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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奚京的守卫向来森严,城门由于每日有大量的人进出,更是严格把控。

但这次的野匪却能够装成商户混进来,一辆辆马车里装得全是火油和锋利的刀剑,说不是皇帝的授意,温梨笙根本不信。

她知道这个皇帝心狠手辣,却没想到竟会如此无情,皇城脚下生活的无辜百姓都平白遭此横祸,只为了将谢潇南外调。

分明是温暖的三月天,她却感觉心里寒冷无比。

有这样的君王,大梁如何能昌盛安宁?

谢潇南一大早就出了门,前往城郊查看情况,温梨笙就在前院处的凉亭等着,接近晌午他才回来,面色凝重,眉间带着隐隐怒气。

温梨笙匆忙迎上去,老远他就听到了脚步声,侧头看来的时候停下了脚步,驱散身后跟着一众随从。

等她走到跟前,谢潇南沉重的神色缓和许多,眉眼浮上柔色,“怎么等在这里,是不是在府中觉得乏味?”

温梨笙轻轻摇头,“我听他们说你接了圣旨,要出城剿匪。”

谢潇南顿了一下,“你随我来。”

他带着温梨笙走去后院,进了温浦长的庭院。

庭院中颇为安静,没有霍阳和沈嘉清的吵闹声,只有温浦长一个人站在院中,负着手看着树,不知在沉思什么,两人都走到背后了还没查觉。

“爹。”温梨笙出声叫了一下。

温浦长这才被吓到,惊得回头看,见是谢潇南来了,忙躬身行礼,急急忙忙问:“世子刚从城郊回来?那边的情况如何?”

谢潇南说起此事,眸色凝重,沉甸甸的:“不大好,衙门粗略地统计过,祸及的家庭至少有十七八,有幸存者但是不多,几乎满地都是尸体,房屋被全部烧毁。”

温浦长连连叹息,“竟能如此狠心。”

他面上有着努力掩藏的忧伤,温梨笙看了有些心疼。

她爹就是典型的读书人,有一副菩萨心肠,最看不得别人受苦,否则也不会在大年夜的时候把贺祝元带到家里来。

如今奚京出了这样的事,他连现场都没去看,可见是有多不忍心。

谢潇南沉一口气,缓缓道:“不过是故技重施罢了,当初先帝驾崩之际,他便是如此伙同山匪对百里之外的丰城屠杀,当时死了上千之人,整座城池险些沦陷,是慎王自请带兵前去剿匪,耗时半年才回京,回来之时大局已定。”

温梨笙在一旁听着,默不作声。

当初帝位之争,大部分朝臣都向着慎王,可偏偏重要关头丰城发生山匪进城大肆屠杀百姓的事,先帝病重,昏在床榻上不省人事,朝政无人把持,慎王便在时候自请前去剿匪,耗时半年的时间清剿山匪,再回京时先帝驾崩,他兄长便拿着传位遗诏继位。

即便是朝臣再反对,遗诏却是实打实的,登基大典过后,慎王就陆续上交了所有权利,做了个闲散王爷。

这王位该是谁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如今梁帝故技重施想将谢潇南外调,恐怕是想暂时缓解京城中的压力,且想在柳镇对谢潇南下手,此程一去必是凶险万分。

但圣旨已经降下,谢潇南在计划动手之前,必须遵旨,不能给梁帝任何降罪谢家的理由。

谢潇南便说道:“明日我便带兵出城,谢府会加一层侍卫防守,在我没有回城之前,你们千万不要出谢府一步。”

温梨笙没忍住道:“你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吧。”

谢潇南偏头,冲她微微笑了一下,“无须担心我。”

温梨笙叹一口气,怎么可能不担心呢?莫说是他此去柳镇前路凶险,极有可能面临生命危险,即便是他手上划伤一道,她心里都是很难受的。

但这场博弈已经开始,参与其中的人哪有能全身而退的,谢潇南从始至终终都目标明确,谢岑不在,他也能独挑大梁。

不管前世的那些事会不会发生,谢潇南都会从一个众星捧月的少年世子,成长为顶天立地铁骨铮铮的男人。

温浦长一向对谢潇南恭敬有加,眼下却露出长辈的一丝慈爱来,拍了拍谢潇南的肩膀,“好样的。”

这声夸赞让谢潇南唇角染上笑意。

温浦长接着道:“世子且放心去,我定会看管着他们在府中好生待着,不让你有后顾之忧。”

谢潇南道:“那便再好不过了。”

温梨笙转头看了一眼院子,疑惑问:“沈嘉清和霍阳呢?”

“他两个一大早就在院中吵闹,我将他们赶回房间习字念书去了。”温浦长道。

谢潇南就道:“我此番来,是想借用一下沈嘉清。”

温梨笙听到这话忍不住想笑,什么时候沈嘉清也能被“借用”了?

