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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圆(双重生) 红埃中 93014 字 9个月前

杨毓吃过鲍螺,也?笑。

“这手艺难得,如此甜而不腻的鲍螺,我之前只在宫里用过,就连我府上专擅白案的师傅也?是不会的。”

好一番捧场,将白梦茹夸地耳根都要?烧起来。

卫陵厌倦地听?着,待觉得时辰差不多?,便起身来,要?先辞出去见陆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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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歹是顶头长官,来了陆府,自然要?去拜见。

却?从哪里钻出来的小厮跨进?门槛,报说:“老爷牙疼,让来拿药。”

这般突发,卫陵不好直接离去,停住脚步。

陆夫人忙让丫鬟去内室取,白梦茹道:“祖母,我去拿。”

说着,她掀开一方竹篾帘子,走?进?去,只稍会功夫,从里出来,手里握着一小棕色的盒子,里面装着压解牙疼的药。

陆桓有牙疼的毛病,随身都会带药。

何?故此时留在室内,未外出带着,可?不因在自家,少不得借机生事。

卫陵冷眼暗看。

果?不其然,白梦茹自告奋勇地要?去送药,这便是要?一路。

陆夫人又笑说:“自这丫头来了京城,我与老头子可?算是身边有人关心了。”

杨毓自然接道:“是个懂事的孩子。”

她看向卫陵,道:“你?就与茹茹一道去见陆内臣。”

话至此处,只能两人同行。

一路红木长廊,蜿蜒地好似心里绕不清楚的情。

婆娑叶影,与灿然金光,交相辉映地落在墙面,庭院中栽种了一丛粉白芍药,昨夜的露水尚有残留,微风一卷,晶莹剔透地从叶片上滚动下来。

芬芳四溢,清丽雅致。

白梦茹走?在靠墙里侧,时不时偷窥外侧人的背影。

身形峻拔,欣长强健。

真是很高,比她要?高出一个头来。

堪见的半张侧脸,眼尾微挑,下颌硬朗,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态。

走?至半路,却?一个字都不说。

白梦茹觉得些微难堪,但瞧他的脸,想到难得的机会,只得主?动起了话。

“三爷,方才的鲍螺是不是不合你?的口味,我见你?只吃了一个。江南那边嗜甜些,外祖母年纪大了,我不敢多?加糖,你?是否觉得淡了?”

她鼓足一腔勇气,却?得两个字。

“挺好。”

与厅上一样。

他目不斜视地继续前行,步子稍快。

白梦茹捏紧团扇的柄,跟走?地急促,再深吸口气,浅笑道:“祖父说三爷你?在神枢营很是尽职尽责,交代下的差事都做的很好,不像有些官员子弟,到里头挂个职,却?什么都不管。”

她以为这回能得他些话,不想是一句“有赖陆内臣赏识。”

白梦茹的心泛凉起来,但想这般高贵的世家子弟,还是镇国公的三子,有桀骜冷淡是自然的。

一个心思纷飞,她手里的团扇倏地滑过裙衫,坠落在地。

正巧落在卫陵脚下。

他险些踩上去。

是一把绸绣花蝶的团扇,绢丝上一丛月白兰花,绕飞两只蝴蝶。

卫陵停步,又后退一步。

这回,终于真正地将目光放到白梦茹的脸上。

回首前世岁月,便也?是这白梦茹,是母亲心仪的儿媳。

母亲既知他喜欢曦珠,也?清楚曾经的曦珠喜欢他。

竟还让曦珠去劝说他娶白梦茹。

当真可?笑至极。

她不会知道,当她以怯怕的神情,说出那番将他让至别人的话时,他眼眶瞬时涌热,心痛到几乎遏制不住,要?朝她嘶吼出声。

他已决定放手,任由她与许执成婚,她却?还要?来搅碎他那颗残破的心。

他要?她多?管闲事!

当白梦茹得知他将要?出征,要?送他一面在佛前开过光的护心镜。

他没有接受。

白梦茹问?:“为什么?”

他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她送了我一个平安符,因此我不需其他的东西庇佑我。”

“我的妻子,只能是她。”

除了曦珠,他的余生,便没再娶其他人的想法。

即便不久后,她与许执要?举行大婚。

他的余生?

那时,他半是苦笑,半是嘲弄地想,自己?还能活多?久呢。

“白小姐,你?的扇子掉了,不捡起来吗?”

卫陵看着一动不动的白梦茹,这般道。

须臾不见卫三爷帮忙,白梦茹终于窘迫地低下头,丫鬟赶紧上前捡起,给到小姐手里。

再走?几步,穿过月洞门,宴客闹声愈加喧嚷。

卫陵看到了洛平,洛平也?看过来,做了招手的动作。

他停下步子,最后看一眼白梦茹,作揖告辞道:“我的朋友在那边等我,我先走?一步,待会再与他一次去拜见陆内臣。”

话音落后,他径直转身离开。

洛平前年中举武状元之后,便领职进?了神枢营,很得提督内臣陆桓的赏识,这次恰是休沐,陆府大办寿宴,他自然要?携礼恭贺。将礼记过名,便找起卫陵来,这种宴,他定是要?来的。

等卫陵过来,洛平问?:“方才与你?一处的是哪家小姐?”

卫陵直道:“陆桓的外孙女。”

洛平瞧出不对劲来,但卫陵不多?话,他有分寸,转说起另一桩事。

原是卫陵上回去他家做客,无意?提到一个改进?火.枪的法子。

他的父亲琢磨好些日子,想到可?以用以改进?射程,只是当前尚在试炼。若结果?可?以,便能上禀卫陵的父亲,也?即是如今的军督府都督同知。

卫陵闻言露出笑来。

“我过些日子得空到你?家看看,我其他倒不如何?感兴趣,唯这个喜欢些。”

洛平笑道:“自然,若非你?,我爹也?想不出来,若行得通,少不得记功升职。”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去见陆桓。

白梦茹却?还在那丛浓匝芍药花旁,手指紧握着团扇。

今日相看,卫三爷冷漠,却?不与传闻中的纨绔一般。

更听?说卫家的男子只娶一个嫡妻,不会有那些妾庶的争斗;国公夫人又是很好的,曾能容忍孔家女那般的性子,若作婆母,便没那些扰心的事。

外祖父说卫三爷年纪尚轻,虽是家中第?三子,以后承不到公府爵位,但偌大家业分下来,也?是不容小觑的。再有公爷和两个哥哥帮衬,以卫三爷的秉性能力,仕途只会步步高升。

倘若她能嫁进?镇国公府,以后就会轻省许多?。

当下,白梦茹疑惑起自己?的容貌装扮来,是不是妆容不够精致,还是今早该穿那条嫩黄色的如意?云烟裙。

她听?闻京城男子好细腰,晨时,还特意?将本就袅娜的腰身,勒地更紧了。

怎么卫三爷对她没一点动容。

并非她自夸,凡见过她的男子,多?少会将视线停留在她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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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但方才,卫三爷没有。

丫鬟忙安慰道:“小姐当然是美的,只是卫三爷怎么好冒犯呢。”

白梦茹却?道:“他先前去那些秦楼楚馆,定是见过许多?美人的。”

丫鬟道:“那都是从前的事了,老爷不是说卫三爷没再去过了?”

如此暖心之言,白梦茹还是有些失落。

想到片刻前的落扇之事,她对丫鬟叮嘱,不可?告知外祖父母,以免他们?以为卫三爷不懂顾全她的脸面,而觉得他不好。

*

宴散后,杨毓便将小儿子叫上马车,卫陵只得弃马,登车掀帘。

一落座,迎面母亲的问?话:“白梦茹怎样?”

卫陵毫不犹豫道:“不喜欢。”

杨毓一见他这样子,就知他又要?混过去,摆起脸色来。

“不喜欢?人生得好,性情也?好,哪处不满意?了?”

卫陵掀着帷裳吹风,靠在车壁上,慢声道:“好看是好看,个子却?将才我的下巴,我不喜欢矮的,低头看得我脖子累;性情也?挺好,说话却?细声细气,不仔细听?,都不知说了什么。”

杨毓气道:“那你?们?一道出去路上,什么都没说?”

“说了两句。”

卫陵原原本本地将当时情景述出。

杨毓听?着,真快被这个小儿子气死,之前往那些脂粉腌臜地去,还整晚地与姚崇宪不归家,惹出那与温滔为个花魁打架的事来,闹地京城笑话。

半点风趣不知,她可?不信。

当下伸手过去,扭起他的耳朵。

“你?这些话好在没到人跟前说,保不准别人如何?想咱们?家没教养。人问?糕点如何?,你?就敷衍两字,晓得该怎么与姑娘说话么?”

车厢就那么大,卫陵躲不过去,咋呼道:“娘啊,我都多?大了,你?还当小孩子教训我,那让我娶妻做什么。”

杨毓松开了手。

卫陵揉把耳朵,有些唉声叹气,无奈道:“我不说挺好,说什么,夸那糕点天上有,地下无的?还没饭菜能填饱肚子。”

杨毓冷道:“合着再好的姑娘,你?都能挑出毛病来。”

卫陵无谓地应说:“你?问?我,我自然说了。再者,她会的那些琴棋书画,我不懂,更没丁点兴趣,难不成娶了人回家,大眼瞪小眼,都没话讲。

“总之,我不喜欢。”

杨毓只得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她又有些疑惑地凝着卫陵的脸,突地问?:“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到底是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她就觉得最近他怎么有些不一样,却?说不上来为何?。

但由着这问?,她不知怎么想起曦珠来,陡地吓一跳。

上元藏香居失火后的种种。

原本整个铺子的全部损失,该是卫家来还,她尚未送去银票,哪知卫陵动作更快,早把自己?的家底给出去了。后头在赌坊赢下的那些庄园田地,将才弥够缺洞。

还有那回找她,又急慌地拉着管事,往郊外的曹家去,就为给曦珠解围。

“你?该不会喜欢曦珠?”

在儿子面前,哪有那么多?讲究,直接就问?了。

卫陵就笑。

“表妹才来公府时,您还对我说她没了爹娘,又从那么远的地方来京城,让我照看着些。我当然拿她和小虞一般做妹妹对待,能有什么心思?”

“至于藏香居失火,难道不是受我牵连?若连这您都要?计较,那我无话可?说。”

他懒坐在马车里,被风吹得有些心凉,玩笑道:“您和爹若一定要?我娶媳妇生孩子,不如就表妹好了,总归这一年来,您也?是看她在眼里的。长得好吧,还温柔听?话,要?照这样,我还挺喜欢她。”

一番话下来,再看这副模样,杨毓并不放心上。

若真对曦珠有意?思,以他从小到大按捺不住的急性子,早与她和丈夫说开,怎么到这个档口,她提到才会如此说。

杨毓对这个儿子没办法了。

“你?在我这儿狡言没用,你?爹那里,可?过不去。”

说到底,镇国公府卫家的每一起大事,都得父亲点头。

卫陵转目望向车外疾掠的街道,沉默下来。

当晚卫旷从外忙事归来,尚满身疲惫,听?完妻子的那些话,顿时火冒三丈。

照这般挑挑拣拣,是要?怎样!

将人从破空苑叫来,指着就是一顿骂:“你?自己?什么样,不清楚?还挑拣起来了,什么样的姑娘都配不上你??真是王爷娶妻都没你?麻烦!”

“少给我磨混过去,今年你?就给我定下亲事!也?别挑了,就陆桓的外孙女,这月给定亲了,明?年就成婚!”

陆桓那外孙女,妻子见过既觉得好,便就行了。

最重要?的是,他这第?三个儿子的婚事,不必要?多?好的贵门人家,前头两个儿子的婚事已是足够。

再多?一个,照现今皇帝对太子党剑拔弩张的态势,少不得又给他记上一笔。

至于陆桓的心思,卫旷也?是门清。

父子两个在一处,难得祥和,更甚扯到婚事,就似点了炮仗。

强硬的语气,卫陵望着他的父亲,微颔首,而后站起身,一脚就把椅子踹翻,连带着桌几,和上面的白葵口瓷盘、几个黄澄澄的果?子掀倒在地,咕噜地在毯子上滚动。

他黑沉着眼眸,冷笑了一声:

“你?们?若敢给我定下亲事,我就夜夜睡在外头,让她守一辈子活寡!”

*

且说当晚卫陵撂下句狠话,就往外跑地没影了,卫旷要?逮住打,却?将人溜过去,气地连连拍案,被杨毓和赶来的长子扶住。

“那个混账有能耐了,都敢对着他老子发脾气了!”

杨毓怕他气地犯病,再三劝说。

卫远知道三弟与表妹的事。

况陆家请帖送来公府后,三弟来对他说过,让他保守秘密,别露话。

看这情形,怕是三弟要?和父亲犟到底。

其他事上,他会帮着爹娘,但观三弟对表妹的态度,他选择还是别管的好。

卫远一时作壁上观,只对父亲道:“大夫早说您要?精心修养,再大动肝火,身体可?好不了。”

*

卫陵这一跑,翌日,神枢营的上职都没去。

陆桓昨晚察外孙女的郁郁神情,再是卫陵这缺勤,风霜雨雪都赶早的人,偏在相看次日不来了。

他人都默了。

连着好些日,陆夫人坐不住,安抚伤心的外孙女后,便赶到镇国公府,与国公夫人说了这事。

杨毓才得知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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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好些日不归家,连上职也?不去。不知去哪儿混了。

这还了得,立即与丈夫说。

卫旷百忙之中抽出空,让亲卫去把人抓回来,亲卫领命去找,先是各大城门,都说卫三爷没出去,那便是在城内。

但怎么也?找不见人。

春月庭中,蓉娘送走?过来玩的四姑娘,与青坠说起三爷。再不满意?那陆家姑娘,也?不能闹成这般。

她心里轻松,只要?别与她家姑娘沾边就成。

青坠却?半是着急,半是松懈。

着急为怕三爷顶不住压力,娶了别家的姑娘;松懈为现下三爷跑了,心里那是有表姑娘的。

青坠面上不显地与蓉娘闲聊,又瞧表姑娘,仍在安静地绣花,没一丝波动。

那晚卫陵翻窗离去前,对她说。

去过寿宴后,他要?出去躲一阵子,别惦念他,等他再回来,公爷和姨母就不会再提说亲的事了。

曦珠不明?他话里的意?思,但决定信他,也?不问?。

此前他遇到什么事,都会与她阐明?清楚,这次不说,是有缘由的。

曦珠又想起方才卫虞来找她说话,提到一件怪事。

潇水诗会上,姜嫣未得首魁,分明?前世是她所?得,接着就与状元陆松定亲。

这世的首魁,竟然是郭华音。

此前见过三次的那个郭家侄女。

尽管如此,几日前,姜嫣还是与陆松定下了亲事。

重来一世,许多?事,全然不同了。

曦珠不过想了一转,低头,接着做木芙蓉花的绣活,还有最后的收尾。等做完,她准备找些书来看,好消磨这只能待在春月庭的无聊日子。

*

“枝月听?说你?要?定亲陆家的姑娘,在家闹得厉害呢。”

姚崇宪躺在榻上,拣着盘里的糖霜花生吃,咯嘣地说着。

卫陵靠在对面,腿搭在炕桌上,一下接一下地,开合着手里的泥金扇,懒怠道:“你?可?别透露我在你?这儿,不然朋友没得做了。”

如今姚崇宪也?知镇国公大抵无意?秦家。

甭管上头爹娘过不过地了关,就单枝月妹妹那性子,动不动给你?演个一哭二闹三上吊,哪个男人受得了。

他打趣两句。

“我是那出卖好友的人吗?”

