是疫病。

见她许久没有动作,品秋暗暗松了口气。

她不是个好人,自然也不会有想让明熙去做这个好人。

在这个世道,老好人的下场绝不会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光荣伟大,品秋只希望明熙能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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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康,至于其他的,她才没心思去管。

没想到明熙并不是在权衡,而是在思虑如何能做得更妥当。

她沉默片刻,吩咐她二人:“闻冬去替我找一件面纱来,我走之后,你们二人就去祖母院中伺候,将后门与我院中的道路清出来,今夜我从后门回来后让下人每日送一次饭到我院口,没事之后我再出来。”

明熙尽量在走之前做到事事完善:“至于你们二人,寸步不离守在祖母身前,千万不能让任何可能出过府的人接触到,明白了吗?”

品秋震惊,反应过来后又发火:“就不能不去吗?!”

“不能,”明熙这次回答地非常快,她将可能会用到的东西都收进药箱,“既然学了这手艺,自然不能罔顾生死。”

她利落地背起药箱,平日总是怯懦又温和的一双眼睛,此刻在黑夜之中,却亮得惊人。

接过闻冬递来的面纱,明熙将自己下半张脸遮住,她对品秋说:“这是医官的责任,想要成为医官,我便不能袖手旁观。”

品秋错愕地看着闻冬:“不是,你就这么听她的话?”

闻冬自小就被买回叶家,跟姑娘一起长大,她性子比明熙还要胆小。

向来都是姑娘说什么,她便做什么。

不去考虑对错,就好像姑娘说的都是对的。

见闻冬说不出个好歹,明熙又准备好要走,品秋咬牙:“我跟你一起去。”

明熙:“不用,你…”

“你院子通不到后门,只能从老夫人院子里过,我跟你一起,到时候我带你从房顶进来。”

明熙顿了顿:“可这样的话,你不是也……”

“那怎么办!”品秋有些生气,“你又不听我的话!我不陪着你,谁来伺候你!你一个人待在院子里,害怕怎么办?”

明熙没再多说,时间已经耽误很久了,她只能拽着品秋出门。

刘鸢很害怕,叶府的门在深夜紧闭着,不知道会不会打开。

但她已经没有办法了,弟弟烧得神志不清,几个大夫都说没有办法,她知道明熙只是喜欢医术,但她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万一呢?刘鸢捂住脸,有些崩溃地想,万一明熙真的有办法,真的能治好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刘鸢绝望无助地凝视那道大门。

直到明熙真的出现在她面前,刘鸢的眼泪瞬间落下。

“明熙,我…”

“别说了,”明熙知道她想说的有很多,但还是打断她,“时间不等人,我们快走吧。”

其实她也没有处理过疫病的经验,为数不多的知识都是跟着晋修学的,他走南闯北许多年,见过的病症不少,但她不一样啊。

明熙前世一直待在汴京,很少出门,所以刘澍的问题,她也没有信心。

到了刘府,一路跟着刘鸢进了一个院子。

房间内有许多人,其中一个妇人正抱着刘澍掉眼泪,明熙也没那个心认人,径直上前查看了症状。

他流了许多汗,整个寝衣都湿透了,脖颈处烧得一片通红,面色却灰白。

刘澍尚在昏迷,却时不时地抖,明熙把了他的脉,以后虚弱地快感受不到跳动。

明熙将药箱打开,翻出睡前才调制的药包:“去煎药,大火煎半个时辰,好了就立刻端过来。”

刘家的下人迟迟不敢动,明熙看着实在年幼,诊脉的手都几乎握不住刘澍的腕,这样一个娃娃给的药包,没有一个人敢接。

还是刘鸢见没人动,忍不住发火道:“一个两个都聋了吗?!还不快去煎药!”

这才有人慌慌张张地接了药方走了。

明熙沉默,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刘澍浑身湿透,皱眉问:“怎么不给他换衣服?”

刘夫人双眼通红:“大夫说要保暖,万万不能着凉,所以没换。”

“荒唐,”明熙呵斥,“换寝衣,把身子擦洗一遍,再用烧酒擦第二遍,把体温降下去。”

刘夫人一开始没敢动,明熙见状,不免有些着急:“现在他的体温已经到了极限,再不降温,要把他脑子烧坏吗?!”

