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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圆(双重生) 红埃中 60461 字 10个月前

他?现在还不能有所动作,时机不到,至少要等到明年十月底,狄羌内部政权交接完成,北疆再陷战事时。

更不能将与曦珠的事说出。

这些日再多与她的亲近,只是为了让她信任他?,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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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地将负压在她心上的事,转移至他?身上。

他?没有忘记要留有余地,倘若最后卫家?重?蹈覆辙,他?也?要让她全?身而退,不必卷入如同前世的暗潮漩涡。

他?希望在一切未定前,她只需看着就好。

第046章焰火

天光昏昧,静静地从藤纸筛入,又渗进缥碧色的纱帐。

曦珠再次惊醒,猛然起身?,不断喘息。过了片刻,她掀开帐子,趿踩鞋子下床,到窗边的榻前坐下。

冷茶入口,逐渐地压住那些繁杂复乱的画面,她终于缓过来。

她再次梦到了前世卫家的惨像,大?表哥被叛军围困至死、董纯礼的一尸两命、国公病逝北疆、卫度被射杀宫墙内、卫皇后自焚冷宫、卫陵被构害战死雪谷、太子被囚、姨母亡于流放途中、公主荣康和亲狄羌……

也梦到在峡州,那些永远也做不完的苦役,还要担惊受怕海寇的突然抢掠。

卫锦痴傻地哭闹,她只能整夜抱着哄睡,睁眼撑住困乏,听卫锦一遍又一遍地喊着阿娘;

卫若身?体自幼不好,常常生病,她一次又一次地叩响看管他们?的官员大?门,低声下气地求医;

卫虞不堪劳作的崩溃大?哭,她将那个从未遭受过挫折的姑娘揽在怀里,安慰说都会?好起来的,却自己的双手都是?燎泡,疼痛难忍,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样的日子;

卫朝的沉默不言,与那些穷凶极恶的海寇拼命挣得功勋,她给他满身?的砍伤上药,分?明疼地直打颤,却还是?红着眼咬紧牙关说:“三?叔母,我会?让你们?好过起来的。”

……

好似从那日在小琼山的悬崖边,与卫陵那番话后,和他又是?时不时的信,她莫名?心安下来,没有再梦到这些。但今晚见到国公和大?表哥,又想?起了。

她坐在半明半暗里,将脸上的汗水擦净,而后抬眼,在更漏的滴答声里,望着正渐渐明亮的窗,等待晨曦的到来。

翌日是?除夕,满京到处是?热闹的欢声,一大?早,就听到远处坊市的噼啪炮竹声。

公府的下人正在门前涂抹糨糊,张贴春联,又在檐下登梯高挂红灯笼。

“哎,往左边些,歪了!”

“对了,再往右边一点,好,好,就这样!”

管事在下方仰着脖子喊,冷不丁被膳房来的老嬷嬷拉住,递来个单子,道是?有些菜见不到好的,这年节关头?也不知去?哪里买。

管事接来一看,急了。

“这都是?夫人定下的菜式,再是?买不到也得想?法子,甭管多少价钱,到时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可拖不了。”

“那您给拿个主意啊。”老嬷嬷更急道,不想?砸手里头?。

外间各处忙碌,正院室内也正冗忙。

早在半个月前,宫里就送来了这年要赴宴的帖子。

一早,丈夫和长?子就先?进宫去?觐见皇帝,是?为报此次狄羌的战事和议和等事。而二子也往东宫去?了,说是?宴上再汇合。

杨毓一壁问询各处布置,一壁让丫鬟服侍穿上繁复的礼服。

又听是?哪家送来拜年礼。

这个月忙地她脚不沾地,先?是?几场侯爵之家的喜宴,推辞不了,跟着要筹备各家年礼,先?不说家里媳妇及姻亲,还有朝中那些官员,零零总总算下来,都要有上百家,送礼加回礼,礼单都翻不到底,看地人头?晕眼花。

这东西?一多,那银子就跟水淌似的,最易出?事的关节。

现下却是?宫宴,更为要紧。

等收拾妥当,眼见日悬半空,时辰不早,不再耽搁,就要出?门,与家里剩下的人一同赴宴。

管事再来问几日后丈夫宴客的菜式,怕是?要换,也没空细想?,道:“先?搁着,等我回来再说。”

将跨出?门槛,才在混忙里,想?起曦珠还留在府里,叫住管事叮嘱两句。

“那边她有什么要吃的,就叫膳房做。”

管事连连应下。

春月庭中,蓉娘得知国公夫人等人已经进宫,今晚要在皇宫过除夕。

因先?前与膳房打地好关系,她说要借用灶台,自己做菜就好,就不麻烦在为正月初那一场宴备菜的厨娘,厨娘乐地少样事做,自然应下了。

两边各自做事,等鱼肉香味飘出?,好些个厨娘手里还择菜,却围过来往锅里正咕噜冒汽的红烧鱼汤瞧,问道:“这鱼闻地怪香,如何做的?”

蓉娘笑?地眼角皱纹骤起,道:“这是?津州的菜式,老一辈传下的。”

她也不吝啬,将做法说与她们?听。

四?方暮合,天暗下来,一盏盏红灯笼被点起,照亮偌大?一个空荡公府。

家人团聚的日子,连下人都去?过节。

曦珠给院里所有的人都发了压岁钱,丫鬟们?祝她新?年平安,都笑?着接过各自去?了。青坠也回家去?了。

蓉娘将菜用食盒端着回来后,曦珠在前院那棵最高的槐树下,点了烛,烧了纸钱,跪地祭拜爹娘。

蓉娘在旁看地抹眼泪。

曦珠起身?后,拉过她的手,笑?着说:“吃饭吧。”

桌上摆地都是?她喜欢吃的菜。

曦珠吃了很多,也给蓉娘夹着好些菜,道:“您也多吃些。”

夜空不知何时有烟花绽放了,外间的屋檐下铺了一张暖和皮毛,又架起一个小火炉,上面用铁网烤着橘子、花生杏仁核桃等干果子,还有陈皮山楂果水。

炭烧地通红,橘皮软地熟透,散发沁人的清香,干果也蹦蹦地跳着。

曦珠捧着果水,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

她望向?皇宫的方向?,不由想?起前世峡州的那十年,每当过年时,那一幕静默的场景。

此时他们?能一家人高兴地过节就很好了。

“您的腿又痛了?”

曦珠放下瓷盏,忙帮着揉按。

蓉娘阻拦不得,膝上一双手巧劲地按摩腿寒,慢慢好转起来,心里愈加心酸。

这一年来,姑娘是?愈加明理懂事,但不比从前,很多时候自己一个人坐在那里,很久都不动一下,不知在想?什么,有时她问了,姑娘只是?笑?着轻轻摇头?,说是?没什么。

“蓉娘,我想?家了。”

忽地,她听到这样一句。

再见姑娘抬脸,很淡的笑?,很轻地问:“若是?以后有机会?,我们?一起回家去?,好不好?”

这已是?她清醒时的第二次问,就似在坚定什么。

*

兰台设宴,器乐不绝于耳,歌舞升平,飞觥献斝。

皇帝身?着赭黄十二团龙袍坐在銮座之上,左侧是?卫皇后,右侧是?温贵妃。再往下,是?太子和六皇子,以及另两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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嫔妃所生的皇子,还有三?位公主。

此次宫宴应邀到来的,照例有镇国公府、温府,还有内阁诸臣子。至于其他文官武将,只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及其女眷嫡嗣。另有皇亲国戚。

乌泱泱地坐了一堆人。或聚头?相交,哈哈笑?笑?;或隔空对盏,以示友意;或愁眉深思,暗窥四?周异动。

这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宴会?,在即将翻过的神瑞二十三?年。

宫人来来往往,步履匆匆地传送吃食文书,又赶去?哪处,是?哪个达官显贵说欠缺某物。

宴会?还未过半,温贵妃侧身?对皇帝说了什么,皇帝关怀两句。

她便起身?朝殿后走,绣金丝鸾鸟的大?袖衫一扬,留给诸人的只有一个光见背影,就可知是?如何媚骨天成的一个美人。

而卫皇后始终端庄地坐在那里,看着温贵妃离席,眼波动了动,再无异样。

《胡腾舞》尽,《七盘舞》起。

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悄悄地来到皇帝身?边,呈上一枚朱红的丹药,皇帝吞吃下去?,紧皱的眉头?才松懈开,缓出?口长?气。

卫陵瞥过一眼,随手拣起盘中的一块核桃粘吃,仍与邻座的长?平侯长?子、宁安长?公主的次子说笑?地热闹。

说些什么,都是?纨绔,左不过是?些玩乐之事。

忽有宫人来唤,道皇帝和皇后召见问话。

卫陵站起,将衣袖整理齐整,收敛面上的嘻笑?,这才前往。

到了跟前,先?是?行大?礼,叩首问候。

“臣,拜见陛下和皇后娘娘。”

皇帝摆手,“起来吧。”

卫皇后身?处宫阙,规矩森严,难得见家人一面,也只这样的宫宴才得几个时辰的相聚。

见人起身?,这才问道:“此前你因秋猎而昏睡多日,如今可都好全了,是?否有遗症?”

卫陵恭敬回话:“回娘娘的话,臣的伤都好全了,并未遗症。”

他又转目看向?皇帝,道:“先?前听母亲说因该事,陛下与娘娘担忧,整个太医院的御医都换了遍医治,这才治好醒了过来。臣还未曾当面谢过。”

说着,自是?趁着除夕新?年说了许多吉祥话,直逗地皇帝大?笑?。

卫皇后也是?笑?。

等回到席上,冷不然地一道愤恨眼神望过来,卫陵朝对面瞧过去?,半眯眸辨认了好一会?儿,也没认出?是?谁来,直到长?平侯长?子谑道:“他人被你打成那样,别是?认不出?了?”

经提醒,卫陵才知那人是?温甫正之子,温滔。

他似笑?非笑?一下,未多理会?。

温滔再见到卫陵,自是?想?起被那一顿鞭子打的惨叫狼狈样子,养了好几个月的伤,上个月将好,还因此瘦了许多。原是?想?找卫陵麻烦,但谁知早前怀孕的继母竟生下嫡子,父亲一时高兴地不成样子,看他越来越不顺眼,他也不敢再出?府。

好不容易宫宴,他一个庶子本就不得参与,但因他是?温家独子,父亲还是?破例让他来了。可等以后弟弟长?大?,他还能有这样的机会??