卫陵睨他一眼,似笑非笑了下,淡若无风。

也?丢了一颗花生进?嘴里嚼,转问?道:“她不忙着关心自家哥哥,还有心思来操心我的事了?”

半月前,身为巡抚秦令筠在黄源府,被官匪沆瀣一气,差些没死在当地。

姚崇宪道:“我前两日去看过姐姐,家信上说伤倒是不重,已能公务,现在处理那批尸位素餐的官员。”

黄源府就是一个烂摊子,匪患严重,官员也?跟韭菜似的,一茬茬地换,为了性命和官位,少不得官匪勾结。

朝廷没银子,治不好这块烂疮,又割不掉,只能这般让它横亘,睁一眼闭一眼。

也?是去年闹地太过火,竟杀了七名赶考举人,才遣督察院左佥都御史秦令筠前往处理。

建朝百年,死在那里的巡抚都好几个了。

姚崇宪委实佩服姐夫的胆量,敢去那地方,又高兴说:“若是顺利,下月初,我姐夫就该回京了。”

“唰”的一声,泥金扇蓦地合上。

姚崇宪歪靠在枕上,踢了踢卫陵的腿,道:“你?还不往群芳阁走?一趟,初鸢还念着你?呢,上次我去,她又问?起你?。”

卫陵踢开他的脚。

“是念着我,还是我的银子?”

姚崇宪笑地差些被花生呛着,评道:“真够无情。”

不过也?是,之前卫陵去那处只点曲喝酒,姑娘们?随便给弹个琵琶敲个扬琴,都够她们?伺候好些人了的。

“这大半年让你?去玩,竟一次都不去。最近又新来几个好看的,去不去?”

“不去,修身养性。”

卫陵随口道:“你?夫人不是有孕,你?还出去?”

姚崇宪喝茶咽下嘴里的干涩,回道:“就是有孕了才出去。”

他来劲了,问?道:“你?觉得方才进?来给咱们?端茶的那丫鬟如何??”

卫陵斜他。

“怎么?”

姚崇宪道:“预备让她做通房。”

“自我夫人有孕,她那边怕我又出去混,身边的老嬷嬷已在偷摸劝了,这些日我娘也?在说,想来过不了多?久,抬房妾不是什么事。”

有些事,男人可?不是不知道,只是装傻充愣,由着女人在后面折腾。

卫陵会然一笑,问?道:“你?先前那两个通房呢,跟了许多?年的,不要?回来?”

如今姚崇宪对她们?兴致缺缺。

“都放出去了,还要?回来做什么。”

两人闲扯两句,姚崇宪还是担忧道:“你?不去神枢营,是不知道陆桓脸色多?差,你?爹也?在到处找你?,还不回家去,别真找到我这处院子,连着我一起打。”

卫陵哈哈笑两声,道:“你?从小跟着我挨打的日子少吗?”

……

夜幕沉落,躺倒在陌生的床上,戏差不多?演了小半,还有大半。

以父亲那个多?疑的性子,不如此做,怎么彻底放心。

他也?想快些回家去。

在这儿离她那么远,整夜都难以安眠。

都有七天没见她了。

卫陵轻晃着指间的香缨带,在幽幽烛火下看着,回想姚崇宪的话。

*

卫旷让亲卫找人,满京城都没找着,竟过端午两日,反倒自己?回来了。

在见到小儿子眼底乌青,神情萎靡地站着,一副准备挨骂的模样,窝在肚里的好大一团气,就不知怎么发出了。

往来走?两步,卫旷终是开骂:“那天骂你?两句怎么了,都敢当你?老子的面摔砸东西!脾气再大,也?得去上职,照你?这样,那明?日谁要?在堂上弹劾我,我也?别去早朝了。你?这几日,不是活生生下那陆桓的脸面!”

“不想娶他家的外孙女,我是能绑你?去娶,还是怎样!”

“我看你?以后不用去神枢营,回家待着算了,免得别人说我教不好儿子!”

“啊,你?这些天跑哪儿去了,过节都不回来,找都见不着人,你?娘多?担心不知道!”

卫旷一说骂起来,就停不下。

杨毓在旁看着,怕等会父子两个要?吵打起来,好上前拦住。

忽地,卫陵嘶哑着嗓子地喊了声:“爹。”

这一声,就把卫旷给叫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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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我有事,只想和你?说。”

杨毓愣住。

书房内,门窗紧闭。

阒静里,只有一盏纱灯在侧,昏昧地燃着光。

卫陵坐在背窗的圈椅,弯腰躬着身,肩背塌下,手肘抵在膝上,双手捂住了头。

还别说,卫旷一瞧他这副颓然的样子,再多?的话都噎在喉咙。

好半晌过去,不见他开口,做爹的先问?了。

“你?要?说什么?”

卫陵垂着头,紧抓着头发,呼吸沉哑,带着隐约的抽咽。

“爹,去年那次秋猎出事后,我就发觉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时好时坏。”

卫旷骇然大惊。

“你?说什么!”

第067章错哪了

风霜雪雨,几十?年的沙场厮杀,卫旷的身上自累了一堆的疾病。久而久之?,那些病症堆成顽疾,再难以根除。

尤其这两年,卫旷更觉力不从心?,在外不敢显露,回府后却疼痛难忍。

有时连坐都不成,必须躺下?。

幸去岁狄羌内讧争权,与大燕签立暂缓条约,他不用驻守严寒北疆,不若身体更受不住。

因此有一名大夫随身,以应对?病发。

太医院出身,姓黄名孟,为其诊疾二十?余年,现居公府。

听过卫陵的一番话后?,卫旷沉思了瞬,立即对?外扬声,让亲卫去把人叫来。

杨毓在外焦灼地观望,以为丈夫是被小儿子气?病了,但闻声又不像,很是严肃。等黄孟过来,敲门进去,门又被阖地严实,半点?听不到里面的说谈。

她便让一个丫鬟赶去看长子回府没有,快请来这边。

书房内,黄孟知此行的缘由后?,霍地瞪大眼,但极快收敛诧然神情,将药箱放到条桌上,仍有些头皮发紧,对?正一脸丧废的三爷轻声道:“您坐到这处亮地,我好给您看看。”

卫旷正过身,端凝着小儿子,满面肃穆,负背的双手紧握成拳。

好半晌过去,黄孟战战兢兢道:“确有些问题。”

卫旷呼吸一沉,问:“如何说?”

黄孟仔细讲过。

……

深吸口气?,卫旷皱紧眉头,再问:“可?能治好?”

黄孟额头不住冒汗,脊背发寒。术业有专攻,病症也分?门类,这非他擅长啊。

他不敢夸下?海口,“这,这。”

卫旷的眸光犀利如刃,脸色冷到不能再冷。

黄孟支吾两句,不知该怎么办,也急道:“公爷容我回去想想。”

却?在此时?,耷拉着头的卫陵倏地道:“爹,我有请大夫在看,之?前全然无知,但自?他治下?,好转许多,才有现今的状况。”

他又埋下?脑袋,隐于暗处。

“我本不想说,也想等治好了,只我一个人知道,但你和娘一直在逼我成亲,我这个样子,如何娶妻。”

“爹,我没有办法。”

声都哑掉了,头更低了。

卫旷并不责备他,明?白过来为何这些天小儿子跑出去躲着,怕是在苦恼该不该与他说。这种事轮到哪个男人身上,谁都受不了。

只抓住关键,急问:“你说的大夫是谁?”

卫陵低声道:“一个叫郑丑的人。”

既提到,虽入夜天黑,但此事重大,卫旷还是连忙让亲卫去把人请到公府。

卫远正好过来,还没进门,就听父亲冷声。

“在外面等着。”

他一怔,只好去过问一旁在等的母亲。

灯烛静静地烧着,一豆之?光。

书房内,父子两人,一个坐上首的太师椅,一个坐下?首的圈椅,各自?沉默。

黄孟同坐下?边,没得?公爷的话,不敢离开,也想见见那郑丑。

小半个时?辰过去,门再打开,就走进一矮个中?年男人,不足五尺,且瘦,面上还覆着灰色的厚重面纱。肩上担着一个大长形的药箱,看着颇为费劲。

卫旷拧眉地厉害,那人见到他也不拜见,只叫了声公爷,就将目光转向了看来的卫陵,惹地黄孟骤然站起身,喝道:“无礼!”

卫旷抬手止音。

“你是郑丑?我小儿的病是你在治?”

郑丑毫不畏势道:“是。”

“可?能好全?”

“可?以。”

……

换成黄孟与郑丑的问答。

好一番话过去,卫旷收到黄孟递来的眼神,便知都是对?的,他端起冷茶灌了口。

卫陵抬头,见父亲松缓下?来的神情,转望郑丑。

黄孟正趁机问及治疗之?法。

郑丑却?转身侧过。

“这是草民赖以为生的东西,不可?外传。”

黄孟便有些讪讪。

卫旷将茶盏放下?,问:“你何以纱覆面?”

郑丑平声道:“草民貌丑,怕吓到公爷。”

卫旷有些奇道:“残肢断臂我多见,血肉模糊也有,没什?么能吓到我。”

如此说,郑丑只得?揭下?面纱,露出真容。

灰纱落下?后?,卫旷心?下?微惊,面上却?不显。

反倒黄孟吓大跳,连退好几步。

已不是常人说的貌丑,那下?半张脸上拥挤在一处的不堪五官,崎岖凹凸,真是令人不忍多看,怕连隔夜饭都给吐出来。不愧名丑。

卫陵瞥了黄孟一眼。

这时?,郑丑有些恭敬之?意了,直相镇国公那只瞎掉的左眼。

“蒙公爷不嫌碍眼。”

接着便说道:“公爷平素夜里可?是咳嗽不止,难以躺平,甚要?趴下?才能睡得?着,右眼还时?不时?的发痒……”

这比黄孟的诊断更为精准。

才被丑容吓住的人瞬间惶然起来,说起大夫,免不?*?得?济世悬壶、着手成春,诸如此类的溢美之?词,但只要?为人,总少不了钻研些上进之?道。

神医都不能免俗。

这奇丑之?人,怕不是要?通过三爷的不行之?病,攀上国公,到时?自?己要?往哪里去。

正要?说话,就被打断。

“请郑大夫与我诊脉看过。”

卫旷向来对?能人异士有崇敬,对?郑丑道。

不过观望,就能看出病症,此人医术了得?。

卫陵膝上搁置的手微握。

郑丑不再将纱覆上丑容,走上前去,先是号脉,片刻放开,又说冒犯,要?细看那只瞎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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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左眼。

卫旷的左眼是在当?年宫城大乱,清君侧时?,被乱矢射穿,血流不止,却?形势严峻,只得?先将还是十?三皇子的神瑞帝扶持登基。后?来再如何医治,眼还是瞎了,留有一个黑漆的洞疤。

现今唯有右眼可?视物。

但近几个月,右眼泛起痛痒,晚上不能在灯下?多待。

郑丑一面细察,一边问:“是否从三四个月前,就有些看不清字,还有重叠飞蚊之?症?”

卫旷回过。

一问一答间,烛烧掉小段,淌下?烛泪来。

卫陵抿唇听着。

随后?郑丑退开,张口要?纸笔。

书案在里室,堆放有朝廷公文,一旁无事而立的黄孟不宜去取,卫陵便起身过去。

待回来,郑丑接过白纸墨笔,写起字来,然后?递给镇国公。

卫旷接过写了一行字的纸,看过之?后?,立时?将其揉进手心?,怒目圆睁,脸色可?怖,拍桌对?郑丑厉斥道:“你可?知欺罪本公爷的下?场!”

郑丑无惧道:“不敢欺罪公爷,倘或公爷信不过,便将草民当?个屁放了,何必为此生气?,而让身体损害。公爷也该清楚,草民本是为了三爷而来,给您诊病,是顺便随手的事。”

狂妄不雅之?言!

黄孟都忍不住为其捏把汗,尽管他极想知道郑丑写了甚,但瞧公爷大发雷霆,不敢凑上去。

*

卫陵亲自?送郑丑出府,书房的门一开,外面站着好几人。

卫远正与赶来的二弟说及内阁进人的事,转头来,眉毛还是紧锁的,不待问三弟发生何事,二弟先冷声了。

卫度呵道:“你又惹地父亲犯病了?”

“你院里的事都管不好,少来管我。”

卫陵乜斜地甩他一句。

卫度被怼地要?骂人,卫陵却?已对?杨毓和卫远说自?己先送大夫出门,带人走远。

那口气?就给硬忍下?了。

今夜之?奇怪,卫远眺望那矮个戴纱的大夫,将眉又深凝两分?,准备待人回来问清楚。

出府的路上,浓云障月,风摇花坠。

郑丑直言:“公爷的旧疾甚多,他又多操劳,常动肝火,好好修养,便还有七年可?活,不若就是这两三年的事。”

再将那纸上墨字复说,语气?沉重。

“身体倒是可?以调理,但眼睛没有办法。”

卫陵沉吟道:“真没有保住的法子吗?”