她被这句话吓得一抖,看了看怀中昏死的儿子,终于还是咬牙,决定拼这一回,将汗透的寝衣换了。

热水一盆接着一盆进进出出,刘夫人按照明熙的嘱咐,第二遍的时候用干巾浸着酒液,擦着刘澍的身子。

明熙被叫进去的时候,她摸了摸,体温下去了一点,许是身体干爽了,刘澍的神情也平和了些。

她拿出银针,心下有些惴惴。

重生以后,她就再没有试过针灸了,不知道这一针下去,能不能扎对位置。

但是煎药要半个时辰的时间,她怕刘澍等不到了。

明熙举着针,半晌不敢落下。

刘鸢站在一旁,突然开口:“明熙,我相信你。”

“所有大夫等让我弟弟等死,只有你愿意试一试,”刘鸢望着她,声音有些抖,“我相信你,所以你大胆做吧。”

明熙没有看她,只是一直凝神盯着手下的穴位,也不知有没有听到。

只是下一秒,执针的手就坚定地落了下去。

汤药送来时,刘澍的呼吸已微不可闻,明熙收了针,将含有釉群青的药灌了下去。

她没有把握,只能试一试,若是有限,她才能根据刘澍的反馈改良药方。

忙完这一切,天色都快亮了。

明熙收回手,神色疲倦对着刘鸢说:“能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得看你弟弟的反应了,后续如果体温还是只升不降,就还按我的方法给他降温。”

刘鸢沉重地点头,她明白刘澍的命运就看这段时间了。

她见明熙要回去,急忙开口:“我送你回去吧。”

明熙摇头,又想到什么:“对了,防止这病有传染性,今夜跟刘澍接触过的人都尽量集中在一起,不要再接触其他人了,等个两三天看没事了再放松警惕。”

先前只知危险,却没想到还有传染的危险,刘鸢这才明白,自己欠了明熙多少。

她目送明熙离开,转过身的时候眼泪止不住地掉。

明熙累了一夜,被品秋背着跳在屋檐上回了院子。

临睡过去之前她还迷迷糊糊地想,自己学艺尚浅,刘澍能不能救回来,她真的没有把握。

若是晋修在这里…若是他在,她一定不会担心。

床上的人惊醒,坐起的时候,出了满身的汗。

外面的小厮听到动静:“公子醒了?”

许久没人回话。

小厮似乎也习惯了,自顾自地说话:“今日渔阳那边听闻有疫病,一户商家出价三百金请公子过去。”

“……疫病?”

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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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他会接话一般,小厮语气有些惊讶:“公子要去吗?”

“嗯。”那人身着一身单衣下床,脸色疲倦又苍白,望着四周,神情有些恍惚。

晋修动作缓慢地眨了眨眼,一个人站在床边,启唇喃喃自语:“渔阳……”

第49章头疼

头疼欲裂。

明熙头总是疼,不论是现在,还是很久以前。

她身子骨弱,春棠苑背荫,只有在院子里才能晒到日光,她的小屋虽奢华,却看不到多少明亮的光。

一如她未来一般晦暗。

那时一到阴雨天,她便总头疼脑热的,治不好。

她总是与季飞绍吵架,一吵便又会生病,季飞绍气不过,三天两头外出打仗,眼不见心不烦,明熙一般见不到他人。

是晋修一直陪在她身边,作为随行医官和教她学问的师傅,入住宫廷。

记忆里每每她卧病在床,头疼的受不了时,晋修会在她的床榻边挂上引香的香囊,那味道熏得她难受,总让她想吐。

晋修为安抚她,便耐心地陪着她,一边时时刻刻看着她的状况,一边给她讲故事转移注意。

他说,他不喜欢出门,也不喜欢见人,世人都知神医晋修出诊以百金起步,唾骂他不顾生死,违背医者本心,一边却又巴巴地凑钱请他出诊。

晋修告诉她,是因为他实在抵触见生人,已经到了极度抗拒的阶段,但他又不懂怎么拒绝别人,只能把诊金拔高,希望所有人都不要找他才好。

明熙当时听了,只觉得奇怪。

晋修有多怕见人,她是知道的,若非当初季飞绍去找他,也许他会在郴州的小破家里待上一辈子不出门。

于是她问:“既然如此,为何不干脆对外宣称彻底不再治疗了呢,话放出去,自然不会再有人找你。”

那时,晋修是如何回答她的来着?

明熙记不清了,她只记得晋修干燥的手掌抚上她额头时,是让人清醒一瞬的微凉。

记忆中那阵凉意从额头袭来,明熙睡得有些迷糊,含糊喊着:“先生…”

手指动作微微一顿,明熙猛地清醒过来,望见慕箴坐在床边,正神情认真地凝视着自己。

“醒了?”

