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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替

皇帝的几个女儿里,只有长女明义公主结婚了。

这个派去给施鲲当帮手的驸马就是她的丈夫,时悉。时悉是时家人,是周游那位朋友的侄子,他的祖父就是先帝时的时尚书。两重身份之下,皇帝再给他这个任命朝上便无人反对了。丞相们也还算满意,时驸马年轻,带一丝丝文人的气质。

散朝后,皇帝将驸马留了下来,仔细叮嘱了驸马一回:“务必用心,不可自恃身份骄横无礼。”

驸马心里是有一点委屈的,他与妻子一开始虽然也梦想过骆晟那样的位置,但也没有非做这个鸿胪寺卿不可的意思。换个稍次一点的其他位子也可以,哪知被人家一口给否了。

时悉年轻人,总有一股志气在的。时家在先帝朝,可是不受气的。现在皇帝还要让他不要骄横?给他骄横的机会了吗?

驸马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是。”

皇帝道:“施鲲二十年太平丞相,他的话你还是要听的。多学一学人家的气度。”

“是。”

皇帝看着女婿,又给了个承诺:“你的祖父是朝廷重臣,你要以他为榜样。不要计较一时之得失,眼光要放长远。眼下要先把事做好,才能让人无话可说。以后,我也才能放心将重责大任交给你呀!”

时悉用力保证:“臣必不负圣恩。”

“你要有个样子,尊敬长者,礼贤下士,别人才会看重你。”

“是。”

皇帝道:“去向施相公请教吧。”

时悉辞别皇帝,往政事堂去了。

皇帝敲了敲桌子,问杜世恩:“郑熹回去了吗?”

杜世恩道:“怕是已经走了,要去召回来吗?”

“不必了。”皇帝低下头,心里划过了许多事,好像抓住了什么,又好像没抓住。他心里又有一点急,要开口,又没继续说。

时悉此后便成为了施鲲的一个帮手,比施鲲还勤快,施鲲还有政务要处理,时悉一颗心都扑在了营建帝陵上。先帝寿命极长,在世的时候就已经为自己的后事做了不少的准备,选址、大部分的用料都是现成的。先帝的皇后先安葬的,那时候就一并选好了风水宝地。当时就是施鲲主持的,他已经留了余量。

轮到先帝驾崩办丧事,进展颇佳。施季行到大理寺做少卿,是赶上了鲁逆案的尾巴,跟着沾光蹭了点功劳。现在皇帝又把女婿放到施鲲手下,也是赶上了个营建陵寝的尾巴,同样可以沾光蹭点好处。

施鲲坦然地想:一饮一啄。

不得不说,皇帝这个安排是很巧妙的。施鲲不想反对,并且决定接下来无论是收尾还是别的什么事儿,只要稍稍为难的,都打发时悉同皇帝磨牙去!

他算了一下,再有一个月就能完工了,然后是选个吉日把先帝给送进去。才一个月,不让他多干点儿事,能学着什么东西?得把这个驸马好好支使支使!

只等先帝安葬了,他施鲲就可以休致了!

施鲲这里账算得清楚,不想却又被另一件事给耽误了——陈峦死了。

陈峦是他的前辈丞相,急流勇退,没遇着后来这些糟心事儿。儿孙也教养出来了,看着孙子比儿子好像还像样子一点。陈放起步比陈萌要早、要好,小伙子看着长得也挺周正。可谓人生美满。

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寿高而亡,也挺是时候的。

虽说如此,他也不应该耽误了施鲲休致。事情还是因为祝缨给上了一表,认为古之圣王都有名臣相随左右的,陈峦给先帝当了那么多年的丞相,陪葬个帝陵应该也不算过份。先帝这样的人物,怎么能够孤零零的一个人呢?

这是个正经的提议,皇帝也从善如流地批准了。

陪葬就得葬在帝陵不远,现在帝陵还在修呢!皇帝于是大笔一挥,让驸马顺便给陈峦也在附近挑块地方,给陈峦的墓顺便挖一挖。陈萌父子回乡奔丧,扶灵回来墓也应该修差不多了,回来就埋了就行了。

说是交给驸马,那也算是帝陵的附属,施鲲也得过问,一分工就耽误时间,他且走不了。

施鲲只好咽了口气,摊开了舆图给陈峦又选了块地儿。落衙回家,让施季行去陈府向陈萌道个恼,转达自己的哀思,传话“待老友归来,我再去看他”。

…………

施季行到了陈府门外,发现拴马柱上已经拴了些马了。其中一匹他很眼熟——是祝缨的坐骑,这匹马很是神骏,看了很容易记住。

陈峦过世在四天前,昨天傍晚陈萌收到了消息——长子出仕之后,他就派了次子、三子在家侍奉父亲,两个人一见祖父过世,当天就到了府衙,知府不敢怠慢,发了加急文书,三天就到京了。

陈萌父子一面写奏本给皇帝报丁忧,一面准备奔丧的事,同时又向京中亲朋友发讣告。当天晚上,祝缨就登门了。

陈萌此时全忘了少年时对父亲的怨言,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陈放是祖父教养大的,感情深厚,边哭边说:“何苦来?我竟没见到阿翁最后一面!早知这样,晚两年出仕,能陪阿翁走最后一段路也是好的!呜呜……”

祝缨等这父子哭得告一段落了,才问他们:“你们这就要回去了?”

陈萌道:“是!现在动身已然晚了,这么热的天,我就怕他们已经下葬了。”

祝缨道:“这样么……”

“怎么?”陈萌抹一抹泪,“三郎,你有什么话只管直说。”

祝缨道:“要是下葬了,就有些惊扰了。若是还没有,现施相公正带着驸马营建先帝陵寝。世叔是先帝老臣,君臣一场,若能陪葬帝陵,你们一家也不必回乡结庐。此事你们父子提稍有不妥,让别人提更好些。若你愿意,明天早朝我便奏上这一本。你看如何?若世叔的心愿是归葬桑梓,又或有遗言安排,当我没说。”

陈放还在抽泣,陈萌擦着脸打嗝儿:“嗝,额,那可真是太好了!嗝,这般哀荣,嗝……”

走得越高,盯的人越多,守孝就越不能马虎。回乡是必须的,如此一来离京城就远了,离权力也就远了。

陈萌自己不是很敢肖想政事堂,但越看长子越是个好苗子,不舍得耽误他一天。祝缨这个主意是真的不错。陈峦是从活着风光到死,陈家也可以很方便地在京城居住。

陈萌扔了毛巾,一揖到地:“多谢!”

祝缨扶住他的手臂:“何必客气?当年我才入京时不名一文,世叔便有厚赠。这是我应该做的。你们先别急着明天一早就走,等我一等,等我奏上去了,看看结果再动身。”

陈家父子一阵感激。

第二天早朝,当朝上说起陈峦过世的消息时,皇帝说明天要辍朝一日,祝缨便趁势请给陈峦一个陪葬先帝的资格。

陈峦一个八面玲珑的人,也没得罪过皇帝,皇帝一登基,他的贺表就到了,写得极合皇帝心意。陈萌还是九卿之一,陈放是宫变之时守在先帝身边的护卫之一。

皇帝答应了,命写了个诏书,其中着重强调了陈放在宫变中的立场。

又对冷云道:“鸿胪寺要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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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云正经地答应了,回来就把这事儿甩给了沈瑛。到得此时,冷云才想起来,沈瑛与陈峦还是亲戚呢?

沈瑛心情复杂地答应了下来,散朝就往陈府跑。陈萌对着他又哭了一场,沈瑛道:“你扶灵回来,在这府里办事么?”

陈萌道:“在家乡也要告慰一下先人。”

沈瑛有些踌躇,如果在京城里办是很方便的,如果回老家也办一场,鸿胪寺是不是得派人去?他也跑这一趟吗?

陈萌看出了舅舅的为难,主动说:“您就在京里吧,我父子自回乡操办。返京之后、入葬之前,再来办一场。”

沈瑛道:“也好。诸般丧仪都有我盯着,必要风光大葬。”

陈萌道:“多谢。”

沈瑛回去准备了,陈萌这里换了孝服,再写个谢表给皇帝,祝缨就又来了,与他约定了明天父子俩启程的时候她要去送行。

陈萌道:“你的事情已经够多的了,为我们想得也够周到了。最大的一件事你已经办了,何必在乎这些小节?”

陈放也说:“叔父才经了那一件事,大理寺也等着您去整顿呢,别误了您的正事。”

祝缨道:“要是我离开一个月大理寺就不转了,那我这些年就白干了。明天没有朝会,我送完你们再去。”又送了些奠仪、盘缠给他们。

父子俩也大方地接了。

祝缨道:“你们忙,我就不打扰了。”

陈萌道:“既还要回来,就不忙了。原是为了回乡结庐有许多事要安排才忙乱的,现在不用忙了,我这心里,我、我才有功夫伤心。”

两人说了些家常话,陈萌又说接下来就是把全家都搬到京城里来了,老家安排些人看守等等。又说陈放年纪也不小了,本来打算给他说亲,好让陈峦四世同堂的,遇到国丧推迟了,现在就更是只能延后再议。

陈放听了,又是一阵难过。

祝缨问道:“哪家淑女?”

陈萌道:“正请示他阿翁,还未有定论呢。哪知……”

祝缨道:“莫急,世叔将来要长眠京师,出了孝,携新妇祭扫会很及时的。”

看陈萌稳了下来,祝缨就向他告辞,出门就遇到了施季行。

两人白天在大理寺打照面,晚上在陈府打照面,见面都不自觉地微笑了。

祝缨道:“他们父子正在打点行装,快去看看吧。亏得你今天来,明天他们可就要走了。明天我约了给他们送行,公务你多担待。”

施季行道:“好。”

……——

次日,皇帝辍朝,祝缨送陈家父子出京。

送他们的人不多,更多的人是打算等他们回来时登门吊唁。有几个同乡也来了,见面又是一种伤感。

祝缨从城外回来,才进皇城,就有杜世恩的小徒弟守在门口:“您可算来了,陛下有召。”

祝缨不敢怠慢,跟着他一气到了皇帝的面前。小徒弟跑得张口气喘,祝缨只呼吸快了一点。她很快就平复了呼吸,向皇帝长揖。

皇帝道:“去送陈萌了?”

“是。”

“你们同乡,也是该亲近。”

祝缨道:“不独是因为同乡,陈相在世的时候,没有瞧不起后生小辈。宰相气度。”

“你也没有负他。”皇帝简单地点评了一句,然后问祝缨在忙些什么。

对此,祝缨是早有准备的。皇帝登基大半年了,想干什么都有人给拦回来,他必然不能甘心的。

祝缨道:“本想明天再奏的。”

“拿来我看。”

祝缨拿出了一份奏本,在旁自先说了个重点:“臣请陛下旨,清查一些陈年冤案。”

皇帝挑眉:“怎么说?”