方才卫陵的眼神扫过来,让温滔看出?轻蔑之意,这让他更加恼怒,想?起卫陵之前骂他不过是?个妾庶子的话。

迟早的,他要收拾卫陵,让他后悔。

水榭之上,一簇簇烟花在夜空乍开,将整个幽暗的天幕照地大?亮,众人纷纷抬头?,去?看似同流星四?散的花瀑。

琵琶扬琴编钟的合音仍在继续,曼妙婀娜的腰肢还在舞动。

卫远正与太子说话,忽一个太监来寻。

他侧身?过去?,听说三?弟已经走了,不必找他。

卫远一愣。

太监退身?,身?边的太子疑问:“方才好似听到是?三?表弟,是?出?什么事了?”

卫远端酒盏的手指捻了捻,浓眉隐笑?,道:“说是?无聊,回家去?了。”

卫度没耐住骂:“他是?自由惯了,也不等我们?一道。”

离去?宴会?的最后一刻,卫陵回首看去?。母亲大?嫂正在那些贵门夫人的奉承里,妹妹小虞在跟那些达官贵女游戏,大?哥和二哥在和太子说话,父亲便是?光坐在那里,就有许多官员过去?恭维。

很热闹。

他转回头?,由太监领着,将那热闹抛掷在身?后,只朝宫墙外走。

在宫道上,他遇到正被宫人们?围住,举着焰火玩耍的荣康。

那束焰火五彩斑斓,绚烂夺目。

他看了很久。

直到一声脆生生的唤叫了他。

“三?表叔!”

焰火燃尽,荣康提着金灿灿的百鸟裙朝他奔过来,宫人怕太子之女摔跤,忙着喊:“郡主慢些跑,慢些,可别摔了!”

“三?表叔,今年有没有压岁钱啦?”荣康仰起一张小圆脸问。

卫陵怔了下,往袖子里摸索,才摸出?一个压岁红包来,递去?给她。

“好漂亮呀!”

荣康去?接,高高兴兴地低头?揣进荷包里。

今天她收到了好多好多的压岁钱,母妃说她会?是?大?燕最幸福的公主!

“荣康,可以送给三?表叔一根这个烟花吗?”

荣康起初不愿意给,她知道三?表叔最爱玩了,她也只剩下三?根,可刚收了三?表叔的漂亮红包,她不好意思不给。

“三?表叔,我只有三?根了,再让她们?去?拿。”

郡主荣康嘟嘴,要唤宫人去?,这是?工部今岁新?做出?来的,还未拿去?市面上卖呢。

“我只要一根。”

卫陵笑?了笑?。

荣康问:“要不要点燃?”

“不用。”他摇头?,小心地接过。

荣康举着焰火,看着三?表叔一点一点走出?热闹的光亮,身?影消失在一片乌压压的树影后面,灯光的尽头?。

*

廊檐下,两人坐了许久,也说了很多旧事,最后蓉娘困地眼皮直打架,炉子也要熄了,曦珠劝她回去?睡,自己还要坐一会?,但蓉娘不肯,说要陪她。

曦珠不想?她的腿寒更严重,只好道也去?睡。

洗漱过后,蓉娘吹了灯出?去?,曦珠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倏地窗子传来轻响,她一下子睁眼看过去?,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很快,又是?一声轻嗵,似是?小石子砸到窗棂上,晃过一道急坠的残影。

她起身?,在床沿坐了一会?,才下床,将外裳穿上,推门走了出?去?。

清脆的鸟鸣声在哪里啾啾地响起。

她循声看去?,就见一人蹲在那棵杏树背后的墙上,以指抵唇,又吹了声昂然的鸣叫,一双恣意风流的眼流动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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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

是?卫陵。

曦珠心惊胆战,先?是?看了四?周,并无人见这幕。她没想?到他胆子这样大?,竟敢做出?翻墙这样的事。

她忙跑过去?。

他也从墙上跳了下来。

“你怎么来了?要是?被人看到,要怎么办?”

“别担心,我来路上都看过了,他们?都过节呢,不会?注意我们?。你院里也没人。”他四?处看看,问道:“都去?玩了吗?”

曦珠不想?搭理他,闭口不言。

卫陵见她披散着头?发,摸了摸她的头?,笑?问:“要睡了吗?”

她将他的手打掉,“就是?睡下了,也被你吵起了。”

“你快些走吧。”

他有些闷地道:“我以为来找你,你会?有点开心的。”

她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香,再看此时他垂眸的神情,实在一时无言。

但这样的沉默只是?暂时,他极快地兴奋道:“有没有火折子,你拿来给我。”

“你要做什么?”

她问。

可他不停催她,说:“你只管去?拿,去?吧去?吧。”

他甚至将她转过身?,推着她的肩膀,让她进屋去?。

她没法子,只好折返屋里,取了火折出?来。

而后又被他拉到杏树下的一处角落,那里有一只大?水缸,盛夏时会?飘浮粉紫的水莲,此时因严冬的到来空空如也,一层薄冰之下,隐约有小鱼游动。墙角的冬草也被积雪压弯了。

院角坑洼,他将自己的袍摆铺落青石一角,而后将她拉坐下来。

今日他进宫,穿着也比往日更加矜贵华丽。

墨绿色的水纹绸上满是?若隐若现的唐草纹,肩膀处也有金银线绣的麒麟纹。

他毫不在意地任自己的衣袍被她垫坐。

“你别挪了,坐这儿,别脏了你的衣裳。”

他皱眉,不满她要往一边坐去?,又赶紧将那根烟花从袖里掏出?来,往她面前送,“这是?我从宫里拿来的,很好看,想?给你玩。”

“快拿着!”

他硬着塞进她手里,将火折擦燃,点燃了那根烟花。

芯子一触到火,冒了星子,接着往下烧去?,烧到底,碰到那冷冰冰的漆黑火.药,砰地一声,乍然窜起一束璀璨的焰火,色彩斑斓,耀眼夺目。

滋滋的微响里,迷离的火光中。

他扬眉笑?望着她,眸里只倒映她一人,嗓音温柔。

“曦珠,新?年快乐,岁岁平安。”

那刻,她仿若看见另一个影。

大?雪之中,他不知为何提前从宫宴回府,从袖里拿出?一封红色的压岁钱来,递来给她,很平淡的笑?,“新?年快乐?*?,岁岁平安。”

他们?重叠在一起,也在焰火燃尽时,彻底遁入黑暗。

“好不好看?”

就似急于得到夸奖,他问。

曦珠的眼睛有些酸胀,却笑?着点了点头?。

在那个第一个来京的新?年,她听着这片陌生之地的欢庆喜声,似是?被遗弃在这个偌大?的公府,直到他的归来,那个压岁钱,她才知道,还有一个人记得她。

“宫里的宴会?一向?规矩多,无聊得很,若非一定要去?,我想?陪你过年,我们?可以一起溜出?去?玩,西?边坊街今夜可热闹,好多摊子可以逛。人也好多,我回来时都得绕道,但现下天都晚了,要回来时碰到爹娘,被他们?瞧见不好。”

“不过上元节可以出?去?,你还是?头?回在京城过这个节日,到时我想?个法子,带你去?玩,好不好?”

“对了,你今晚都吃些什么了?”

……

他语调既平常,又兴起地问着她,时不时要侧目看她,后来索性撑着下颌望她。

即便她甚少答话,他也仍是?笑?吟吟的。

“其实我就想?和你这样坐一会?,哪怕什么都不说。”

在她又一次缄默时,他这样说。

接下来,果真不再说话。

他安静下来。

他们?在那个偏僻的角落,无言地坐了好一会?。

成片的烟花在空中大?肆放开,翻来神瑞二十四?年,正月初一终于来临,隐约有人声混在其中。

卫陵慌了下,忙说:“他们?回来了,我要走了。”

她起身?后,他的衣袍下摆已经皱巴地不成样子。

他随意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道没事,洗洗就好了,跟着三?两下攀到墙上,靴底一踩,窜到了墙头?,扭头?回望,留恋不舍地道:“我走了啊?”

她仰起脸,轻道:“好。”

他笑?,“别忘了上元带你出?去?玩。”

话落,翻身?跃下。

曦珠在那里站了许久,直到大?雪飘落下来。

她看向?空荡荡的青墙上,唯有一处残留的印记,昭示他曾来过,也正在被迟来的白雪覆盖。

第047章伏祸端

自镇国公回京,从各地得到?消息的人都往公府门前凑,每日送上门的拜帖和新年贺礼堆满了?门房。

偏正月初是走亲访友的时候,杨毓自宫宴回来的第二日就开始忙碌,还要为?初十那日丈夫办宴费心?。

请帖发放,座位安排,装点布置,礼节训导,菜肴碗盘,戏班乐伶,甚至要定下唱曲戏幕。两个儿媳都在身边帮衬。

卫旷因?经?年伤病,得了?皇帝允准的休假一月,二月假毕,便要前往军督府任职都督同知,督备军器局武器制造。世子卫远授佥事,于上元翌日十六上职,巡视京中三大营的军纪,协将士训练。

北疆狄羌暂时消停,却要防备将来战事。

卫度身在户部,从去年年末起,就在为?年初的财务,与部里的几个大人,和其?他五部争吵不休。

去年底起,京城以北,夹缝北疆军防线的七八个县城大雪成灾,压垮房屋,冻饿死不知多少人,需拨款赈灾;今年江南贯通北方的几条河道需要修理整改,另迁移百姓需要银子。

还有东南峡州,海寇闹地比去年更厉害了?,那个傅元晋也向朝廷要粮秣兵甲。

皇帝头疼不已,本想?着与狄羌休战后,可以匀出银子修宫观。这下可好,督察院的几个御史,还有六科的人,只差没将手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了?。

前两日西北那边,巡抚秦令筠传奏折回京,说黄源府匪患已是十分严重,竟有官匪勾结,欺上瞒下,残虐当地百姓,并将名单附于其?中,已定下处理之法,只事情重大,需今上裁夺。

一连几日,为?着这些事,内阁就没消停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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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门关要守不住了?!”

“程庞带三千甲军过来了?!”

“圣上御旨,此诏宣众时,即刻卸去镇国公府卫陵提督之职,押送京城,受审三司,延误拖时,立即处决。”

“京城怎么办?太子还在京!”

“不好!刘慎安投敌,领着羌人打过来了?!”

“卫陵,成王败寇,这怨不了?我,也怨不了?姚家,要怪就怪太子气数尽了?,你卫家气数也尽了?!”

“我们反攻回京,还有一丝胜算!”

“不行!城池沦陷,那万万数的百姓要如何!”

“大人,快做决策!”