他笑道。

明熙错愕地瞪大眼睛,好像没反应过来,好半晌才猛地扎进被窝里,将整张脸都藏起来:“快走!快走!我还不知我有没有被传染呢!”

慕箴声音沉闷地笑:“好了,快出来吧,别把自己闷坏了,你还睡着我就来了,要传染早传染了。”

隔着被子模糊传到明熙耳中,她抓着被子慢慢探出头来,眼神哀怨:“你怎么这样啊,怎么可以不打招呼进我的屋子。”

慕箴眼睛里满是歉意:“对不起,我起来时听了昨夜的消息,实在是担心,想来看看你。”

“什么时候了?”

“快午时了,你睡了一上午,但我看你跟品秋身体都无恙,应该是没问题了。”

他见明熙要起来,便绅士地起身,绕到侧房放置的竹制屏风的另一侧,等着明熙穿衣。

明熙一边整理头发一边问:“刘府那边来消息了吗?”

“我过来的时候问了,说是刘澍已经清醒,烧也退得差不多了,就是关节还酸疼无比,下不了床。”

刷——

“关节疼?”

拉开屏风后传来的,就是明熙清脆的声音,闻冬不在,她就简单地将头发扎成一道利落马尾,脸颊旁落着零星的散发,看着比以往更加俏皮。

她皱眉:“疼还是无力?”

“疼,跟风寒不同,是关节骨肉处传来的酸痛感。”

慕箴见她过分担忧,安慰了两句:“虽下不了床,不过但是精神了许多,也能吃的下饭了。”

明熙点头:“那这么说,昨夜的危急算是闯过去了,我来看看后续要怎么调理。”

她想到了什么,又问:“那昨夜渔阳其他的人呢?”

说到这个,慕箴瞬间又严肃了许多:“据我所知,风茗药堂昨夜有十二位病患,撑到今日早上的,只有四人。”

咚、

明熙心脏漏了一拍:“意思是,那八人都……”

慕箴凝重地点了点头:“这还只是我们家药堂的数量,再说剩下的那四人,也不过是在吊着命而已,随身有身亡的危险。”

昨天一晚上,只有刘澍一个人,从鬼门关被抢了回来。

釉群青……

明熙立刻抬头:“釉群青有效!有没有派人出城去挖?!”

慕箴一边同她往外走,一边给她说明外面的情况:“问题就出在这,黛湖山的釉群青已经被挖干净了,根本不够用,上面的听闻渔阳出现疫病之后,下令封城,仅仅半天的时间,现在进出不得了。”

“什么?!”明熙震惊地愣在原地,“那,那让其他地方的人送些釉群青来呢?”

慕箴垂眼摇头:“没用,我一早便试着联系过外面,但如今渔阳已经成了一座危城,谁也不愿意靠近,加上政府手段强硬,现在别说釉群青,连根草都进不来。”

李阙雷霆手段,听闻此次疫病危急后,宁可直接困杀他们渔阳所有人,也绝对不会允许病源泄露半分的可能。

明熙咬牙,她昨夜就猜到了这次疫病的危险,但没想到是如此可怕的情景。

好在前几日她就吩咐叶府中人闭门不出,听品秋说整个叶家都没有被感染的可能,更别提处在叶府最深处,被明熙下令重重包围的老夫人府。

明熙吩咐品秋,将这件事瞒好了,绝对不能让祖母知道,就让她已养身子的由头待在房中,绝对不能出来。

一旦有人违背命令要靠近院子,一律打杀出去。

品秋见她将自己和闻冬都安排去保护老夫人,不免忧虑:“那姑娘自己呢?”

“我去风茗药堂,看看病人们。”

明熙将发带紧了紧,确保头发不会散落下来碍事,又将院子中正在晒的草药尽数打包带走,加上可能用的上的银针窄刀,医药古书,通通装进药箱中。

看到品秋明显不同意的眼神,明熙柔和了嗓音安慰她:“放心吧,还有慕箴陪着我呢,他身边还有怀生和殷寻,我不会有事的。”

她看向一直安静待在身侧的慕箴,向他征求意见:“对吧?”