不过他思虑也算周到,沈嘉清空有一身剑术,整日却只在府上爬树翻墙,着实浪费了,如今出城剿匪正可以发挥沈嘉清拿手本领。

温浦长听后当即起身将埋头苦读的沈嘉清喊出来。

沈嘉清一听说要随谢潇南一同出城,当即高兴得恨不得当场后空翻,在府中闲了那么多日子,他只觉得浑身都不舒坦,哪哪都是痒的,老早就想大干一场了。

且还是能跟谢潇南一起出城,在他看来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砸在脸上的好事,恨不得像个尾巴似的黏在他身后。

谢潇南叮嘱了两句,而后带着沈嘉清离开。

温梨笙就留在温浦长的庭院中吃了午饭,还与霍阳在院中耍了会儿剑,才回了自己的住处。

临近傍晚,她坐在高高的墙头上,春风清凉温和,卷着谢潇南院前的杏花飘到她面前来,被她一把抓住,然后又挥手扬出去,细碎的花瓣重新卷入风中。

残阳悬挂与西边天际,将天空染红了一片,这种场景在沂关郡随处可见,到了奚京却只能站得高高的才能瞧见。

先前她爹在温家祠堂痛哭流涕的时候,温梨笙曾拍胸脯保证日后绝对会寻个顶顶有出息的女婿,让温家倍有面子,也在与她爹斗嘴的时候曾说:“爹你若是争气些,挣个一品的朝廷大官当,说不定也有机会与景安侯结交呢!”

本是父女俩之间斗嘴的玩笑话,却没想到后来她爹真的官拜丞相,成为居于万人之上的一品大官,而她也成为后宫唯一的娘娘,给温家找了个皇帝女婿,倍有面子。

但也因为此,她后来再没有机会回过那个让她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北境,也不知道沂关郡的那些经常咒骂她爹大贪官大昏官,官路走不远的人得知她爹成为当朝丞相后会有如何反应,背地里编排她行如恶霸,将来定无人敢娶的人得知她成为当朝贵妃后又有何说法。

她愿意为了谢潇南留在这处处高墙的繁华奚京,但她心中还是选择自小长大的沂关郡。

“温梨笙。”

底下传来一声轻唤,打断她的思绪,温梨笙低头看去,就见谢潇南站在墙边仰头看她,“下来。”

温梨笙就顺着墙边的树爬下来,整了整衣裙站到他面前,“世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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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事都忙完了吗?明日出城的话,有很多东西需要准备吧。”

谢潇南道:“忙里偷闲,来看看你。”

温梨笙一下扑到他怀里,却因为有些用力从而脑袋撞到他的胸膛上,只听“铛”地一声,她脑门上顿时传来剧痛,忍不住惊呼出声,往后退了一步捂着脑门,小脸都皱成一团。

谢潇南没忍住笑了,抬手按在她脑门上轻揉着。

温梨笙就摸上他的心口,“什么东西啊?那么硬。”

结果摸出一块铁制令牌。

温梨笙大为吃惊,“你是来看我的,还是来谋杀我的?”

谢潇南压不下嘴角的笑,只道:“我也没想到你会一头撞进我怀中。”

像一只被激怒的牛崽,直直地冲过来,而他也一时忘记怀中装的有东西。

揉过之后一松手,她脑门上就红了一片,在白色的肌肤上极为明显,谢潇南有些心疼地俯头亲了两口,低声安慰道:“没事没事,过会儿就不痛了。”

温梨笙将手中的铁令牌翻看,见上面刻着一个谢字,猜想这东西应该是进宫所用的,就问:“你是刚从皇宫出来吗?”

谢潇南点头,“皇帝又催了我一道,要我明日一早就要出城。”

温梨笙叹口气,“他真是急得不行了。”

谢潇南揉揉她的发,墨染的眼眸仿佛印着天际的无边红霞,静静看了她许久,而后才说:“我最放不下的还是你。”

温梨笙心头一跳,见他目光直白,不由耳根染上红意,“我哪都不会去的。”

谢潇南没应声,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有一瞬的犹豫,最后没说。

只是用手指捏了捏她有些红的耳垂,叮嘱道:“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这话是我对你说才对吧?”温梨笙反问。

现在真正面临着危险的人,是谢潇南才对,也不知道侯爷如今在什么位置,几天的路程只怕也到了几百里之外了。

谢潇南低声笑了下,而后手指勾着她脖子上的线,将那个白玉小虎勾出来,捏在指尖凝眸看了一会儿,最后道:“我也会保护好我自己。”

温梨笙点头。

两人都没再说话,这仿佛是一场离别,但又不算,在这大片的沉静之中,温梨笙感受到了谢潇南隐晦的担心与不舍。

正如他所说,他着实是放不下她。

但温梨笙不想成为他的牵绊和拖累,让他在行事上束手束脚,她拍拍胸脯道:“世子爷,你这是什么表情?你这就是对我莫大的不信任,我是什么人啊?嗯?”

谢潇南看着她,想了想说:“你是沂关郡头号不学无术,招猫逗狗的闲人。”

温梨笙也阴阳起来,鼓掌道:“谢公子说话可真中听呢!简直就是对我最高的赞誉。”

谢潇南笑出了声,捏了捏她的脸,“那你说你是什么人?”