“快做决策啊,我们的性命都在您手上啊!”

“援兵!援兵何处!”

……

零碎的,染血的一张张脸从眼前晃过,卫陵仍旧平静地给海东青喂食,是大哥此次从北疆带回来送给他的。

头羽纯白,双翅缀褐斑花纹,眸如电,爪似钩。正蹲在枝丫上,低头拣食他手里的牛肉块。

前世最后一次见到?这只鹰,却是曦珠几乎舍命送往北疆的那封信时。

她在等他回京。

“可是你为?什么没有回来,你明明答应的。”

“我一直在等你,一直在等你啊。”

那日,她醉倒在他怀里,攥着他的衣襟痛哭。

手上忽地被锋利的喙啄了?一口,皮肉破开,殷红的血流出。

阿墨过来时,恰见这幕,不由小声惊呼。

“什么事?”卫陵问。

阿墨也不先咋呼,将姚家送来的请帖递来,道:“姚二公子派人送来的婚帖,说是家里下的帖子是到?国公和夫人那里,这张帖是他亲笔给三爷写的。”

跟在三爷身边这么多年,他再清楚不过那姚二公子和三爷之间的情意,比钢板都要硬,就连成婚的喜帖都要单独写。

卫陵接过,并未打开看,只是问:“方才让你送去洛家的帖,办好了?吗?”

阿墨现今哪里敢半点含糊偷懒,忙说:“已经?送去了?,说是三日后定会过来。”

“那就好。这只鹰这几日让人别?喂食,饿个几顿再说。”

话?音甫落,就见三爷往外走去了?。

*

正月初九这日晚,孔采芙在库房帮忙董纯礼,整理翌日宴上要用到?的器皿盘子等物?。待事毕,才回到?院子歇息。

昏晕灯下,墙角的几株红山茶正开地热烈,刺骨寒风里,满树繁花,在漫天?白雪下,更是红地艳丽刺目。

品名十八学士,当年她嫁入卫家时亲手所植。

她看过一眼,走进室内,接过丫鬟递来的热茶,撇盖呷了?一口,问道:“二爷还没回来吗?”

丫鬟道:“还未。”

“阿锦和阿若睡下了?吗?”

“小姐和小公子一个时辰就睡了?。”

孔采芙点了?点头,又去更换衣裳,沐浴过后,挽了?个半干的头发,在灯下修剪香几上的一盆石菖蒲。

待修地满意了?,着人清理残枝落叶,兀自坐到?窗边的海青石琴桌前,垂眸弹起价值千金的焦尾。

卫度回来时,天?色晚极,人也疲惫不堪。

他走进自己的院子,却听妻子在弹琴,手脚不觉放轻了?,自己换过常服,就坐在一边喝茶,听着琴音稍休憩会。

有多久,夫妻两个没这样相处了?。

倏然?之间,他隐隐觉得这曲子在哪里听过,等回想?转,竟和两日前在花黛那里听到?的曲子一样韵律!一个惊吓间,手里的茶盏掉落,碎了?一地。

茶汤香气弥散,白玉瓷片溅跳。

孔采芙以掌止住颤动的琴弦,回首望他,问道:“怎么了??”

卫度看着她的脸,神色仍旧冷淡,没有半分不对劲之处,过了?须臾,他才道:“没什么,今日累了?些,才没拿稳杯子。”

他的嗓子紧涩,“你弹的这首曲子叫什么?”

孔采芙道:“前些日子我自己编的曲谱,还未取名。”

卫度的脸色已然?难看许多,但孔采芙仍和没瞧见似的,唤丫鬟进来打扫碎瓷,抬来热水侍候他沐浴。

这晚,卫度整夜未睡。

而他的妻子还和往日一般,双手叠放在腹前的被褥上,不一会就睡着了?。

卫度听着她绵长幽远的呼吸声,睁眼到?天?亮。比及起床见她梳妆打扮,是为?今日公府的宴会,端坐镜前,还问他哪个簪子好看些。

卫度指了?那根银凤镂花的点翠长簪,她也戴上在乌黑鬓发间,对着铜镜左右照了?照,并无半点异样。

*

公府办宴,应邀而来的人还未到?时候,就已将大门前的那条街道挤满了?,停摆的轿子和马车相互挨着,还生出几个口角摩擦来。来得晚的,只好徒步穿过中间留予人行的道路,赶来公府门口,递帖核验身份后,方准入内。

席桌多达将近三十桌,来的多是官宦人家,便连内阁的阁臣都请了?来,以及与国公相识的部分武将,以及其?身边副将亲信。

因?这样的年节,携带家眷,还分成了?男女席面?,将两处席按着官位品阶、地位尊卑来摆。

品阶越高,席面?就越大,桌上摆的碟子也越多,最多达六十六碟。现下先上了?糖食、糕饼、点心?等干碟,以及这个严冬时节,珍贵的在极南热地产的果品。凉菜先上了?两道大盘,热菜还未开始上。

熙熙攘攘里,一片喧嚣吵闹。

卫远正与兵部尚书?的长子说话?,转眼见三弟带了?个人过来,面?生,似是来找他的。他也就笑着先招呼眼前人入座,这才走过去。

“这是谁?”卫远直问。

洛平是三日前收到?卫陵送来的帖子,说邀他过来公府的宴会。

若是从前,以他的身份,哪里有这样的机会,可这段日子,因?与卫陵的结识,两人关系愈加亲厚。

临出门前,父亲还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千万注意些,可别?出了?岔子。

父亲对他寄予厚望,他自然?知道那些话?里的意思。

当下见到?镇国公世子,观其?相貌,挺鼻薄唇,额阔顶平,与卫陵有四分相像,身躯凛凛。

瞧着颇为?平和近人,却是军中出名的笑面?虎,洛平不由拘谨起来。

卫陵引荐道:“大哥,我先前与你说过的,这是我在神枢营认识的朋友,叫洛平。”

经?这样一提醒,卫远想?起回来的这些日,在与三弟闲聊时,说过的话?了?。

他打量起面?前这个眼如丹凤,体格健壮的人,“这就是你说的的那个能?拉开一石弓的朋友?”

洛平不安更甚,赶紧拱手作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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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世子。”

卫陵却是扶起洛平,笑道:“我大哥也能?开一石弓,少有敌手,哪日寻得闲空,你们比试比试?”

卫远跟笑道:“说的不错,我正有此意,若得空,我们就约一日。”

三言两语下来,洛平明白了?卫陵的用心?,也不露怯,坦然?笑应下。

都是直率之人,又是三弟的朋友,卫远不讲那些弯绕,问过其?家里境况,得知洛平父亲是军器局枪部的军匠,此前他们在北疆攻伐羌人的火炮,便是出自枪部。

而父亲不久后正要前往军器局,监察改良武器。

三人正侃侃而谈,卫远扫到?匆匆行过的人,给叫住了?。

“你到?哪里去?方才父亲让人喊你,说你的岳丈来了?,却四处寻不到?你。”

卫度停步,暗下闭了?闭眼。

今日一早,他让信任的随从去西四胡同,却得知花黛已不在那里,连同伺候的婆子,消失无踪。

那首曲,那首曲……

采芙,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的脸色怎么这样差,是哪里不舒服?”

卫远攒眉,关切问道。

卫度极勉强地笑了?笑,“没事,我一会就过去。”

说完,就朝门外去了?,似是有什么急事。

卫陵看向他些许凌乱的脚步,眸光敛暗。

第048章夫妻话

在这样?的宴上,能见到姜嫣,并非一件意外的事。

她的父亲姜复是翰林学士,自被受邀而来。

曦珠如今见到她,并不作他想。只是依此看来,卫家和姜家关系尚好,还未撕破。

而此时围着姜嫣的一圈贵女,低笑羞声不断,正说起一个?人?。

“你可见到陆松了,他可是传闻里的谪仙貌?”

“他的诗作我曾看过,这世上真是没?比其更?有才华的人?了。你觉得他的品性如何??”

“他怎会住到你家里去?我听长兄说你们两家是认识的,这才到你家中备考春闱,可是真的?”

……

左三言右两语,纷乱地姜嫣不知先回答谁好,一张柳眼梅腮的脸上爬满羞红。

卫虞也正兴致勃勃地听着。

实在无怪这些常年深处闺阁的女子如此,难得聚在一处,这开年来最?引人?瞩目的,便是三年一回的春闱科考。

而自去年秋闱之后,各地中举的学子陆续上京赶考。

这些日子,已有大半入住京城的客栈,而书肆茶馆等市井之地更?是议论起下月的考试,其中提到最?多名字的就是陆松。

他所著的时文也在一众同年里广泛流传,人?人?称赞不断,直呼这年的状元非此人?莫属。

现今陆松更?是住到了翰林院学士姜复的家里,更?是坐定了这个?猜测。

年仅不过三十二,就做了大燕的内阁首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掌天下政事。

确实能力卓绝地令人?可怕,而成为神瑞二十四年的春闱状元,是他踏出的第一步路。

曦珠想到前世,即便卫家剩下之人?远在峡州,他仍不忘打压,当时卫朝因杀敌有功,被上官赏识,曾要提携卫朝,却被内阁授意压制,是为了不让卫家复起。

后来,是成为刑部尚书,能与之分庭抗礼的许执,联合其派系的朝臣,与是成安侯的洛平一道?推动此事。卫朝才得到重用。

再?后来,他们能重返京城,都得因于此。

许执,他如今也到京城了吗?

前不久她听说西北黄源府的匪患猖獗,有好些举子被杀,秦令筠才被委以重任,派到那边巡抚。而许执祖籍云州,来京必定要穿过黄源府。

他的右边小臂外侧有两处长疤,交错成一个?乂,在炎夏做杂事时,总要挽起袖子,露了出来。

她曾摸着那疤,问他,是怎么弄上的。

他不在意地笑笑,说当年上京赶考时,被一帮匪盗拦住去路,砍了两刀,好在他命大,逃过那劫。

那时黄源府的匪患已平息下来,她并不知当年是如何?凶险,很快就被他的其他话引开了注意。

重新来过,把当年事再?经历,她听说那些匪贼所行残虐,才有几分知晓许执当时一人?赴京赶考,那一路是如何?艰辛。

他平安来京了吗?