慕箴只是深深地凝视她,他今日过来,只是想确认明熙的状况,他没想把人也一起带走的。

更何况,方才她收拾东西的时候,慕箴真切地看在眼里,她的手都在抖,一定是害怕的。

明熙当然害怕,她跟着晋修学医,一直都是个半吊子,从来没有实操过,慕箴发病时是第一回,昨夜刘澍又是第二回,两次误打误撞都让她成功了,但如今面对的是渔阳全城的百姓,她哪有什么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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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定吗?”慕箴没有劝她,只是想知道她真实的意见,而不是刚睡醒一时头脑发热想做英雄的草率决定。

他垂眸,神情认真:“你要明白,出了这个院子,你要面对的是什么吗?”

“我明白。”

明熙轻声说,她早就不是那个只会躺在春棠苑中无力流泪的自己了,她会哭会闹,她要做所有上辈子没有做的事。

朝闻道,夕死可矣。

她会怕,但谁不会害怕呢,明熙坚定地望着慕箴,她只要做到不后悔,这就够了。

慕箴看懂了她的表情,于是上前接过她沉重的药箱,平静回答:“好,那我陪你一起。”

失败也好,死亡也好,无论你选择的道路通往哪一个结局,他都会一路陪同。

慕箴背着她翻过了叶府的院墙,从马车一路赶到风茗药堂。

路上,她带着面纱,开了一道窗缝,透出去望了一眼街景。

渔阳已经没有了以往的热闹,明明正午的时间,却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仅有的几户开着门,却都是医馆药堂。

明熙看不到里面的情景,门口却都能瞧见有三三两两的人在跪地磕头,一边将额头磕得满是血,一边疯癫地说着什么。

这画面实在绝望,她看一眼便觉得喘不上气。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明熙实在想不通。

慕箴偏头望了一眼,将窗户关上,不让她再看:“如今渔阳一药难求,许多平民买不起药,便只有等死。”

明熙沉默了许久,问他:“风茗药堂还有多少药?”

“都是些常用的草药,但也足够你用的了。”

听到这句话,她便将自己药箱中治疗祛热的草药都翻了出来:“那你将这些都给他们吧,药堂的存货我还要留着研制药方。”

慕箴知她心软,想劝她留给自己做备用,但思量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轻叹一口气,让怀生送给那些可怜人。

明熙见怀生矫健的身形,不免好奇:“他也会功夫?”

“我从小练的时候,他也跟着学了些。”

风茗药堂很快就到了,明熙没再多说,进去就准备冲到搁置病人的房间问诊。

慕箴一把拦住她,神情认真:“你要制药,不能胡来,你要问什么,通通说给我听,我和小厮来去帮你问。”

这儿的掌柜和郎中都已经没了,只剩下两三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厮。

明熙紧张地咬唇,她不愿意慕箴去冒这个险,但几个小厮慌乱的不行,只怕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按照慕箴的指示,将问题尽数写在纸上,慕箴看了两眼收好后,指着后院的门说:“我们进去后,就立刻反锁,一刻钟后,你去门口那里,我将病人的答案说给你听。”

“若是有调制好的药方,就从院墙那扔过来,里面有药炉,我可能自己煎,明白了吗?”

慕箴条理清晰,将所有事都给她安排好了,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根据反馈研制药方。

见慕箴二话不说就要往院子里走去,明熙心下慌乱,连忙上前抓住他衣袖。

他回头,望见一双盈盈泪目。

“我还没吃饭……”明熙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我们,一起吃了饭再开始吧。”

若是失败了,若是来不及,若是自己真的将慕箴害了……

明熙望着他,祈求的眼神几乎要破碎。

那就让分别的时光,来的再慢一些吧。

第50章晋修

饭是怀生去买的,今日餐馆大多歇业,他只买来了简单的菜色。

不过二人也都没有什么吃饭的心思,彼此心中清楚,吃这一顿不过是为了更好地保持精力,和多相处一段短暂时光。

明熙以为自己有很多话要说,可是直到吃完,她也一句话都说不出,她红着眼,模样就像慕箴中秋时送给她的那只小玉兔憨态可爱。

“小心。”

万万千千的话语,最后也只剩下这么两个字。

慕箴深深看了她一眼,将院门关上了。

等待的那半刻钟,是最为难耐的,明熙不敢放松,翻看了掌柜留下的行医记录,药堂里的这些病患大多都是几日前就病了,往前推测出整个发病的时间段,明熙在心中盘算着药方。

很快,约定好的一刻钟时间到了,明熙按照嘱咐站到院墙边。

她焦急问:“里面的人还好吗?”