温梨笙仰起头,颇是骄傲道:“我乃是沂关郡第一小恶霸是也,上到八十岁老头,下到三岁的孩童,没有不怕我的,我这种人还能遭人欺负?”

谢潇南就捏着她的脸晃起来,“欺负人就这么骄傲吗?”

“这世道不就是你欺负我,我欺负你吗?”温梨笙被捏着脸,说话游戏含糊不清,但气势却丝毫不减,“只要我够凶够横,就不会有人敢欺负我。”

谢潇南:“对,你说得对。”

说话时是满脸的纵容。

两人说着,天色就暗下来,谢潇南明日一早就要离开,是以要准备的事很多,最多也就偷闲与她说一会儿话,最后叮嘱了她两句才离开。

温梨笙看着他的背影,笑容渐敛,叹出一口气来。

前世的谢潇南用鲜血白骨筑成长阶,几乎失去了所有东西,拼得一身伤痕才将皇帝落下龙椅,那胜利来之极其不易。

今世所有的事都还没发生,结局犹未可知。

温梨笙回去洗漱之后,辗转到半夜都未睡着,本想等着早起去送一送谢潇南出城的,但却因为睡得晚第二日没能起来,等她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谢潇南带着沈嘉清已经出城去,谢府一下走了两个男主人,顿时变得空荡安静起来。

鱼桂说道:“世子今早来过。”

温梨笙诧异道:“你知道,为何不叫醒我?”

“世子不让,想要小姐多睡一会儿。”鱼桂指了指窗子道:“他在此处站了好一会儿,就走了。”

温梨笙走到他站的位置,发现窗扣上别了一束淡黄色的杏花枝,绽放得极其美丽,彰显着春日里的蓬勃气息。

温梨笙将杏花枝拿下放在掌心中,就好像牵着谢潇南的手一样,心中荡开一层层涟漪。

这个平日里正正经经不苟言笑的少年,也会在朝阳初升之时折下初开的杏花,静静地站在她窗前许久,最后留下沾染着春天气息的花枝。

那是独属于谢潇南的温柔。

她鼻子一酸,竟突然想落泪,于是转身进了房中去洗了把脸。

沈嘉清也走了,景安侯府一下就冷清很多,温梨笙闲着无事除了找霍阳玩之外,还要去找唐妍,陪她说说话聊聊天,或者拿沂关郡的事吹牛,一晃就三四天过去。

本以为剩下的日子,只要他们老老实实地待在谢府中,等着谢潇南回来就好,不会有什么麻烦,却不想在第五日的午后,宫中来了人,要传唤温浦长进宫。

温梨笙当时正在院中与温浦长聊天,消息传来的时候,温浦长脸色一变,她心中也咯噔一下。

温浦长要她留在院中,自己跟着下人前往前院的大门处,但温梨笙怎么可能就这样待着,自然要跟着过去。

就见门口站着宫里的掌事太监,正带着一群人候在门口处,面上带着假模假样的笑。

温梨笙一见是太监来宣她爹进宫,就知道这事不简单。

太监是皇帝的亲信,这就表明宣她爹进宫这道旨意未经任何人之手,直接宣下来,也就是说若她爹现在进宫,是没有人知道的。

温梨笙终于想明白此前谢潇南说放不下她时脸上那股犹豫的神色是为什么了,他担心的正是皇帝对谢府里的他们下手。

正如他所担心的,皇帝派人来宣她爹进宫,肯定别有它意。

谢潇南在府中也留了人,见状纷纷围上来,若是这太监下令抢人,他们就会动手。

但眼下正是博弈的关键时刻,决不能给皇帝任何降罪谢家的机会,温梨笙知道,温浦长自然也心知肚明,于是打算虽太监进宫。

温梨笙道:“我也要去!”

温浦长瞪她一眼,怒道:“胡闹!这里哪有你的事,回去!”

温梨笙却不理他,对掌事太监道:“公公,把我也带进宫去吧。”

那公公撩起眼皮,一副极为怠慢的样子,上下瞅了瞅温梨笙道:“小丫头,你当皇宫是你家后院,想进就进?”

温浦长也将她往后推了推,站在她身前笑道:“公公,我这女儿不懂事,你不用搭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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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随你进宫就是。”

温梨笙却道:“多带一个人又没什么!我与我爹感情深厚密不可分,他去哪我就去哪!”

掌事公公轻哼一声,眼珠子在她身上打转,“温大人确实不大会教育孩子呢,真是空有一副好皮囊了,倒连路边的小狗教养好都没有。”

温梨笙一听,当即炸毛,抡起拳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在老太监的脸上,骂骂咧咧,“你个没脸没皮的老东西,吃我一拳!”