曦珠出神时,忽听有人?叫她,抬头见一个?姑娘朝她走来。秀眉杏眸,圆润如玉,温婉端庄的相貌,梳盘桓髻,穿了身耦合妆花素面?小袄,下着淡黄螺纹彩绣裙。

是郭华音。

去年端午,杨楹要说给卫陵的那个?郭家侄女,赏荷宴上见过,再?是上次卫虞的生?辰宴也见过。

“我可以在这里坐会吗?”郭华音问。

曦珠点头,道?:“可以。”

方才她看出这个?姑娘在那些贵女里,也同样?格格不入。

“我是与叔母一道?过来的,她现去正院拜见国公夫人?,让我来这里与她们认识。”

说着话,郭华音袖里揣捂一个?瓜棱手炉,坐到曦珠邻座的凳上,靠地很近,朝不远处正谈说欢笑的姑娘们看去。

曦珠明白她的意思,微微笑望着她。

“我们之前见过三回,但一直未有机会说话。”

郭华音的声音低了些:“你上回在卫四小姐的生?辰宴上,是故意输给她们的,是吗?”

这是一个?聪明的人?,曦珠上次就瞧出来了,更?何?况还被孔采芙夸过聪慧。

曦珠并不反驳,问道?:“你如何?看出的?”

“只是感觉罢了。”郭华音垂下细眉,“我与你一样?,都是寄人?篱下,明白那般处境该是如何?难受。当时她们拿我做了盾,还望你不要多想的好。”

曦珠笑着摇摇头,“我并未多想什么。”

她隐约记得杨楹说过郭华音的身世,父亲是闻名遐迩的戏作大家,常年四处游历,母亲病故,因此交托女儿到弟弟处,也即是杨楹的丈夫郭朗。

一时安静下来,郭华音笑地有些涩苦,话却坦荡,道?:“叔母常带我来公府,揣的什么心思,便是谁都能看出,但我很清楚,国公夫人?并未瞧上我。”

她的姨丈想要将她嫁进?公府,配以卫家三子,以谋得仕途上的稳固上升。

这话让曦珠一时不知该如何?接。

又?不免想到倘若她与卫陵的事被姨母和国公发?现,到时……她捏紧了手指。

此时,恰一个?丫鬟找来,说是杨夫人?要见她。

她略微欠身向郭华音告辞,跟着丫鬟往正院去,是姨母来请去的。

穿过纷繁扰声,行过月洞门,见菱花窗前的那几尾落雪芭蕉。还未进?屋,就听到里头传出的低语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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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珠跨过门槛,走了进?去,便见一片眩目的金簪玉钗里,交椅上坐了□□位夫人?,身后各自有丫鬟侍候。穿着华贵,各个?脸上都是浸淫在高门大户里多年,当家主?母才会有的内敛。

董纯礼和孔采芙陪坐。

她甫一进?门,她们都望过来。

而姨母拉住她的手,对左手边的一位尊荣富贵的夫人?道?:“这就是曦珠,玉莲的孩子。”

杨毓拍着她的手,道?:“你该唤声舅母。”

杨家至杨毓一辈,有嫡出两子两女,其中一子早年夭折,剩下的按照年岁来排,便是当今的杨家家主?杨闰,长女杨毓,以及次女杨楹。当年杨楹走失,而曦珠的母亲玉莲被当作二小姐收养,也照例叫杨闰长兄,称其妻嫂。

其中关系讲透,曦珠便当面?行礼唤人?:“曦珠见过舅母。”

杨夫人?拉过她的手,将她的脸以及身段观一观,赞道?:“长得可真是好。”

又?说:“你母亲随你父亲去津州那年,我才嫁进?杨家不久,与你母亲却是很好。这些年来,她常记得杨家,你的父亲也送礼来,关系是从未断过的。你此次来京大半年,怎不来望望呢,你舅舅这次过来,还叮嘱我要见见你。”

满室看来的眼神,曦珠按下隐隐的烦躁。

她不喜听到这些。

曦珠不知哪里出现的偏差,前世这场宴上,杨夫人?并未见她。

而她也不想与这些人?有联系。

最?后是姨母解围,又?让她见过其他夫人?。

曦珠再?是一个?一个?地行礼过去,其中还有孔采芙的母亲、姜嫣的继母。

直到最?后一位,是秦令筠的夫人?。

这是一个?身骨瘦弱,脸色苍白到近乎透明的女人?。尽管年逾三十,仍可窥见少时是何?等的美貌动人?。她似乎生?过大病,眉眼间萦绕一股沉郁病气。

那次法兴寺的上山路途,隔着一帘车帷,各自堪见一个?剪影,并不知对方全貌。

当下两人?视线相接那刹,曦珠明显感到她眼里闪过惊讶。

杨楹就在一侧。她最?不乐意见到柳曦珠,但不会在众多官家夫人?面?前丢脸。

她也是厌烦姚佩君病歪歪的样?子。

但就是一个?不经意间,杨楹竟觉这两人?有相似之处,尤是侧脸,若是姚佩君年轻时,简直要一模一样?了。

不过是忽然提到她,召来见过罢了。

曦珠向所有人?行礼后,便退了出来,却不想再?遇到赴宴的一人?,是王颐的母亲。不由停住脚步。

王夫人?见到她,也是一愣。

原先和国公夫人?说好了,让两个?孩子见面?相看,再?瞧缘分,是否定亲。

但十月初时的一日,儿子王颐从外头回来,就生?了病。等病好了,正是江南本家一个?族老过世,他便下江南,代?他父亲去主?持送祭文。

王夫人?问他这一走,与曦珠的事该如何?,他闷不作声。

王夫人?疑问是不是不喜欢人?家了?

他摇头。

孩子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哪里能瞧不出他难受。

“那是为着什么,你倒是说啊,要急死娘啊!”

最?后让他憋出一句:“娘,我与她的事就算了。”

王夫人?不知他此前痴迷,这会又?为何?要剖他心肠的样?。他却一个?字不肯再?说。

王夫人?没?法了。若国公夫人?问起,她也有法子应对。

只是这个?姑娘实在好,不仅是生?得好,性子也好,若是能做她儿媳妇,该是多好的事。

可叹儿子如何?想的,和个?闷葫芦般。

早些时候,卫陵已将王颐下江南的事告知她,曦珠算是释然了。但现下再?见王夫人?的神情,到底有些过意不去,行礼问好,走过之后,依稀能听到王夫人?的叹息。

她站在月洞门处,顿了顿。

前院有婉转戏腔传来,身后是说笑的正院厅子。而更?远处,是一众贵女的欢闹声。

她站了一会,只觉得嘈杂,一种乏累从四肢百骸涌来。

不知何?时离去的青坠回来,附耳低声:“表姑娘,三爷说您不喜欢热闹,今日人?多又?吵又?闹,左不过一堆人?聚在一起吹捧贬低,您觉得累了,就回去院子歇息。我送您回去后,再?去四小姐那里说声就好。”

曦珠一怔,“他说的?”

“适才阿墨来传说,姑娘别担心,今日人?多,不能有人?看见。”

青坠心想,自家的宴,也就三爷能说出这番话来。

*

此刻前院高朋满座,觥筹交错。卫陵被姚崇宪勾肩搭背,拉到一边。

姚崇宪瞟向正和一当副将的远房亲戚说话的洛平,问:“他怎么来了?”

卫陵扬眉说:“行了,别吃醋了。我心里头,除了家里人?,我可将你排第一位的,你呢?”

之前因洛平与卫陵起争执,这些日两人?关系才好转,姚崇宪索性放下那段纠葛。这会被一打岔,立即道?:“前两日家里下喜帖,我可是第一个?想到的你,给你的那封帖子还是我亲自写的。”

卫陵笑道?:“我这两日正愁要送什么礼给你。”

姚崇宪将他的肩膀揽地更?紧些,“你能来就成,哪里要什么礼,不过到时的酒,你得帮我挡着些。我不比你能喝,别到时我被灌地不成样?子,让人?笑话了。”

“自然。”

姚崇宪接问:“这回你爹回来,没?说起你的亲事?”

卫陵斜他一眼,“有话就说,别拐外抹角的,你知我最?讨厌这套磨叽样?子。”

姚崇宪不拖沓了,颇有些抱怨道?:“还不是枝月妹妹托我来说,说她已经改了许多,让你多瞧瞧她。”

讲到此节,又?说:“她都喜欢你好些年了,处处都按着你的喜好来,再?没?有比她更?诚心的了。”

卫陵嗤道?:“若非你告诉她,她哪里知道?什么我的喜好,再?说了,谁喜欢我,我就得娶她,那我不得娶上十七八个?。你现今倒像个?媒婆,自个?不嫌啰嗦,我的耳朵倒是听得长茧子,还没?找你算账,你又?提她叫我想起来。”

姚崇宪尴尬,枝月妹妹求他,他哪能不说,就连从前卫陵在外头玩耍时,夸了哪个?歌伎长得好看,唱的曲也好,他都说出去。

“她使你来做说客,你也真的来。你跟我在一起长这么大,又?不是不知道?说起大事来,我在家中半分插不上嘴,何?况是婚事,更?要我爹点头。秦家纵使有意,那也得让你姐夫去和我爹说。我爹要是答应,我还能不娶的?”

这话说着玩笑,却是实话。

姚崇宪想及自己的婚事,颇有些同病相怜,“我就带个?话,活说的我逼你似的。要国公答应,我怕是你也不娶,准不定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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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

卫陵不置可否,转过话头,问道?:“说来你那两个?通房如何?处置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姚崇宪叹气,“还能如何?处置,都被我娘发?卖出去了,我暗下又?给她们些银子安身立命。”

“先前不是说喜欢得很,这样?就弃了?”卫陵谑道?。

姚崇宪瞬时笑了,“不过是个?通房,还要如何?。当真不要身份权势?即是真心喜欢的,也不能够,当演那些不离不弃的话本子呢。”

两人?说笑间,小厮和丫鬟已将热菜摆上桌子。

羊肉锅子的热汽散开,文官武将各自分开说话。

次辅孔光维和翰林学士姜复正谈到二月九日的春闱,说起那个?还未开考,就已才誉满京的陆松。

姜复吃口热酒,道?:“不过是一个?属官托信来让我照看。”

孔光维道?:“陆松的父亲陆尺,我倒是有些印象,十多年前去过一趟遂州,那时陆尺不过是个?县令,这些年过去,才到府城做了官,倒没?想到能生?出这样?的儿子来,文采斐然地难得。”

两人?论起陆松的文章,另有一些其他贡士的。

还未考试,各地解元已经被京城的一些官员注意,预备招揽。

邻桌的刑部尚书卢冰壶却是不喜那陆松的文章,纵使浑然天成,写地极好,但怎么也进?不到他心里头。倒是友人?向他推举的,那个?叫许执的举子所著文章,很得他喜欢。

不见其人?,但从字里行间的用词,就可知此人?极务实。

卢冰壶正要与卫度说此人?。

他曾是太子老师,被皇帝指派讲授经文,那时卫度又?是太子伴读,自然也是他的学生?。

但看过去,卫度魂不守舍。

“你今日怎么回事?瞧着心事重重。”

卫度见岳父正与姜复放言,还不知情,心里尤是惶恐。若是父亲得知……更?是咽了一口唾沫。

当下要尽快找到花黛。

听老师叫自己,脸皮不由抽搐了下,揉着眉心,“昨晚没?怎么好睡。”

“二哥,你别不是做了亏心事,才睡不好觉。”

猝然,身后一道?揶揄。

卫度回头,见是卫陵。

卫陵对上那道?满是锋茫的疲惫双眼,并不搭理?,只向卢冰壶敬酒。

卢冰壶抚须趣问:“你小子何?时这样?懂礼识礼了?”