郑丑摇头道:“最迟两年就会全瞎,再不能视物。”

卫陵捏紧了拳头。

“你再想办法试试。”

郑丑听这般语气?,只能应下?。

“我尽力。”

卫陵回想前世父亲因卸甲风病逝之?惨景,胸腔一阵沉钝闷痛。

“劳烦你。”

郑丑如今愿意受这卫家三爷差遣,全因其有他想要?的东西。

去年九月初,那起镇国公府卫家悬金求医,为让去秋猎重伤后?昏睡多日的三子醒转。当?时?的郑丑听说了,却?没有搭理,仍在院落研习医术、晾晒草药,时?不时?救治两个病人。

却?不想几日后?,那醒来的卫三爷亲自?找来,说知道记载有传闻中?长生丹的医书在何处,但需三四年的时?间,他会将医书送给郑丑。

而这期间,郑丑必须为他所用。且无论有何种要?求,都可?向他提出。

早已失传在前朝的医书,谁人不知去向。

不世出的郑丑思索良久,答应了。

快至公府侧门时?,郑丑将一瓶药给了过去,嘱咐道:“要?尽快服用,大致两个时?辰就能好过来。”

卫陵接过收拢在袖里。

“多谢。”

想要?骗过父亲,谈何容易,可?不是光骗说几句话就管用的。

郑丑又说:“你如今少头疼了,我这两日把方子改过,重新制药,到时?你自?己来取。”

卫陵很理解郑丑不谓权势的脾性,前世便是。他的头疾也是用过郑丑的药后?才能缓解。

他点?头道:“再过些日子,我父亲应当?就会让你为他主治病情。”

郑丑应过。

到侧门处登上公府的马车,听卫三爷对?车夫吩咐路上慢行。

他生来一副奇丑的残缺容貌,见过太多人,也领略过太多厌弃鄙夷。

便为了出人头地,凭借天赋学得?一手医术,想要?效劳朝廷,却?十?七年前去太医院应考,被那些头戴乌纱帽的院判御医嫌恶,最后?被赶走,又被路过的哪家权贵小姐耻笑取乐。

这卫三爷不是一般人,他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真正可?以长生的丹药,生老病死本是常态,只是想要?求证罢了。

除此之?外,为这般态度,郑丑也愿意为其做事。

*

一路慢步回去书房,卫陵望着园中?的葱茏松柏,想起方才大哥与卫度说及内阁重组。

内阁原本有五人,但其中?两人,一人去岁年末因病,以通政司左参议致仕,一人则是回乡丁忧三年。现只有三人,皇帝想再加一人,翰林院学士姜复和刑部尚书卢冰壶都在考虑范畴内。

虽卢冰壶曾是太子老师,但性情耿直,为官多年,从来实话实说,办事得?利,甚至曾就一事弹劾过太子。

至于姜复,则是他也算有能力,同时?贿赂了司礼监掌印太监。

而前世的这时?候,正出了那起外室祸端,卢冰壶被卷入进去,最后?被贬谪出京,而姜复进入内阁。

其中?姜复不动点?手脚,卫陵都不信。

至于次辅孔光维,老奸巨猾,是首辅的门生,却?想干下?首辅,自?己上位。

当?时?太子势强,因此与卫家结亲,后?外室之?祸不受控,孔光维怕是明?白皇帝想要?扳倒卫家,再不脱身,就要?殃及孔家,迅速表明?态度,让女儿和离,又上折弹劾起卫度。

能在朝廷混的风生水起,谁不是聪明?人?

但这世没有那起外室之?祸,孔采芙为与沈鹤之?事而不露声,和平脱离卫家。皇帝暂拿不到卫家的把柄为难,孔光维仍站太子阵营弹劾温家,姜复也陷害不了卢冰壶。

这世的内阁人选,得?看是卢冰壶,还是姜复了。

若还是姜复,当?前六皇子封王就藩的阵势愈演愈烈,少不得?皇帝把他当?刀使。

卫陵眸色微暗。

算算日子,又想到四个月后?的狄羌政权更迭完成,成为新汗王的阿托泰吉会领兵南下?。

照父亲如今的身体,不必如前世往北疆抗敌,更需在京城修养身体,卫家也要?其坐镇,与前世不同的局势,就卫度一人在,他不能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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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也需借助战争夺势,当?前手里没半点?实权,被辖制地处处受限。

……

但父亲的那些固疾,最久七年可?活,两年后?全然失明?。郑丑的断言不会有假。

有些事情,即便重生,也毫无改变的余地。

他闭了闭眼。

天上乌云被晚风吹远些,洒落皎洁月光下?来。

*

端午的第四日晚。

窗棂发出“嗵”的一声,伴随“曦珠,曦珠”的轻声。

他又来找她了。

曦珠睡得?有些迷糊,揉把惺忪的眼,从床上爬起来,掀开缥碧色的幔帐坐了下?,才站起身,拢紧衣裳,趿鞋过去。

开窗后?,他撑身跃跳进来,闪进一袭沧浪色织缎袍摆,接着将漏进一刹的月光,又给关在外头。

他忙地拉着她的手到榻边,从衣襟里掏出一纸油包的什?么,放到桌上打开来,是一包糕饼,外皮淡青,层叠油润的酥皮碎了些,还撒了干桂花。

“快尝尝好吃吗?信春堂今日才出的新糕点?,用艾草做的。”

都等不及她拿,卫陵已经先拣起一块,送来她唇边。

“我吃过觉得?好吃,带来给你,还有热气?,凉了就不好吃了。”

一副急哄哄的样子,曦珠原想说自?己都洗漱好的,夜里也不吃东西,但见他凑过来的脸上,满是喜悦,又被碰到唇,就张开口咬住了,再抬手,从他的手里接过。

她兜着另一只手接碎落的渣,垂着浓密的睫毛,腮颊一鼓一鼓的。

被他盯着吃东西,些许不适,偏过身子,只想赶紧吃完。

卫陵看着就笑起来。

“慢些,我不抢你的。”

他倒了杯茶递过去。

曦珠恰吃完最后?一口,没接茶,手心?还有酥皮渣子,唇上怕也沾了些,想找帕子来擦。

却?在他坐的榻后?枕边放着。

“帕子,你拿给我,就你坐的后?边。”

卫陵将茶放下?,回身将一方白丝帕找出,送来给她。

乱糟糟的一团忙活,曦珠终是擦了嘴和手,收拾好自?己,而后?将包着碎渣的帕子放到桌上。

卫陵光是看她吃东西,就觉得?高兴。

“不吃了?”

曦珠瞪他一眼,“都夜里了,吃多睡不着。”

卫陵略歪头看她,扬眉道:“瞧着还长了些肉,没胡思乱想,吃不好睡不好就成。”

“好吃吗?”

曦珠到底嗯了声,微偏开脸,问道:“你怎么来了?”

他坐在榻上,看着她躲开的目光笑。

“我再不来,怕你胡想我是不是看中?了谁家的姑娘,要?去做谁家的女婿了?”

“你想去就去。”

“我真去了,你不得?难过,背着我偷偷抹眼泪,我的心?可?都要?碎了。”

好些日没见面,越加不正经起来。

曦珠懒得?理他了,要?去另边坐。

卫陵一伸长手臂,就揽过她的腰,将她拖到怀里,摔坐在他的腿上。

曦珠去推他的肩膀,却?被抱地动弹不得?,踢他,又被曲膝抵住。

“放开,我自?己坐。”

声还得?压地小,担忧旁边屋睡着的蓉娘或是其他丫鬟听见动静。

卫陵不放,掌住她的细腰,笑哼道:“好久没见了,我就抱一抱你,不做别的。没你答应,你也还没嫁给我,我哪儿敢。”

曦珠真是怕了他,外边就算了,这是在公府,什?么话都敢说。

佯怒道:“你再乱说话,现就出去。”

卫陵跟她闹两句,这才收敛了捉弄,神情认真道:“别动了,有正经事与你说。”

曦珠挣不脱他,再见他这般,只得?罢了。

“什?么事?”

卫陵见她安静下?来,便说道:“明?日起我就不去神枢营上职了。”

曦珠讶然道:“为什?么?”

方问出就明?白过来卫陵不好再去,只好改口说:“是陆桓……陆大人他会为难你?”

他今晚来找她,想必是与陆家的那桩亲事解决了。

昨日,她还听卫虞说陆家人都快被三哥气?倒,那个叫白梦茹的姑娘哭地很伤心?可?怜。

“叫什?么陆大人,就叫陆桓,这儿就我们两个,我还直呼他陆老头呢。再说了,他竟敢谋我的婚事,差些拆散咱们,用不着客气?。”

卫陵捏了下?她腮侧的软肉。

曦珠拍开他的手,愤声:“别捏。”

“你别总是打岔,成不成?”

卫陵收回手放到膝上,继续道:“陆桓这一两年就会从提督内臣的职位退下?,赶着这年要?给自?己谋划,他两个儿子都平平,只二女婿有些本事,便是那白梦茹的爹。哦,去年卫度那个外室的爹被论罪判刑后?,淮安知府空出来,就是白梦茹的爹去填的差事。仗着与我爹的一些交情,都已要?了一个职,这回要?与卫家联亲,是想着以后?再帮他们陆家升官。”

闻言,曦珠才知道其中?纠葛。

她也早清楚卫陵的婚事,并非他一人能做主,两姓缔约,其中?掺杂了太多的利益往来。

而他现在却?全然不顾地,就在这样一个万籁俱寂的夜晚,与她说着这些。

是想她安心?,她心?里明?白。

曦珠垂眸看他。

他恣意的眉眼尽是不屑,“陆桓敢为难我?即使是长官,或以长辈身份,也不大敢,只是闹过这回,我怕再去神枢营,日日有冷板凳坐,我更不想去见到他的那张脸。”

“之?前进神枢营,是想着为我们的将来找个差事做,又一时?没去处,姚崇宪正在里面,有个朋友照应罢了。结果什?么都没照应到,反倒让陆桓看准了我。明?日起,我就去爹手下?做事,他直接管我,还更放心?些。”

曦珠有些吃惊。

“公爷那里?”

卫陵道:“他现下?督管的军器局。”

曦珠细眉颦蹙,问道:“你去做什?么官职,又忙些什?么?”

这个地方,前世在峡州,她就知道。不仅京城有,凡是大燕各州府都有。

分?部甲局、弓局、箭局、弦局、杂造局等,专造刀枪剑戟兵器。还有枪部,火.药枪炮一类,该当?十?多年后?,战场上会应用广泛,只是如今,不知什?么情形。

但他进那里做什?么。

卫陵嘴角微挑,却?语调沉静。

“你这样子是不是不信我的能力,我不至于连打铁都不会。”

曦珠乍听不信他,只是犹豫了下?,见他几分?郑重的神情给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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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去打铁?”

卫陵被她的话谑笑,忍着没大声。

“去啊,哪能不去。就那点?俸禄,怕是我打一个月铁,都买不起一件像样的首饰送你,得?打两个月。”

曦珠就知他三句里只有一句正经,抿着唇不讲话。

卫陵不再逗她,看怀里披散着长发的她,轻声道:“还没定,明?日先去看看。”

他又将陆家整个寿宴上发生的事都告诉她,包括在长廊上与白梦茹的每句话。

曦珠微颤眼睫听着。

卫陵握住她的手,用了些力。

他注视着她琥珀色的眸,靠近些,低声轻语:“我没与她多说一句话,也不喜欢她,你别多想。”

“放心?好了,娘明?日就去陆家那边和陆夫人说过,这事就算结了,之?前允诺你的,以后?爹娘绝不会再催我成亲。我也绝不会娶别人。”

他哪些玩笑话,哪些真话,曦珠是分?得?清的。

两人的气?息将近纠缠,她往后?退了些。

疑惑问:“你怎么说服姨母和公爷的?”

卫陵见她好奇的神情,轻笑一声,颠了下?腿,她也跟着轻晃了下?。

“表妹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曦珠眨下?眼,转过脸去。

“那我不想知道了。”

也要?从他的腿上下?来。

“时?辰不早了,你走吧,别被人发现。”

话说的差不多,她就要?赶他走。

“明?早还要?起来上职,快些去睡。”

卫陵兜住她即将离去的腰,柔软馨香的发丝滑过他的手背,一阵酥痒直往心?里钻,不觉哂然:“你要?是不好意思,就让我亲你。”

曦珠回首,终于禁不住弯了眸。

“你今日怎么这般不要?脸。”

“我若是要?脸,你现还不愿意和我说话,更不准我抱你。”

他宽厚的手掌扣住她,没丁点?松动的样子。

“你自?己好好想想,有没有做错事?”

曦珠有些错愕。

“我做错什?么了?”

他的目光深邃,紧盯着她,幽幽地有一股难以掩饰的哀怨。

“自?己想,不然今晚我不走,你也别下?来了。”

曦珠顺着他的视线,见他还在往桌上,插着一瓶瑞香松枝旁的筐篾里瞧。里面装着些斑斓彩线,是前几日端午,给姨母小虞他们做香缨带剩下?的。

其实从片刻前,她就发觉了。

她默下?来。

卫陵轻捏着她的手指玩,催促道。

“想出没有?”

曦珠踌躇几番,低声道:“我给你做香缨带还不成吗?”

“我要?不这么问,你是不是要?给我蒙混过去,等我都忘了。”

他得?偿所愿般地哼笑,从襟内将去年的香缨带拿出来,递到她面前。

“我都戴了快一年,旧成这样,出门还时?时?揣在怀里,都怕弄丢了,就望着这年端午你给重做一个,结果呢,你倒心?好的给府上谁都做了。我不过出去躲几日,连端午都没回来,你就忘了我。”

“若非瞧见小虞带的,我都没记起。”

“我也要?新的,便当?给我的生辰礼,三日后?我来拿。”

曦珠听他的话,再见那个香缨带是有些旧,但都好全,可?见是常带的,她的心?里泛涌酸意,终是坚定地答应他:“好,给你做。”

这应当?算是两人在一起后?,她第一次送东西给他,虽不是什?么稀奇物件,只编织些彩线罢了,但到底亲手做的。

所以她并没在端午那日做他的。

直至此时?他主动问起。

他今年的生辰,是十?九了。

怎么还这般幼稚?

“若是你能年年都给我做,做到一百岁就好了。”

他眸中?含着浅笑望她,语气?轻柔,忽地冒出这样的话,曦珠有些被那么长远的将来给窘迫,忙从他身上起来,站到地上,又拽拉他的手。

“别说了,快走吧。”

“我们可?约好了,那天晚上来找你要?。”

他顺着她的力道起身,又问:“会不会麻烦,做的费劲吗?”

曦珠无奈道:“不麻烦,一会的功夫。”

卫陵便笑说:“那就成。”

旧的是给重生前的那个他,而他将拥有她真正送给他的东西。

临走前,卫陵想到秦令筠下?月初将回京的事,还有青坠的话,回头来,到底对?她说了一句。

“这段日子想出去哪里玩,就约着小虞一道去街上逛逛,买些喜欢的玩意。你别总闷在屋里,绣活什?么的就别做了,费眼睛,不若就园子里走走,现在花正开的好,还有秋千可?以荡着玩……”

曦珠笑推他的后?背一把。

“走吧,话太多了。”

第068章欲与爱

这大半年来,自卫陵进神枢营任职中军司官后,恪尽职守,每月只得休沐两日,不再如从前时常肆玩。加之另一个混世魔王温滔因纵火杀人、抢掠民女等罪名被判秋后处决,偌大的京城没了两人的逞凶争斗,一帮混玩的膏粱子弟偶感?无聊。

五月十二这日,距上回卫陵宴请,又过了将近一个月,是为其十九生辰。

仍在岁寒堂,请了?两个貌美的歌伎弹唱曲子。

珍馐佳肴延摆满桌,美酒续盏簌簌不断。

席上有人听闻陆家有意?结亲的事?,打趣那次寿宴他也去了?,惊鸿一面?那白小姐,真是国色天香,闭月羞花。

那样的大美人实是难寻,可堪万里挑一,卫三竟还看不上,不知要娶个什么神女人物了??