祝缨道:“臣也是才接手大理寺,又年轻,无日不是战战兢兢,唯恐有负圣恩。故而鲁逆案一结,就让他们把近期的旧档再筛一遍。嗯,有几个案子有些疑点。不幸案发的地方都在换主政的长官,交割耗费时日,恐一时难以顾及。他们想不到、腾不出手来做,那……就以大理寺为主导做这个事吧。”

皇帝道:“哪些地方……哦!”

祝缨道:“以臣仅有的一点经验,凡一地,想立公信威义,清宿案、平冤狱是见效最快的。请陛下下旨,使百姓知陛下关爱万民之情。”

皇帝点头:“不错!唔,此时果真可行么?”

“当然。就从这些地方开始,反正不会更坏了。复核各地重案也是大理寺职责所在,本来就是应该做的事情。”

皇帝道:“可!”

“那还要请陛下与政事堂协商,再降旨,明示天下。”

皇帝渐渐能听懂意思了,他皇帝登基,过来给鲁王党羽办过的冤案翻案!赚名声!

皇帝很快把王云鹤、刘松年给叫了来,施鲲比较倒霉,正在城外看坟地。自打祝缨给陈峦请示了陪葬先帝之后,施鲲就有预感,接下来会有不少人也想埋过去!他得早点出去安排一下!趁还没有新死的,挖完陈峦的阴宅就跑!

二人到了御前,一看祝缨已经起身等他们了,就知道这事与她有关。

皇帝还有些不自信,说话的口气都是很不坚定的,试探地将祝缨刚才的提议说了:“大理寺说,清查旧档时发现了些案子判得不准,想彻查旧案。我以为不能操之过急,先从几个地方开始,丞相以为如何?”

刘松年本不留意庶务的,却先来发问:“从什么地方开始呢?”

这个皇帝熟!他熟练地报了几个地名。

王云鹤一听就懂,这样的配合是非常好的。他想在那几个地方抑兼并,祝缨就把案子查到那里,顺手办几个恶霸劣绅,利于抑兼并,同时也能澄清吏治。

这件事祝缨可以提,他不方便提。当然可以私下授意祝缨,但又不好开口,祝缨毕竟不是他门下弟子。

此事还需要“能干”的人去办,再好的计划,执行的人愚蠢,也能给办砸了。如何能用一个案子把劣绅给治了又不是扰乱地方,不牵连无辜、不让乡间的宽厚长者惶惶不可终日,是很考验能力的。

他之前就是用皇帝开路,现在祝缨接着利用皇帝,把大理寺的手伸了过去,帮他打人。抑兼并,肯定会受到当地士绅的阻挠,地方官过去很难一下子展开,正僵持的时候,凭空伸出一只手来把对家给提走了,完美。

王云鹤有点同情地看了看皇帝,皇帝还乐着呢。他又有一点感念祝缨这个年轻人,这人是在用心做事的,还很会骗皇帝,也不计较什么名利,帮他做了不方便做的事。

王云鹤很快说:“陛下圣明。”

刘松年也点了点头。

皇帝高兴地说:“那便如此吧!祝缨,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要办好。”

“臣遵旨。”

……——

祝缨离了御前,就回大理寺找旧档。

之前就让大理寺重理旧档了,现在挑出几件来,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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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政事堂,让王云鹤挑。

刘松年捏着个茶杯:“又有人要倒霉喽!”

祝缨道:“什么话?我在帮他们迷途知返,免得泥足深陷!这功德都够免了我今年的香油钱了。”

王云鹤从中挑了两件出来:“这两处要紧。”

祝缨道:“好嘞,这两处我派能干的人去,再掺几件别的。”

王云鹤道:“你有心啦。”

祝缨笑嘻嘻地道:“闲着也是闲着。您又不是想不到,君子太吃亏了。我就不一样了,我乱来。”

刘松年扔了一枚橘子去砸她,祝缨反手一抄,抄在了手里,一边剥着吃,一边往外走:“唔,味儿只能算凑合,还是福禄县的橘子能吃现成。”

刘松年在她背后啐了一口。

祝缨回去把活计给派了,施季行看了这些案子,低声问道:“是陛下又……”

祝缨道:“复核各地大案,本就是大理寺职责所在,干就干了。”

“也对。”

这边大理寺加紧办案,那一边陈萌一来一回,终于把陈峦给带回京城了。天气炎热,陈萌将父亲在寺庙里火化了,骨灰装坛,棺木里放的是一套陈峦的衣冠,带着妻儿家仆,人人累得嘴唇发白。

正赶上先帝下葬。

陈萌父子跟着君臣送葬的大队,先去把先帝送进了地宫,看着封了陵,再回来办自己父亲的丧事。

皇帝辍朝的那一天已经辍完了,彻底送走先帝,他就继续上朝了。

就在这一天的朝会上,刘松年拿出了自己的第二本“乞骸骨”的奏本。说先帝都已经葬了,再不走元年都要过了,他就是说话不算数了。

皇帝仍是不准:“何必如此匆忙?我还有事要请教丞相呢。”

刘松年道:“臣本闲云野鹤,误入庙堂。”

皇帝道:“既来之,则安之。”

“安不下来。”

皇帝把刘松年的奏本给扣了下来,又命人拟诏挽留——你走了,你还开着府呢,他们怎么办呢?

刘松年又写了第三本,坚持要休致。告诉皇帝,这些人如果有才华,皇帝拣着用就是了,又不是他的“私人”!

皇帝这回亲自写了手诏,写了依依不舍之情,许刘松年以原俸禄致仕。又赐了蒲轮安车、杖几等物,再赐田庄给他养老。

施鲲揣着自己的那一本请求休致的奏本,半天没缓过气儿来——老刘跑了!比他还快!

连着两个丞相请辞,第二个就会有点不好看。施鲲只能再等两天,先去陈家致奠。

陈家设起灵堂,鸿胪寺沈瑛亲自带人过去帮忙操持。宫中皇帝又赐出些额外的钱帛来助奠。

陈家的亲朋故旧、门生、受过陈峦照顾的人都来了。

施鲲感慨地说:“到我死时能有这样,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陈萌忙道:“相公何出此言?您二十年太平宰相,人人称羡。”

施鲲但笑不语,又看了祝缨一眼,心说:陈峦的眼睛毒啊!

祝缨脸上也没多少悲凄之色,但是人家给陈峦办了件大事。谁看了不得说一句好?

施鲲又看了看自己儿子,总算有一点香火情,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决定对这个儿子放手,让他就在大理寺里混着。

祝缨与施鲲对望了一眼,向施鲲行了一礼,施鲲还了半礼:“老了,见不得离丧,我先走了,你们年轻人再留一阵无妨。”

“您慢走。”

离丧?祝缨看了看陈萌父子。一个月过去了,陈家父子的悲恸也淡了一些,陈放也不是动不动就哭了。真没那么丧。

丧仪结束,将人往墓中一埋,陈萌将祝缨请到自己家里,拿出一个大盒子来。

祝缨道:“这是什么?”

陈萌道:“给你的。”

“诶?”

陈峦给祝缨留了一大盒子的东西,里面有一条陈峦用过的腰带、一封给祝缨的信、一些金子,陈峦亲手封的。

祝缨拿了,回家拆了封条,看了里面的东西,也不知道给她金子干嘛。

拆信一读。上面除了说自家儿孙日后恐怕没有祝缨走得远,所以这条腰带还是留给祝缨了,儿孙就请她得闲照看。

最后留了两页纸写金子“写那两本书的人,恐怕是有来历的,沈、冯都是蠢货,既蠢且恶,不懂人心。我的儿子糊涂且胆怯,他心里明白,但不敢去深想。我知道她们被你照顾得很好,这些金子是我的心意,送给她们添妆。若你觉得不合适,会打扰到他们,就代我舍给寺观。”

陈峦可真是成精了!

祝缨将一盒子的东西都收了起来。舍给寺观?行吧,就慈惠庵。

府里知道她与陈府关系也算近的,都不在这个时候打扰她,并不知道她其实没什么悲伤之情。因此当郑府来帖子请她过府一叙的时候,苏喆亲自拿了帖子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阿翁?您去吗?”

祝缨接过帖子一看,道:“去。”

“诶?”

祝缨揉了揉她的脑袋,这孩子,刘松年还没离京,但是府里的属官都在各找前程了。苏喆、林风出身上有些特殊,吏部也不好安排,俩正赋闲在家。

祝缨赶到了京兆府,就只有郑熹在等着她,一旁一个小厮在煮茶。

明月高悬,初秋微风,红泥小火炉。

“坐。”

祝缨与他对坐,道:“您看着心情不错?有好事儿?”

郑熹问道:“你觉得,现在谁可以做京兆?”

祝缨道:“恭喜。”

郑熹矜持地笑道:“就知道你能猜着了。”

“我只猜不着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郑熹道:“那倒不是。是我对陛下说,得有人为他守好京兆。一场动乱之后,京兆不能擅动,禁军不可轻动。”

祝缨道:“那谁合适呢?”

“去年的时候我不能动,到了现在,差不多的人就可以了。怎么样?你觉得谁合适?”

祝缨道:“您信得过的稳重人就行。京畿重地,权贵颇多,陛下又宽仁,京兆不能什么都不理会,要能镇压得住。”

“你再年长一些就好了。”

祝缨笑笑,她也不想现在就离开大理寺,她问:“要我做什么?”

郑熹道:“陪我清清净净地喝一杯茶,以后恐怕难有这样清闲净日子喽!”

动静

祝缨已经能够分得清茶的好坏了,郑熹的茶不错,两人的心情也都不错。

郑熹拜相是祝缨能够接受的,郑熹谈兴正浓,她也很有耐心陪着聊天,听郑熹讲对朝政的想法。

郑熹从京兆说到皇帝,继而说:“陛下总是心急的,施不愿变动,王有意变动,陛下是乱动。好在太子终于安稳了下来。”

祝缨道:“静极思动,陛下可是安静了几十年,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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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也安静了几十年。施相公怕是要退了。”

郑熹微笑道:“王相公在政事堂也有二十年了,也是安静许久了啊!”