耳中涌入旁桌事关陆松的言语,卫陵笑道?:“从来知礼,只对着的人?不同,礼也不同。”

*

宴散时,已近昏时。

杨毓盯着人?撤席,大儿媳纯礼让她回去休息,自己来叮嘱。

回到内室,丈夫卫旷恰是沐浴好,侧趴在藤椅的白虎皮上,一日应酬下来,陈年旧伤发?作,真是痛地能将个?九尺男儿冷汗不止。

偌大一个?镇国公府都是用战功打下来的,三十余年下来,身上自是少不了伤,北疆雪大风干,吹得伤口裂开又?愈合,总没?个?好的时候,沾了水就皲裂泛白,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

杨毓净手后,用热油给他推拿,又?给他扎针缓解。

卫旷疼地直吸气,道?:“在北疆倒没?觉得身上多痛,反倒回了京城,一歇下来,时时要发?作。想来这人?是不能舒坦的。”

杨毓心疼地蹙眉道?:“明日递帖子请院判来与你看看,这伤都好些年了,都没?好全过,这年瞧着更?严重了。”

好在狄羌议和休战,不然这年再?待在北方,还不定成什么样?子。回京的这些日夜里,丈夫伤痛起来,没?一晚是睡整的,时不时咳嗽。

且说两句过去的旧事,又?论起各自在男女席面?的新事。

杨毓免不得提及卫陵的婚事,今日几家借着这宴的机会,再?来过问她的意思。

她心里早有主?意。

虽然小儿子现在神枢营做事,稳重了些,但说起婚事,还是没?半点意思。可婚姻大事,终归还是要做父母的操持费心,哪能真地让他混下去,与他同龄的各家公子大多都成了婚,就连崇宪那个?孩子,两个?月后也要娶新娘子了。

再?这么蹉跎下去,也不知何?时能见到他的孩子,他两个?哥哥的孩子都这样?大了,他现在却连媳妇都不知在哪家。

姑娘们的年华就摆在那,也是不等人?的。

还要定亲走六礼,那么一套下来,都得一年。

当下,杨毓一边给丈夫上药,一边将钟意的那两户人?家告诉。

说是两户,还是这些年仔细看过来的。不提杨楹说的郭家侄女,原本她看好的有三户,秦家的女儿作备,因其性子易莽,但秦家与卫家关系是好的。

却那出赏荷宴的闹剧,虽是卫陵率先发?难得罪,但秦家女儿不会再?考虑。另原先看好的太常寺少卿的次女,也不再?多思,同样?在背后议人?口舌。

如此只剩下两户,一是翰林学士姜复之女姜嫣,也是她故去闺友之女;一是国子监祭酒家的小女儿。

容貌家世品性才能,都是再?好不过的。

卫旷伏在枕上,凝眉忍着背上伤口被药的咬噬,阖眸不语。

待妻子说完,才道?:“姜家不可。”

他仍是闭目。

“姜复那是个?老滑头,一直摇摆不定,今日能来我卫家的宴,明日就能去他温家。”

他知妻子与姜嫣母亲是旧识,恐是情在,只问:“你与姜家那边说了?”

杨毓拿帕子给他擦脸上被疼出的冷汗,道?:“哪里,这不是要先与你说过,才决定下来?”

听丈夫所言,她暗下思索姜家一番,不再?多话。

卫旷缓出口气,随即说起今日他那边的状况,也有人?向他暗递结亲的意思。

正是神枢营的提督内臣陆桓,如今卫陵的顶头长官。

也与卫旷有早年交情在。

陆桓有一外孙女,其父在江南淮安府任知府,姓白。

淮安正是卫度去年出京办差之地,上任知府因受贿治罪,?*?接任的便是陆桓的女婿,其女这年恰北上京城,来恭她外祖母在四月的六十大寿,现住在陆府。

“陆桓那人?性子戆直,想来他的外孙女不错。”

这话一出,杨毓就知道?丈夫的意思了,她点头道?:“等这段日子忙过了,我便到陆家走动。”

卫旷虽忙于战事军务,但对儿女之事也极为关心,儿媳都要在他这里过目了,才能定下来。

如此让妻子打头阵过去,这话算是揭过,说起卫虞,也有人?家来问了。

卫旷道?:“咱们的宝贝女儿,不急,多留两年再?说。”

杨毓也是如此想。

最?后说及曦珠。

杨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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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原要说与王家嫡子,王家也先有意,但拖些时日,今日王夫人?过来,态度是和气,却有推脱之意。

司天监监正王壬清从来少与朝臣结识。

卫旷也是回来后,才得知清楚若邪山的事,因此事,王家与卫家多有亲近,这次王壬清也应帖赴宴,卫旷与其见过。当下与妻子寥寥几语,说过那门被推亲事罢了。

*

自那日小琼山的倾诉后,及至国公回京,曦珠一直在等卫陵告诉国公,卫度与那外室的事。

却一直未有动静。

她都担心卫陵忘了此事,但不好多问。

直至上元日,他如先前那场盛放烟花下的许诺,带她出去玩。

那时正是华灯初上,游人?如织。

外室之祸在悄无声息里结束,另有一起祸,却如蓬勃的烈火,直冲她来。

第049章琉璃灯

闭拢的窗外是十里长街,车水马龙。熙攘人群里,不时有欢笑爆出?,嚷闹嘈杂。

许执席地而坐,在窗下的长桌前,低头垂眸,在昏黄的烛火下,提笔书写策论。

门外忽地响起两声轻叩,随即有人问?道:“微明,你在吗?”

“在,请进?。”

他仍将目光落在纸上,笔尖蘸墨,继续写最末的两句。

门被推开,走?进?一个穿青袍的男子,见他还在刻苦,啧了一声?,道:“这过节的日子,大家都出?去玩了,只你还在学。再是?外头吵得很,你也能写得下字?”

许执写完最后一字,将多?余的墨捻去,收笔搁放,这才回?头,严肃的神情微松,问?道:“既如此,你怎不出?去玩?”

张琢笑道:“还不是?想着你,邀你一道。他们都在楼下等着,要不要去?”

“那劳烦治玉兄等我?片刻,我?换身外袍。”

许执走?到角落的竹箱旁,打开箱盖,从里取出?件叠放整齐,稍厚的芦灰绵袍子。

张琢看到,道:“你这衣裳看着应有许多?年了,不见得暖和,我?那里有件毛披风,闲置没穿的,拿来与你,今日虽说过节热闹,但天气却冷得很。”

他说这番话并没多?余的意思,也不担心许执会多?想。

刚见到此人时,穿着就极为朴素,袍摆袖口都磨地发毛,洗地发白,就连头上束发的幅巾也是?粗布。这般寒颤打扮的贡士也是?难得。还单独一人,身边不见书童小厮伺候。

大家都是?从各州府选拔出?来的举子,即将参与春闱科考,难免不相互交谈打量,得知从哪个地方来,是?哪个名师教?导,秋闱名次如何。

许执一一回?答,却是?从哪个偏僻穷地出?来的,位处大燕疆土的西?北之地,要穿过时今正闹匪患的黄源府。

众人听得,也不知是?什么地方,倒是?一人事先探听朝廷中事,问?是?否与刑部尚书卢大人同出?一地?

许执应道:“是?,许某幸与卢大人同乡。”

这一问?一答下来,旁人吃惊不已,忙问?此次进?京,可?与卢大人有联系,毕竟同乡,可?有的帮忙了。那位卢大人做过太子老师,这要能帮衬,仕途岂不方便许多??

许执却是?笑了笑,道没有。

尽管如此清寒,又不得同乡大官相助,他却一点不被这样的窘境为难,甚至常与同住一个客栈的同年交流探讨问?题,询问?他们的观点,说他们学从名师,想必各有所长。无论年纪大小,都有恭敬为师的态度。

此间过程他一直谦逊,弯腰躬身,获知后诚谢答惑,因此即便是?比他富有的学子,短短时日,也愿意与他结交。甚至对他颇有微词,瞧他不上的人,后来都与他交好?。

张琢自然很愿意与这样的人做朋友。

与其?交谈里,能得知其?才能卓越,再是?做人的气度,也不知春闱会得什么名次,但现今先交好?总是?没错的。

许执整理着衣襟领口,温和笑道:“多?谢你好?意,不用麻烦,我?这件虽看着薄,却是?暖和的,再者?我?也不如何畏冷。”

这般便是?拒绝,张琢不多?言,拍拍他坚实的肩膀,感慨道:“也是?,你这身体瞧着可?比我?好?,若是?我?,可?没有胆一个人过黄源府,上京城来。”

因路途难行,三日前,许执才抵达京城。

这个时候,各大客栈几?乎被赴京的学子住满,他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偌大京城里,遍寻许久,才落住这间百福客栈。

只剩下最后一间逼仄的屋子,连个床也没有,只有一张矮桌。

他这些日都是?席地而坐,睡时盖个褥子,烧盆炭取暖。

许执换好?衣,再将那盆炭用钳子摁熄了,俯身吹灭灯,关上门,与张琢一道往楼下去。

上元佳节,箫鼓喧腾,满路飘香。各色花灯编结成?串,悬于街道之上,明煌灯火,恍若白昼。

一众人慢行,穿过纷闹人群,往热街而去。

不知谁提到:“你们有没有听说一件事,陆松住进?了翰林院学士姜大人的府上?”

这话霎时惊地同行几?人凑过去,有人问?:“你说的莫不是?姜复姜大人?”

许执也望过去。

“就是?了,我?今日去书局买墨,无意听人说起,说是?陆松的父亲与姜大人是?认识的。你们说说,他有那般学识便罢了,这下更是?直接住到姜大人府上,那位姜大人曾是?两榜进?士,这可?不是?得了天大的便宜?”