这话撩动的众人心意?波澜。

此人在歌榭妓院阅女无数,极有经验,只需观一观女人的面?相身?段,就知内里。

难得见他夸人,那白小姐定是不可多得的美人,皆举杯去问?卫三。

被一同?邀来的洛平捏紧筷箸,暗下皱眉。

卫陵却浑不在意?,与他们大笑。倘或世上真有神女,他也没什么兴趣。

有人满面?通红,结巴道:“怕不是不行?一连拒了?多家。”

是国子监祭酒的第五子,他家的六妹妹原被国公夫人看中?,要说与卫三,哪知中?途蹦出一个白小姐,六妹妹在家难过不已。

即便与陆家亲事?不成了?,但喝得多,免不得为妹妹出口?气,才讲出这句话。

声很小,又周遭哄吵,却还是被耳尖的人听到。

话音甫落,迎面?砸来半块青瓜,力道颇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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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中?他的中?堂,将他整个人都晃了?一晃。

卫陵散漫地靠坐椅背,望着对面?之人眸子微眯,挑唇嘲笑:“我好心告诉你,回家去和祭酒大人说清楚,我再是娶妻,你家妹妹是轮不到的,还是早些相看其他人的好。”

一旁的姚崇宪赶着劝架,几?人也忙着劝。

不过一个小插曲,须臾间,雅间内又是一番欢闹说笑,酒令划拳。

疏窗大开,正对月下的护城河。

夜色昏沉,涓流不息的河水缓缓流淌,闪动着粼粼波光,两岸烟柳花树随风摇晃,婆娑生姿。

九里三十步街中?,遥远地,隐约有打更的梆子声传来,已近戌时末。

宴散时,对岸正是灯火通明,粉香迷惑,娇声缠绵媚人。

姚崇宪等好几?人勾结搭背的过桥,要往那笙歌醉梦的地界去。

长平侯长子忽地顿步,对也要离去归家的卫陵喊道:“卫三,那只猫儿你是要不要,我一个远房的表妹吵着要,我被烦得很,你若要,明日就让人到我府上接走?,不要的话,我可就给我表妹!”

卫陵隔着半条街,应道:“知道,麻烦你再给留明日一天!”

“成,尽快来接走?啊!”

说罢,就跟着好友走?远了?。

远远地,谁在问?。

“什么猫儿?”

“哦,前两日家里生了?一窝狮子猫,卫三去看过,说要留只给他,还是那最漂亮的。”

“他什么时候喜欢猫了??”

“哈哈,怕不是送给哪个姑娘的?”

“得了?吧,你这更不靠谱,他这年瞧着是要修佛,清心寡欲地都不跟我们去玩,哪个姑娘多看过一眼?我爹娘都骂我了?,说他都改邪归正,我还一整日地胡混厮玩。”

“勿说你,我爹也骂我了?。”

……

岁寒堂前的街道口?,卫陵与洛平正欲登车离去。

楼廊恰走?下一行人,是一群多穿青白蓝袍,带书?卷气的青年,正侃侃谈论朝考。

春闱之后,除去状元直授翰林院修撰职位,榜眼、探花同?授编修。

其余四百三十四名进士还要再经一场考试。所?谓朝考,内容奏议诗赋,最终选取其中?精于文学,书?法工整的为庶吉士。剩下之人,或分授各部主事?,或外放京城为知县历练。

今日考试结果放出,免不了?一场酒宴庆祝。

座上恭贺最多的便是许执,被授刑部主事?,直接在刑部尚书?卢冰壶手下做事?。

虽不为庶吉士,但卢大人直接点名要人,这是何等的荣耀。

再是最近的内阁重组,这些进士们也多有耳闻,倘若卢大人进入内阁,作为门生的许执,以后的仕途怕更是通畅,一时羡慕地连祝词里都泛酸。

更何况两人同?乡,先前客栈住宿应考春闱时,许执说并无帮忙,但依此情形看,这外表清隽德润,又虚怀若谷的人,不可尽信。

众人心思?纷纷,却都是面?上带笑。

即将分别,一个头缠唐巾,穿蜜合色道袍的进士,望向一身?清减月魄直缀的人,问?道。

“你近来可找到住处了??倘或没有,我知道一处,离衙署近,且月租价钱合适,不若介绍给你,我才在附近租下。”

官职一下来,紧跟着是吃穿住行。才在京城做官,哪儿买得起这寸土尺金地方?的宅子,都是赁租房屋暂住。

朝廷也给了?他们三日安排,再前往上职。

大家都是同?僚,便要相互关?照。

许执温和笑说:“多谢你好意?,前几?日我也将找好住处。”

接着人问?道:“是在哪儿?我好得空去拜见。”

“西城保宁大街的铜驼巷,走?到尽头,最里那家红漆门就是。”

“听着有些远,上职岂非要摸黑起了??”

“还算好,那地方?僻静,我算是喜欢。”

众人闻言,都笑说得闲要去做客。许执一一应下。

话至此处,便真到分别时候。

张琢拉着许执,一同?往乘坐马车的街口?而去。

“你不必叫车,我送你回去。”

张琢在朝考中?不甚如意?,被外放出京,到一个西南偏远地方?任知县。那地方?山岭叠嶂,瘴气漫生,人烟稀少,却土司派系林立,很是让官员害怕的地方?。

但扎付调令不日下来,张琢只得唉声叹气,时感?好不容易吊尾中?了?进士,却到那么个地方?去。

当下,更是有些奉承起许执,只盼他来日升官,惦念这几?月来的同?年顾旧之情,想法子帮衬自己一把。

不过送人归家,小事?罢了?,便挽着两人胳膊,跟同?胞兄弟般亲密。

许执奈何不得,也知他的意?,只得跟着一道走?。

却到街口?,见到那处停着一辆华贵马车,旁边站着两个锦衣华服的子弟。

他的目光只落向车悬壁灯,昏黄光影中?,那个身?穿翠涛圆领袍的镇国公三子。

对面?眺来一眼,还是那般淡然的冷意?,一如之前两次。

不过转瞬收回。

“怎么?那人你认识?”

洛平望向不远处登车离去的两人,问?道。

卫陵唇角微动。

“不认识。”

归家的漫长里,在谈论改制火.枪的议声中?过去,顺路将洛平送到洛家,车夫又重新鞭马,转向大道,往镇国公府而去。

车厢寂静,车轮碾过石砖发出轻响,悠悠扬扬地,哪家飞出清越琴音,暗合墙外的玲琅箫声,拂落一地春花。

整日在军器局忙碌,又要应付这场生辰宴,浅薄的酒意?被微风吹散,一丝疲累涌上来。

卫陵不觉手肘撑在车窗的边沿,抵住了?额角,阖上了?双眸。

他无意?再次跌入了?黑暗,看见了?里面?的自己。

*

前世。

他过的最后一个生辰,该也是男子人生中?最为重要的日子之一,二十及冠。

那天是神瑞二十五年的五月十二,父亲即将出殡的前夜。

在漫无边际的素缟白幡里,在哀惋悲怆的薤露挽歌里,在昼夜不停的唱经敲钟里。

来来往往的人,皆腰扎孝麻,到处惨白,云烟火燎。

背对着当空那轮高?照的太阳,好似有蝉鸣从繁树茂叶间传来,灵堂上哭声不绝。

他跪在那个金丝楠木的棺材前,望着上面?蜿蜒盘绕的木纹,长久地,双腿失去了?知觉。

直至听谁高?声嚎道:“夫人!”

紧跟着是“阿娘!”

他偏转过脸,然后看见围簇上来的仆妇丫鬟,七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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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脚地慌张忙乱,正中?的是晕厥过去的母亲,妹妹满面?泪水地扑在母亲身?上。

他想要站起,眼前却一时眩晕,什么都看不清,撑着爬起来,趔趄两步走?过去,挥退了?他们。

抱起母亲,在刺目的光下,走?回了?正院,又叫来大夫,守在一边,拿湿透的巾子,慢慢地擦净她?脸上的泪痕。

到药煎煮来,扶住母亲喂下,见她?睁开眼,泪再淌下来,模糊了?视线。

二哥赶来在床畔,涩哑着声音,说着那所?谓无用,却又不得不说的宽慰之词。

他沉默不语,转目望向窗外翠绿的芭蕉叶,以及遥远的碧蓝天空。

最终,他走?了?出去。

在母亲与妹妹的哭声里,在二哥的安抚里。

经过大哥的院子时,他听到了?卫朝的喊声:“三叔。”

二月时,大哥被围黄源府孤城战死,怀胎八月的大嫂闻听噩耗,难产而亡。

卫朝握紧拳头,愤恨冲涌在通红的眼中?,咬牙切齿说:“祖父不在了?,我要给爹娘报仇!”

他迟慢地抚摸着卫朝的头,道:“还有三叔在,用不着你。”

干裂的唇角扯动,破出鲜血,他舔了?舔唇上的腥味,咽下去。

迎着那仿若自地府而来的盛大奏乐,重走?入那一片灰白的世里,掠过携礼来吊唁的官员,目光从他们一张张脸上看过去。

他只认识一些,大半都认不出。

却仔细分辨他们的神情,猜测哪些人是真心实意?,哪些人是幸灾乐祸。

但他们的年纪翻他许多,又久历朝廷风雨险恶,早已生出一幅幅见神拜神、见鬼拜鬼的面?孔。

兴许这些人里,就有与皇帝、姜复、陆松、秦令筠等一般,构陷卫家之人。

但他看不出来。

一直到深夜,星子缀满高?空,施法念经的僧道都先归去,他还坐在正堂的门前台阶。

“三表哥。”

一道柔和的声音唤他。

他抬起头,看见表妹停在一步之遥,弯腰放下了?食盒,又蹲下身?,在矮他一阶,仰头望他,轻声道:“你一整日都没吃东西了?,我做了?碗面?,你吃些好不好?”

她?打开了?食盒,将里面?的一碗面?端出来,清汤,卧着金黄的煎蛋,还切有几?片肉。

她?捧到他的眼前。

“吃些吧,不然你的身?体会受不了?的。”

她?又往前挪了?些,声愈加低了?。

“我其他都不会做,但做面?还算可以的,你尝尝好不好吃?”

好半晌,他终于接了?过来,又接过她?递来的筷。

手在发颤,他缓慢地挑起一筷面?,张口?,往嘴里放,咬住往喉咙里吞,却怎么也夹不到尽头。

这是一碗长寿面?。

今日是他的二十生辰。

一阵阵的哽痛反泛出来,他不断地吃着面?,更快地往自己的身?体里填塞,好将那股酸楚压下去。

直到连汤都喝完,一干二净。

她?接回空碗,低头放回食盒,问?:“三表哥,你吃饱了?吗?若是还饿,我再去拿东西给你吃。”

他看着她?的动作,听着她?轻柔的话,忽地滚落下泪来,倾身?抱住了?她?,将头埋在她?的肩颈。

他哽声问?她?:“我是不是很没用?”

不等她?回答,他的泪又流下,沁透了?她?的衣裳。

“我什么都不懂,从前一直是父亲大哥在守着这个家,可现在,他们都走?了?……我不知该怎么办?”

他紧抱着她?,几?乎将她?侵压进血肉里。

“我后悔了?,从前不该只知道?*?玩。”

他听到了?她?轻微的呼痛,但她?却也抱住了?他,似是将他搂在怀里,轻轻地,一下下地抚摸着他的脊背。

她?温柔地,笃定地说着:“三表哥,公爷和大表哥可以,你也可以的。”

“别害怕,我相信你。”

“真的吗?”

“真的,我会一直相信你。”

……

他渐渐湮息了?泪,她?反手将一张帕子给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给他自容的余地。

她?一直在维护他的骄傲。

他擦干脸上的痕迹,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攥紧她?留下的帕子,站了?起来。

后来无数次的征伐战争,几?经生死,他总是记得这一晚上,他喜欢的她?,所?说过的话。

无情的杀伐,骨肉横飞,残肢遍地。

从接手卫家军那刻起,他便不再是为自己而活,神经时时紧绷,警惕朝廷中?发生的每一件事?,又要镇守北疆抗敌狄羌。

皇帝的猜疑,太子被打压,六皇子党的步步紧逼。

想杀他的人与日俱增,他连睡觉都是怀揣平安符浅眠,但凡一点风吹草动,便会惊醒过来。

常常失眠,死在他手上的人也越来越多,每回归营洗手,满盆的水被染红。

不知何时起,他的脾气越加暴躁易怒。

有时厌恨到甚至想杀人,尽管这兴许就是杀了?太多人带来的后症。

他的头开始疼痛,只有吃了?药,才能镇静下来。郑丑曾再三劝说,这般不会活得长久,但没有办法。

他本非适于战场之人,不过强撑着。

每当此时,伴随而来的,是愈加想念曦珠。

身?处边疆的将士,或多或少有身?体上,精神上的病。

而宣泄欲.望,得以让他们释解压力。

属下也曾向他献上美人,姿势婀娜,肤白胜雪地躺在他的床上,他暴怒喝斥:“滚出去!”

但他是有欲的。

深夜灯下,就在处理完那些军务,又给她?写完一封不能送出的信后,抬起下颌,靠在椅背,掏出了?她?的那方?帕子,干干净净,只是一层白色的绢纱。

他闭上眼,想着她?的样子。

他从前所?有的不堪,她?都目睹;而他现在真正的卑劣,却不敢让她?知道。

不停呢喃呓语着:“曦珠,曦珠。”

恍惚里,仿若看见她?跪坐在他身?上,一只手扶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轻抚过他的脸颊。

秾丽明媚的容颜,丰腴合度的身?体。

她?对他笑了?笑,俯首吻上他,从眉弓,顺着眼,延至鼻,直到唇,细细地轻啄着,湿润温暖。

她?从来不说话,只是笑靥含情,犹如她?还喜欢他时,那期盼得到他回应的眼神。

所?以即便他知自己的虐行,会让她?疼痛,但他还是无所?顾忌。

他甚至再次闭上眼,不敢去看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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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情。

她?不会说话,很好,就可以承受他所?有的肆意?。倘若她?哭了?,他也看不见。

在那个虚幻里,她?包容了?他所?有的暴虐与痛苦。

直到宣泄完,他睁开眼,长舒一口?气,她?已经离开了?。

但当他清洗帕子时,觉得恶心起来,自己竟将这般污秽弄在她?的东西上。

他以为自己的那些虐行,她?下次不会来了?。但下次,他想她?时,她?还是会来。

她?仍不说话,只是柔和地笑。

不管他做什么,她?从不拒绝。

“曦珠,曦珠……”

他口?中?温声哄着,却身?行粗暴征伐。

可有时她?是会说话的,就在梦里。

在那次他率军昼夜奔袭,斩首狄羌六千人,将他们的尸首封土堆成京观,回城的那个夜晚。

欢庆过后,他饮酒大醉,头疼地不行,吞吃一整瓶药,咽进去后,才好许多。

他躺倒在床,疲惫地阖上眼,逐渐地,昏沉睡意?里,他再见到了?她?。

就在他的床上。

他一下子将她?揽困在双臂里,俯身?下去,急迫地去亲她?。

她?倏地在他怀里挣扎起来。

“三表哥,你放开我!”