祝缨道:“他是随时而动。”

“他现在做的别人说不出什么来,但他的心胸不会局限那几个地方。一旦铺开,只怕他静时一代名相,动则天下皆谤。”

祝缨道:“鱼与熊掌,路是自己选的。只要不出格,问题不大。”

郑熹笑得很开心。

两人就着月色喝完了茶,郑熹道:“再给你写一张条子吧,以后我不在京兆府就难再给你写这样的条子了。”

祝缨道:“以后也还是一样能开的。”

郑熹戏言道:“你与京兆、政事堂处得都不错,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些条子?”

祝缨也笑着说:“那确实。”

郑熹写好了条子,没再问祝缨对京兆府新人选的看法,祝缨也没有再提及,这个问题暂时不是她该考虑的,就是郑熹,也未必就能决定了。她现在也没有必要捧上这个位子的人选,至于郑熹透露出来的想让她接任,就更没谱了。无论是年龄还是资历,她离这个位子都还差不少。

郑熹写好了条子,祝缨接了,吹一吹,道:“那我就等着府上的烧尾宴了。”

郑熹道:“只管来。”

祝缨提着那张条子回了家,路上难得遇到了要查她的人,她将条子一展,随从将灯笼一照,就着火光,对面的人也看清了是她。扫一眼那张条子,来人并未细看就说:“原来是祝大人!道上暗,请您走好。”

祝缨道:“你们辛苦了。”

“如今天气还热着,家里也睡不安稳,不如出来吹吹风。”

稍说了几句,一旁的坊里传来狗叫声,对面的人抱一抱拳,快步奔去查看,祝缨顺利回到了家里。

将这张条子放到了一个匣子里,匣子里满满的是从她向王云鹤讨条子开始攒下来的字纸,如今又添了一张。

合上盖子,祝缨将眼前的局势想了一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

郑熹拜相的风声几天之后就透了出来,这个消息并不令人太过意外。

郑侯家固然高兴,亲友也是弹冠相庆,除此之外最高兴的一个是便是施鲲。眼见来了一个郑熹,施鲲乐得脸上堆满了笑纹。郑熹进来了,他就能休致了!只等郑熹进了政事堂,他就把奏本递上去!

思及此,他看郑熹愈发顺眼了起来。施鲲特意到自家夫人供奉的白衣大士的像前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念一声“救苦救难”,许了个心愿:“可别再出什么事了,让我顺顺利利的休致吧!”

段家败亡之后,郑熹拜相,除了施鲲,京中竟还有一个人紧张得要命。

孟弘身为卫王府的宦官首领,很快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他焦虑地踱着步,不自觉地将右手拇指咬在齿间。

卫王回府前,他便想明了。

待前门传出:“殿下回府了。”的通报声,孟弘一正衣冠,疾步迎了出去。

躬身将卫王迎进府里,孟弘留意了卫王的脸色——不太好。自打立了赵王做太子,卫王的神色间就总是淡淡的。鲁王败亡之后,又添了一些抑郁与忧虑。今天还蒙了一点点的灰。

孟弘跟着卫王进了内室,服侍他更衣,轻轻将帽子从卫王的头上移开,小宦官捧了打湿的毛巾奉上,卫王接了,将脸埋了进去。

孟弘对宦官、侍女们摆一摆手,他们面面相觑,之后以极轻的脚步滑了出去。卫王拿开毛巾,发现周围空了,眼前只有一个孟弘。

孟弘极谦卑地躬着身,双手接过了卫王用过的毛巾,低声道:“殿下,今天听到一些传闻。”

“嗯?!”

孟弘道:“都传说郑京兆要拜相了。”

卫王道:“连你也听说了吗?”

“看来消息是准了?”孟弘不等卫王反应又接了下一句话,一句话让卫王不再生气了,他说,“机会稍纵即逝,殿下动作一定要快呀。”

卫王挑眉,道:“你这家伙,下面的□□没了,雄心竟还在么?”

孟弘是个聪明的宦官,诸王争位的时候卫王也让他做了一些事情。估且不论效果如何,最后竟是赵王因“长”得了便宜。赵王平庸,卫王是不甘心的。

孟弘道:“奴婢何曾有什么‘雄心’?有的也不过是对您的忠心。眼下正是您的机会,据您看,今上是英主么?”

卫王发出一声嘲弄的笑声。

孟弘自己答了:“庸主而已。如今他外不能制朝臣,内则诸王孱弱,偏偏又有一颗想乾纲独断的心。大臣们并不很服从他,无论是册封皇子还是偏爱外戚,都被驳了回来。如今朝上几股势力,先帝系、外戚、勋贵、仕林,您看有几个听他的?先帝目不能视朝臣殴斗,今上可还没瞎,睁着眼与先帝目盲一个样。先帝盲时,大臣也还没有这么放肆呢。”

“说下去。”卫王听入了神。

“他需要有人做他的臂膀,也在四处尝试。他先把穆成周放到吏部做侍郎,这是外戚。又将时悉派去给施相公做帮手,这是要接着栽培驸马了,时悉的身份很好,时家是先帝旧臣。他便想用自己的女婿去收领这一派,好为自己所用。但这两个人都还是雏子,一时派不上用场。仕林是王、刘两位相公这些人,刘相公休致了,王相公一向耿直,也不会放他任性胡为。他需要人!”

“所以呢?”

“这就是您的机会了!”孟弘加重了语气,“自古以来,除祖龙之外,没见着不任用宗室子弟的!毕竟一家人,血脉相连。皇帝在外头碰了壁,就会想到自家人了。哪怕他知道要防范宗室。”

卫王点了点头:“不错,我们兄弟这些日子担心不已,恐他秋后算账,他的日子也不好过,也需要兄弟。哼,防范兄弟,不得不用外人,又被外人欺负了,这个人当真好笑!”

孟弘口气变了:“然而如今情势变了!他用了郑京兆,无论真假,有这么个风声就不利于您了。郑京兆是个能干的人,万一他要辅佐今上,还真有点难办。请您抢在诏书发布之前,先向陛下表明愿意襄助陛下对抗群臣之意!再晚,陛下有了郑,给您的好处就要打折扣了。”

卫王道:“他已属意郑熹,心里早就给我打折了。不过,郑熹真的会对他俯首帖耳吗?”

孟弘道:“郑有城府,真心也好哄骗也罢,会做人。您抢先向陛下表白一番,无论郑如何,陛下看到的您的心意依旧是不同的。难道您想一直闲散下去吗?您甘心吗?不说太子,陛下的几个儿子也快要长大了。一代催着一代老呀!殿下,时光不等人。”

卫王道:“不错!”

他没有问孟弘接下来该怎么办,因为他已经想好了,他到书房,亲自起草了一份奏本——请为皇子封爵开府。理由有三:一、东宫詹事府如今人员也配得差不多了,二、刚才在外面看到很多官员在等空缺,开个府,又能安排一些人,三、新朝新气象,太子需要手足同胞的襄助。

…………

这个奏本很合皇帝的心意,却让几个人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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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是太子,他本能地不太喜欢自己的弟弟们蹿得太早。

第二个却是郑熹,他拜相的旨意还没下来,这请册封皇子的事是他原本想干的。他的计划是先说服太子,让太子去上表,他再跟着赞同。此外,卫王提到的第二条,也是他打算着手解决的问题。

承平日久,四十年太平岁月,官员权贵们繁衍出了数量庞大的子子孙孙,官职是有点不够用的。就算有出身,实职上面也会有点难。

现在被卫王截胡了!

郑熹面无表情地听卫王上了这一本,却没有表示反对,这个时候不好反对。施鲲不想管这事儿了,东宫都安排妥了,再拦就没意思了。只有王云鹤说了一句:“开府须用民力,待秋收之后为宜。”

皇帝就当他们没人反对,飞快地说:“可!就秋收之后,着钦天监择一吉日。诸卿以为如何?”

祝缨默默地数着最先蹿出来的五、六个人,心道:卫王这势力,还行?

冼敬先出列附和,郑熹、祝缨等人也都出列,太子也不紧不慢地说:“二郎也长大了,再在宫里也不雅相。”

事情就这么定了,与之相应的还有皇王的封地、属官等等。

皇帝心情不错,把卫王和太子都留了下来说话。

群臣三三两两地散了去。

皇帝的兴致不错,与卫王称兄道弟:“你我兄弟,好久没有能一处闲着说说话啦。”

卫王极尽恭敬之能事:“陛下日理万机,臣弟虽心疼,却终不敢打扰。如今是实在看不下去了,大臣们未免有些倚老卖老,不听调遣。”

皇帝赞同地道:“是啊,他们呢,有自己主意的多,肯为我着想的少。”

两人渐渐说得投机,卫王看到太子在旁,也不肯去得罪这位储君,而是说:“还有一事——二郎开府,也该娶一淑女,主持中馈。”

皇帝道:“不错,正好开府与娶妻一同办了,我也能放心他在外面生活。要选个年长一些的王妃,好照看他的起居。”

卫王道:“二郎有人疼了,您可别忘了太子呀。”

皇帝道:“他已经有太子妃了。”

“阿姳太小了,”卫王道,“如何繁衍子嗣?东宫要有儿子才好。如今已经改元,不若再择一、二淑女,以伴太子。”

太子对这位叔叔仍有戒备之心,道:“不敢。”

皇帝却陷入了沉思,兄弟说得对,他也想抱孙子了。对太子道:“你叔父说得对。你那里只有宫人可不行。”

一想到一下子要办这许多事情,皇帝的老习惯又上来了,他对儿子、弟弟打了个哈哈:“我再想想。”将两人都打发走了,他再去找皇后。

穆皇后已听到了前朝的消息,次子虽非亲生,也管她叫娘。赵王府的事都是她在操心,这个庶子与她也算亲近,年纪差不多了,分个府出去也正常。

如果是赵王妃,会觉得孩子转年十五还小,不妨过两年再议婚。现在是皇后了,这年纪就不那么重要了。

总把庶子放宫里,与皇帝的距离太近,不好。且皇帝早就想让儿子封王了,硬拦也没意思。皇子不封王,说不过去。早晚都要封的,东宫人也齐了,那就弄呗。

因此皇帝找过来的时候,穆皇后道:“那是好事呀!别的我也不知道,不过他的王妃要年长他几岁,能照看他的起居才好。”

夫妻二人想到一块儿去了,皇帝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大郎当年……”

穆皇后道:“大郎那时候是先帝做的主,亲上做亲,也是好事。不过阿姳体弱,是该有个人做帮手,为她分担一二。”

“卫王也是这么说的。”

“他?”穆皇后有点警觉。

“他与鲁逆不同,今天说的话都在理。”

穆皇后道:“他没要做什么媒?”

“没有。”

穆皇后道:“那等会儿我叫张婕妤过来,仔细给二郎琢磨琢磨。不过,这个事儿先不要明着说。先帝的周年还没过呢!”