这一拳出得又快又狠,连温浦长都没来得及阻拦,老太监也压根躲闪不开,硬生生接了这一下,当即哎哟一声惨嚎,往后退了好几下,被他身后的人匆忙扶住。

“你、你!”老太监捂着脸,只觉得左脸颊到鼻子那一处疼得厉害,脸上的肉都止不住的抽搐,差点让她这一拳给当场打晕,气得连话都说不好。

“笙儿!”温浦长责怪地低喝她一声,“快回后院去。”

温梨笙却指着老太监,龇牙咧嘴的威胁道:“我说了我也要去皇宫,你个老不死的东西,你不带着我,我今儿就在谢府门口把你打死!”

打小就跟着梁帝,在宫中呼风喝雨的掌事太监何时受过这般威胁,眼看着面前这个娇俏的姑娘一下化身地痞恶霸似的,那小小的白嫩拳头,打出来的力道也极是惊人,当即就把老太监给震住了。

“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老太监尖声叫道。

温梨笙冷哼一声,“你跑到谢府门口来辱骂我,我打你怎么了?”

“我何时辱骂你了?”

“你说我连路边的狗都不如,这不是辱骂?”

老太监被一噎,想到他方才的确说过这样的话,顿时觉得有些不妙。

虽说他在宫中地位高,极得皇帝的倚仗,但到底也是奴才,眼前这姑娘虽是几品小官的郡守之女,却堂而皇之地住在谢府中,听说前段时间还把上官家的商铺给砸了,想来也是个不得了的主子,若真是如此计较起来,再厉害的奴才也是奴才,再小的主子也是主子。

老太监忍了忍怒气,说道:“既然温小姐想要进宫,那边一同进去吧,届时若是皇上怪罪下来,也别怪奴才没提醒。”

“不需要你这老东西提醒。”温梨笙不屑道。

温浦长有些着急,对太监道:“公公,皇上宣的是我,我一人进宫便可,与我女儿有何干系?”

老太监气道:“你们父女俩到底想怎么样?”

温梨笙却拉了一下温浦长的衣袖,“爹,你不必担心,我自有方法。”

温浦长哪能信她的话,沉着脸对老太监道:“公公莫搭理她,我们走就是。”

温梨笙一见她爹那里完全劝不通,眼下看他们要走,当即也急了,撸起袖子一下蹦得老高,“老东西,站住!”

大喊之后,抓着老太监的头发就揍起来,挥舞着拳头往他脸上打,片刻工夫几圈就落在脸上身上,老太监大声哀嚎起来。

温浦长吓了个魂飞魄散,连忙上前去拉,等拉开的时候,老太监已经挨了好几拳,鼻子流出两条温热的鼻血,温梨笙见状心说这下你还能不带我进宫?

老太监用手一抹登时尖叫起来,披头散发气到癫狂,彻底撕破脸,指着温梨笙道:“把这个煞星死丫头给我一同带进宫,我定要她好看!”

温浦长哎哎喊了两声,老太监身后的侍卫却上前,左右架着父女俩上了马车。

温浦长又气又急,责怪她,“你跟来做什么!”

“爹,你且放心吧,我决不能让你自己进宫。”温梨笙道:“我有办法的。”

温浦长面上的担忧之色丝毫不减,路上几次试图与侍卫,却都没有得到回应,就这样一路被拉进了皇宫之中,通过层层城门护卫,往深宫之处而去。

这皇宫温梨笙也很熟悉,前世没少在这其中转着玩,确实是非常大的,要想从里到外都走一遍,要走上十天半个月的,富丽堂皇极尽奢靡。

马车一路行入深宫,停在一处高门大殿之外,老太监糊着一脸的鼻血沉着脸色在马车外头站着:“二位,请下来吧。”

温浦长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面色极为难看,下马车前叮嘱了一句让温梨笙紧紧跟着他,便下车带着她往大殿内去。

这大殿约莫是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刚进殿内就被金碧辉煌的柱子闪了眼睛,这里所有的建筑都比寻常百姓的要高大太多,头顶上是绚丽的壁画,一条遨游在云层中的神龙盘旋着,压迫感极强。

温浦长一进门就低着脑袋,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温梨笙却仰着头盯着壁画,一边往前走一边看。

皇宫中大部分常用的宫殿她都去过,有时候是自己去玩,有时候是谢潇南带着。

这个宫殿她有印象,后来被谢潇南下令翻新过,头顶上的这副神龙游云壁画全数被铲去,换成了奚京百景图,从屋顶一直延伸到两边的墙壁上,用时两个月才完工,绚丽至极。

跟着太监走到内殿时,就看到屋子的最里面垂着明黄色的帷帐,自顶上吊着垂下来,垂在地上,帷帐后头隐约看到一张案桌,一人坐在桌后,身影模糊。

殿中泛着阴冷的气息。

太监走到前面跪在地上,“皇上,人带进来了。”

温浦长也赶忙撩袍跪地,温梨笙也跟着她跪下,在地上磕了个头行礼。

须臾,死寂的大殿里传来咳嗽的声音,身旁的太监宫女连忙动身,奉上热茶。

那不是普通的咳嗽,好像是一种将胸腔里的东西全部都要咳出来,仿佛下一刻就要吐出血的咳嗽声,带着濒死的气息。

正如外界传闻,皇帝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

这声咳嗽持续了很长时间,久到温梨笙都觉得那帷帐后的人随时都要驾崩的时候,才缓缓停下,尽显疲态的沙哑声音传来:“朕只让你带一人进来,你就是这般办的事?”