他顿时停下,低头看她?。

他终于听到了?她?的哭声。

她?拼命地捏拳打他,用脚踹他,眼眶通红地喊道:“我已经定亲许执,你怎么能这样做!”

她?不应该在他的床上叫别的男人名字,还是那个即将要嫁的人,就像是控诉着他,让他一遍又一遍地为那时的犹豫而悔恨。

他又有些额角泛疼。

让她?得了?机会,就要往床下爬,他不及多想,一把抓住她?纤细的脚踝拉了?回来,压在身?.下。

“这才过去多久,你就喜欢上别人了?!”

在那些一封封传回北疆的信件里,他得知了?她?与许执之间的事?。那些本应该发生于他与她?身?上的事?。

他口?不择言,乃至蓬勃的怒火,让他再次朝她?吼道。

“你不是喜欢我吗!怎么可以喜欢上别人!”

他恼怒地都不愿提到许执这个名字。

她?却只知道哭,双手被制住,明眸盈满泪水地仰望着他,咬着唇,一副惧怕的模样,嗫喏抽泣:“三表哥,我不喜欢你了?,你放开我,放开我啊。”

可他放不开啊,被她?哭地头愈加疼,心口?也痛,低声哄着。

“乖些,别哭了?。”

“我也喜欢你。”

“你之前不是听我的话吗?别再哭了?。”

他低下头,捏住她?的下巴,将她?潸潸流下的泪水舔吃。

这是梦,他明白,因此他做什么都可以,但看到她?委屈地哭,他还是忍不住摸着她?的脸,指腹磨过她?的眉眼,看着她?满面?的惊恐,尽量放柔了?嗓音。

“别怕,只是梦而已,别想那么多,他又不知道。”

他挑落了?她?单薄的衣裳,埋首下去。

“不行,不行。”

她?还在哭。

他终于丧失了?耐心,将那团今夜,尚未来得及清洗的帕子塞进她?的嘴里。

她?呜咽两下,再发不出声。

他不想听到她?哭。

……

在闻到她?身?上那股清淡的馨香花气时,他克制不住地想往下。

但在一个抬头间,他看见她?乌发尽散,唇瓣嫣肿,浑身?不着寸缕,眼神涣散地躺着,晶莹的泪顺着眼尾滑落进枕里,无声无息地,不再挣动一下。

透过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他见到癫狂的自己。

“曦珠。”

他一刹莫名害怕,慌忙将那团污浊拿开,她?趴下干呕起来。

“我错了?。”

“曦珠,我错了?。”

……

他抱着她?,不断地道歉。

但在她?回首时,他看见了?一个不曾见过的,冰冷怨恨的眼神。

“噔”地一声。

马车被路上一块翘起的石板硌了?下,卫陵惊醒过来,方?才只是休憩。

他的脸隐在阴影里。半晌,他缓松口?气,按两下眉心,又笑起来。

都是些不着边际的梦境,还是前世的。

*

平日夜里,曦珠该在亥时初入睡,但卫陵一直未来找她?,她?不敢睡过去。

过了?端午后,天气一日日热起来。

她?没在床上躺,穿着薄白的里衣,曲腿趴在膝上,坐在靠窗的榻边,手里拿着新做好的香缨带,苍葭色,比之前玉髓绿的颜色要深些。

她?做了?一天,花纹更精细复杂。

微微晃动,百数的流苏穗子也跟着飘荡。

今晚,想必他又在外宴请那群朋友,不知几?时回来。

曦珠有些困了?,眼皮直往下搭,枕着膝泛睡过去,忽听一声声的轻声呼唤:“曦珠,曦珠。”

她?迷糊地睁眼,见他正坐在身?前,垂眸笑看她?。

卫陵敛淡了?笑,低头愧意?道:“抱歉,我来得晚了?。”

今晚,她?知道他要来,在青坠走?后,又将窗栓打开。

他才得以自己进屋来。

曦珠抬起头,揉揉朦胧的眼,声音携着醒后的软哝。

“你才回来呀?”

卫陵听着,不知为何有种熨帖的暖意?,从心上静静地流过,慢声解释道:“两刻钟前回的。去了?一趟破空苑,换过衣裳,洗了?个澡,才过来找你,怕身?上的酒气留在你屋里,明早被人察觉。”

“嗯。”曦珠应声。

看他穿着的薄紫袍衫,襟领隐约有湿意?,再往上,鬓角也还没干透。身?上有澡豆的清香。

她?随口?问?道:“你喝得多吗?”

关?切的话,让卫陵不禁莞尔。

“只三杯,听你的话,怕伤身?,不敢多喝。”

今日的他,比起往常要温和许多,都没再说些逗弄她?的话,就连神情也低柔。

“我听青坠说你近日在找书?看,便回去翻找了?,把前几?年看过的带来给你,我觉得挺有趣味,不知你喜不喜欢?”

说着话,他将放在桌上摞堆的四五本书?,递来她?面?前。

曦珠早知青坠被收买,有什么事?都与他说。他问?什么,青坠也是直说。

起初有愤怒,但现已不管。

她?接过书?,随手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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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翻目录,都是志怪传奇。

能被他看过又拿来的,该不无聊。

卫陵见她?收下,便道:“等你看完了?,让青坠送还回来,我再找给你,我那里还有许多,其他书?不爱看,就这种写些妖魔鬼怪、悬案志异,尤其喜欢。”

“好。”

曦珠点头,准备将做好的香缨带送他。

却四处遍寻不到,分明睡时还握在手里,掉也只会落在榻上,却哪里都没有。

“在找这个吗?”

曦珠闻言转目,才见香缨带早在他那里,都已揣入怀里,现又从衣襟内,扒拉出来给她?看。

卫陵望她?还有些昏的迷糊样子,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唇角上扬。

“我知道你是送给我的,所?以自己拿了?,不算偷,是不是?”

便在那“偷”字才出口?,窗外的院里陡地响起开门声。

曦珠瞬时清醒,眼眸瞪圆了?,慌张探身?过去,扶住他的肩膀,伸手捂住他的唇鼻,让他闭嘴。

她?的心乍然跳动剧烈,听着那脚步声,轻轻悄悄的。

若是青坠,不用担心。

只怕是其他人。

是谁的?

不是蓉娘的,她?分辨得出,蓉娘的脚步有些沉。

曦珠的气息全?然屏住,盯着窗上糊的藤纸,月光清透,上面?绰约地映着那棵杏树的影,草丛间窸窸窣窣,等着外面?的动静消停。

卫陵被捂地有些窒气,憋不住了?,他轻捏了?下她?的腰,让她?低头看看自己。

谁知曦珠这一低头,才发觉他那么高?的个子,光是坐在榻上,都比常人高?出一截来。

倘若从窗外看,难免看不见影子,猜出她?房里有一个人。

就在这念头冒出时,就听从窗缝钻进的声音。

“姑娘,你还没睡呢?”

是那个叫小圆的丫鬟。

曦珠登时头皮发紧,一下跨坐到卫陵身?上,按住他的肩膀,将他上半身?给压倒在榻上。

这动作实在太过迅猛,横跨过去的那条腿便撞上了?榻上的桌脚,她?闷痛一声,抿唇忍住了?。

“姑娘,姑娘。”小圆在外轻喊。

卫陵忙要伸手过去,她?另一只手拦住。

曦珠竭力缓过来,俯首朝他瞪眼,让他安静些。与此同?时,很快道:“睡了?的,才觉得有些渴,起来喝杯水,不小心磕了?下脚。”

小圆平常不侍屋内,只专院外的事?,再是连青坠姐姐夜里也不在内室伺候,表姑娘不喜欢人近身?,因此好似听到痛声,不大确定,一时没进门来。

这会听表姑娘这般说,急问?:“有没有事??”

跟着,像是要往门处来。

曦珠忙叫住:“没事?,我要去睡了?。”

她?还不大放心,又问?:“你起来做什么呢?”

小圆道:“方?才睡着,哪儿飞来只蛾子,跟拇指大小,落到了?脸上,我给捉住,到院里走?远点放掉。”

曦珠心下微松,语调平稳。

“既放走?了?,你也快些去睡吧。”

小圆懒打个哈切,道:“好,我还怕吵醒了?姑娘,您早些睡。”

话音落后,再响起脚步声,却是远去的,跟着轻阖门声。彻底的,整个天地间,只剩那些虫鸣低唱。

曦珠立时松开了?手,松懈下来,后背都吓出冷汗,张着唇低吸着气。

转瞬间,发觉坐在卫陵的大腿上,即刻挪过身?子,瘫坐在榻上。

卫陵被捂地好一刻,乍然得了?气,胸膛起伏着,深喘了?几?口?气,顷刻撑坐起来,要捉她?那被桌脚撞的右腿。

曦珠紧张地还未缓过来,当即踹了?过去。

卫陵眼疾手快地抓住,紧皱眉头,沉声道:“我看看伤哪里了?。”

“不要。”

曦珠挣着。她?没想被惊吓后,还要被他看身?上。

卫陵可不管她?,将人整个抱坐在腿上,夹紧她?的左腿,单将她?的右腿放开,一只手握住她?的腰,让她?连动一下都难。

“我没事?,没伤到的。”

“那你刚痛呼什么,我耳朵还没聋,听得见。”

他神情严肃的说着,曦珠有些羞恼,双手还空着,就去打他的肩膀,压着声音:“我说没事?,就是没事?。”

他不说话,只将那丝绸的裤脚往上卷起,逐渐地,露出一截莹白的小腿来。

“不用你管。”

曦珠挣动地更厉害,捶地他用力。

卫陵轻嘶一声,拧眉凝她?。

“等我看过,要真没事?就放了?你。可别打我了?,怎么手劲这般大,打地我真够疼的,要疼的我,可忍不住喊出声,被人听见了?。”

被这么一威胁,曦珠不敢再动,恨恨地坐他的腿上,瞧着他。

卫陵将裤管轻轻一撩,就推到了?膝上。近膝盖的地方?,已积出一块淤青了?,还带点紫。

他抿紧唇,问?道:“上回给你的药,还有没有?”

她?道:“就一点青,擦什么药。”

“在哪儿?”

曦珠不搭理他,轻轻地以鼻息哼了?声。

“你不告诉我,我自己去找了?。”

她?还是不置一词,偏过脸。

卫陵见此,将人放回榻上,果真走?到旁侧的妆台前去找,余光见她?一直往这边瞥,就是不说,任他翻着。

他其实有些明白她?的生气了?。

气他来的晚了?,还被院里的丫鬟险些发现,吓到了?她?。

她?能朝他使性子,便是好的。

这般想着,就在黑漆描金嵌牙妆奁里,找到还未用完的药膏。那回她?被曹家妇人打,他让青坠送来的。

将妆奁里的其余东西快速齐整,盖上盒子。

卫陵回转榻边,见她?坐在那里,揪着裤管在膝上,仿佛就等着他回来,给她?上药似的。

可她?还是说:“我自己擦药。”

他道:“我给你擦。”

“哦。”

他望着冷淡的她?,忽地就笑了?。

“怎么这样乖了??”

“乖不乖的,有差别吗?”

曦珠看明白他了?,懒得费力气与他争执,免得动静大了?被人听见。

她?噎他:“你还说会听我的,也没见真的听了?。”

卫陵坐在她?身?前,看着她?眉眼间的平静宁和。

若是她?真是此时的将要十六,应当会羞臊地不知所?措。偏是因他,才成了?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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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陵脸上的笑散淡了?些,低眼扭开药盒,挖了?一块剔透的药膏,给她?撞青的地方?细细涂抹。

应当是疼的,她?的手指攥紧了?。

他轻声道:“不用些力,怕青散不开,明日瞧着肿地更厉害。”

曦珠蹙眉嗯了?声,垂眼看他的手,指骨分明,经络清晰,掌心温热地按在她?膝下的地方?,仔细地按揉着,却指腹粗糙得很,带着一股股的酥麻。

她?略微抬眼,见他正神情专注,低眉敛目地看着她?的伤处。

“要不要养只猫儿?”他倏地问?。

曦珠疑惑自己未听清,颤了?下睫。

“什么?”

而后听他说:“我一个好友府上,才下了?一窝猫崽,是狮子猫,我去瞧过了?,长得可爱好看,白金色长毛,眼是蓝的。想着你在家里没趣无聊,就想抱一只给你养着玩,但怕送来后你不喜欢,还是先来问?你。”

“你要不要?”

曦珠毫不犹豫道:“不要。”

卫陵抬眸,看着她?道:“别担心,你要的话,我有法子送给你的。”

曦珠还是摇头。

“我不想照顾。”

见她?真不愿,卫陵不在意?地笑了?下。

“那就算了?,倘若你想要其他的什么,尽管跟我说。”

正好擦完药,他又俯视她?腿上的伤,嘱咐她?道:“先别急,等药干了?,再把裤子放下来。”

尽管他如此,曦珠还是看出了?他的失落。

他在讨好她?。她?心里清楚。

曦珠踟蹰了?下,还是握住了?他垂放在膝上的手腕,轻声道:“你给我看看你的手。”

“嗯?”

卫陵有些困惑,“怎么了??”

低垂下眼,她?正掰着他微蜷的手指,他顺着那力道张开了?手掌。

手上有些细小密遍的伤,是这两日新累上的,指腹上也有些带刺的薄茧。

卫陵骤然知道了?她?的意?思?。

他问?:“方?才是不是不大舒服?”

“没有。”

曦珠托着他的手,低头看着,问?道:“你在军器局的活是不是不好做?”

她?不知怎么想起前世,后来再见他,畏视他的眼神,都是垂着脑袋,看得最多的便是他的手了?,变得愈加遒劲,却也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

心里充盈着暖热,将要满溢出来。

卫陵就着她?捧起的手,以食指挑起她?的下巴来,对上他的视线,唇角漾开笑意?。

“表妹关?心我呢?”