皇帝以日易月,倒不用守三年的孝,但没过周年就给儿子娶媳妇还是有些不好的。

“你想得仔细!”

“嗯,那就这样了,我悄悄的选人,你别往外说。百姓人家娶媳妇儿也得多准备些时日,暗中准备着,过了周年再降旨。过了新年,再办事。大郎、二郎的事,都这样。”

“好~”

……——

穆皇后说保密,就真没张扬,外面偶尔能捕捉到一点风声,却又没有明确的影子。

郑熹拜相的事却是被落实了。

郑府一派喜庆,出嫁的女儿郑霖也回娘家帮忙,郑奕干脆住了进来。又有金良、温岳等人也来,祝缨如今却不好过来了,她还在大理寺帮王云鹤打人黑拳。但是她把苏喆和林风、祝炼给派了过去。三人在郑府里也无事可做,苏喆倒是把郡主给聊高兴了,林风、祝炼陪郑侯钓了半天鱼。

八月初,一个吉日,郑熹正式成为了丞相,政事堂又凑了三个人。郑熹一个新人,与其他两个还是不能比的。另两个人都开府了,他并没有。

郑熹在这二人面前,要执子侄礼。

施鲲道:“同殿为臣,这可使不得。出了这里,咱们再论辈份。”

王云鹤也说:“此言极是!看看这些,你来了,快些与我们处置了这些公文才是!”

施鲲道:“对!”

他强忍着又等了几天,将自己休致的奏本瞅准了时机给递了上去!

皇帝对施鲲的感情不如对刘松年的深,想施鲲在政事堂也是二十年了,再留着,势力太大,不方便皇帝树威。他对施鲲也没有恶感,也出言挽留。

施鲲又上了一本,表示自己已经干了二十年了,已经送走了先帝了,如今皇帝的儿子也都要开府了,他是时候回家“含饴弄孙”了。

这鬼话说得,冷云没忍住笑了一声。老施的小儿子施季行都四十多了,长子比冷云还大,长孙都出仕好几年了!是啦,这个“孙”也可以是施季行那个七岁的儿子,还可以是“曾孙”嘛!

一旁宗正没忍住,踢了冷云一脚,冷云收声站好。

如是三次,皇帝终于准了施鲲休致。

施鲲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腔子里,高兴地哭着同皇帝道别。皇帝也给了他与刘松年相仿的待遇。

施鲲虽有些惆怅,仍是飞快地收拾了自己在政事堂的东西一道烟跑回了家。

可算能休致了!

不是他不爱这丞相的权位,实在是这破位子跟他是八字不合,不能让他安心混日子。

祝缨给施季行放了三天假:“施相公休致,必有一些事务要处理的,令兄又不在京城,你回家搭把手吧。”

施季行还要客气,祝缨道:“这事儿你听我的。”

施季行也就从善如流了。

回到家里,又被施鲲给训了:“你怎么跑回来了?”

“大理寺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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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假了。”

施鲲习惯性地教训儿子:“虽如此,你也不可将这样的事当做寻常。我遍读史书,也没见哪朝哪代能连续太平几十年的,总要发生些事情。先帝朝还算安稳,也可过去四十年了!你在朝中可要当心……”

说了好长,突然失笑,想起来自己已经不是丞相了。他有点失落地道:“哎哟,你去吧。”

施季行不知道一个主动请求休致的丞相居然会失落,他摸不着头脑地躲到一边,又倒退了几步回来:“阿爹,您……回……乡吗?”

施鲲道:“不回!刘松年不也没有再行游天下吗?”

“啊?”

施鲲小声地说:“难道我不配陪葬帝陵?”

施季行心道:那您也不用必留在京中啊,陈相他不也是死在家乡给拉回来的?

但是他不敢说话,又悄悄地走了,只想着父亲还有那样一个心愿,恐怕也不能安心,以后自己晚上回来恐怕得给父亲汇报一下当日朝上发生的事情了。

施季行在家里呆到第二天就有点想念大理寺了,因为他爹的情绪不太稳定。第二天,施鲲还是照着习惯醒来,想起来自己不用上朝了之后,就把儿子给打醒:“你不上朝?”

“我有假的啊!”

“哦!那也不用你在这里,回去吧!”

…………

施季行熬到第三天,早早起来跑去上朝。

在皇城门口,祝缨看到了他还问:“怎么回来了?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施季行卷起袖子给她看:“喏,被打回来了!说一个家里不能有两个在家睡懒觉的。”

周围听到的人哄笑起来,数冷云笑得最大声。李彦庆感慨道:“施相公真是一心为国啊!”

一听就很纯真,冷云甚至没力气对他翻白眼了。祝缨只觉得鸿胪寺十分有趣,冷云克着沈瑛、李彦庆专克冷云,冷云这头气得半死,李彦庆那边早过去了。

冷云一把拉过路过的姚臻:“别走啊,来聊聊嘛!”

姚臻的眉间一道深痕:“聊什么哟~”

“你说,太仆也空出来了,会是谁?”

姚臻是纯正的先帝派,现在是高兴不起来的。更兼给皇次子开府的事,王傅之类是皇帝决定,下面配的官员还得他操心,这几日登门求官的络绎不绝,给谁不给谁?皇帝喜欢谁、不喜欢谁?给姚臻愁得白头发都多长了几根。

听到问太仆,姚臻终于不那么愁了:“九卿重臣,得陛下来定夺,我可管不了。”

冷云又问别人,冷不丁后背冒出来一个记忆中的声音:“你想去太仆寺吗?”

“也行啊~”冷云习惯性地答了一声,答完觉得不对!这场面似曾相识。

别人已经对着他的背后拱手作礼了:“郑相公。”

冷云嗖一下跳到旁边:“你怎么还这样啊?小时候就这样!”

郑熹道:“到时辰了,走了。”

说完,率先迈步。

冷云在后面对祝缨道:“哎,他过来吓我一跳,就是为了说这句话?他故意的吗?”

祝缨也笑着摇头,郑熹与冷云相处必是心情愉悦的北北。

但是,很快,刚才说笑的人就笑不起来了。

皇帝朝会上要处理的政务有一部分是事先已经上了奏本,皇帝有了预案的。今天他就拿了两件说事——

第一件很正常,给次子封为齐王。

第二件则是把太仆寺交给卫王管一下。

本朝没有皇子不能插手政务的例子,相反,亲王、皇子、宗室到一定年龄之后,是要参与政务的。不过有的就是上朝跟着议一议政、多数是旁听,有的领具体的官职。但是皇子一般不会离京赴任。宗室们则是会出京。

比如太子,做郡王的时候就遥领梧州刺史。

卫王出列,领了这个差使。

所有人都在等着卫王会有什么行动,他却什么都没动,连陈萌留下来的太仆寺的人员也没有变动。他先去了陈府,以向陈萌请教的名义在陈府呆了大半天。此后断断续续地去陈府,有小半个月的时间,到了八月末,才去得比较少了,但也把陈府给跑熟了。

时入九月,田里的庄稼颜色已变作金黄,京城中也有了一点点传闻——穆皇后好像在给齐王择一贤妻。

祝缨听到消息之后,觉得此事与自己无关,她对齐王妃的兴趣还不如眼前的被子大。

祝青君回来了!

她五月动身,九月回来,走的时候赶紧很急,回来的时候放缓了点行程,在梧州又转了一个多月。她不但将别业、外五县、内三县的大致情况看了,还给祝缨带回来了家里准备的好些东西。

祝缨虽有信说不必给钱给粮,张仙姑还是给她准备了好些日常用品。张仙姑用百多片各色布片给她拼了张被面,用别业自己织的细布做里,做了条被子让祝青君带给祝缨。

祝缨先不去看祝青君捎来的书信等等,将被子摸了又摸,低声道:“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神似

与祝青君一同回来的还有项乐,两个人的颜色看起来都略深了一点,祝青君还长高了一些。二人一番奔波,竟比以前更精神了。

祝缨的感慨也只一阵,她很快收拾好了情绪,将被子叠放在书房的卧榻上,问他们:“路上还顺利吗?”

项乐道:“是。去的时候拿着小娘子的印信,一路畅行无阻,回来的时候是以苏县令的名义,也无阻拦。苏县令她们也有信带到。”

这次是带着任务回去的,回来时书信、文件太多,两人还带了口小箱子到书房,不停地从里面拿出东西来给。

祝青君挑出两封信:“这是苏县令单给小妹的,这个是山雀家口述、我代笔写给林风的。”

然后是很厚的张仙姑、花姐等人仔仔细细写的家书,每一封都非常的厚,还有苏鸣鸾等人单独写给祝缨的信。

项乐道:“塔郎家的头人还问,想把阿发送来,可行不?苏飞虎也说,他也有儿子可以用,问要不。”

祝缨点一点头,问道:“还有呢?”

祝青君又从里面拣出一叠稿子:“这是老师同江娘子的新稿子,说是又有一些新发现。”

祝缨问道:“小江的新发现又是因为什么?”

花姐有新发现很容易理解,人总是不停地在生病,治病的过程中不断改进方法是很正常的。小江可是仵作,她的发现总不能是靠闭门造车吧?

祝青君与项乐对望了一眼,轻声道:“那个,死了点人。”

“详细讲讲。”

祝青君道:“额,也不严重的,就是头先艺甘家,他们往远处走了,他们家原本的那块地挺好的……”

艺甘家原本占的是一片很不错的地方,艺甘家身为花帕族的一支,干架的本事稍逊于人,所以选址就是在“一线天”后面的开阔地,方便防守。同时他把女儿嫁给索宁洞主也有借新女婿势力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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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索宁洞主遇到了祝缨,整个索宁家都没了,艺甘洞主带着整个寨子连夜跑路,将挺好的一片地方空了出来。当时祝缨出于种种考虑,又念及自己手上的人口也不太够占这一片地方的,没有去耕种,只是派人去零散地放牧。

当时,路果、喜金等人看着祝缨与阿苏家瓜分了索宁家就眼馋,后悔当时没参与。索宁家没了,还有个跟索宁结亲的艺甘,两家就想撺掇着趁胜追击,再把艺甘家给瓜分了。当时祝缨没同意。

祝缨在的时候可以压制得住,祝缨一离开,苏鸣鸾也不能管得住舅舅听话,更管不住郎锟铻的舅舅。山雀岳父还稍能自制,想到祝缨没让干这事儿,他忍了。

路果与喜金就在春天联合起来,想着把祝缨对付索宁家的手段再用到艺甘家身上。地盘他们不太在意,但是想掠夺一些人口充实自己的寨子。现在的人,种田做工比拿来祭天划算。

结果就玩儿脱了。

祝缨与苏鸣鸾的毅力和手段是这两个人根本不能比的。

且祝缨与苏鸣鸾的声名颇佳,祝缨说是放奴就是放奴,别业里没有带枷的奴隶,人人都有地,多少能穿上衣服、差不多能吃上饭、住上不漏风的房子。断事公正、处事公道。苏鸣鸾虽带着点儿头人的习气,但只要说了,也基本能做到。

路果与喜金则不然,他们对自己的奴隶,虽然哼哼唧唧也释放了,实际上做起来是没有那么好的。看着奴隶不顺眼,也是打骂的,收租也重、劳役也繁。陈年旧弊颇多。当然,比以前是好不少。

但是这样对艺甘家的奴隶是没有太大的吸引力的。

他们也是花帕族的,也不怎么能打。艺甘家本来好好的一片地方,让出来虽然是“自愿”也是忌惮,但忌惮的不是这两家。眼见两家打来,艺甘家带着几分悲壮,一群“哀兵”把两家打了个七零八落。

艺甘家趁势反攻,反掠了两家一些奴隶走,亏得苏飞虎靠得近,发现得及时,把舅舅抢救了回来。两位舅舅灰头土脸,还想再纠结外甥给他们报仇。被另外三家给按住了。

祝缨问道:“别业里还安全吗?”