这声音没有什么欺负,却含着森冷的杀意,太监吓得当场磕头道:“皇上,不是奴才办事失利,是这丫头站在谢府门口大闹,非要跟着一起进宫来,若是奴才不带她,她就说要把奴才打死在谢府门口,奴才实在是害怕此事闹得别人也知,万般无奈之下才将人带进来的。”

皇帝又闷咳了两下,“当真如此?”

温浦长立即磕了一下头,高声道:“皇上,此乃下官教女无方,导致她性子跳脱,听闻下官要进宫来,她也想瞻仰一下皇宫的巍峨,并没有对掌事公公动手。”

这直接就是睁眼说瞎话了,太监鼻子边还糊着一圈血。

但眼下在皇帝面前,也不好争执,老太监只好先忍下一口气。

静了片刻,皇帝才道:“让着丫头抬起头我看看。”

温梨笙听闻便直起身,将脸扬起来。

“你就是先前砸了上官家铺子的那个丫头?”

“回皇上,正是民女。”

“此番进宫是为何?”皇帝的声音一直平缓,完全品不出喜怒。

温梨笙也面色如常,自看不出半分怯色,虽是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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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但腰身板正,甚至抬眼直直地看向帷帐之后的人,清脆的声音道:“民女自然是为了皇上而来。”

“为了朕?”

“不错。”温梨笙说:“那活人棺的黑粉菌入药,是不是对皇上的病症半点用处都没有?”

温浦长脸色剧变,吓得魂飞魄散,“笙儿,莫要胡言乱语。”

皇帝没有出声回应,也没有阻止她继续说。

她便接着道:“皇上想以大梁国土做五行献祭阵法,从各处暗布下活人棺获取黑粉菌,但从一开始这想法就是错的,所以那些黑粉菌毫无用处,对皇上的病情自然也不会有帮助。”

温浦长惊得拉了她一把,“还不住嘴!”

却听得皇帝咳嗽一声,疲惫的声音响起,“来人,将温大人带下去暂时歇息。”

第102章

前世谢潇南称帝之后,将梁帝所留下的东西全部检查整理了一番,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摸清楚他整个计划的来龙去脉,以及启用活人棺的目的。

当初先帝派许清川前往北境取得秘术之后让人送回奚京,先帝查阅之后却得知这样的阴邪之术会残害很多生人性命,便命人暗地里将记载此术的书籍销毁。

但当初负责销毁书籍的太监听说这秘术有起死回生,可令人长生不老之功效,便动了贪心,将书藏了起来。

这太监,就是如今梁帝器重的那个,挨了温梨笙一顿痛揍的老太监,名唤袁利。

后来梁帝长大,因早产身子骨本就弱,加之打猎的时候曾跌落山崖九死一生,虽后来被救回,但身子亏损得极为厉害,落下了很严重的病根,只要天气稍稍一冷,就开始费命地咳嗽。

很多年来,他一直寻求名医,找寻治病的方法,但仍没有什么成效,直到他继位之后的第四年,病症突然加重,犯病时只觉得生不如死,躺在床榻上浑浑噩噩意识混沌,感觉下一刻就要被阴兵勾了魂似的。

人对死亡的恐惧总是超出想象的,那回病犯了之后,梁帝意识到在这样下去,他真的活不长了,于是便翻出了那本邪术,开始钻研,按照上面所记录的方法派人去试验,结果真的从活人棺中得到了黑粉菌。

黑粉菌入药之后,经过三道试吃工序,确认无毒无害之后他才吃,吃完第二日就能够下榻了。

梁帝仿佛看到了再生的希望,若是真如传言中所说,这黑粉菌入药能够使人吃了之后百病皆除,长生不老,那他的江山与权利就能永固,面对如此大的诱惑,他再也等不及,派人前往各地暗处设下献祭阵法。

可想而知这些黑粉菌自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

梁帝的病情又开始加重,情急之下他苦心钻研,最终发现光是靠黑粉菌是不行的,要确认与之想搭配的药方正确,还要将献祭阵法完善,于是他将大梁国土作为地基,在其中推算了五行之地,东西南北各一处,当中便是奚京。

期间诸多医师也尝试过成百上千次的换药,但见效甚微,也因为梁帝屡屡吃这些药导致身体越发差了,直到建宁六年,他隐约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大不如前,这才着急了些,加大了黑粉菌的获取量,导致这事一下子被捅了出来,频频有各地官员上奏,但全都被梁帝压了下来。

随后就是派谢潇南前往北境处理二十年前埋下的网,却在谢潇南呈上的信息中看到他已经得知北境的诺楼国有一种活人棺秘术,自请留在北境继续调查此事。

梁帝怕这件事被谢潇南顺藤摸瓜给查出来,且加上早有动谢家的心思,于是开始实施计划,先是委任谢岑出征,再安排人将他杀害于北境,谢潇南得到消息之后迅速赶回奚京,救父心切的他没搞清楚真相再次前往北境。

