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保证,会慢慢喝,很慢很慢。”手腕使了个巧劲儿,青年出其不意,咻地将另一坛酒丢到船舱外。
计划得逞的宋岫眨眨眼,“大人身手敏捷,陆某惭愧。”昨晚张院判丢药瓶时,用的也是同样的招式。
明明有九成九的把握抢走对方手里的酒坛,霍野最终做出的动作,却是抬手和青年碰了碰杯。
广袖宽袍的文士打扮,偏大喇喇举着个红泥酒坛,虽然仍是成年男子单手能握住的尺寸,终究没有玉壶雅致。
京城的风花雪月和燕北的血雨黄沙糅合,于青年身上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两口辛辣的烧刀子入肚,霍野忽然有些懂得,为何得了林静逸那样出挑的“真爱”,新帝仍对青年难以忘怀。
十分务实的答案,连霍野自己都感到枯燥,所幸,绝大多数情况下,青年是个极好脾气的人,不仅没嫌他无趣,还相当给面子地扬了扬唇。
之后的字,被涌进口中的琼浆淹没,变得含糊,福至心灵地,霍野记起,驻守燕州的镇安大将军,曾使得一手好枪,叉鱼想来也不在话下。
任何舌灿莲花的安慰,遇到足够惨烈的现实,都会变得苍白无力,霍野没再言语,仅陪着青年,同饮了一杯。
河面更是仅剩小舟三两只。
他许是有些醉了,眸色前所未有地透出茫然,看似专注地欣赏明月,实则魂游天外,空洞得厉害。
霍野不愿打扰这难得的安宁。
反正他付的银两,够叫青年任性一回。
再回头,青年已然换了个姿势,侧过身,趴在船尾,一下一下地拨水玩。
踮脚提气,一步步缓缓靠近,在青年越发朝外探的刹那,他猛地拉起对方,“陆停云。”
青年却全然没有被凶的自觉,“嘘。”
观其神色,除开被绯意晕染的耳垂与后颈,其余皆如常态,素来敏锐的霍野,居然没能分清对方是否清醒。
心绪莫名,他没再叫将军。
第111章
胸腔不自然的颤动在这一刻震耳欲聋, 霍野噌地松开环着青年的手。
逃也似的回身,霍野用力闭了闭眼,想, 堂堂燕北军营的主帅,又怎会被区区半坛烧刀子灌倒?
“大人?大人?”三步并作两步, 霍野弯腰进了船舱,如此反常的举动, 倒激起青年的好奇,果断放弃赏月捉鱼, 跟在他身后, 一叠声, “玩笑而已, 大人躲什么?”
个中缘由, 连他自己都分说不清。
霍野立即转头。
“大人果然关心我, ”明知对方此刻的情绪并非恼火,宋岫也不点破,只顺毛般, 温声,“刚刚吓到大人了。”
分明是他生出杂念, 做什么要对方软语来哄。
青年却敏锐指出,“大人又叫我将军。”
“这话听着怎么酸溜溜,”从善如流,宋岫飞快改口,“霍野,”之后犹未满足,“或者兄长二字更好?”
按资料,他虽与青年同龄,生辰却的确更早。
“陆停云,”生怕对方嘴里再冒出什么石破天惊的称呼,霍野妥协,“慎言。”若是被旁人听去,不知又要闹出多少像张院判那样的误会,青年再想撇开关系,可能真要跳进黄河里才行。
霍野下意识重复,“阿岫?”
亲近之人。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准确猜出自己在想谁,青年平静。
对方与新帝相识多年,哪会差两句话的功夫?
所以,这是对方打算留在婚礼后的……
“霍兄莫慌,”欲擒故纵,宋岫轻轻,“我与霍兄难得投缘,才说了这许多,若霍兄讨厌,我换回大人便是。”
宋岫抬头,“没有什么?”
前一秒还蔫耷耷的青年瞬间来了精神,“那我们再饮一盅。”
“我瞧街上仍有摊子没收,”指尖朝外指了指,宋岫道,“霍兄划船的技术一流,快马加鞭,应该能买到。”
顺带挪挪位置,挡住青年通往船桨的路。
霍野:“再等等。”
霍野:“这个时辰,张院判未必睡下。”
“知我者,霍兄也,”正愁一会儿回府后该怎么绕路翻墙,宋岫偏头朝后张望,“可惜了那些河灯。”
反正它们本就是买来送给对方。
与此同时。
夜风拂过,帘幔轻摇,明黄的龙床上,躺着个孤零零的身影。
近来政事繁杂,景烨本想同对方说说话,疏散郁结,最后却闹得不欢而散。
这让景烨无比烦躁。
但世人虚伪,总容不下、见不得赤|裸|裸的欲望,对外,自然要说些冠冕堂皇、家国天下的漂亮话。
面具戴得太久,居然连枕边人都完全骗过,指责他变了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