祝青君道:“老侯叔去接应了一下,没与艺甘家打起来。老师不让!老师说,您是让他们守家,没让撩架。江娘子也说,咱们不是别人的打手。”

说着,她又拿出两个非常厚的本子出来:“回去一趟的见闻我都写在这里面了。”

项乐看了,暗道一声惭愧,他也写了,但只写了七页纸,比较简单。

两人把稿子都交了上来,又简要说了些其他的情况。别业里的收成是一年比一年好,地渐渐地开熟了,人口也长了不少,孩子多了好多。

祝青君道:“不过,一亩田也就打这些粮了,再多也难,人多了,就得再开荒了。”

别业里的作坊也开得不错,之前山下那位刺史一番折腾,倒把山里的作坊给逼得基本什么都能做了,附近的寨子也都往这边来买,匠人的手艺越发的长进了一些。虽不及山下大城的精致,自己用是足够了。

祝缨又问道:“糖坊呢?”

项乐道:“利润稍不如前,您不在,总有种种不便。不过又多开了一些作坊,利润的总量还是可观的。张府君也不作践人,县令们也都好。”

“盐的事儿呢?”

祝青君道:“苏县令已经找着了地方,就是制盐的手艺还差着些,没什么利润。都写在里面了,我画了个图。”

祝缨点了点头,有没有利润的不打紧,能自己做就行。

既然都写了,她一会儿看看就行了:“这些都留下吧,你们呢?家里怎么样?”

祝青君就说老师他们都很好,江娘子家的小姑娘满地跑,之类的。项乐也说家中还好,除了自己的儿子不认识自己,被吓哭了。

祝缨道:“你离家太久,是我耽误你啦……”

项乐忙说:“不追随大人,也是这般的。商户人家,哪个不是一走就离家多日的?我小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追随大人之后,他们的生活总比我小时候强得多了。”

他的母亲还问了女儿的归宿之类。这个项乐不打算跟祝缨提,大人不近女色,心无旁骛的,说这个事是真没意思。且看妹妹的样子,也没想给人做妾。害!就招赘算了!

祝缨道:“这件事我记下了。你们一路都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两人都退下,祝青君去找苏喆等人,项乐去找妹妹。

留祝缨在书房里拆信。

每个人都写得特别的厚,花姐写了二老的生活、别业里的大小事务,又写“小江住习惯了,帮了我很多的忙,别业里也只有咱们几个人知道衙门是怎么办事的,别业内几个管事,只能算勉强。只能边干边摸索。学生们越学越好,有些担心以后自己没有什么能教他们的,耽误了孩子。”

这也是没法儿的事,别业的底子薄,如果能多给她哪怕一年的时间住在别业,必与现在不同。祝缨惆怅。

张仙姑叮嘱的就多了,衣食住行,样样都说,还说自己养了一笼鸡,每天都现拾鸡蛋来吃。最后说“别给家里省钱”。

此外祝大、小江等人都有书信,小江写“大理寺应该能用得着验尸的经验吧?我又整理了一些。本来我还担心令姐心软,不能狠下心来惩罚不良立威,她倒做得不坏。”

祝大则问祝缨什么时候能回来团聚。连侯五都捎了两张纸,说自己会看好家的。

苏鸣鸾则详细地写了舅舅们惹事的过程,与祝青君说得差不多。

苏鸣鸾写了自己的感悟:不能由着他们这么作!我如今常常从睡梦中惊醒,因为梦到了有一天我们扩张得太顺利了,下面的人太自信,每个人都想分到一个寨子当寨主。可子又有子、子又有孙,怎么可能人人满意?

可是人人趋利,一旦尝到了甜头就怕停不下来了。或许因为我是女人,没有什么退路,一旦遇到挫折,我会承受更多的责难,所以我不能冒进。但是如何应对这样的情况,我也没有特别的好的办法。能想到的只有从一开始,就刹住这股风。

但是这样又会把所有的“自己人”都限制在这一点点的地盘上,就容易内斗。实在不行,就只好让想斗的人出去斗,死一死,消耗一下了。

就很愁!

只有这封信让祝缨沉思,苏鸣鸾说的,她早就想到了、看到了。不但是外五县,整个天下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勋贵子弟越来越多,食利者越来越庞大,对外扩张总有个极限,停下来就兼并,再接下来就是民不聊生,然后就是动乱了。

路果与喜金其实是凭直觉选了一条在他们的处境中能选的“正确的路”。

祝缨把这些信放到一边,又看祝青君和项乐带来的报告。其中大部分的情况都是她有心理准备的——差不多各项情况都有所下滑。没有了刺史的强有力的支持,下滑是肯定的。能维持就不错了。

当然也有好的地方,祝青君说,梧州、吉远府的感觉比别的地方都好,男女和乐。姑娘们识字的比别的地方都多,有管事的女人,女工也多,女人们不像别处那样会避人。别业的人口增加的一个来源竟然是一些跑过来“避祸”的人,其中很多是女子。祝青君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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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行间都透着一股舒展。

又写别业的事现在主要是花姐在管,别业内仓储丰盈,只有一些口角、打架的摩擦,目前还没闹出过人命。下面的小寨里倒有两桩凶杀,但是小江给破案了。“庄丁”打猎打人都是一把好手,也很听话,侯五对他们按时训练。巡逻得都很上心,且很尊敬祝家人,没有发现所谓壮丁无视老两口和花姐等人的“以下犯上”的情况。

祝缨暗道一声惭愧,害!她在京城就干着“以臣挟君”的勾当。

项乐主要写了内三县的情况,此地如今已是吉远府了,但是他们还是习惯称之为内三县。内三县开荒的情况不错,人口也多了不少,项乐还写了一府三县的官员情况,官声如何之类。又去官学看了看,最后说“可惜府里的番学没了,不过朱大娘在别业又开课收徒,番学里的医学部仍在,各家又送子弟到别业,仇文不上山,苏灯情愿到别业授课,又收了二十个学生教授原本的课程”。

要是我现在还在别业就好了!祝缨心想。

祝缨将这些字纸都收拢好,依旧放到箱子里,盖上箱子,手指敲着箱盖。

做大理寺卿,官儿升了,可能做的事比当梧州刺史的时候少多了!

祝缨有一种申请外放的冲动,至少在地方上,她能说了算。

她最终压仰住了这种冲动,转而给南方写了几封信。先是对别业的事务进行安排,再三叮嘱,不可冲动“兴兵”,家底子薄,没个人统筹容易把自己给耗死。让家里人别担心自己,自己在京城稳一稳,会相机给别业一个交代的。让家里人都保重身体,不用给京城送钱了,她有。

再写信给苏鸣鸾,说她担心得有理,不但梧州这样,山下也是这样的。所以她现找的路子就是耕织之外,再添一个“工商”。成不成的,试行起来感觉也还凑合。以后再出现问题,那就再去解决!凡事不能想着毕其功于一役,好在咱们都还在,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孩子也会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的。

写着写着觉得全是股王云鹤的味儿。放下笔,自己也笑了。

既然写了,就将要写的都写完,还得写信安抚一下喜金等人。再回山雀岳父一封信,老头儿听说祝缨给他儿子林风也弄了个官,特意致谢。祝缨也不客气地回信给他派差:盯一盯喜金和路果两个人。

还有郎锟铻,告诉他,阿发年纪太小了,再长大一点她再看看吧。不管怎么样,她都会代为谋划的。

诸如此类。

…………

写完信,祝缨特意又派了祝文带上两个人,又携两箱皇帝赐给她的东西,再添一些金帛之类,凑了一船的东西,往南方送去。如今是九月,即使遇到各地刺史进京河道拥挤,他们在十一月末也能到梧州了。

正好能赶上那边准备过年。

上两年都是家里给她送东西,今年也得她给家里送些东西才好。

打发走了祝文,祝缨便开始清点祝青君和项乐带回来的“南货”。项家这些年背靠着祝缨委实发了一笔财,虽不是过年,又打点了一些东西给祝缨送过来。

此外又有张仙姑给准备的很有特色的灵芝、南方的草药、水银朱砂之类,又有大量的果脯、蜜饯。祝缨将这些东西看了看,从出拣出一些,分了几份,命往几处人家送去。

只有刘松年家是她亲自去的,拎了朱砂等几样,刘松年更喜欢梧州的甘蔗纸和土布。

接下来,她依旧是上朝、办公。

这一日,刚散朝,祝缨走在回大理寺的路上被一个人拦下了,祝缨先开口,道:“李兄?”

李彦庆抬手为礼,对她说:“打扰了。”

祝缨还了半一礼:“这是有事?”

“是,有事相求。”

“不知是什么事呢?”

李彦庆道:“是有一些鸿胪寺的事情想请教的。”

“这边请。”

祝缨将他请到大理寺,先对大理寺的人说:“还照昨天安排的来。”然后带李彦庆去了自己的房里,请他坐下。

李彦庆接过了茶,道:“祝兄知道的,安德公主又薨了,此外还有一些事,沈少卿忙得不可开交。可今年外番又多了起来,他们没赶上年初正旦恭贺陛下,如今倒有几个接着了陛下登基的消息想来道贺的。我想请教一下往年都是怎么办的。像这样特殊的情况,祝兄有什么指教吗?”