本来计划好的援兵因为梁帝的授意停留在距离北境百里之外的城池中,这才将谢潇南逼上了绝路。

其后就是谢庚察知这些事,开始计划谋反之事,但最后失败了,梁帝降罪谢家,将谢家一并革职抄斩,上上下下几十口人无一人存活,连带着慎王也被他所害。

这些事便是谢潇南未曾触摸的真相,在梁帝留下的记录中才全面得知,哪怕是谢潇南当初没有查到活人棺的事,谢家也没有存活的余地。

抄了谢家是迟早的事。

谢家世代忠国忠君,却被扣上反贼的帽子,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温梨笙当初也将这些梁帝亲手写下的书籍看了很多遍,书中寥寥几笔,就概括了谢家的落没,生命的消逝。

温梨笙知晓这些事,也清楚除了梁帝之外,没人能够清楚他的想法,所以她完全能够与皇帝对峙。

宫殿内依旧安静,梁帝似乎动了一下,喝了一口热茶,很久之后才出声,“你是如何得知这些事的?”

温梨笙便说道:“皇上可曾听过‘神明降世,普度众生’这一说法?”

“你觉得朕会相信那些鬼神之说?”梁帝的声音往下沉。

“皇上不信?”温梨笙疑惑道:“那素闻世人都说皇上乃是九五之尊,身上有龙气,可压一切邪祟,这说法皇上也不信吗?”

梁帝明显因为她的话顿了一下,片刻后道:“这自然是真的。”

“这世间阴阳两极,相生相克,既有邪祟,便有神仙,皇上怎可不信呢?”温梨笙说话的时候语气很慢,并不是那种迫切的劝说皇帝去相信,而是仿佛将真相娓娓道来。

“你究竟想说什么?朕只问你为何会知道这些事。”

“皇上莫急,听我慢慢说。”温梨笙道:“古时传言,当天下动荡不安,浩劫将至之时,会有神明降下神迹,选中凡间一人赐予不凡神力,助天下民生渡过此劫。”

皇帝听后笑起来,笑声仿佛枯竭的老树皮,发出刺耳沙哑的声音,笑着笑着他剧烈的咳嗽起来,声音在大殿四处回荡。

温梨笙不急不缓,等着他咳完,反问:“皇上又不信?”

皇帝平息之后,声音阴森,“简直荒谬至极,你当真以为你糊弄玄虚就能让朕轻信于你?”

“建宁四年三月,你突然吐血不止倒地昏厥,御医灌了很多药才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五月,你再发恶疾,卧床七日,身体好转些许后你翻出了诺楼古术,钻研活人棺的用法,腊月,你得到第一批用活人棺种出的黑粉菌所制之药,隔日便能下榻行走,这才扩大了取药范围……”

“嘭!”一声巨响,打断了温梨笙的话,是皇帝猛地拍了下桌子。

她弯腰磕了个头。

皇帝噌地站起身,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殿中宫人立马跪在地上将头埋低,没人敢出声。

他撑着桌子掀开帷帐,踉跄走出来,“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温梨笙慢慢直起身,说道:“没有人告诉民女。”

她终于看到这个将大梁搅得腥风血雨的皇帝,他脸色苍白如纸,如经年不晒太阳的那种病态之白,瘦弱的身体几乎撑不起这身明黄色的龙袍,撑在桌子上的手也瘦得骨节突出,俨然一副将死之相。

像是那种,挨沈嘉清一拳,就当场去世的人。

皇帝冷笑一声,“小丫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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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知道上一个在朕面前胡言乱语的人,如今坟头草有多高了?”

温梨笙面色平静,“皇上想杀民女,比碾死一只蚂蚁都简单,民女不敢胡言乱语。”

“那朕问你,你方才所说的事,究竟是谁告诉你的!”皇帝的声音骤然拔高,嘶哑的声音发出强烈的威压,宫殿中的宫人身子几乎贴在地上,瑟瑟发抖起来。

温梨笙紧握着拳头,手心也出了细汗,只觉得他的眼睛如毒蛇般阴冷,但声音还是沉静的,“民女年幼虽父回到北境,在沂关郡长大,这是头一次踏入奚京,相识之人也是有景安侯世子。”

皇帝听闻沉默片刻,忽而轻笑一声,“呵,好生聪明的丫头。”

几乎是一瞬间,她松了一口气,绷直的背也有少许的放松,她知道皇帝已经知道她要表达的意思。

胡扯了那么多,温梨笙压根就不是想要皇帝信任那些神迹之类的鬼话,这皇帝如此心狠手辣,疑神疑鬼,自然不可能轻信任何人,仍凭她把话编出一朵花来,只要不是神仙亲自出现在皇帝面前,他都不会相信。