慕箴锦帕蒙面,只能听到他朦胧不清的声音:“刚刚又过世了一人,我问了几个意识还算清醒的人。”

二人都没有废话,三言两语就将问题说清。

明熙心里思忖着,将药包扔进去。

“我临时写了十几分药方,你先试试效果,其中有一份用红线包着的,是单独加了釉群青的。”

她手中的釉群青数量也不多,只能省着点用:“你将那包药单独熬,给意识清醒的病人喝,观察他的反应,包括药方起效的时间,和看看有没有刘澍相同的问题。”

将煮药的注意事项也交代了,慕箴一一记下。

说完没多久,明熙声音有些急:“还有!还有你,一定要注意捂好口鼻,病人咳嗽要站远些,如果他们吐了的话千万不能直接接触,还有……”

明熙没说完,那边便传来小厮急迫的声音:“公子!又有一人情况不好了!”

她听见慕箴扬声回答:“我马上去。”

又立刻对着墙这边温和说道:“放心吧明熙,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明熙也匆匆离开,把慕箴告知的信息记录下来。

根据病患们的症状写药方,还需记得每一味对症的草药之间不能有相克的属性,明熙一口气写完后,又对着医术检查了许久。

傍晚时分,终于有了个好消息,明熙给的药方起作用了。

釉群青对这次疫病果真有奇效,喝下那份药方的人与刘澍一样,很快就退烧了,并且也说关节酸痛,无法忍受。

明熙将下午调配的药方照旧扔了过去,并嘱咐今夜要注意病人温度的变化,若是持续高烧不退,还得白酒擦身,适度降温。

嫌来回跑太费劲,怀生来送晚膳时,明熙干脆让他将书桌搬到了院墙下。

他二人隔着这道高高的院墙,同时跟死亡赛跑。

明熙废寝忘食,夜不能寐,晚上几乎没有合眼地在翻找医书,写着方子。

她想到先前拍卖时的买到的九丝白鹤草,如果成效真的如同晋修所言,那么对于此次疫病是不是也有效果?

明熙举棋不定,并不是说她不信任晋修,而且她拿不准是否与其他药物相克。

一夜未眠,怀生早晨来时,神色十分凝重,他说城中昨夜又死了不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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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便不再犹豫,让怀生替她回叶府取了一根九丝白鹤草来。

失败与否,她都必须敢于尝试,渔阳的百姓经不住这么等了。

她先切了一小丝,跟釉群青放到最新改良的药方里,扔给院墙那边的慕箴后,终于支撑不住,趴着书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一次见晋修,是前世跟着季飞绍去郴州,他说传言第一神医的晋修,近几日他打听到就在郴州。

可他们在郴州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人。

后来有一日夜晚,明熙在郴州城乱逛,湖畔高大的槐树上,她迷迷糊糊看到一个人影,在树干上发抖。

起初她以为是个贪玩的孩子,等她走到树下才发现,竟是个比她还大几岁的少年郎。

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衫,急的都快要哭出来。

明熙一脸疑惑,歪头问他:“你在干什么啊?”

那人没说话,也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只是将手心微微往下放了放,让她能看清。

明熙看到他手上的幼鸟,更疑惑了:“你不会爬树还捉鸟玩?”

“不是…”那人的声音细微又瑟缩,“我见大鸟许久没回来,幼鸟快饿死了,想要将它们带回去养……”

明明不会爬树,却还是异想天开要把幼鸟带回去,明熙当时觉得无语,却还是因为这份善心,想着把人带下来。

她给那人指着方向,一步一步看着他下来,临到眼前了,发觉是个俊俏的公子。

身量比她没高多少,但是皮肤比她还白嫩,像是在上面哭过,眼睛湿漉漉黑亮亮的,眼尾还带着点薄红。

他看着自己被磨破的手心,一脸委屈,盯了一会后,伸出舌尖舔了舔伤口。

明熙:!!!

她红透了脸,后退了一大步惊骂道:“你在干嘛?!”

那人顿了顿,抬起眼,又很快垂下去,像是那些不爱同陌生人说话的小孩子一样,嘴唇嗫嚅半天,声如蚊呐:“唾液可止痛,对伤口愈合也……”

“好了好了,”明熙一脸头疼地打断他,“我当然知道,但你在一个姑娘家面前做这些,是不是有点不妥啊。”

“啊…对不起,”他小声说,“我不知道,这是不可以的吗?”