祝缨听他没说冷云,就知道这也是“春秋笔法”。冷云比骆晟强些,但也不是一个可以闭着眼睛追随的主官,做他的下属如果想做事,得自己动脑子。便将自己之前做的合盘托出。使节之外的商贾安置,连同赵王旧邸的用处之类,都给李彦庆讲了。李彦庆感慨道:“祝兄真有管仲之才!”

“这可过奖了!”

“要是客气,我就拿别的贤人举例了,唯有管仲与兄神似。”

祝缨道:“那我就见贤思齐吧。”

两人一笑。李彦庆道了一声谢:“不打扰兄的正事了。”

祝缨将他送出了大理寺。

鸿胪寺最近是真的忙,外番不一定必得在年底的时候到京赶正旦朝贺。但是,很多人会留到这个时候,朝廷也会特意安排一些外番在正旦的时候给皇帝充场面,李彦庆现再就担着这个差使。

而随着先帝的离世,老一辈的人也前前后后地死了不少。安德公主之后没几天,阮大将军一病不起。皇帝派了御医去看他,回来说要不行了,皇帝又将压箱底的咒禁师也派了去,仍旧是不见好。

不少人都盯着阮大将军的位子,一时之间往阮府探病的人络绎不绝。阮大将军自知不起,口述了一份遗折,让儿子代笔,信中推荐了钟宜的儿子钟玮接任此职。此外,又对来探病的郑熹说:“死后若能如先前的陈相公一般,我也瞑目了。”

郑熹会意,握着他的手说:“放心。”

他把阮大将军的遗本带回来给皇帝,皇帝看了钟玮的名字,眉头微皱,不置可否。钟玮是钟家人,先帝的人,他不是很喜欢。

郑熹只作自己不知道此事,只等阮大将军咽气,为阮大将军也求一个陪葬先帝。

然而禁军大将军的人选,郑熹却不打算支持钟玮。他与钟玮也没什么交情,他更希望能够推郑侯的一个旧部。

另一边,卫王也找上了皇帝,试探地问皇帝:“禁军干系陛下安危,不可不慎,但又不能不尽早定下来,陛下心中可有人选了?”

皇帝问道:“依你怎么着?”

卫王道:“还是自家人更放心。”

“唔。”皇帝点一点头。

卫王道:“安王叔家的四郎,您看怎么样?”

皇帝还是含含糊糊地,没有拿定主意。卫王见状也不再催,转头说起安德公主又走了,临走前放心不下儿子。皇帝接这个话倒是很快:“你记一下,等他满了孝,告诉我。”亲表弟,得安排上!

卫王道:“好。”

两人又回忆一回年轻时和安德公主相处的事,卫王轻声道:“她比安仁温柔,所以不那么显眼,可也是咱们的骨肉至亲啊!”

皇帝赞同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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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对。”

两人又说一些旧事,卫王方才告辞。

到阮大将军的丧事办完,也没见皇帝再提补这个位子的事儿。王云鹤突然有了一股不妙的预感!

他的预感是非常对的,此时,皇帝正把祝缨叫过来,问她一个问题:“怎么样才能让时悉接任大将军?”

这就属于为难人了!

祝缨道:“此事不在政事堂会不会同意,而在……他能调得动禁军的骄兵悍将吗?”

就时悉的经历而言,看不出来他有这方面的本事。祝缨拜访过施鲲,拿着点儿南方土产跟他分享,顺便问了问他对时悉的评价。驸马学了一个月的挖坟,在有施鲲指挥的情况下,干得不错。

工程与战争在调度上有其相似之处,禁军,至少现在时悉玩不转。

皇帝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旁人,恐怕也不合适。”

祝缨道:“事关陛下安危,慎重一些也没坏处。至于驸马,您信得过他,又有心栽培他,不妨先将他安排到禁军里,降大将军一等,他先干着,您再看看?干得好了,您也有理由提拨他。”

皇帝仰着脸想了一想,道:“倒也使得。”

禁军六个将军里有一个倒霉蛋是周游的上司,由于受周游事件的牵扯,他被贬了,正好这个位子皇帝就给了自己的女婿。铁了心的想栽培自己人。

政事堂对这个任命无可不可,卫王在一边极力支持,祝缨只当自己是根柱子,琢磨着等会儿去找姚臻聊一聊。

送走

散朝之后,人潮渐渐地散入到各个衙司之内,祝缨移动脚步与姚臻往同一个方向走。起初,不远不近地走着,将近吏部的时候,发现卫王也在往同一个方向走。她稍放慢了一点脚步,却见卫王直奔姚臻而去。她再不迟疑,脚尖一拧,换了个方向慢慢地踱回了大理寺。

将一天的事务安排完了,她随手写了个公文,让赵振拿去找吏部的郎中:“这件案要调两个犯官的履历,你去吏部抄了来。顺便看一看,姚尚书正在做什么。”

赵振去了一回,又抱回来两件公文,先把公务交割了,再说自己的见闻:“卫王殿下与姚尚书关起门来聊了许久,我抄完了两份公文他们才出来。两人神态很亲近,姚尚书一直看着卫王笑,对卫王作揖。两人互相拜托。穆侍郎后来出来了,大声说了两句怪话,姚尚书的脸当时就拉下来了,卫王殿下一笑而过。”

“说什么怪话了?”

“姚尚书会拜新庙,可惜庙小了点儿……之类的。”赵振小声说。

“卫王走了?”

“是。”

祝缨道:“把这两份履历拿给老左吧,再让他过来一下。”

“是。”

很快,左丞就过来了。祝缨道:“坐。”

左丞坐了下来,祝缨看他两鬓斑白,脊背微弯,已显出老态来了,轻声道:“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当年你羡慕老王从五品休致,现在自己也是从五品啦,只可惜还是做个大理寺丞。如果有合适的地方,愿不愿意出去任一任地方呢?”

左丞想了一下道:“愿意是愿意,只怕做不好。如今王相公考得又严,我的长项不在主政一方。”

祝缨道:“不做主官,做个别驾或者司马呢?有个实职,荫子弟的时候更方便一些。不用你主政,你在刑名上头是行家,就从这个入手,操心的事儿也少。外任钱财也宽裕些。”

左丞有点心动,试探地问:“大人有什么事要我做的呢?”

祝缨道:“秉公办事,好好干到不想干了休致,全了咱们这一段交情就行。自打郑相公离开大理寺,你守在这里就不容易。人在皇城内,子弟也不能带在身边教导,不如在外任上,处理公务里也能有弟子捧砚磨墨。不然呐,孩子补个官,你不让他看你怎么干,他做官之后就要受上峰的‘开导’,能学着多少就看自己喽。”

左丞更加心动,道:“果真有这样的机会,下官当然是愿意的。”

祝缨道:“唔,那好,我先去吏部打个招呼。你手上现在的案子,得办好。”

左丞拍着胸脯道:“大人放心!”

祝缨又抽了两份文书,亲自去了吏部。

吏部,穆成周是不喜欢姚臻的,他以为皇帝派他到吏部来就是为了取代姚臻的,不免有些抢班夺权之举。而卫王此人,穆成周也是直觉的不喜欢,说不出原因,但就是觉得皇帝不亲近太子而亲近别人,这不对。

他说了几句,又回到自己房里处理公务,各地的考核马上就要开始了,他开始狠狠地补功课。吏部也有明眼人,看出来皇帝的意向,权衡再三,也有人试着向穆成周靠拢。

此情此景,姚臻不由叹气,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吏部尚书还能做多久。

听说祝缨来了,姚臻起身相迎,祝缨笑道:“又来叨扰了。”

姚臻失笑:“我这里有人愿意来就不错啦,是什么事呢?”

祝缨道:“公事。”

“请。”

两人入内坐下,祝缨先拿一份公文,道:“这是我们左丞,老资格了。”

“那是。”

祝缨道:“今年各地考核总有些调任,他既擅长刑名,做个别驾或者司马,不至于渎职。”

姚臻看了看公文上写的左丞的情状,道:“倒也合适。”

祝缨道:“那就这样了?”

姚臻道:“唉,我报上去,又怕咱们侍郎从中作梗,陛下不准呐!”

祝缨道:“只要您点头了,没有不准的。”

姚臻摇头,指着另一份公文问:“这一件呢?”

祝缨道:“亦公亦私。”

“哦?”

祝缨这个是为祝炼来的,这孩子小时候看着聪明伶俐,在梧州的时候也能领差使。现在就像她说左丞的,她没办法看着学东西,有点荒废了,不如扔出去历练。祝炼以前是原梧州的户籍,祝缨离任的时候,为防意外,把他的户籍挂到了阿苏县。

因为阿苏县的户籍,它在朝廷没个准,什么人都能往里塞。如果是在正经的州县里,想做官出身得“正常”,祝炼连爹娘叫什么都不清楚的,只有户籍造假。但祝炼与祝缨当年不同,人都知道他是“獠人”。

所以就用苏喆的名义,推荐这么个人,祝缨想把他放到顾同手下去,一则给顾同搭把手,二则也跟着顾同学一学做事。顾同也只是个县令,祝炼的官职就更小,唯一麻烦的是祝缨给指定了地方,“点菜”了。

姚臻想了一下,道:“倒也使得。”

祝缨道:“那就拜托啦。我瞧您气色不大好,可是政务繁忙累着了?您可要为国家保重身体呀。前儿的灵芝都是好货,我自家用的,您不妨试试。”

她送的几家,其中就有姚臻。

姚臻将两件都收了下来,看看祝缨神采飞扬,感慨道:“多谢,已经服了,要不然脸色更差。后生可畏,我却已老朽无人理会。”

祝缨道:“何出此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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臻道:“你还看不出来?我可比不得你又年轻又立有功劳,简在帝心。”

祝缨知道自己与他的交情不算深,便自己先说:“您这是为着圣心难测?果真难测么?”

“是不难,可是……”姚臻欲言又止。

祝缨轻声道:“是觉着自己受了冷落?”

姚臻对上她的眼睛,点了点头:“你是明白人。陛下总不能叫我等将手上的牌都交出去吧?”

祝缨道:“那您别叫陛下猜您的心思,您不向陛下表白,还等着‘三顾’不成?您贵为尚书,政事堂下面就是您了,交什么牌?拿着牌,去见陛下呀。又不是做买卖要中人,中人不得抽成么?一副牌,先抽了两成给别人,您的份量就轻了。您攥着牌,又不动,陛下也是要打牌的,他就只好从您手里抽牌走了。要是个可靠的中间人还罢了,他能为您担保,不可靠的,您何苦?”

姚臻问道:“我不像你,出来就有郑相公。”

祝缨道:“拿我同您比,您这是自降身份。我是谁?无名小子。您是谁?先帝大臣。如今陛下正是用人之计,您得为陛下所用,您怎么把自己当成陪臣了?”