曦珠见他又不正经起来,挥掉他的手,睇他一眼。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卫陵便握住她?的手合在掌内,缓声道:“在那里面?做事?,常碰摸硝石火药什么的,还有铁器,手难免糙些,我都没细看自己的手,你这时提到,我才见的。”

“你小心些,那些东西危险着,可别伤到了?。”

曦珠到底关?心他一句。

“记住了?,我会小心的。”

卫陵望着她?温柔的面?容,点头,笑应着她?。

*

将近五月中?旬,距狄羌再次南下反攻,不过四个月了?,到时他必须离京。

想到要与她?分别很长一段日子,便愈是珍惜现今,每回两人的相处,也想要她?高?高?兴兴的,不再被那些事?烦扰痛苦。

但他没料到的是,秦令筠的归京,打破了?他的布局,并让一直隐伏在他心里的担忧成真。

第069章绿窗怨

自过小暑,进?入六月,天气愈是炎热。

不过在太阳底下待会,就汗如?雨下,满身湿透,比往年?都要?热好些?,不知怎会如?此反常。

马车一路疾行,在车辕处坐着的随从抱剑,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眺望前方。

密高樟树的尽头,曦光晃眼,隐约露出巍峨高大的城门。挑担背箩的百姓徒步行走,还有?不少商人?的身影,来往奔波地往京做生意。

瞟到路边有?家卖凉茶的铺子,想到大人?久坐车内,便?让车夫勒马,跳下去,往铺子买了壶紫苏熟水,折返回来,朝车厢内禀一声,将茶水递送进?去。

听里面传出一道沉声:

“还有?多久进?城?”

随从回道:“大致还有?一刻钟。”

再不闻传出声音,随从即刻催促车夫赶马,定要?在日落前回到府邸。

日头逐渐偏移,往西山落去。

霞云漫天,晚风乍起,吹掀乌色帷裳,涌入车厢,拂过里面端坐之人?汗湿的修长脖颈。凸出的喉结滚动,一滴汗滚进?衣襟内。

深黛直缀上的盘纽全然扣紧,未有?一丝松动。

只袖子往小臂上挽了两道,手里正拿着?两份旧时邸报。一份关于这年?科考,另一份关于温甫正因受儿子多罪牵连,被罢职大理寺少卿。

过片刻,天色有?些?暗下,不再易见字,秦令筠将邸报收起,放置在一旁。

随之撩起右侧的帷裳,看向了车行而过的大道,一盏盏灯笼映照下,沿街的明晰景象。

他冷薄的唇角勾起。

他重新回到了这里。

*

上回书信中,丈夫说这月初归京,姚佩君和婆母、小姑枝月早等候在府外?,当见到马车,人?从里面下来,立即上去迎接,边说着?关心的话,边陪着?往府里走。

大早就让厨房备好席面,美馔满桌。

秦老太太看着?黑瘦了许多的儿子,心疼地直掉眼泪,不停往他碗里夹菜,又?说起他在黄源府被那起子官匪合谋,差些?丧命。

当时消息传回京城,她都害晕过去。儿子可是家里的顶梁柱,哪儿能出一点岔子。

讲着?讲着?,拍着?大腿怨道:“早前让你别?接这差事,你偏要?,去了那样的地方,能活着?回来就好了。”

这话出口,作为儿子的秦令筠免不了要?安慰两句。

却道:“此次事成,陛下总得记念我的功劳。”

秦老太太抹泪,又?笑起来。

她这个儿子是最有?出息的,瞧瞧,满朝上下,谁敢去碰那烂摊子,可不得她儿子去?定没几日,便?要?升官了。愈加为儿子骄傲,再往他碗里夹箸红烧肉。

秦枝月也情切地询问哥哥。

一顿饭在泪与笑里吃完。

送秦老太太回屋歇息后,秦令筠与妻子一道往正院走。

待进?屋,姚佩君叫人?送来热水,伺候丈夫沐浴,其间小心翼翼他臂膀上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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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初时,秦令筠传奏折回京后,得到皇帝旨意,要?将黄源府部?分饱食终日的官员处理,抄家、罢官,或是贬谪,以此杀鸡儆猴。

当地大小官府得知风声,要?先一步做掉巡抚,却与盗匪合作,接连几次,都让人?躲过去。

但百密一疏,终有?一漏。再是厉害的人?物,到了那样的地界,不死也得掉层皮。

一个月前,秦令筠在外?出时,竟被五十多个悍匪合围,其间被刀砍到左侧臂膀,立时鲜血直喷。

好在随身有?官兵护卫,一番肉搏打斗,那些?赤衣的匪,哪比得上身着?盔甲的兵,死伤小半,往山林逃跑了。

秦令筠重伤昏去,被护送回县城,急找大夫来医。

因早预料黄源府的凶险,特在京城就带了上好的金疮药过去。

用过药,又?是天热,伤好得快。

自从醒转,比起之前,对待当地那些?人?事的手段更?是雷霆,不过短短月余,就将公事处理完毕。

接着?便?是回京,交付述职。

秦令筠寥说两句,擦干身体,自己将衣穿好,走出湢室,坐到了榻边。

与妻子谈起离京的这大半年?,京城发生?有?哪些?事。

毕竟从邸报上看,不大全然。

更?甚有?些?事,只有?后宅妇人?才会知晓。

姚佩君坐在另一边,隔着?青铜瓶插石榴花,将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诉丈夫听。

“卫度何以与孔光维的女儿和离,你知原因吗?”

姚佩君摇头,蹙眉道:“说到此事,也是怪,突兀兀地两人?就和离了,什么风都没传出来,等我知道时,孔采芙都已归家去。这些?日,竟还听说与沈鹤走的近,啊,便?是那沈知行的长孙。”

沈知行,上任帝朝的太傅,早已致仕,衣锦还乡。

秦令筠拨转着?碧玉扳指,默然不语。

姚佩君便?也静坐不言,一会儿后,终究看向丈夫,转说起另一桩事。

“你去年?离京前,是否去过一个叫藏香居的香料铺子?”

秦令筠顿然,侧首望着?妻子,眸光微沉。

“想说什么?”

沉压的视线侵过来,姚佩君没忍住牙齿哆嗦了下,但尽力平声道。

“藏香居失火后,我去过那里,见到了那主事的表姑娘,她说供给潭龙观的香料不成了,将定金都给退回来,又?赔了银子。我便?让管事重与之前的铺子联系,让他们?再予这年?的香料,别?误了公爹的事。”

说到“公爹”两字,姚佩君的牙微不可察地,又?是一紧。

潭龙观,是秦令筠父亲修道之地,每年?都需大量香料。

秦令筠听完妻子的话,已明白她的意思,端起桌上的温茶呷了口。

“你见过她了?”

不提名,姚佩君也知丈夫在说谁。

她垂望裙上的刻花菊纹,轻道:“镇国公正月回京后,办过一场宴,我去公府时,就见到她了。”

但其实更?早,那次去法兴寺为儿子上香,下山的路途,与上山的人?恰好撞上。

不过只一个剪影。

姚佩君踌躇下,还是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对那个表姑娘……”

秦令筠打断了她的话。

“有?关她的事,没我的话,你不要?插手。”

两厢沉默,过了须臾。

秦令筠搁下尽底的白瓷茶盏,道:“今晚我不在这处睡,你早些?睡,我到书房去。”

姚佩君跟着?站起,却见丈夫已迈步走出门槛。

透过窗子,清冷月色下,浓郁的栀子花香弥漫,他高挺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月洞门后。

*

管事报说左佥都御史秦令筠来拜谒时,卫旷正在书房,面重凝眉,翻看卫陵给他的军器图纸。

他没想到卫陵竟在这等事上有?天赋远见。

一旦这图纸上的火器被造出,其威力他已可以预想,若加以运用,必对战场局势大有?助益。

再想到郑丑,自那夜见识其医术后,还有?那般狂妄之言,道他活不过七年?,两年?内必然失明再不能视物。

不过三日,便?召其为自己行医。

到如?今,一月过去,身体显然许多。黄孟每日诊断,都赞扬称奇,要?向郑丑求学,却被冷言直拒。

卫旷知道卫陵从前在外?混玩,认识奇人?实属正常,但这般能人?又?是如?何结识。

他这个小儿子啊。

心下感慨,卫旷到底叹笑一声。

将图纸反压在桌案,他才从太师椅起身,朝外?去见客。

丫鬟看茶后,先是一番寒暄,问过黄源府当今的形势,秦令筠作答。

卫旷又?问道:“你父亲在潭龙观修道的如?何?身体可还好?”

秦令筠回道:“昨日我上山去看过,还如?从前,才新炼出一炉子仙丹,想必今日就呈进?宫里了。”

当今皇帝年?至大衍,身体病弱多疾,虽御医常看,但信奉道教,崇迷修仙。

秦令筠的父亲身为道士,白发鹤颜,享有?世誉,自五年?前起,便?一直在为皇帝炼丹,时不时还要?入宫讲经?论道。

卫旷默观秦令筠八风不动的坐姿,秦宗云那个老匹夫风流大半辈子,做官的本事不大,隐退做了道士修仙,倒比谁都得皇帝宠信。

他这个儿子比他像话,光靠自个坐上现在的官位。

却被问到:“公爷近来身体可好些?了?”

卫旷想到郑丑的话,只摆摆手道:“就一些?小毛病,康健着?。”

秦令筠便?道:“那就好。我此次回京,从西北带回两棵三百多年?的山参,那处山林盛产,拿与公爷养身之用,熬煮鸡汤再好不过的。”

卫旷没推脱,收下了。

跟着?秦令筠起身,道有?董老将军托付送来的书信,还有?一些?东西,要?交给女儿,麻烦世子替夫人?过来接拿。

卫旷不再多话,直接让丫鬟领人?到大儿子那边去。

这个时候,人?是在的。

穿行园子,弦月高挂晦暗的天幕,正值盛夏时节,满目暗绿,花香缭绕,影绰地从那处叶隙漏来光亮。

丫鬟在前面提灯领路,秦令筠朝一个方向望去,唇边吐溢出一声似讽似笑的轻音。

等到卫远的院子,夫妻两人?出来接待。

董纯礼看到小厮送来的那一大箱子,都是父亲托送来东西。除去一封信,还有?些?西北当地的土产,她少时爱吃的。

她的母亲早逝,父亲独自将她带大,等她长至十六,又?依父亲与友人?镇国公的指腹为婚,嫁到了京城,此后便?没回过西北。倒是父亲来京看过她几次,此后时不时托人?送东西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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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董纯礼捻帕掩泪,给秦令筠道谢后,问及父亲身体。

秦令筠道:“世子夫人?不必担忧,董老将军的身体依旧强健,以一挡百是易事,若非老将军,我亦不能安然回京。”

董纯礼再行礼谢过,退回室内,留丈夫在外?。

院子里,卫远再问岳丈的身体。

即便?黄源府百年?难以平定匪患,但也有?官兵镇压,虽效果不甚如?意。

这朝以来,一直是董纯礼的父亲领兵坐镇。

秦令筠这才说了实话:“腿脚不大好,老将军让我回京来,再劝陛下让他卸下职务,好得以修养身体。”

两人?浅聊几句,卫远亲自送人?出去。

路上慢走,想到他与二弟关系好,道:“原年?初要?整修江南的几条河道,没等派人?过去,就连下月余的雨水,将几个县城给冲垮了,近来户部?有?的忙,他到现在都还没回来,你要?找他,怕是过些?日子。”

“这年?的天气有?些?怪了。”

身侧的秦令筠略微皱眉,问道:“陛下可有?召司天监问询?”

卫远道:“近些?日还在测算,没得结果。”

“我将才回来,督察院尚且堆着?事要?处理,也还要?述职。待忙过这阵子,我再下帖约卫度。”

待被送至侧门处,秦令筠道。

卫远客气道:“那么忙还抽空过来。”

秦令筠谦和道:“来公府一趟,是为带到董老将军的爱女之心,也是来看看公爷,好不容易狄羌议和休战,只怕后头又?起战事。”

且告辞离去,秦令筠坐上马车,待马车拐出巷子,他沉声吩咐:“往武南大街去。”

车夫疑惑,若走那条道,可得绕好大一圈,才能回秦府。但不多问,鞭子打了一记,就朝左侧的道路驱马。

夜阑更?深,马蹄嘚嘚,舆轮碾压在地。

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武南大街,车夫慢赶马车,直至被大人?叫停。

他看向对面的街道,正有?一家店铺。

地方有?些?熟悉,回忆一番,可不是从前那叫藏香居的香料铺吗?如?今却换上了冯记生?药铺子的牌匾。

一炷香后,才听到大人?的命令。

“走吧,回府。”

车夫继续赶马,在明月稀星下,往秦府的方向去。

*

三日后,督察院左佥都御史秦令筠领巡抚一职,前往黄源府治理。对那七名去年?要?上京赶考,却被匪贼截杀的举人?算是有?个交代,当地的官场也换过一轮血。

虽不知能管多久,但都是有?功,提高一阶,擢升为左副都御史,正三品。另有?其他金银丝帛的赏赐。

才下早朝,连着?一堆人?拱手恭贺,皆笑说要?宴请宾客,可别?忘了自己。

秦令筠也拱手,回道一定。

与那些?官员分别?后,转往督察院做事,行经?午门。

皂靴顿步,停了下来。

他侧首,看向不远处的广场,大红柱子撑立,五座屋脊翘立的楼阁,静静地矗在那里。

上千年?间,曾在此处被枭首的官员不计其数,而今中间洁白如?雪的砖石上,只有?刺目的金光。

再经?六部?衙署,秦令筠朝其中一个庑屋看去,唇畔无?声冷笑,收回目光,又?往督察院走去。

*

五日后,梨园戏楼。

卫度受好友邀请,来此处观戏。

台上水袖曼舞,咿咿呀呀地唱着?。

台下,卫度先与秦令筠说过卢冰壶被选入内阁的事,再听半阙戏词,吃过两个枇杷,被问到与孔采芙和离的缘由,他不由叹气。

若说当时将花黛带回京城的事,是否另有?人?得知?除去一个郭华音,其实还有?一人?。

那时他有?些?惶恐,怕被家中,或是孔家那边得知后,会如?何后果。但最终决定安置花黛,也将此事与秦令筠说过。

卫度信得过他,交游近二十年?,若是连这事都不能告诉,便?不算真的朋友。

再者,他清楚秦令筠绝不会多嘴。

自年?初那桩和离了结后,卫度满腹的怨和悔,不能与人?说,闷了近半年?,这些?日更?是在户部?连轴转,忙地头昏脑涨。

一被归京的好友关心,就都告诉了。包括花黛被自家爹暗里处死,淮安公案被抹平干净。

说出来后,果真好了许多。

秦令筠安慰他道:“不管过去如?何,现事都过去,便?不要?去想了。”

卫度再与他说这个月来,自己那前妻与沈鹤之事。

秦令筠听着?其间暗含的悔意,有?些?笑了。

“她既再找,你也该寻一个妻子,你两个孩子总得有?个母亲照料才是。”

又?勾起卫度的一声叹。

“你勿提了,我爹娘这两月已在给我相看,只我事忙,没亲自过目。再我爹的意思,是要?卫陵定亲成婚了,我那继室才能进?门。”

谈到此处,便?将话引到卫陵身上。

秦令筠慢拨着?扳指,问道:“他现在军器局做事?”

