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无对方护卫边疆,这京城和天下百姓,又哪来的安然祥乐?
因得登山时的闹剧,往来的香客皆晓得,青年今天是来替埋骨沙场的将士超度祈福,此刻,坐在青年身后的五位僧人,明显也被这奇景吓了一跳,连经都忘了念,四处张望,面面相觑,哪还有素日的高深玄妙?
大抵是被青年八风不动的专注感染,喧闹的人群渐渐安静,护院的武僧亦放下戒棍,合掌垂眸,同青年一起,低低念起地藏经。
金莲满池,碧色连天,被他断言杀业缠身的青年随意跪坐,偏似高悬佛座,身披霞光,比正殿的塑像更叫人宁心。
旁边的小沙弥慌忙伸手扶了把,“方丈?”
勉强稳住心神,慧觉没有替小沙弥解惑,只低低道了声,“阿弥陀佛。”
整个人好似瞬间老了十岁,慧觉不再言语,紧紧握着手里的串珠,摒弃心中杂念,遥遥加入诵经的行列。
一来,他不信鬼神,自然也不会背什么经书;二来,回忆近日种种,他总感觉青年早已料定会有“奇迹”发生。
法华寺乃皇家庙宇,绝没可能提前和将军府串通,霍野离得近,非常确定,近两个时辰,青年除了念经,一动未动。
现代小世界那些在情人节大火的“蓝色妖姬”“彩虹玫瑰”,不也都是用白玫瑰或粉玫瑰泡出来?
就是把握催生剂的分量麻烦了点,它计算许久,才得出一个最准确的结果,悄悄分批次倾倒,终于让满池莲花以宿主为中心,一步步向外绽放。
思索间,宋岫已然流利背完最后一段经文,祥瑞为假,他替原主祭奠亡魂的心情却是真,晚霞漫天,宋岫睁开眼,瞧见对岸和他一样虔诚的百姓。
【走吧,】严格执行事先制定的计划表,小声地,4404催,【等会儿大家回过神,非得把你围住要签名。】
4404:???
这要是走着走着突然给大地母亲行个跪拜礼,他之前苦心经营的完美形象,保准一股脑毁个干净。
“将军病体未愈,”及时给出一个足够体面的理由,五官深邃的男人微微弯腰,道,“属下扶您。”
一步步,广袖宽袍的青年踏过石桥,衣摆拂地,偏纤尘不染,所行之处,池中锦鲤悠然摆尾,穿梭莲间,竟无丝毫被惊动之意。
慧觉苦笑。
“阿弥陀佛,”内心愈发难安,低低呼了声佛号,慧觉道,“老衲先前所言,将军勿要放在心上。”战争乃天下共业,又怎会独独算在一个人身上、变成一个人的杀孽。
“便是业障加身,有些事,陆某亦不得不做。”
完全被宋岫唬住的杨思文:???
“看看看,影子都没了还看,”握着折扇敲了下小厮的脑袋,杨思文愤愤,“瞧你那嘴巴张的,大得能塞鸡蛋。”
“今天来替娘上香真是来对了,”半点没发觉小厮的吐槽,杨思文忽然想到什么,转阴为晴,“这么好玩的事,我定然要细细讲给那些笑话小爷跑腿的混蛋。”
八卦乃人类天性,尤其是在缺少娱乐活动的古代,太阳刚落山,法华寺发生的一切,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鬼神之事,纵然亲身经历过时光倒流的异象,景烨依旧未真正在意,比起虚无缥缈的魑魅魍魉,人心反倒更似幽潭。
可这回禁军栩栩如生的描述,居然让景烨坚韧的精神壁垒,产生了一丝极细微的裂痕,他擅长分辨谎言,能听出禁军天马行空、仿佛在讲话本的回禀中、句句为真,甚至没有一点夸大的成分。
夜夜拉着他沉溺于过往的青年,对方的存在,真是因为白日里无意识的思念,还是因为其他什么?
“……陛下,陛下?”敏锐注意到景烨的脸色有些难看,李延福轻声,“法华寺乃皇家供养,得龙脉庇佑,帝王英明,天下太平,自会有祥瑞现世。”
毕竟这世间唯有他清楚,这祥瑞究竟是因谁而来。
难道自己要再杀陆停云一次?抑或正相反?
今日运动量超标,他的小腿有些肿,法华寺亭子里的石板又太硬,两个时辰跪下来,膝盖更是青青紫紫一大块。
宋岫乖乖,“都听您的。”
“……还有你,”可疑地停顿两秒,张院判果断将炮火转向新的目标,“他胡闹,你就不会把人绑了扛回来?”
无辜躺枪的霍野:……
“都快而立的人了,没一个让老夫省心的。”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抖出个小瓶,张院判随手向左一抛。
“药油,化瘀用,”简单解释了句,张院判看向霍野,指挥,“你,使点劲,给他揉开。”
免得留在这儿窝火,折寿得很。
“连累大人被张院判责怪, 是陆某的不是,”耐心等到院子里没了声响,宋岫抬手, 朝霍野摊开,“我自己来。”
回府后便各自沐浴更衣解乏,霍野这会儿换回常服, 却仍尽职尽责,抱臂守在宋岫身旁, 见青年逞强, 眉梢微挑。
周遭没找见能坐的矮凳,霍野干脆撩起衣摆, 屈膝半蹲, 兀自拔掉瓷瓶的软塞, “会很疼,忍一忍。”
“我又不是七八岁的小娃,”浅金药油流出,质地细腻, 伴着稍显刺鼻的气味,他习惯性分辨其中成分, 随口道,“真疼了,难道还能哭鼻……唔。”
抬眼,霍野道:“不是七八岁的小娃?”
“大人也会和陆某开玩笑了,”伸出食指,他隔空在男人脸侧戳了戳,揶揄,“明明一开始总板着张脸。”
霍野重新低下头,“若将军再乱动,我只怕会更凶。”
青年皮肤白,寻常的磕磕碰碰,放在对方身上,也会显出大片青紫,今日实打实跪足两个时辰,颜色愈发重。
张院判留下的药油显然是好东西,熬过最初的疼痛,没一会儿,霍野的掌心便热起来,烫得宋岫舒展筋骨,懒洋洋地靠住扶手。
明知故问,仗着对方此刻视角受限,宋岫微微后仰,猫似的眯着双桃花眼向下瞧,悠悠,“疼的是我,大人怎么皱着眉毛。”
刻意松弛肌肉让自己面无表情,霍野道:“将军看错了。”
有什么好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