姚臻下意识地解释道:“卫王方才来,不过是因他府里的一个文学殁了,托我补一个。”

祝缨道:“反正呐,咱们都别做陪臣才好。您说是吧?”

姚臻想了想,点了点头,似是下了决心,对祝缨道:“话虽如此,奈何蹉跎!”

祝缨道:“只要您愿意,我愿为您鼓噪。”

姚臻道:“好!”

祝缨起身道:“那就不耽误您琢磨事儿了,我的事儿,您也往心上放一放?”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怎么会忘?现在就有合适的,这个祝炼,给个九品,会不会低了点?”

祝缨道:“这样就行,磨一磨、学一学。”祝炼这个出身,有个九品就不错了。九品,不显眼,别人想挑刺也觉得不够塞牙缝的。再高一点的,容易被人看不惯。祝炼的出身,不经查。

“好。”姚臻笑着说,叫了个郎中过来,先把两个人的文书都给拟了,自己签了字,派人给发了出去。

然后对祝缨道:“我也就还能叫得动他喽。”

…………

祝缨出了吏部就去政事堂。

政事堂现在是王云鹤和郑熹一对“老少”搭配,王云鹤连日的忙眼圈有点发黑,人却一点没瘦,反而更圆润了一点。郑熹却是清俊出尘,比起年轻男子更添了一股成竹在胸的贵气。

两人都有点奇怪她过来干什么,郑熹先说:“要是有什么支使我们的事,你就等会儿再说吧。”

祝缨笑道:“我怕您二位支使我。”

王云鹤关切地问:“难道大理寺遇到什么棘手的案子吗?还有你处置不了的案子?”

郑熹对王云鹤道:“您瞧,我就说,他要来支使咱们了。法子他必是有的,只怕是他自己不好出面。”

祝缨道:“与大理寺的关系不大,倒是与吏部有些关系。”

郑熹皱眉道:“穆成周找你的麻烦了?”

祝缨摇了摇头,道:“刚才看到卫王找姚尚书说话去了,这位殿下近来生机勃勃。”

王、郑二人见祝缨的时候,哪怕说她要支使人,还是泛一点点的笑,听到“卫王”,脸还是那样张脸,那点笑却假了起来。这表情的变化很细微,看起来还是笑,但却冷漠得紧。

“哦。”郑熹说。

祝缨道:“想是陛下因国事受阻,就想起家人亲情来了。只是兄弟叙旧倒是好事,天家也有天伦。然而,天子无私事,大义名份,就怕有人要做齐桓晋文。”

王、郑二人不点就透,只这一句话二人就明白是什么意思。王云鹤道:“这许多大臣,谁不比那位殿下有能为?太子年轻聪慧,不比那位老人更可靠?”

祝缨道:“您要这么对陛下讲,恐怕他老人家是听不进去的。”

大臣们也是大意了,只想着请皇帝“垂拱”,没想到让宗室钻了空子。

王、郑二人对望一眼,在这件事情上,他们的心意竟是相通的。郑熹马上说:“那就要劝一劝陛下了。”

“大臣们不听他的,他当然要找帮手,得亏现在找的是兄弟,要是找后宫、宦官,咱就更摸不着头脑了——人家离得近。”祝缨说。

郑熹道:“知道了,齐王开府的事会加紧办的,宫殿翻修的事也会加紧的!”

“那可不能让卫王在陛下面前表功啊!”祝缨说。

王云鹤听着这俩狼狈为奸,竟也不生气,道:“宗室势大,是祸乱之源。我们会同陛下好好聊一聊的。”他最近忙得要命,花在应付皇帝身上的时间就少,是得抽出空来糊弄一下皇帝了。

郑熹对王云鹤道:“您瞧,我没说错吧?他这就是来支使咱们来了。姚臻也是,怎么沉不住气了?”

祝缨道:“沉不住气的只怕不是他,是卫王。不过,好教您二位知道,我刚从吏部出来,已经截胡了。”

郑熹笑得肩膀直抖。

祝缨道:“那……我就回去了?”

郑熹对她很满意,点点头:“去吧。”

祝缨走后,王、郑二人各逞心思,想着怎么糊弄这个皇帝。他们二人都不是纯正的先帝派,看先帝派也不是特别的真心,姚臻之前的处境他们知道,但也没想着如何解救。于郑熹,少个人分饼是好事。于王云鹤,先帝派里的废物看得人冒火,周游就是先帝派的子弟,这样的废物还有不少,淘汰掉一些于国于民都有利。

现在不得不主动去筛查一部分能用的留下了。宁可扶先帝派,也不能让宗室藩王得势啊!还嫌不够乱么?皇帝就是胡来!

祝缨倒无事一身轻地走了。

…………

回到大理寺,祝缨叫来左丞:“妥了。”

左丞脸上露出一喜悦之色,外放的地方不同,差别也是极大的。姚臻看祝缨的面子,给他选了个富裕的地方,在京城之南,但又不是极远,真正膏腴之地。

祝缨道:“手上的案子,你得办好,办不好就别走了。什么好事儿也别想了。还有,走之前都交割清楚。”

左丞的脸顿时苦了下来,道:“给祁……老祁吗?”

他的声音有点哆嗦,一想到祁泰他就头痛。

祝缨道:“牛金,把老祁请过来,再叫赵振来一趟。”

二人快到来,祁泰一听左丞要走,他的脸不苦,但绿,声音哆嗦得与左丞如出一辙:“大、大人,我、我办交割吗?以、以后我管这些?这怕是不成吧?”

整理文牍之类,他能干,但是左丞之前干的什么呢?上下左右,各种庶务,还得管着给上下人等发补贴,跟一些商人之类打交道……

祝缨道:“赵振。”

赵振上来一揖:“在。”

“你,襄助祁丞。”

左、祁二人同时松了一口气,因为现在也是赵振在帮着左丞做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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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道:“且不必忙着交割,心里有数就好,等告身下来再说出去。你们心里都要有个准备。”

“是。”

祝缨这天回到家里,又把祝炼叫了过来:“从明天开始,你就收拾行装吧,过两天你到顾同那里去。”

祝炼道:“我、我去他那里,那您这儿……”

祝缨道:“你是能进皇城,还是我能天天在家呢?过两天拿到告身就走。”

“告、告身?”祝炼一时不能适应。

祝缨道:“小时候还怪灵的,怎么现在反而呆了?打起精神来!”

“是!”祝炼答应得特别大声。

祝缨失笑:“先别高兴,干不好我是不饶的。”

“是!”

次日,二人的告身就都下来了。

祝缨先是在大理寺宣面了左丞的好消息,大理寺上下自是知道是谁出的力。有老人如老黄说:“左大人可算是熬出头了,比当年的王大人运气还要好些。”

施季行和林赞也都啧啧称奇:不声不响一个实职的从五品就有了,还是给一个这样年纪的人。

祝缨底子薄,才做到九卿,没多少班底。人情有限,用一个少一个,拿一个从五品的实职给左丞一个六旬的老人,那是不如换给一个四十上下的壮年人更有用的。可她偏偏就给了左丞。

施季行心道:这是不得不服啊!

他说:“得叫他请客,烧尾。”

林赞道:“应该的。”

左丞团团一揖道:“多谢诸位多年照顾。”

大理寺里很是欢快,一个人的快乐也是所有人的快乐,人人心里都有一种希望。哪怕祝缨说:“都别傻乐了,交割办不好,都别想吃了!”也不能让大家拉下脸。

祝府里同样是高兴的,苏喆与林风都说要祝炼请客:“不管,你的钱虽少,客是要请的。你去顾师兄那里,我们再送盘缠。一码归一码。”

赵苏又说:“任地方须得留意……”就要开始给他讲一些要领。

项安就说得给祝炼再准备些行李,又说:“哎哟,你不能独自一人上路呀!”

祝家最大的缺点就是总忘了主人家是需要仆人的。

所有人都望向祝缨,这事儿还得她来定,祝缨于是指定了两名随从跟同祝炼一起去:“到了地方上,也不能把他们当成奴婢,还要督促他们读书习武。”

项乐便想:如此一来,府里的护卫轮值要重新排过了。是在京城或买或雇,还是过年的时候别业那里打发年货过来,索性扣下两个人就留用了好呢?

他这里想着,祝缨看看他,再看看祝青君、项安,却是在为他们筹划。兄妹俩是出身的问题,曾经项乐有过一次机会,就是办黄十二郎的案子的时候。那时候是混在人堆里混功劳的,但是没混上。

祝青君与项安更难,项安的本领不逊乃兄,祝缨却不能把她带在身边处理政务、接待官员,缺乏这方面的锻炼。祝青君资质更佳,可惜……

真他娘的不公平!

祝缨难得有一丝丝的恼意,如果此时她对外的身份是女子,祝青君、项安就会名正言顺得多了。祝青君眼下能混得如鱼得水没惹许多非议,主要是因为“祝”青君。就像“祝炼”还是她祝缨的学生,所以能混个九品出来。

…………

无论如何,左、炼二人都是喜事。

祝府摆了一席酒,祝缨就把祝炼踢去给顾同打下手了。

左丞这里就要麻烦一点,他在京城的亲朋好友比较多,算准了日子,走亲访友满城蹿完了,才到祝缨府里拜别。

祝缨问道:“去郑相公府里拜会过了吗?”

左丞道:“是,往府里递了帖子,见了一面。相公嘱咐我要用心办事,不要叫人说大人识人不明。”

“你办事,我们都是放心的。”

祝缨又送给他盘费,左丞推辞道:“这怎么好意思?我这官职都是从大人这里来的,不说孝敬大人,倒要拿了走。”

祝缨道:“我初入大理寺,你亦师亦友,教我良多。”

左丞也忘了自己当初的小心思,两眼湿润:“当年可真好呀!”

“再好我也不回去,”祝缨笑着说,“我只管往前走。”

“是。”

祝缨又问了他带多少人走,家里怎么安排之类,左丞都说安排好了,祝缨才放他离开。

左丞依依惜别,赶着天还没有很冷,拖家带口赴任去了。

祁泰尤其舍不得左丞,看着左丞的背影问祝缨:“大人,咱们就缺一个丞了,什么时候补回来啊?”

祝缨瞥了他一眼:“补?我没想马上就补一个啊!”

祁泰的脸更绿了。

府里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低头闷笑,知道祁泰为什么为难。终于,林风忍不住了,笑出了声,上下笑成了一片。祁泰生气了,骂道:“再笑,再笑都做两张卷子去!”