卫度先将那与陆家的寿宴说亲之事讲过,方道:“也不知他与我爹说了什么,翌日就不去神枢营,改往军器局上职了。”

秦令筠淡笑一声。

“能被陆桓看中做女婿,鸿渐该是在神枢营很?用心,比从前稳重许多。”

卫度冷声:“他若是稳重,就不会那次结亲不成,跑出去躲着?了。在军器局不过混日子,我爹好歹看管罢了。”

秦令筠只是笑笑,仍看着?戏。

戏台上的花旦步伐轻盈,裙衫翩翩,正捻着?兰花指,朝下呈着?一双含哀的泪眼,婉转地唱着?。

卫度倒是奇,这出戏平平,名叫《绿窗怨》。

讲的不过是一个女子偶遇情郎,女子父母却不同意,将之关在高阁,最终女子为情上吊自杀的故事。

秦令筠却看了十余年?,不厌其烦。每回来梨园,都要?点这出戏。

葱绿的水袖一晃而过,扬来入夜后的凉意。

*

当晚,秦令筠在书房处理完公务,又?将那两份邸报翻出来,细细地看。

倏地门外?响起一串轻巧脚步声,跟着?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身段袅婷的美人?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银朱色的单薄蝉纱裙,随修长的双腿慢晃,勒动之上的细腰愈加款款,胸脯挺立。

浮蕊走到书案前,将食盒放下,嫩白匀称的手上,如?月般弯的指甲染着?淡粉的蔻丹。

她打开?盒子,从里端出一碗甘草雪梨汤水,放到了秦令筠的眼前,将涂香抹粉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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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他拿邸报的手臂靠去。

眸色潋滟,娇声软语:“大人?,白日在外?操劳公事就罢了,怎夜里还要?劳累,这天还热,我亲自做了这碗去暑补气的汤,您尝尝看?”

浮蕊其实是怕这位秦大人?的,床事上没半点怜惜,时常觉得莫不过于死了,来了兴致,还会鞭打。

与世人?传说的清正截然相反。

但能从芳云院那样的地方出来,不管如?何,都是好的。她只需伺候他一人?。

但自去年?十月被赎到秦府,做了第四房妾。

不到半月,秦大人?就因黄源府之事出京办公,她并未伺候过他几回。

而大半年?过去,等盼到大人?回京,却是日日事忙,夜里去过夫人?那里两三次,其余时候都在书房,并不到几个妾室那里走动。

四个妾,前三个家里都有?当官的爹或是兄弟。只她出身卑贱,无?所依靠,唯有?靠讨好大人?才能得活。

那三个姐姐都安稳待在自家院里,浮蕊却等不了。

大人?既不来找,她便?自己来。

冷不防那一靠,不动如?山的男人?往后微仰,美人?就跌坐他的腿上。

但没等浮蕊欣喜,她细弱的脖子就被一只手被掐住,芙蓉面给压折到身前的桌案上。

转瞬脸色憋红,几近窒息。

浮蕊好似再回到那一场场欲.仙.欲.死的梦里,不敢挣扎,怕会迎来鞭笞。但很?快,她就知不是了,那只手逐渐地收紧,是真地要?掐死她。

她为了活,正要?挥动双手,却骤然被松开?,又?给提坐在他的腿上。

被掐住两腮,对上一双沉压的眉眼。

“既已是本官的人?,少做从前放.浪.淫.荡之态,不若就滚回你的妓院去。”

秦令筠甩手,将人?从他的腿上摔在地上,呵斥:“不知规矩的玩意,去找夫人?领罚。”

他将邸报拿起,接着?看下去。

浮蕊羞耻难当,脖子又?痛地难受,不敢哭,狠咬住唇压着?声,逃跑似地退出去。

出去哪里呢?

去夫人?那里,听大人?的话去领罚。

姚佩君见浮蕊站在面前,白皙的脖上是一道青紫掐痕,正抽噎着?掉泪,莺雀般的嗓音都嘶哑了,好一副惨样。

她不由忆起好多年?前,第一个妾进?门时,也要?争宠,不知因什么事。

她伤心啊,难过啊,不知怎么办。

但丈夫听说后,直接命人?跪在外?头,以示惩戒妾室不尊主母。

那时可是酷暑七月,大太阳底下,直把人?跪昏过去,才止住了。

那天,丈夫对她说,后院之事,都她做主,妾室不可逾越,以后此种事不必让他出手。

时隔这么多年?,再起一桩怒火。

果真那种地方出来的就是不知检点。

但姚佩君见浮蕊这般哭,又?可怜她。才十六岁,还是年?轻小姑娘呢,以后教教她规矩就是了。

最后她道:“你回去把《法华经?》抄写三遍吧。”

浮蕊忍泪,跪谢主母赦恩,才出去了。

*

阒静的内室,只点着?一盏青灯。

姚佩君处置完浮蕊,走了进?来,看见儿子照秀还趴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连环画儿,身边的玳瑁猫儿已睡着?了。

她坐到一边,拿起针线和布料,低下头,在灯旁,继续做那件沉香色的直缀。

是给丈夫的。

还要?三四日的功夫,才能做完。

她打算再做个半刻钟,就上床睡了。

今日丈夫不来这边,她并没让照秀离开?。

但不过一炷香,她就听到外?间传来熟悉的动静,是丈夫过来了。

比她更?早听到的,是秦照秀,陡地弹坐在床上,吓地一旁的猫儿猛地醒来,喵地一声,跳进?他的怀里。

姚佩君放下手里的针线,走了出去。

丈夫已坐在那张黄花梨的直棱榻上,看着?她,问道:“照秀还在里面?”

姚佩君迟疑了下,应道:“在里头。”

秦令筠道:“把他叫出来。”

当人?挪动出来,站在他所谓的父亲面前时,抖抖索索地,都不敢抬头看一眼,跟他怀里紧抱的白毛猫儿一般,似是遇到了老虎。

不断朝上座一边的母亲瞧,目光殷切,期望她下来护住他。

秦令筠打量着?这个儿子,半散头发,一身青绿衣袍,垂低着?一张雄雌莫辨的昳丽面容,胆怯如?鼠的模样。

倏地问:“该是二月初过的十六生?辰,是吗?”

姚佩君不知丈夫怎么问这个,但应道:“是十六岁了。”

接着?她就知原因了,让她骇然到失语,脑袋轰鸣。

“他也到了娶妻的年?纪,你既见过那表姑娘,觉得她如?何?”

半晌没有?回应,秦令筠看向与自己成婚十七年?的妻子,唤了她一声:“佩君。”

他径直道:“这两日得空,就去镇国公府,与国公夫人?商议这桩婚事吧。”

姚佩君僵硬地转头,看向她的丈夫。

然后,她看到了他常年?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竟有?一丝轻微的笑意。

那一刹,姚佩君脊背生?寒,胃脏翻涌,生?生?有?了一种呕欲,也第一次对丈夫有?了厌恶。

第070章第三者

当姚佩君登门,说自己那儿子到了年纪,该当娶妻,她看府上的表姑娘很是不错时,杨毓好些吃惊。

去岁王颐与曦珠的亲事不成后,杨毓还惋惜许久。

王颐那样的性情?和家世,于曦珠而言,真算得上很不错。却不知出了什么变故,跟着没了后文?。

现秦家有意缔结姻亲,比起王家,秦家在京城官家里更算得上好。

杨毓却犹豫起来。

之前去秦家走动时,她见过那名照秀的孩子,不敢抬头看人,就连叫人都胆怯,性子太孤僻些。再是那样一副相貌,对一个男子来说,实在过艳。

她心下忖量,怕就是因着这些,不好说那些门当户对的姑娘家,才往下找起媳妇来。

但即便如?此,又如?何看上曦珠的?

这问出口?,姚佩君便笑?道:“上回来公府做客,那时见到曦珠,就觉得不错,再是你这般苛刻的人,常住一起,也夸说她性子好,我只觉得更好。”

杨毓不会拆自个的台,只端起茶抿口?,不说话。

姚佩君见状,凑近了些,唉声?道:“不妨与你说心里话,秦家向?来子嗣缘薄,到我这里,也只得照秀一个孩子,就想着找一个贤淑有德的媳妇,能管得住事,又能容得下照秀。待我与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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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之后,该是媳妇当家做主?。”

杨毓正揣摩这番话,又见姚佩君紧蹙眉头,像是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

“你有话说就是了。”

姚佩君冷白的面颊腮肉,隐约抽搐下,声?低了些,说道:“我知今日?才与你就此事起个头,不该多?问,但照秀出生后,是被他祖父批过命的,最?好是娶哪个年月时辰的姑娘,也有定数。我不知曦珠的生辰八字是什么,还要烦你多?瞧。”

说着,她从甸蓝的袖内拿出一张折叠四方的纸来,递给了杨毓。

杨毓接过,打开来看,上面是一个生辰八字。

姚佩君的牙微微咬紧,浅笑?道:“最?好是如?这上面的一样。”

杨毓跟着笑?,道:“我一时记不得曦珠的八字,且这事我要想想。”

姚佩君再笑?。

“不急,这是大?事,毕竟曦珠爹娘都没了,全赖你菩萨心肠的养着,确实得为她考虑妥帖。”

杨毓尚佛,这话是夸到了她心里。

两?人再聊几句,关于明日?到秦家宴席上都有哪些人家,另其他后宅杂闻。

等丫鬟将姚佩君送出门,杨毓立即让元嬷嬷取来曦珠的八字,合对自己手里的那张纸上墨字,不由大?惊,从榻上站起身来。

元嬷嬷也被惊地合不拢嘴,一模一样。

她叹一声?:“这怕不是上天送给的缘分!”

杨毓重新坐下,思索起来。秦照秀除去性子有些乖僻,其他可挑不出毛病。

而另一边,金吾卫统领姚顺成也在说着相似的话。

昨日?女儿归家,与妻子谈及照秀的亲事,并让他帮着去与镇国?公说。

姚顺成是心疼女儿的,当年肚子怀上照秀时,不比其他妇人,什么都吃不下,整日?躺在床上,直愣愣地似是丢失了魂魄,只有女婿给她喂吃的,才咽得下去,可又泪流不止。

人愈来愈瘦,等生产时,两?天一夜,又是大?出血,险些人就没了。

后来养了近两?年的身子,才好转过来,但脸色总是苍白,再不见她十四五岁,还在姚家时的鲜活。

姚顺成和妻子都有些后悔将女儿嫁进秦家。

那时女儿见到秦令筠的模样,一见倾心,而当年秦令筠不过十七,却高中榜眼,实在少年有为。夫妻两?个以为是好姻缘,才答应了。

外孙出生后,起初不哭不闹,很?让乳娘省心,但年岁渐长,却显出异样来,不大?爱说话。

兴许是当年在母亲肚里憋得久了,才有这毛病。

姚顺成不明女儿和女婿,怎么看得上那寄住在公府的表姑娘,但既然女婿那样严正的人都说好,他这个做外祖父的,只好帮着去与好友卫旷说了。

当晚,卫旷从外忙事回来,与妻子论到该事。

他道:“秦家倒是可以,即便儿子不大?多?用,但现今秦令筠这般年纪,就已做到左副都御史,以后还有的升官,对曦珠那个孩子来说,算是好去处。我们?两?家走得近,以后她那边有什么事,我们?也可以照应得到。”

未尽之意,便是以曦珠的商户女身份,都算是高攀秦家了。

还有另一层考虑,当今皇帝沉迷修道,身体每况愈下,而秦宗云在为皇帝炼丹……与秦家结门亲,只有好处罢了。

杨毓便道:“明日?下晌的秦家宴请,我带着曦珠过去,正好可以见见。”

曦珠原在孝期,不好赴宴,但姚佩君说不妨碍。

又由着这门亲事,延至秦令筠的父亲秦宗云身上。

左不过说秦宗云年轻时风流成性,身边什么女人没有。

甚至画艺了得,专作那等艳图,当年在京的贵门男子,多?有追捧抢夺,现那些画作都已绝版。

却是人玩够了,只留下一个儿子秦令筠顶着家里的门梁,上山当起仙风道骨的道士。

与做爹的秦宗云相反,秦令筠威严正直,做事为官都很?有一套。

夫妻两?个随便讲两?句,便吹灯睡去。

*

且说卫远才从妻子董纯礼处得知消息,秦家有意相看表妹,将才脱下的衣裳又给穿上,赶到破空苑,告知了三弟。

卫陵还未睡,正伏案修改图纸,今日?试验的火.枪有一处机关不对,致使再次炸膛。

闻听门外阿墨说世子来了,放下笔走出去,就听到这么一番话。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直至卫远叫他。

卫陵才看向?大?哥,神情?郑重地道:“多?谢大?哥告知。”

卫远拍下他的肩膀,说:“我们?是亲兄弟,用不着这般,你与表妹的事,我帮不上忙,只能告诉你这些。”

目送大?哥走远,卫陵回转屋内,坐到榻边,搁置在桌上的手紧握成拳,青筋绷起。

大?哥说帮不上忙,是因事都由爹娘做主?。

卫陵已猜到他们?的想法。

他早料秦令筠贼心不死。

而上元之后,藏香居因失火关闭后,曦珠不得不回到公府后院,她也不乐意出府,总是一个人待在屋里。至此,即便秦令筠回京,两?人也不会有什么见面的机会。

他却没想到人回京没半月,就给他来了这么一招。

给儿子娶妻?

想到背后深意,卫陵的神情?全然阴鸷沉下,指关咯咯作响。

前世的这个时候,曦珠与许执早已定下亲事,而在黄源府待了大?半年的秦令筠错过了时机,回京后只好一直等待,等到最?后卫家的倒塌。

这世,曦珠重生后外出去藏香居,又有卫度和外室的那桩事,反而让她与秦令筠见了几面,又没有与许执的亲事阻挡,所以秦令筠此时出手了。

明日?休沐,秦令筠升官宴请,今日?才来告知,并让人赴宴,这时间掐算的,没给人应对的机会。

还请了姚顺成说话。

……

门边的阿墨觑到三爷那仿若要吃人的眼神,咽口?唾沫,到底喊了声?:“三爷,青坠来了。”

“让她进来。”

青坠便走了进来,说起一整日?的事。

下晌时,元嬷嬷去到春月庭,笑?说明日?要去秦家宴请,让姑娘准备着些,久待院子终归不好,得出去走走,认识些人。

等元嬷嬷一走,她就瞧见姑娘怔住,久久没回神,晚膳只用半碗饭。

一炷香前,青坠又从交好的那个正院丫鬟处,得知秦家要说亲表姑娘,吓了一大?跳。

这回,她没告诉姑娘,先过来问三爷:“这怎么办啊?”