明熙看着他,总觉得他就像未开智的孩子一般,叹了口气:“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

只是跟明熙说了这么几句话,少年的脖颈就已经红透了:“我家在,柳湾巷巷尾。”

正拽着人袖子往前走的明熙听闻这熟悉的地址一顿,她跟季飞绍连着蹲守了几日都没见到人的地方,她不可思议的回身看去:“你是神医晋修的人?”

晋修歪了歪头:“你认识我?”

少年的眼睛像小鹿那样澄澈干净,明熙此前想过很多,为什么神医晋修总是销声匿迹,她以为是因为此人年老避世,不愿多管世间繁杂,但现在看来,只是单纯地害怕生人吧?

也正是因为这个特点,除了必要的出诊外,他总是躲在自己的小屋子里,不愿出门越不愿见人,世间良俗他大多都不懂,像孩童的内心一样透亮。

这就是她与晋修前世的相遇。

明熙是被说话声吵醒的,她睁开眼,望见怀生挡在自己身前,与对面的人说着什么。

“就算是神医要用药,也得等姑娘醒了再说,这些药材都不能随意乱动的。”

然后便是她熟悉的刘伯伯,也就是渔阳知府的声音。

“这是自然,晋神医也是听说昨日叶姑娘给贫苦平民送药的事迹,想着来看一看,一起探讨的,绝不会乱动叶姑娘的药方的。”

二人交谈间,一道微弱的少年音打断他们:“看来是我来晚了,这药方已经完成了。”

熟悉的细弱声调,青涩稚嫩的少年音,明熙猛地站起身,绕过怀生的身子,看见屋中站着的少年。

比记忆里还要年少许多,细白的手指拿着明熙昨夜最后写的药方在看,眼睫长的很,眼睛低垂时在白净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顺着声音望来,看见明熙时,漂亮的眼睛里有一瞬间的怔神。

晋修举起药方:“这个,是你写的?”

“你,在哪找到的九丝白鹤草?”

明熙看见他,瞬间就像找到了主心骨,她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长松一口气:“先前渔阳义卖时,有拍卖这个,我就买了,但是不清楚药效,昨夜我也只是想试一试。”

晋修好像又愣住了,好半晌才点点头:“试对了,这场疫病是由变质的牛羊身上带的,居民们吃了肉,自然就传到了身上。先是高烧不断,关节酸痛,若是不及时降温处理,很快便能让人失了性命。”

他很少一口气说那么长的话,越到后面声音越小,明熙听不清,就凑到他身前去听,等到说完了抬眼一看,又将人闹了个大红脸。

晋修缓了缓,将用了一点的九丝白鹤草递给知府:“这么一根草,足够救渔阳的百姓的了,我还带了不少釉群青来,将药液煮好后倒进白粥里,分给城中百姓喝了吧。”

轰轰烈烈的疫病竟然就这么容易被解决,刘伯伯小心又兴奋地接过草药,脚步飞快地去了。

直到这时候,明熙才记起墙那边的慕箴,她赶忙跑到墙下喊着:“慕箴?慕箴,你还在吗?”

迟迟没有应答。

明熙心中微沉,也不顾怀生等人的阻拦,一把拉开了院门进去。

原先安置在院中的病人此刻面色都还算好,不过就是关节痛得他们神情扭曲。

而慕箴倚在一张榻旁,面色苍白,喘息不止。

“慕箴!”

明熙惊慌上前,触到他手的一瞬间,便被滚烫的温度激得心中狂跳。

发热,无力,高烧不断。

正是中疫病的征兆,见慕箴总是喘气,可见连老毛病也一起被牵扯了出来。

明熙手足无措,眼泪都快要掉下来,慕箴中了招,她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冷静镇定。

她仓促抬头,下意识望向了不远处望着这边的晋修,两眼通红,水光潋滟:“先生,他,他发病了,你快来看看!”

晋修望着一脸惊慌的明熙,像是想到了什么,眸色暗了暗。

又快步上前,快准狠地摸了慕箴的脉搏,沉思片刻,对怀生和自己的小厮吩咐:“扶他上床,我来施针。”

听到这话,明熙的心定了定,晋修的针法活死人药白骨,有他处理,慕箴一定会没事的。

对,会没事的。

明熙起身,脚步不稳地晃了晃,眼见就要摔倒。

晋修一把拉住了她,二人靠的极进,明熙甚至能嗅见他身上的草木香。

她抬眼,看见晋修透亮的双眼望着自己,他说:“别怕,明熙。”

“我会救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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