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那样的地方,阴冷潮湿,青年身上的皮肉伤急需清创,奉召而来的太医们个个愁眉苦脸,开药时唉声叹气,仿佛对方下一秒便会咽气,若真等到新帝更衣赶来,只怕对方早见了阎王。
正因如此,他才瞧见了那些与青年外表截然相反的狰狞疤痕,其中最深的一道新伤,只消再偏上半寸,就足以将对方的心脏贯穿,让对方同其余将士一起、被边外的滚滚黄沙埋葬。
深可见骨的贯穿伤,青年能活着回到京城才是意外。
无奈,新帝继位后,对暗卫的态度十分冷淡,反倒有扶植禁军拱卫大内的意思,他最近一直在外执行任务,前日带着夔州知府贪污的证据返京后,才听属下提及陆停云的消息。
霍野:……那去洗脸的小太监怎么还未回来?
可依他看,这位私下被新帝接进宫中的“陆公子”,本身便与静字无缘。
嗒。
过了十几秒,寝殿的大门才被人推开,正是那生来患有哑疾的小太监,手里拎着个食盒,模样很是精致。
“想喝水,没拿稳,”偏头解释,宋岫问,“会写字吗?”
他八岁就被父母卖进了宫,一直负责挑水洒扫的粗活,昨晚才被调来临华殿。
无声叹了口气,宋岫想,一个哑儿,一个锯嘴葫芦,景烨对他当真是严防死守,只差没把人活活憋疯。
比比划划,小太监做了几个手势。
五月初七。
因得那些莫须有的书信、加之从将军府搜出的金银珠宝,世人皆道,陆停云背主求荣,什么百战百胜?不过是和边外那群虎狼一同演给朝廷的戏码。
可恨可恶。
唯有宋岫清楚,原主是如何与将士死战半月,粮草耗尽,偏补给迟迟不来,以命退敌后,与所谓援军一同抵达的,还有支寒光闪烁的冷箭。
鲜血浸透红袍,摇摇欲坠的眩晕中,陆停云只听得一声凄厉嘶吼:“将军快走!”
谁要杀他?
他的月亮。
回溯前,宋岫受任务限制,必须完整走过原主的一生,此刻,迎来HE的主角却重新将复仇的机会递到了他手上。
越是这样想,宋岫的神色就越平静:杀掉景烨固然容易,但要替原主洗刷冤屈,还需从长计议。
第94章
此处是皇宫里最偏僻的地界,正常情况下连宫人都很少路过,先前是景烨生母的住所, 新帝继位后,内务府特意遣人修缮,花了好些心思,这才在尽量维持原貌的前提下, 将“荒凉破败”变成了“清静雅致”。
挥手制止身旁太监的通报, 景烨亲自上前推开殿门, 绕过屏风, 面色苍白的青年果然疲倦地合着眸。
景烨从没见过这样的陆停云。
下意识地, 景烨伸手,想将那烦忧抚平。
重伤未愈,又是乍然惊醒,青年稍稍一动就咳得厉害,撕心裂肺,似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景烨无法,只得停在原地,使了个眼色,旁边立刻有宫人端来一盏泡着参片的温水,准备伺候前者喝下。
景烨也没恼,虚虚睨了眼那宫人,道:“拖下去,仗责三十。”
——李延福,伺候过两朝天子的大内总管,当初景烨能在老皇帝的药里动手脚,少不了对方的帮忙。
知晓陛下的用意,李延福嘴巴回得快,动作却很慢,还没等真正碰到那瑟瑟发抖、想求饶又不敢的宫人,就听到青年嘶哑的嗓音,“景烨。”
眼观鼻鼻观心,李延福无声屈膝,其余宫人也跟着一起,垂头跪了满地。
察言观色,是做奴才的基本功,如今能在御前伺候的宫人都清楚,他们这位陛下平日瞧着温和,若真动了怒,杀起人来,眼都不会眨一下。
正是他做戏试探的那晚。
“你醉了。”
然而,同样的回忆,对真正的陆停云来说,却是穿肠毒药、是自己愚蠢轻信的证明。
喜悦,则是因为得到了钟情之人的回应,甚至愿意违背祖制,给自己寻常夫妻的待遇。
“是吗?”难过或恼怒,都只会落入对方的圈套,强忍咳意,宋岫淡淡,“虽然我有些忘了,可想来,陛下当时也做了同样卑贱的事。”
卑贱二字,是他生平最讨厌的词语,以至于他明知青年是存心激怒自己,依旧感到了不悦。
表情戏谑,他好似真把对方当成了青楼里的妓子,审视般,目光上下扫过景烨,活脱脱一副挑肥拣瘦的恩客做派。
宋岫偏要踩着对方的雷点蹦迪,“咳咳……我说什么来着,陛下做起戏来,真是比最娇滴滴的姑娘还会哄人。”
林静逸,字子闲,当朝丞相最疼爱的幼子,大靖开国以来第一位男后,原本景烨为其遣散后宫、是民间津津乐道的恩爱佳话,此刻却被青年的嘲讽染上层阴翳。
将陆停云救出死牢、安置到临华殿的事,景烨还未曾向林静逸提起,纸难包火,宫里平白多了一个人,或早或晚,对方总会知晓。
没错,他是想救下陆停云,将对方养在宫里,也算全了潜邸时的一番情谊,但自始至终,景烨都未想过,要为了陆停云而废后。
“你好好休养,”知晓青年此刻在恨他什么,景烨压住恼火,道,“那三万将士,朕会处理好他们的后事。”
那些将士,皆是随他征战多年的亲信,虽说祸不及家眷,可生杀大权掌握在景烨手中,怎能叫人安心?
宋岫:【我呸。】
行昏君之事,还想在史书上留下明君的美名,世界意识竟真敢把这滔天的气运送给一个不仁不义的主角。
既然狗皇帝打算享齐人之福,那他这把火,就先从后院烧起。
宋岫:【没关系,林静逸会自己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