“嚯,真是?好?。”一人羡慕道。

“说来这陆松的父亲是?谁来着?”

“只听是?遂州澄明府的一个六品同知。”

“那怎么就与姜大人认识?”

“谁晓得呢。”

“这下状元是?没得到其?他人头上喽。”

倒不是?他们灭自己志气,都是?寒窗苦读过来的,谁不想做榜首,可?也得看看有没有那个才学本事。陆松便是?那人,文采出?众地惊人,真是?百年都难出?的人物。

谁不被自己的老师拿来与之比较,最后只能被叹:“罢了罢了,能得个进?士就是?好?的。”

张琢家中虽算得上富庶,但不过在镇上经营田产钱庄,等到这繁华京城,却算不得什么。他嗟笑道:“这人啊,生来命就是?不一样。我?只要能中,就是?能光宗耀祖的,便不求什么了。”

眼前一阵迷离灯光,笙歌叠奏。许执拢了拢发毛褪色的袖子,宽慰道:“治玉兄放宽心,你必定中得了。”

后来没再说。

有人道:“好?了,都别讲了,要论也得玩过今晚再说。”

其?中年岁最大的举子来京城参加春考三次,便过了三个上元节,这回?也是?他带路,指着远处的一处彩楼名赊月,道每年上元,工部都会将特制的宫灯放在那里,以猜中谜底得灯,供百姓取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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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年来,得灯者?十有八九能中进?士,而其?中三分又是?状元。

这样一说,人人都是?兴奋,要去讨个彩头。

*

卫虞近些日痴迷话本里满腹经纶的读书人,再是?几?日前家里的那场宴,听得最多?的便是?那惊才绝艳的陆松。这日趁着上元,一出?府上街,就直奔赊月楼去。

这年春闱,定然能在那里遇到许多?学子。

也不知那陆松会不会来。

卫虞这般想,却不敢说,怕三哥笑她小小年纪,竟思春的话。

她不过是?好?奇罢了,才不想那么早嫁人,要一辈子待在爹娘身边才好?。

“拿饮子给我?。”

走?没多?久,渴地发慌,卫虞朝后伸出?手?。

等了半会,不见递来,横眉转头,就见黑大个手?忙脚乱的。

卫虞只好?自己去拿他手?里的竹杯,往管子里吸了一口,没忍住道:“你好?笨呀,这点东西?都拿不好?,早知道应该让葵儿来的。”

那是?她屋里的丫头,本该随身侍候,可?三哥说今日人多?,还带个丫鬟,要不要玩好?了,若有东西?拿,他来好?了。可?好?,到了地,竟遇到不久前见过的人,洛平。

她记得他,因她就没见过这样黑的人。

分明上回?瞧上去多?厉害的人,今日不知怎么有点笨了。

洛平见卫四?姑娘鼓着腮帮子,喝豆蔻熟水的模样,憨笑了声?。

一大早,他就被卫陵派人来问?晚间要不要一道出?来玩。上回?公府宴会,卫陵带他认识好?些人,他还以为此次灯会,是?和卫陵一众男子约着,却不想是?陪府上的四?姑娘和表姑娘。

此时他手?里提着一堆东西?,是?卫四?姑娘方才在街上买的一些小玩意,没下人跟着,只能他来拿了。

今日国公和姨母在府中主?事,大表哥带着妻儿出?门去玩,卫度也带着妻子和一双儿女回?去孔家。

曦珠不曾想卫陵会叫洛平一道出?来,她先前就知两人要好?了。

迎面寒风,她偏过脸,看向一侧的卫陵。一盏鲤鱼灯正悬在上方,淡黄光晕落在他低垂的微皱眉眼。

似乎从卫虞提议要来赊月楼,他的心情就不大好?。

这一望,他抬眸看向她。

这时卫虞转身道:“三哥,你那么慢腾腾地做什么?”

卫陵哂笑:“我?又不是?那些要考试的贡士举人,要去得个名头彩花,急什么急。”

“还不如到瓦市去玩,那里说不准来了好?些外藩的新鲜玩意。”

这话催地卫虞有些烦他了,“左右灯会要到天亮结束,现没到未时,去过赊月楼再去瓦市,也还来得及,三哥总催着做什么,你要是?不去,那就先走?好?了。”

她这话也就随便说说,知三哥不会撂下她,却不想下一刻三哥问?起表姐来,“你也不见得喜欢那无聊的猜谜,我?们一道走?好?了。”

洛平瞬时就慌了。

若是?卫陵和表姑娘一走?,就剩他和卫四?姑娘了。

好?在表姑娘摇头。

曦珠见他们兄妹拌嘴,洛平也急着看自己,不免失笑道:“我?不想走?,这里挺好?的。”

一片欢声?虚影中,卫陵望着她的笑靥,唇角的笑意逐渐散淡了。

*

前世,最后一个上元日。

圣旨在早前一日颁发,恢复卫陵提督的职位,令其?领导北方边军抵抗狄羌。

此前派去的将领顶不住羌人的猛烈攻势,频频发奏折回?京,六皇子一党心焦如焚。皇帝只能重新启用他。

静室内。

幕僚家臣皆笑,却又愤怒,纷议筹备军资粮秣的困难。

皇帝要他打得胜仗,却连这些基本的,催人奋命的东西?都不能给足。

监军还是?六皇子的人,要辖制他的权势。

卫陵将一双眼在下方的十几?张脸看过,神情不一,或深或浅的心思,与他们谈论,语调始终平和。

天黑下来,送走?人时,卫陵让管事给他们节礼,道这些年跟着他辛苦。

众人拜谢离去。

卫陵回?到室内,铺纸写信。

亲卫进?来劝说:“爷忙了一日,只早时用膳,身体哪里受得了,我?让人送些饭菜来?”

他将写好?的信折好?放进?信封,递去。

“将这信送去杨府,要舅舅亲手?拿到。另外让陈冲和张允之明早辰时来见我?。”

“出?去吧。”

等室内复入清寂,他按揉刺痛的额穴,取过药吃下,阖眸缓了缓,才起身往正院去。

卫陵接过丫鬟手?里的药碗,侍奉母亲汤药。

“娘可?觉得身体好?些了?”

杨毓靠在枕上,笑了笑,“好?多?了。”

自那日除夕卧病,到今时,她的气色好?转过来。

卫陵见床柜处摆放有账册,道:“我?先前不是?找了几?个人帮衬?”

杨毓虚声?道,“外边的人哪里比得上家里人,娘还是?放心不下,你在外头已很辛苦,这府上哪处开支能节省些都好?,可?别让底下人钻了空子。”

“看着是?多?,但好?在有曦珠帮着,花了好?些时日,昨日都看完了,娘没累多?少……”

说着,杨毓停下了,有些哽咽,未完的话,终化作一声?绵长幽叹。

“她是?个好?孩子。”

他端碗的手?蓦地一顿。

“可?你与她没那个缘分,她与许执也要成?婚了。”

他垂下眼。母亲定是?听说了那晚的事。

“我?知道你自小脾性犟,但缘分的事强求不来。这些年你不在京,不知道她对家里的尽心。倘若她未许嫁他人,必然是?我?卫家的三媳妇。”

他的喉咙微微发紧。

“凡事不能全美,许执也是?个好?的,他们的感情很好?。娘看得出?来,曦珠是?真的喜欢他。从前的事,她放下了,你也放下吧。”

他说不出?一个字。

母亲的手?轻柔地抚过他的脸,流泪道:“你就再听娘最后一次,放过她,也是?放过你自己了。”

沉默之后。他开口,声?调很平静:“娘说的我?都清楚,我?也未做越矩的事。”

“您的身体不渝,还请照顾好?自己,不必操心我?。”

他说出?自己将于二月前往北疆的事。

又听母亲说起那些关切之言,从兄嫂和父亲走?后,就常说的。

他耐心地听着,在母亲说地睡着后,给她擦净脸上的泪,压好?被角才起身,嘱咐丫鬟照看。

走?出?正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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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陵去了祠堂,点香烧纸,祭拜灵位。

回?去时,他走?了要经过春月庭的那条路,碰到青坠。

上回?姑娘喝醉,三爷让人叫她去破空苑照顾,她吓一跳,这下再见到三爷,更是?抖了下,行过礼站在一边等人过去,却见人走?过两步,停住了。

“等会四?姑娘她们要一起去看灯会,你和表姑娘说声?,让她也一道去玩。”

青坠讶异,又像是?难以开口。

他冷道:“这件事很为难?”

青坠只好?咬牙道:“回?三爷的话,昨个午后许公子来了帖请去玩,表姑娘一个时辰前就已经出?府了。”

许久未有回?声?,她再抬头,就见三爷已经走?远。

灯会繁盛,人流如潮。

卫陵遇到几?个官员,为首叫罗真平的笑请他入座,谈起皇帝又要重用他的事,再是?恭维祝贺之词。

卫虞一左一右牵着卫锦和卫若的手?,问?:“三哥不和我?们一起了吗?”

卫朝有些失望地看着他。

卫陵吩咐护卫保护好?他们,说:“你们好?好?去玩,回?去时也不要等我?。”

他被请入席间,有女子献唱弹琴。

罗真平笑说:“曾听人说卫提督喜好?扬州曲,小人也以为这世上论起小调,还得是?江南来的最地道动听,尤其?是?扬州那样的宝地。整好?今日这三位姑娘打自扬州来,再地道不过的。”

语毕,招手?让花费颇多?的瘦马过来。

薄纱微掩之下,各个肌肤赛雪,身段柔媚,软弱可?欺。真应了那句再地道不过。

卫陵将目光落在中间那艳冶生姿,香娇玉嫩的女子身上,打量须臾,靠在椅上,一直肃冷的眉目自入席显然有了轻笑。

他问?:“会些什么?”