“你回去后,先别告诉她这件事,她只知要赴宴就好。另外跟她说,明日?我也要去秦家,让她早些睡。”

“还有。”

卫陵沉声?叮嘱道:“明日?到了秦家,你一定要看好她,不管她去了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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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你都要跟紧她。”

“尤其要注意秦令筠。”

青坠觉得这话太奇怪了,与秦家的说亲事,怎么要防范的是秦大?爷,但都答应下来。

人走后,室内重入清寂。

卫陵想到前世那些事,到底头疼难忍,从衣襟内摸出瓷瓶,吞下一颗药后,才觉得好上许多?。

他隐隐觉得不对劲,这般手段与之前的秦令筠相比,太过激进了。

还有那什么生辰八字,真能预算?

到底是哪里不对。

卫陵缓出一口?气,将额上滴下的汗擦尽。

明日?去秦家,他倒要看看秦令筠摆的什么鸿门宴。

*

早前时候,曦珠就从与秦枝月交好的卫虞口?中,得知了秦令筠回京的事,她不作多?想。她无事不会外出,更不会在公府后宅遇到他,之前的那桩生意也算了结干净。

却陡地被告诉秦令筠升官宴请,她竟要过去赴宴,不觉有些惶然。

问及元嬷嬷,人笑?而不语,只让她准备,明日?与公爷和夫人、四小姐一道过去,没什么可担心的。

直入夜后,曦珠还是担忧。

她不想碰有关秦令筠的任何事,更不想见到他的人。

前世,她也从未去过秦府。

虽不知缘由,但想到与姨母一起,她勉强松懈些心神。

再青坠从膳房回来,带来消暑的绿豆汤,想必又去破空苑了,躲着在床前熏艾驱蚊的蓉娘,低声?道。

“三爷说他明日?也要去的,让您早点睡了。”

“好。”

曦珠莫名更安心些,低垂眼睫,舀吃起清凉的汤水。

洗漱上床后,青坠吹灯,阖门出去。

缥碧色纱帐内,曦珠侧蜷在竹席上,腹上盖张薄被。

嗅闻着淡淡的艾香,还是胡乱想了片刻,再想到卫陵的话,终归闭眼睡了过去。

盛夏时节,天亮早,人少眠。

秦家的宴在酉时开席,避过天上的热光酷照。

用过午膳,未时初,蓉娘和青坠就开始为姑娘梳妆打扮。

此间过程,曦珠劝说随便梳发就好,妆跟平日?一般。

但蓉娘笑?道:“那么久不出门,不得好好打扮一番,再说那秦大?人可是正三品的大?官,又跟公爷交好,不能太敷衍。”

曦珠不能将那些事告诉她,因而只能沉默。

可她也不想等会若真见到秦令筠,自己仔细装扮过。便是这点心思作祟,她对着菱花镜,将挽起的发髻上,才戴上的一支玉兰飞蝶镂空银簪拔了下来。

“简单些吧。”

蓉娘无奈,只得应她。

足足忙了一个时辰,才停了下来,左右观望姑娘的模样,还是满意不已。

青坠记得三爷的话,欲言又止,最?终闭上了嘴。

等正院那边来人说要走了,青坠才陪着姑娘走出春月庭,往前面去。

到了侧门处,那里停放着两?辆马车。

卫远要前往京郊视察禁卫军营,而户部还有江南的公务急需处理,卫度也不赴宴,只送礼过去。

杨毓看见曦珠,笑?着道:“秦夫人还夸过你,让你往秦家玩呢。”

话音落后,有仆从来问贺礼摆放何处,杨毓转头去吩咐。

倒是这句话,让曦珠心生疑惑,不觉蹙眉。

上回在藏香居,姚佩君显然察觉到了些什么,才会过来试探,断然不会说出姨母口?中的这番话。怎么秦令筠一回京,就变了态度。

她踩凳上了最?后面的马车,与卫虞、董纯礼坐在一起。

董纯礼朝她看了一眼,曦珠有些莫名。

不由转目,望向?被卫虞掀起帷裳的车外,恰对上一双看过来的笑?眼。

卫虞朝外问道:“三哥,你怎么来了?”

卫陵一身烟紫窄袖圆领袍,手中揽缰,踞坐黑马上,望着妹妹身后的人,朝她抛个安心的眼神,挑眉笑?道:“怎么,就你能去秦家,我不能去?”

前头马车里,卫旷听到声?音,探出头来,看见小儿子跟着,奇了。

“你不是向?来不愿意去秦家吗?”

也不知哪里不对盘,从前秦家有宴,卫陵从来不去,这回倒是乐意。

卫陵嬉笑?道:“今日?休沐也是无聊,四处走走,凑巧秦家办宴,就过去讨口?饭吃。”

这段日?子,卫旷很?是惬心小儿子在军器局的表现,便懒得计较他对爹的这副不敬语气。

笑?骂一声?:“家里是缺你这口?饭吃?”

如?此说过三两?句,待一切妥当,马车才缓动,转过街道的巷口?,往秦府而去。

*

秦家的宴席,分隔出两?处席面。

前头堂屋,招待男宾;后院花厅,款待随丈夫而来的官家夫人。

曦珠跟在卫虞身边,看到大?红门口?正核验名帖的管事,一时抓紧手里的帕子,怕就在这处见到作为主?家的秦令筠。

却随姨母、董纯礼往后院去,都没见到秦令筠,不知往哪处招待宾客了。

到处是喧嚷的官腔,和团簇盛开的盆花。

便在要与公爷和卫陵分别时,曦珠倏地觉得手被捏了捏。

她抬眼,卫陵对她笑?了下,趁没人注意,俯低了头,极轻的声?音,却很?清楚。

“有什么事,让青坠来找我。”

曦珠轻轻点头,也朝他笑?了下。

“嗯。”

*

到了后院的花厅,对上一双双看过来的眼,少不了见人叫人。

曦珠只得被姨母领着,面对那一张张陌生的贵妇的脸,叫着诸如?张夫人、唐夫人、方夫人、罗夫人……

她们?都被贯以丈夫的姓氏称呼,以丈夫的官职大?小排列尊卑。

一直到最?后,曦珠倦烦起来,可还得撑着笑?地,听姨母悄说谁是哪家的夫人,丈夫是何官职。

她更是迷惑,她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呢。

越来越奇怪了,还有姚佩君看她时,眉眼间含着的笑?意。

直到姨母终于放过她,让她与小虞去和年轻姑娘家玩。

姚佩君跟道,让秦枝月带着她们?过去。

曦珠又似被一根无法挣脱的线,被牵引着去和那群姑娘们?说话,但姑娘们?都是十四五六岁的年纪,尚且青春年少,未真正领略到苦楚,也还没戴上如?她们?母亲脸上般的面具。浅说两?句客套,不过片刻,就不再管曦珠。

至于卫虞,她与秦枝月是多?年的朋友。

曦珠在旁侧,看到秦枝月低低哭泣,拉着卫虞的手,说是哥哥不愿意帮说与卫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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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事,还说过段时日?,要给她找门婚事了。

不过还是小姑娘呢,早忘了从前对曦珠的敌意,如?今更令她恨的,是那个无情?的哥哥。

纵使镇国?公和国?公夫人不答应卫陵娶她,还与卫陵说亲那白梦茹,但终归是公府的想法。如?今,就连血脉相连的哥哥,也不再赞成,昨日?又斥责了她一顿。

秦枝月心里难受极了,哪怕得知卫陵今日?来了宴席,她满脑子都是哥哥骂她的那些话。

自从回京后,哥哥就不一样了。

再听到前院传来的那些恭贺哥哥升官的笑?声?,她的泪水更是气地冒出来,不断往脸下淌。

卫虞只得搂住她安慰。

曦珠不好待她们?旁边,只得对卫虞道:“我往别处去,一会再来找你。”

卫虞有些不好意思,但无可奈何地看秦枝月,还是点头了。

曦珠便和青坠在园子里走。

她并不往哪处人少的地方去,就在姑娘们?聚集的地方,在一丛洁白的夏菊旁,寻个石凳坐下。

哪怕与她们?不熟,更与她们?没话说,再或听到她们?的议论里有自己的名,曦珠还是安然地坐着,不受所扰,更没放心上,只是看着四周景色。

已近昏时,远空漫铺绯橘的霞云,光晕照落园子成片的树冠之上,从万万千千的缝隙,撕碎成光斑,倒映在绚烂盛开的菊花上。

秦家的园子,比起卫家的,小了不少,没有昂贵的花木,但处处透着雅致。

曦珠观望着,与青坠时不时说着话。

直到秦家的丫鬟们?给各位小姐送来解渴的瓜果饮子,也有一个穿碧裙的圆脸丫鬟手端呈盘,来到了曦珠的身边,却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住,那装了乌梅饮子的白瓷碗倾倒,汤水洋洒地泼了曦珠一裙子。

圆脸丫鬟立即跪地告罪,并说:“姑娘,我带你去换身裙子吧。”

曦珠怔愣住,低头看荼白裙上的大?片紫红,还有冰凉蔓延在大?腿上。青坠没忍住骂了声?丫鬟。

她抿紧唇,又看向?丫鬟,好半晌没动一下。

隔得不远,那些姑娘们?瞧到这边的动静,都说了起来。

曦珠心里的不安更盛,这般伎俩……

若这不是秦府,她绝不会如?此想,可偏生异常太多?,她不得不多?想。

但想的再多?,却只能起身。

因无论如?何,这身脏了的裙都得换下。

她带着青坠,跟随丫鬟,找一个厢房更换。

一路上,走在陌生的路上,途径陌生的景,曦珠的神经愈发紧绷。

*

“公子,你快下来!”

“别爬那么高,要是摔下来,可怎么是好啊!”

“快些下来,别在这儿了,倘若大?人知道了,会生气的呀!”

“哎呦喂,别管那只猫了。”

……

一个仆妇和两?个丫鬟,在树下仰望淡紫蓬花里,那个穿青衣的少年,叫苦不迭地劝照秀快些下来。

今日?大?好的日?子,府里哪处都在忙碌,谁知那只玳瑁猫会跑来西南角落的这处禁地,窜跳上树,却不敢下来了。

五十多?岁的仆妇劝说不动,累地满头大?汗,眼睛瞟到树旁的三层绣楼,上面贴满了黄符,朱砂歪歪扭扭地,如?同干涸的鲜血,一张叠着一张,将门窗都给封死,心里越是发怵。

她年纪大?些,知道曾发生在这处的骇闻。

绣楼曾住着秦老爷的妹妹,夭桃浓李的相貌,而小姐确实不守本分,竟与一个戏子私通,意欲逃跑,结果被秦老爷抓了回来,从此关在绣楼,人不知何时变得疯了,整夜唱戏,弄得府上人心惶惶。

后来,兴许唱戏多?了,小姐就哑了。

再后来的哪一天,小姐上吊自杀。

秦老爷为了镇压亡魂,请来一群道士,将这座湖边的红木绣楼给贴满了符纸。之后,秦老爷更是自己都入道,到潭龙观当道士去。

仆妇只觉渗人的慌,喘好几口?气,可又对还趴在树干上,伸长着手,要去救枝头白猫的照秀无可奈何。

倘若人从树上摔下来,坏了哪点,她可担不起责。

赶忙让一个丫鬟去把夫人请过来。

照秀听到了树下那些吵人的声?音,但他没有理会,等一点点从树干上爬过去,将颤巍巍要掉下树的猫儿,一把捞进怀里,他大?松一口?气,双眸弯起,昳丽的面容展露出笑?容。

他累地没力气下去了,索性坐在苦楝树上,怀里抱着还在瑟瑟发抖的猫儿,抚摸它因害怕而直立的白毛,柔声?说:“与你说过别爬高的,下回可别这般了。”

他说着莫怕莫怕,忽然之间,从满树繁花里,眺望到远处廊道的一个鸦雏身影,自己反而抖了下。

是父亲,正走向?一个厢房。

*

外出赴宴,会在马车内放置一身干净的衣裙,以应意外。

但曦珠不想青坠离开自己,对圆脸丫鬟吩咐,让她去取,公府的马车有车徽,再问过人,极容易知道位处何地。

丫鬟没有推脱,答应去取那套备用的裙,又叫一个仆妇过来侍候。

“姑娘稍等,我去去就回。”

有青坠在身边,曦珠宽心一些。

但仆妇呈上茶水,她坐在凳上,微微抓紧膝上的裙,一口?未动。

在秦府,在秦令筠的地界,到底不能让她安稳。

只盼那个丫鬟快些回来,换过衣裙,离开这里。

不过须臾,门外出现一阵脚步声?,沉重的,不疾不徐。

并非女子的。

是如?同那噩梦里一样的脚步声?。

曦珠甚至未及多?想,陡然站起身。

门从外被一只手推开,晕黄的霞光泄露进来,铺在灰白的地砖上,连同一道高大?的暗影,袍摆被晚风吹地轻?*?荡。

她的唇颤了下,接着抬眸,看见了那张面容。

下意识直冲到门口?,就要从打开的门跑出去。

却被一只手臂拦住,抓着她的手腕,将她重扯入屋内。

“把人带出去。”

沉声?响起,是对仆妇说的。

青坠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场景,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方要喊:“姑娘……”

就被圆膀力大?的仆妇捂住了嘴,拉住手臂,似是提小鸡仔,拎着往门外而去。

臂膀上的疼,让青坠回想到三爷的话,但为时已晚,她什么都做不了,什么话都喊不出,急地流下泪,却只能眼睁睁地离姑娘愈来愈远。

门被关上。发出“咔”的一声?。

曦珠被强拽着往里走,她拼命去掰他的手,却怎么都松不开。

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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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

秦令筠之前再如?何,绝不会如?此不顾后果。她整日?整夜的惴惴不安,终于在这一刻达至巅峰,血涌上头颅。

“放开我!”

“秦令筠,你放开我!”

秦令筠将人直拖到桌边,才停了下来。

他回转过头,看着鬓发微散,满面惶恐的她。

“抬起头,好好看看,我是谁。”

曦珠气息不定,被紧攥的手腕疼痛地似要断掉,她缓缓抬头,在对上那双沉压的阴翳眉眼后,发现了一桩更恐怖的事。

“你……你……”

她惨白的唇瓣不断翕动,半晌吐不出一个字,只是惊恐地瞪大?眼,看着他脸上愈烈的笑?。

秦令筠深深地盯着她,唇角扬起一丝讽笑?。

“知道吗,今日?这场宴专为你设。”

名为请卿入瓮。

柳曦珠,我也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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