温梨笙要的,只是让皇帝知道,她和她爹的利用价值。

从她听说皇帝宣温浦长进宫时,温梨笙就知道,她必须要跟着一起去。

皇帝此番的目的,无非就是知晓谢家都是重情重义的忠义之人,以此来挟持温浦长,为自己添一条后路。

若非是因为谢潇南的母亲唐妍娘家势力浑厚,在岭南一带颇有威望,谢家未扳倒之前,皇帝不敢轻易招惹这个麻烦,也不想落得个欺辱女人的骂名,也不会选择温浦长。

但温梨笙也深知他爹是何等死脑筋之人,有着不屈的文人风骨,舍身的忠臣之义,只怕宁愿撞柱自尽,也不愿成为谢家的拖累。

所以为了保住他爹的性命,她必须跟进来。

温梨笙虽嘴上对皇帝说没有任何人告诉她这些事,但她自幼长在沂关郡,唯一认识的奚京人又只有谢潇南,那么皇帝轻而易举就能想到她的消息可能是从谢家那里听来的。

如此机密之事,她都能从谢潇南的口中听来,加之这些日子她一直住在谢府,皇帝定然也听说了这些事,必然会明白她和温浦长对谢家的重要性。

让皇帝觉得,挟持了她和温浦长,就等同于拿捏了谢家的命脉,就不会轻易杀了他们。

皇帝懂了她的意思,所以才夸她是个聪明丫头。

如此一来,温梨笙和她爹的性命,则暂时保住了。

皇帝用那双深陷下去的眼睛打量她几眼,而后摆摆手,像是极为疲惫,“带下去。”

随后就有侍卫走上前来,将温梨笙从地上加起,而后拉出了大殿,出门的时候,还听见身后皇帝传来的要死要活的咳嗽声。

温梨笙心想,就算是别人不反,这皇帝恐怕也是活不了多久了吧?

她被带着走了一段路,而后推进一处小偏殿,殿中温浦长正急得来回踱步,见她被推进来后连忙迎上来,满脸怒气,刚要开口,温梨笙就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小声道:“嘘——爹,什么都别说,当心隔墙有耳。”

温浦长愣了一下,而后拉着她往里走了好些步,一直到了最里面的墙处,才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想把我气死啊?”

温梨笙拍拍他的肩膀,劝慰道:“爹,你放宽心,我有分寸的,你看我这不是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吗?”

一说温浦长就要急眼,“你方才在殿中说的那句话,有多少个脑袋够你砍的?”

温梨笙啧声道:“爹你看你这话说的,好像咱们皇上不分是非似的,咱们皇上是千古明君,仁慈明事理,怎么可能会因为一句话砍我的头呢!”

温浦长快被她这张嘴给气死了,一时间无法辩驳,只得用力扯了扯她的脸,温梨笙吃痛叫了一声,捂着脸朝旁边退了退。

嘴上却还是说:“爹放心好了,等皇上查明了真相,定然会放咱们出去的。”

温浦长看她这样就觉得十分欠揍,于是举着手追她,温梨笙就绕着殿中的柱子跑,跑了好几圈,温浦长终于累了,扶着柱子喘气,温梨笙就从柱子后面露出脑袋,笑嘻嘻道:“年纪大了适当的运动能强身健体。”

温浦长再气也追不动了,毫无形象地扶着柱子坐下来,指着她道:“你个小混球,且先等我休息会儿,别让我抓到你。”

温梨笙笑了笑,目光移至面前的主子上时,忽然发现这上面雕刻着一种长尾巴的四脚瑞兽,似乎是麒麟,瑞兽的尾巴到身上的各处毛发都呈突起状,摸上去凹凸不平,沿着柱子往上看,瑞兽的头处便挨着极高的顶上那几根交错纵横的房梁,方方正正的,因为有些高所以大半都隐在暗色之中。

温梨笙忽而心生一计。

她用手在突出的瑞兽上摸了摸,而后撸起袖子开始抓着突起的部分攀爬,试探着将脚踩在凹凸之处。

由于她自小爬树,对爬这种东西相当熟练,因着有落脚的地方,所以即便柱子很直,她爬起来也并不费劲,动作间小心翼翼,最后成功爬上了顶处,拽着瑞兽的两只利角往上一撑,就成功翻到房梁之上。

此事温浦长也休息好了,站起来打算再追温梨笙几圈时,一转头却发现她人不见了。

这偌大的偏殿里,一眼扫过去几乎就能看个清楚,根本藏不了人,但他还是左右转了两圈,发现温梨笙是真的在殿中悄无声息的消失了,这才有些慌张:“小混球?”