那身着缠枝牡丹绛纱衣的瘦马便羞怯一笑,怀抱琵琶走?上前来,袅娜地福身,一双盈满秋水的媚眼潋滟绝伦。

“婠儿见过卫大人。”

待将自己所会技艺说完,她娇声?道:“大人要奴会的,奴都可?以学。”嗓子几?乎滴水般的柔。

罗真平不由一喜,这位是?他花费最多?的,可?见卫提督是?看上了。

“罗大人打听地倒是?清楚,我?却是?好?这口。”

罗真平闻言更是?喜上眉梢,忙道:“您要是?喜欢,我?就将这人送您。”

却听似惆怅:“那时为个曲子能一夜抛掷千两,但到底是?几?年前的事。这些年常在边疆,过的是?风餐露宿的日子,听多?了风雪兵戈声?,这雅乐是?再无福享受了。”

卫陵笑意更深些,“若是?再迷上,都不知还能不能拿得动刀枪。”

也是?边关顶不住,才重新启用这卫三爷。

罗真平听他话里深意,不敢多?言,忙敬酒陪笑道:“是?小人自作主?张,大人莫怪,莫怪。”

挥挥手?让人都下去。

卫陵看向落雪的窗外,道:“是?我?看这雪,难免想到边关,倒是?白费罗大人一番好?意了。”

他叹气:“这正月里的京城,下雪也算够大,那北疆可?比这大的多?,哗啦下来,都能埋了人。边关每年要冻死多?少人,这年怕还要更难过。罗大人在户部做事,想必比我?这个闲散在家几?个月的还清楚。”

罗真平隐隐皱眉,道:“确实知道些。”

窗外的雪大,却抵不过上元的热闹,不觉间,红炉子的炭重添一回?。两人已过几?轮机锋。

卫陵道:“听说罗大人就是?扬州人,家里生意做得好?,那边的码头有大半都是?罗家的船,就方才那位姑娘应当不下五万两。”

罗真平讪笑道:“哪里哪里,靠着祖宗留下的产业,才有的今日。”

卫陵将他送来的酒喝了口,“我?祖上历代从武,我?也只能做个粗人,比不得大人能帮衬家里。”

罗真平算是?明白过来。

“提督,此话……怎说?”

卫陵面上是?贯常的笑意,低声?道:“大人诚心,我?们便不说那些弯弯绕绕的话了,你既要我?帮忙,那桩涉命的公案我?可?以帮你翻,但我?也有个事要大人出?些力。”

雪停了,街上仍旧热闹。

卫陵出?来时,看着来往欢笑的人,神色冷淡。须臾后,他走?进?人群里。

有多?久没见这样的热闹了,这样时,也不过是?四?年前的事。

匆匆几?年,竟发生这样大的变化。

穿梭人群里,卫陵走?的很慢,看着那些在灯会出?来玩的人们,将一张张脸看过去,望着上面的笑容。虚幻的光下,他走?地越来越快,偶有听人说这年的灯会比往年更热闹。

“爷,您是?在找四?姑娘他们吗?”亲卫跟着,不解地问?道。

卫陵顿住,就连旁人都看出?他在找人了。

他沉默下,道:“回?去。”

他往回?去的路走?,挑了条僻静的道,却也是?在那里,在一座石桥上,看到了她。

她今晚打扮地格外好?看,穿的层叠粉色裙装,紧束细腰的如意丝绦飞舞,手?里提着一盏宫灯。

许执在旁侧,两人相视而笑。

卫陵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直到许执转过眼,看到了他。她顺着看过来,显然一愣,脸上的笑僵住,随即挣脱了许执的手?。

两人走?过来,许执拱手?作揖。

她站在他身后,低着脸,捏着灯柄的手?很紧,指节泛白,轻唤了声?:“三表哥。”

卫陵牵动唇角笑了笑,“晚膳后我?才说好?不容易节日热闹,小虞阿朝他们出?来玩,让你也一道,竟想不到还早出?来了。”

他的嗓音很冷,和着河面吹扑来的寒风。

她抬眸看他,又极快低下头。

不过一瞬,也足够卫陵看清她的妆容,薄粉琼肤,黛眉朱唇,真是?再清丽娇媚不过,只怕用了十二分的心。

许执接过话说:“此事不怪曦珠,是?我?昨日就邀的她。也是?借着三爷的光,这年还有灯塔瞧。”

卫陵道:“都是?一家人,这种事有什么好?怪的。”

他再摆摆手?,“你也不要奉承我?,听多?一分都生厌。”

便是?这句话,让她尴尬。

他看见她的手?指紧攥地愈加苍白。

那是?一盏绿琉璃灯,八角镂花的样式。灯架紫檀木,灯壁外贴精磨的贝壳云母,饰以盛放的莲纹,各角垂落绛红的丝穗流苏,里面正透出?明黄的灯光,有蜻蜓绕飞。雍容华贵,精致夺目。

望着那盏灯,他问?:“这灯瞧着好?看,看规制像是?工部出?的?”

轻巧地就将话转开了。

许执:“适才去了赊月楼,确是?工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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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陵:“怕是?费了一番心。”

他望着两人笑起来,余光里,她却是?不安。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如何离去的?

卫陵淡道:“我?有事先走?,还烦你顾好?曦珠,护好?她回?来。”

许执颔首:“你放心,这是?我?的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卫陵琢磨着。

许执是?她的未婚夫,说这句话天经地义。甚至在借由这句话,警告自己吗?

那他呢,在说出?口时,他又算什么?

她不记得那晚的事了。

不当开口说最后一句话,更不该见到他们。为了得到许执的那四?个字,和她的不言局促。

直到快要隐没一个巷子口,随着烟花绽放天空,他回?首看过去。

她还在桥边,在一片灿若星河的光下,仰起脸不知在对许执说什么,眸中含笑。

两人靠的很近,适才拘束的裙装翩飞,几?乎与那袭袍衫纠缠在一起。

宫灯影绰地在两人中间。

在烟花消逝的刹那,他转身没入巷内的黑暗。

*

“你是?不是?不高兴得很?”

耳畔一声?问?话,卫陵看向曦珠,她的面庞明媚,却没有那些惑人的脂粉,还是?素裙,不是?艳装。

曦珠想应是?卫虞要来此处,而他想去瓦市,拗不过,才会这样。

却是?无聊,想起前世第一次来赊月楼,好?似也是?和他一道。

过去太久,记不大清了,只记得那时他分明兴致昂然,为何重来会这样。

他如今在她面前,一直外露情绪,有什么话都说,现在却闷着。不知怎么回?事,曦珠问?出?了口。

卫陵抿起唇角,定定地看着她,道:“我?不喜欢来这里,你呢?”

曦珠还未回?答,又听他闷声?:“你别说,就当我?没问?。”

这下她几?分奇怪,却也不问?了,只望着不远处的卫虞和洛平。他们正在那边猜灯谜,似乎赢了好?些,卫虞眼角眉梢都是?笑。

他一把牵住她的手?。

“在这里见他们玩,我?们不如也去猜一猜,花磨些时间。”

曦珠被吓地微微睁大眼,若是?被人瞧见,可?怎么好?,她挣起手?来。

卫陵只顾着带她往前去,“今日人多?,谁注意我?们两个,都忙自个玩呢,怕什么?”

没人的时候,不怕;人多?,也不怕。

真是?好?话赖话都让他说了。

只这人多?就是?比没人的时候,还要让人心惊。

说到底,不怕的只有他一个。

方才就不该出?声?打断他在那里自己不高兴,这回?换成?曦珠心里有些闷气了。

争不过他的力气,也不想在这里和他争吵,这年纪是?说不通的。

她只能低声?说:“你松开,我?自己走?。”

他是?松开了,嘴里却念叨开话:“我?不喜欢的,都无聊来玩,你一个人在那里做什么,你是?不是?不喜欢玩,总一个人待着,也不嫌闷。”

“不过这确实没什么好?玩的,还不如瓦市呢。要去那里,能瞧见许多?有意思的东西?,你以前肯定没见过的。”

曦珠确实没去过,但她现今对玩没什么念想。

也懒得和他说。

不说罢了,说了恐要惹来他一堆的话。

曦珠从前没想过他那么能说,两人如今这样子,她真是?半点想不到该怎么办。

谜面被放在大箱子里,是?随机拿的,并非街市上可?选。涉及世上事物种类颇多?,不定谁来猜专选自己会的门类,因而都是?混作一起,全凭运气。

“爷自个来!你拿的,我?还猜不准呢。”

曦珠心下微微叹息,瞧他不要人帮拿,自己凑过去,伸长手?臂往里面掏。

拿出?张卷起的纸,将外层红细条子拆去,展开。

她在后头,只能模糊看见短短几?个字,是?什么,并瞧不清。

他一直站在那里,背对着她,就盯着那上面的字看,半会都没动下。

整个人像是?僵住了。

曦珠没忍住上前去,挨着他的手?臂,要看清楚,卫陵乍然手?指一握,将那白纸攥捏在掌中。

她疑惑地抬眼望他,正对上他垂落的目光。

卫陵紧绷着唇角,对她笑,“这个不好?,再换个来猜。”

曦珠以为是?难了,他猜不出?,才这样说,倒也笑了笑,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不远处猝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杂声?。

她被吸引了目光,望见不远处一群人围住,争相和里面的人说话。都是?读书人的打扮。

而姜嫣在旁侧,笑盈盈地看着。

曦珠待要细看那人,又见一人从旁侧的楼梯口踉跄地跑过来。

是?藏香居的伙计。

伙计急奔,只差冲撞过来,才停脚,这样的冷天浑身满是?汗水,他喘气个不停,红眼道:“姑娘,掌柜叫你快些回?去,铺子不知怎么就发了大火!全烧没了!”

轰隆一声?,曦珠大脑一刹空白。

卫陵待要问?清楚,人却提裙跑远了。

“曦珠!”