林风怪叫一声,跳起来往外跑,冷不丁撞上了祝文。

祝文手里拿着一张帖子来,说:“大人,冼詹事家的帖子,给他们家老夫人做寿的。”

冷暖

冼敬之前丁忧过一次了,自打死了丈夫之后,冼老夫人活得更得劲儿了,至今仍然很有精神。

之前祝缨身份不够,与冼敬之间的交集并不多,她往王、刘、郑等处去得比如频繁一些。冼老夫人以前每年做生日,冼敬也没往她这儿送帖子,她家在张仙姑还在京城的时候,也没那个脸往冼家去蹭。

今年冼老夫人做整寿,祝家又上来了,这个生日祝缨是必得去拜寿的。可惜她没娶个媳妇儿,没个女眷往冼家内宅去拉关系。只好先送了寿礼,再到生日这一天往冼家拜寿去。

老夫人这个生日一做就是三天,祝缨是在正日子过去的。到了一看,王云鹤本人没到但是家里送了礼,王家女眷也去了。祝缨又在这里看到岳桓、余清泉等人,看余清泉的样子,与冼家颇为熟识。

祝缨先对冼敬说恭喜,冼敬也笑道:“父母康健真是人生莫大的喜事啊!来,这里都是你认识的人。”

除了他的师门之外,冼敬又为她介绍了詹事府的许多官员。詹事府至今没有满员,约摸只有七、八成的人,看起来这些人今天来了一大半,大概除了留守当值的,都来了。当年郑熹做詹事的时候,且没有为祝缨这样仔细地把每一个人都介绍给她。

祝缨将这些人一一记着,将名单上的人一一与人脸对应上了,心里对他们也都有了一个评估。政事堂为凑这伙人可也费了不少力气,有青年才俊,也有老成师友。似郑侯这样的人都不曾亲至,也只是府里女眷过来与老夫人道贺吃寿酒。

冼敬特意为祝缨介绍了一个人:“这是吏部的穆侍郎,你们朝上常见吧?”

祝缨笑道:“是啊,可惜无缘深谈。”

穆成周对祝缨倒很客气,说:“我也想找机会与大理好好相交,只恨无缘。”

冼敬道:“相逢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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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缘。”

祝缨道:“原来这缘是结在你这儿了。”

冼敬笑道:“可不是!”

互相恭维了几句之后,便又要起哄去对给老夫人拜寿。

男丁外客,拖拖拉拉地老夫人跟前凑不好,大家看看人凑得差不多了,一同去给老夫人作个揖。老夫人也起身还礼,道:“生受诸位了。”

女眷、女客们都在帘拢后面指指点点地看,这个是你家的、那个是我家的、那个年轻的后生是谁?这位大人看起来好生威武之类。伴着乐声,好生可爱。

拜完了寿,老夫人让冼敬:“好生招待客人们。”

冼敬应了,忙请客人到前面落座入席。

穆成周笑着对冼敬道:“詹事今日面子足足的。陛下、殿下都有慰问,又这般高朋满座。”

冼敬谦逊地道:“既为家母欢欣,又自觉惶恐。”

岳桓道:“该为老夫人贺一杯!”

祝缨拿起杯子来,一个小厮凑了上来,低声道:“詹事吩咐了,大理饮蜜水。”说着,给祝缨倒了一杯蜜水。旁人都不知道她喝的是什么。

祝缨笑道:“他倒乖,我要是误饮了,今天他这席就开不成了,我必闹席。”

祝缨与冷云坐得近,冷云听了这一声,凑过脑袋来说:“哎,哪天能闹了,我必请你喝一杯,咱们一块儿闹一闹?”

祝缨道:“您的破绽太多,我怕第一个闹您。”

冷云“切”了一声,又说穆成周:“轻狂样儿。”然后指着时悉,说,穆成周还不如时悉。

一杯蜜水下肚,外面忽然攘动起来。冼家门上的管事跑了过来:“大人!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到了!”

“嗡”,议论声起,众人纷纷起身,与冼敬一同迎接太子。

太子是与骆姳一道来的,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从众人面前过。太子先还了半礼,道:“今天都是为老夫人贺寿来的,大家莫要主次不分呐!詹事,还请为我夫妇引见老夫人。回来我再与大家满饮一杯。”

众人也都应下了。祝缨看一下太子,觉得他比以前内敛了一些,她的目光与太子的撞上了,她先低头致意,太子也点了点头。再看骆姳时,见她的样子似乎长高了一点,但仍然是个略显弱瘦的姑娘,想来在宫里也没个什么能让她长得壮硕的机会。

两人都着便服,看着仿佛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兄妹一般,只除了骆姳的发式已经改了。

冼敬请太子夫妇到后面去,穆成周笑道:“詹事好大情面!便是我家要做寿,太子也未必来呢!”

众人也只好跟着附和,说是太子礼贤下士之类,又有人说穆家老夫人做寿,太子必定是关心的。一些敬陪末座的小官儿腹诽:真不愧是老大人们,这样圆滑的话也能说得出来,换了我,一不小心,说出来的话不是显得詹事家轻了就是显得皇后娘家轻了。

冷云又忍不住跟祝缨说:“哎,太子这个小媳妇……啧啧!”

祝缨道:“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冷云道:“倒也是,做太子妃,她也不亏,太子就更不亏了。”

两人碰了一杯,冷云问:“你那儿也忙得差不多了吧?”

“要干嘛?”

“万一,我是说万一,鸿胪寺有点儿麻烦事儿,你可得帮忙。”

“冼詹事家的席上,您就特意说这个?”

“借他的席请托你,不行么?”

“行。”

冷云又嘀嘀咕咕地:“沈瑛就是个样子货,李彦庆倒是能做事,就是慢点儿比你差点儿。还好有一个赵苏。”

“他也才上手。”

“我瞧着不错。”冷云对赵苏的观感还不错,又夸了两句。

祝缨对他道:“今年您留意一下胡使,上次胡相来使,看着不凡。”

“哎哟,你说不凡,那就是真不凡了。”他们是私下说话,就不是客气地夸夸了。

两人没聊两句,祝缨才把一条鱼的鱼腹扒拉吃完,太子出来了。

冼敬与太子谦让一番,俩人上面坐了,骆姳是留在了内宅。太子笑道:“实在对不住,原先在赵邸时,许是我年轻,往出赴宴,大家都还自在。如今长了几岁,再出来就是给人添麻烦了。”

冼敬忙说:“蓬荜生辉,岂有麻烦的道理?”

太子道:“也好借府上老夫人贺寿,回来顺道去探望安仁公主。老人寡居,晚辈难免挂心。不是故意来给大家添麻烦的呢。”

最后一句语调俏皮,听得人会心一笑。

祝缨对冷云道:“太子这是,练出来了啊。”

冷云诧异地道:“练?他以前就这样的。”

“是吗?”祝缨心里也很诧异,因为太子之前给她的印象不是这样的。

冷云道:“不过说起来,自打先前七郎为那一位扛了罪过之后,就再没有太子出宫的事了。这位能出来,到底是年轻人啊!也是,该趁着年轻出来走走,以后长大了,就不得出来喽!”

祝缨心道:你也练出来了。

他两人嘀嘀咕咕的,一旁鲁太常也凑了一凑,问道:“殿下与主人在上,你们在嘀咕什么呢?”

冷云因骂卞行的事,心里对鲁太常稍凑近了一些,两人此后面上都过得云。鲁太常对太子并不了解,但想起冷云的出身,于是也凑了一凑。三人凑到一起,祝缨道:“说太子以前就是这样,我瞧着许是初做太子有些不适应,现在适应了。”

鲁太常道:“那是幸事啊。”

太子又与几位大臣聊了一会儿,拿着酒杯下来与数人喝了一杯,冷、祝、鲁三人占了九卿的三分之一,他自是不会忽略的。太子道:“借老夫人一杯寿酒。”

冷云笑道:“我不管是什么酒,您要喝,咱就喝。”

祝缨对鲁太常道:“那咱们也陪一杯?”

鲁太常笑道:“这是自然!”

太子道:“我既是扰了太夫人寿酒,又扰了你们的雅兴。”

祝缨道:“他们我不知道,我向来是雅不起来的!殿下只管扰,我与鸿胪就爱闹。”

冷云怪声道:“别拉上我!我多么正经的一个人。”

听得人都笑了。

客人既多,太子也不能与每个人都喝了,最后是公共让了一杯酒,回席与冼敬略坐了一会儿就说得去看安仁公主了,再不走天就要晚了。派人去后面把骆姳也请出来,两人又一同去了安仁公主府。

留下一府的宾客议论,祝缨见穆成周还在说冼敬面子大,心道:太子都有数,您老倒没数了。

祝缨捏起桌上的一颗果子,啪一声,把余清泉的帽子给打歪了。余清泉四下张望,祝缨对他招了招手。余清泉忙奔了过来,祝缨道:“快想个办法叫他闭嘴!过犹不及,这是做寿呢!”

余清泉道:“他怕是不肯听我的。”

祝缨道:“呐!找点儿事做!”

“吃都堵不住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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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云嘲笑道。

祝缨对余清泉道:“这家是王相公学生,做寿也得有点儿斯文气吧?你去,招呼大家写贺寿诗嘛!”

鲁太常惊讶地道:“你也擅长此道吗?以前可没听说啊!”

“我只刚背完了韵书,会写个屁啊!”祝缨说,“不说了,要是开始了,我得逃!不行,不能逃,哎,你快点,给我写一个你再去!”

她拽着余清泉,让这个倒霉蛋给自己代笔了一首再去起哄作诗。

余清泉无奈,先写了个给祝缨,又被冷云要求代一笔。幸亏鲁太常不用,余清泉交了两篇诗谢之后,装醉说:“今日贺太夫人寿,我有一诗!请诸位鉴赏!”

把穆成周给打断了。

……——

贺完冼老夫人的大寿,天气愈发的凉快了。

秋天很快过去了,祝缨在京郊没有刻意的置地,单以项安等人给她的经营,这会儿也开始能收许多租子了。

眼看新粮入仓,各地的刺史们也陆续地入京了。

京城权贵的门上也愈发的热闹了起来,到这个时候,祝缨就尽量不往丞相家跑了。她往刘松年、陈萌家去的次数略多一些,偶尔也去一下施鲲家。

刘、陈还罢了,施鲲道:“往年不见你这样往我这里来,如今别人都忙着正事儿,你倒还记着我这个糟老头子。”

祝缨道:“不瞒您说,我也是没地方去了。他们对我说,我如今不比往日了,总在自己家里不出来见人不好。我寻思着,我能去哪儿呢?我就来了。”

施鲲哈哈大笑:“你会没地方去?只要你想,宫里也去得?”

“我天天在宫里,就盼着休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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