洛平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过来,问?发生何事。卫陵不及多?说,只对他道:“你送小虞回?家去。”

话落就追人去了。

却在快至长廊时,余光扫到一人,眼角微动,旋即变冷,定看那人一瞬,转时跑下楼去。

许执只堪与他对望一眼,轻皱了眉。

不想此处竟遇到陆松。身后是?同年凑围陆松,想要与之攀谈。

许执转到凭窗边,低眼望向底下密密的人群,灿然的明月灯火里,绿影追着白裙,两人逆着流动的人海,向远处去了。

寒风将一张被捏皱的纸吹来,许执俯身将它捡了起来。

展开来看,是?一张谜。

谜面:“九死一生还。”

实在不好?的谜底。

第050章燎沉香

佳节盛会,通往赊月楼的街道上万头攒动,到处洋溢着欢声笑语。

艳丽的彩带拂过肩发,被碰到的花灯摇晃。

曦珠一路疾跑,穿梭过他们,往人少的道路奔去。

卫陵跟在她身边,帮她挡避开周边的人,不?断说让让。等到了停车的地方,她一把?牵住缰绳,踩住马镫,一跃上了伙计报信骑来的一匹栗色马,双腿一夹,朝藏香居而去。

卫陵翻身上?了洛平的马,拨转马头,对府上?车夫吩咐:“今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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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送四姑娘回去时定要平稳,若是出事,必罪于你。”

不?等车夫答话,见三爷扬鞭抽马,追着表姑娘去了。

只有?那个伙计气喘吁吁地跑来,方才寻来得知?三爷和表姑娘他们去向后,没来得及问缘由,就?一溜烟跑地没影了,这会车夫问他到底发生何事。伙计来回跑地喉咙燎火,撑着膝盖干咳两声,咽口?唾沫,才讲起来。

这晚整个京城都沉浸在上?元的喜气里,除了主卖灯具,和吃玩物什的店铺还开着,其他多闭了,和家人过节去。

藏香居也是如此,给铺里做事的伙计们放了三日的假,但因临节,少不?了烟花鞭炮,再是天干物燥,每年到这个时候,走水的事时常发生。

早在过年前,西城兵马司的官兵就?过街张贴告示,说是留意?防范火情,别到时候失火,给他们找麻烦。

因而掌柜柳伯给足了节礼,排了伙计在后仓看管。

毕竟上?元一过,重开门做生意?,里面可存放着开年要送往那些医药堂、脂粉铺、酒楼的香料。还有?那位秦大人定下?送去道观的,更为重要。

此事柳伯不?敢马虎,何况姑娘反复说要小心些,早时还叮嘱用油纸包拢护住。

但没料到还是走了水,将后仓烧去大半。

柳伯一见姑娘急来,登时有?些站不?住了,正端着去灭火的铜盆落地,水泼洒出来。

自从老东家去后,所有?的当铺生意?只剩下?藏香居。这晚受了刺激,顿觉罪责难当,老泪纵横。

“姑娘,是我让人没看好,是我的罪过啊。”

曦珠浑身发热,喘了好几口?气,望着眼前混乱忙碌的场景。

火焰四窜,各种香料燃烧的气味混杂在冲天的烟雾里,扑涌向四方,让人如入香炉,几乎溺毙于沉重浓烈的香气里。熊熊烈火之中,烧灼的哔剥声,街坊邻居帮忙的泼水声,闻香赶来路人的惊呼声。

浓烟熏地她眼疼,吸进好些香气,呛地咳嗽起来。

卫陵拍着她的后背,低声道:“曦珠,你先到外头去,别在这里。”

柳伯话里含着哽塞,也劝说:“姑娘快些出去,这里泼水灭火,烟气大,要伤了身体。”

曦珠又咳了声,缓过来,睁开发涩的眼,陡地听到一道惨叫声,循声看到枇杷树下?的水井旁,有?个人正躺在那里,两人围着。

她急步过去。

地上?的伙计手脚已被大火烧开,半褪的皮粘黏血淋淋的红肉,隐约有?烧焦的腥臭气,让人不?觉干呕。

大夫在给他上?药,淡黄的药粉撒上?去,他紧咬着布条,眼珠子几乎瞪脱出眶,痛地乱动?。另一个伙计抹把?泪,强压住他的肩膀,忍声道:“你一定要撑住?*?啊!”

那是一副血肉模糊的画面。

“曦珠。”卫陵拉住她的手,想要带她离开,不?忍她看下?去。

曦珠甩开他的手,开口?的声音是半哑的,问询伙计的伤势。

大夫为难道:“这都烧掉一层皮,都不?知?能不?能……”

曦珠闭了下?眼,镇定道:“请您尽力医治,不?管需要什么?尽管提。”

柳伯噎声道:“今日是曹伍看守的后仓,等火烧起来时,我们过来,就?见人是昏过去的。”

曦珠又转去看救火的人。

后仓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装着香料这样易燃的东西,一是要赶紧扑灭火,二是要将还未烧着的香料赶紧搬离,当减轻损失。

现下?井边取水的人影急促,曦珠对那些人喊道:“你们护好自己,别让火烧到!”

她捡起适才柳伯掉落的铜盆,也去取水,帮着灭火。

卫陵见她要往火堆里钻,沉了脸,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你知?不?知?道里面多危险,不?准去!”

盆被晃掉半盆水,她转身过来。

“难不?成让我眼睁睁看着火烧,让他们自己救火!”

她的一双眼往常再温软不?过,此时却冷静到令卫陵哑然。

“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让开!”

她扯不?开他,几乎嘶喊。

下?一瞬,卫陵松开她,却抢过她手里的铜盆,神色肃冷,厉声喝叱:“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你给我出去!”

他将井水全淋身上?的衣袍,又接过一个累地瘫下?的伙计旁边的水桶,灌满水,提着就?往那燃火的后仓去了。

柳伯原也要劝姑娘别去,可见卫三爷和姑娘争吵,那一身气势骇的人不?敢多动?,可没吵两句又往火场里冲,更是吓得胆颤。若是这位爷出事……

不?能想下?去,他跺下?脚,自己取过盆水去灭火时,要将人拉回来。

曦珠被卫陵疾声厉色的样子震慑,半晌没反应过来。

柳伯的妻来拉人,说:“姑娘与?我先出去,再急也别过去,万一被烧着怎么?是好?救火是男人的事,哪有?姑娘家去的?”

又安慰:“火一定会被扑灭的。”

后仓的烟熏火燎里,柳伯劝说不?动?,反被卫陵斥咄:“少说两句,这火早灭了!”

柳伯不?敢再言。

只见这位三爷穿着一身华贵的锦袍,来来往往地与?伙计们,还有?临街店铺的男人们一块灭火,火光映照一张沉郁的脸,他指挥人先行搬运还未烧到的香料箱子,又去扑将要蔓延的火势。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夜空烟花还在肆意?绽放,等火被灭尽已是一炷香之后。

场院上?堆放着尚且完好的香料,救火的众人纷纷累瘫在地,靠着台阶喘气。

柳伯的妻女赶紧去烧水,好让他们解渴。

曦珠一一过去看,先是躬身对那些来帮忙救火的邻里道谢。

对街当铺的掌柜赶紧摇手,被烟熏黑的一张脸,笑地露出白牙来,道:“谢什么?,先前我的孩子有?那夜里惊厥的毛病,闹大半宿都睡不?着,折腾地一家人难受,看了好几个大夫都不?管用,要不?是姑娘给我媳妇的土法子,哪里好得了,这忙是应该帮的。”

另个布庄的东家直畅道:“我的铺子就?在隔壁,要火烧地厉害,也是连累,姑娘不?必这样客气。”

“是啊,邻里邻居的,这忙定是要帮的。”

……

正热茶煮好,曦珠便不?再多说那些谢词,将他们都记在心里,请去前面的屋子,道:“这晚多谢你们,你们先去坐喝口?茶水歇息。”

恰前头去赊月楼唤曦珠来的那个伙计没马,自个跑回来,他跟在柳伯身边多年,做事算是沉稳。柳伯便叫他安排带人去,还有?几个伙计也一道去休息。

转头来,见卫三爷还杵着不?动?。

方才也是这位爷最出力,若是没有?他的指挥,那些香料恐怕要全被烧掉了。

原以为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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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勋贵公子与?他们这些人隔着一条堑,哪想到半年前有?温家公子那事,这下?又帮着救了火。

柳伯道:“您也去歇息,顺道让大夫看看。”

他更怕这位爷伤到哪里。

卫陵看着那被从火里抢出的二十多个香料箱子,没应一声。直到曦珠唤他:“三表哥。”

他才将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曦珠微微抿紧唇,道:“多谢你帮我,你先去歇会。”

卫陵抬袖擦了把?脸,抹去一道灰,说:“谢我做什么?,这我该做的。你要拿对别人的客气,也来对我,是吗?”

柳伯被这话一惊,还没来得及细想其中意?思。

忽有?一人跑来,慌道:“姑娘,掌柜,曹伍快不?行了!大夫说要撑不?住了!”

房内,被烧伤的曹伍被挪到床上?,整个人已叫不?出声来。

一张垫褥被不?断流下?的脂水湿透,他呆望着上?方,快没进气声。

曦珠捏紧手,不?断对大夫道:“您再想办法救他,再想想办法!”

大夫无奈叹息:“老夫尽力了。”

她转过身,看向卫陵,双眼有?些红了,只是话未出口?,卫陵就?轻轻摇了摇头。

太医院的御医是要用拜帖去请的,也不?可能会为一个平民医治。

这已是西城能请来最好的大夫。

卫陵将目光转开,走了两步,在一众人的静默里,开口?问那个奄奄一息的人:“火烧起来的时候,你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

这话一出,乍起众人看过来。

原先大家都在过节,等火被发现时,已经不?可收拾,而看守后仓的伙计曹伍是昏过去的,也好在人是在门口?被发现的,若是在里头,怕早成一具焦尸。

后来都忙着救火,哪来的空问起火的由头,等歇下?时,也有?人说恐是哪里的鞭炮火星子燃起来,引发的大火,每年过节这样的事多。

叹声倒霉罢了。

但这卫三爷的话,不?知?为何,让人怀疑起来,都看向曹伍。但曹伍说不?出话,只有?嘴唇在轻微地颤抖。

卫陵俯身下?去,不?避看他那黏腻流水的大片烧伤,凑耳在他上?方。

他回想后仓内的可疑处,放轻声音,再次道:“有?没有?看见谁?”

曹伍极力挣扎嗫喏着,想要说出什么?,最后却像是跌入尘土里,彻底没了气息。

卫陵见他断气,抬起身,重新站定,望着痛极死去的人。抬手,将那双惊惧睁大的眼抚上?了。

被火烧死,是如何痛苦不?堪。

他知?道。

卫陵望向曦珠,见她直直看着曹伍,一动?不?动?。他正要唤她。

曦珠神色有?些滞,却在他的目光下?,又看向柳伯,静地声音无澜,道:“明早城门一开,就?出城去安县接曹伍的爹娘过来。”

去年十一月,曹伍得了一双龙凤儿,还分发大家糖饼吃,大家都说他是有?福的人。

她给曹伍休假陪同妻儿,直到这个正月才回到店铺,并?主动?说上?元他来看守,嘿笑说自己许久没干活,还领着银钱,怪不?好意?思。

柳伯心中愧疚自责,忙不?迭应道:“姑娘放心,我晓得的。”

曦珠终于看向卫陵,道:“你方才话里的意?思是今晚有?人纵火?”

她的嗓子都哑了。

只话才出,大夫又说曹伍脑袋后面有?木棍击打的伤势。

到底是谁?选在这样的日子,要杀人放火。

突然门外砰砰个不?停,一个伙计慌张跑来,说是一列官兵闯进来了。

卫陵眼皮沉了几分,凝目对曦珠道:“我先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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