忽而头顶上传来异动,“爹,爹——”

温浦长疑惑地抬头,就见高高的房梁之上,温梨笙露出半个身子冲他摆手。

他当场给吓了个魂飞魄散,高举双手跑到她的下方,“你干什么……”

“嘘嘘嘘!”温梨笙连忙制止他的声音,而后动作小心地从柱子上慢慢往下爬,温浦长吓得在下边举着双臂左右晃着,生怕她不小心掉下来。

但她却稳稳当当地爬下来,站到他面前,说道:“爹,我发现这个房梁能藏人。”

“这太危险了,你方才万一要是从上面摔下来,能不能保住命都两说!”温浦长责怪道。

温梨笙压低声音,轻声说:“眼下咱们脖子上本来就悬着刀,世子即便是能在几日之内赶回来,咱们到时候也会被当做把柄给挟持,皇帝是胜是负,我们都难逃一死。”

温浦长又何尝不知道,他沉下眉眼,叹了口气,从袖中抽出了一截绳子,“我本计划着悬梁,却没想到这里的房梁都这么高,绳子完全挂不上去……”

“我就知道!”温梨笙一把夺过绳子,没收。

温浦长没有说话,也没有将绳子抢回来。

原本他是如此计划的,若是他自己一人进宫,为了不成为限制谢家的拖累,他自当了却这条不值钱的命,为了江山永固,盛世长存,当然是值得的。

但如今他这个女儿跟了进来,他自然不可能再寻死。

他坐下来,冲温梨笙摆摆手,示意她也坐下。

温梨笙就坐在他身边,肩膀倚着父亲的臂膀,听他缓声道:“明日就是四月二十七日。”

“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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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俩用极小的声音交谈着。

温浦长没说,只拿过她的手,在她掌心里写下一个字,反复写了好几遍,温梨笙才认出,那是一个“反”字。

她当即明白,这有可能表示的是谢家制定的计划日,就是明天。

但若是时间这么赶的话,就表明谢岑应当没有真的前往北境,谢潇南也会在今明两日回京,其他的人也都已安排妥当,也就代表着明日就是她和她爹决定生死之日。

温梨笙左思右想,觉得此事没有别的办法,唯有躲到房梁上去,于是拉着温浦长站起来,“爹,你来试试,爬这个柱子。”

温浦长立即挣扎起来,“这不成,我指定爬不上去,到时候一把老骨头都给摔散了。”

“摔散了我给你拾起来,你先试试能不能爬!”温梨笙道:“只要爬上去躲起来,他们找不到我们,咱们就不会落在他们手中,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温浦长看了一眼这根被瑞兽整个盘绕的柱子,一直延伸到顶处,这样高的距离,他光是想想就打悚。

爬肯定是能爬的,方才温梨笙已经试过了,可以安然无恙的爬上去再下来,但温浦长觉得自己不行,他压根就没爬过这种直溜溜的东西。

温梨笙却把绳子拿出来,绑在他的手上,“你往上爬一步,就用绳子挂在上一个凸起的地方,以此借力,我在下头接着你,肯定没问题的!”

温浦长还是不愿,却听温梨笙道:“爹,你不试试,还真想落在皇帝手中,成为谢家的拖累吗?”

一听如此,他心中的怯意也退了大半,咬了咬牙发着股狠劲儿,将绳捏在手上,然后按着温梨笙的指使往上攀爬。

踩着瑞兽的尾巴往上,其实若是每次落脚落在正确的地方,并不难爬,就是比较考验心里和臂力。

偏偏温浦长的心理不大过关,他往上爬了一截,往下看时,只觉得离地面老远,心理防线崩溃,双腿剧烈的颤抖起来,最后一个失手从上面滑下来。

其实爬得并不高,只是温浦长太害怕了,所以才觉得很高。

摔下来的时候,温梨笙高举着双手接他,两个人摔倒地上,却没受什么伤,但都哀嚎起来。

门外的守卫一下子听到了动静,砰地一声推开门,恶声恶气地走进来,“干什么干什么?!还不消停点?”

温浦长摔得七荤八素,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事。

温梨笙立马坐起来,哭喊道:“爹啊,你为什么这么想不开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你千万莫寻死——”

侍卫走进来一瞧,果然见温浦长手里捏着根绳子,立即动手抢了过去,警告道:“老实点,否则有你们遭罪的时候!”

温梨笙呜呜咽咽的点头,见侍卫转身出去,带上了门,才停下来哭声,叹道:“爹胆子也太小了,才爬那么一点点就吓得不行,这下好了吧,绳子也被收走了。”

温浦长从地上坐起来,只觉得双腿还在打着摆子,连忙将玉皇大帝观音菩萨等满天神佛给念了一边,说道:“把我抓走吧,我再也不爬了,再也不爬了……”

第103章

在偏殿中被关着的时候是很无趣的,温梨笙毫无形象地躺在地上,往上看去头顶是一片昏暗。

这个宫殿虽然不算大,但因为屋顶高所以看上去也颇为广阔,殿中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几根大柱子,两边的门窗也守着侍卫,全方位的将父女俩关押在其中。

温浦长起初被吓了一回之后,就再没打过爬柱子的主意,在这殿中来回走了几圈,忽而停在温梨笙身边,严肃道:“必须要把我们困在这里的消息传出去。”

“什么?”温梨笙坐起来。

温浦长小声道:“皇宫的太医院中有几个医师与侯爷是旧相识,若是我们能够接触到他们,就能够将消息传出去,就会有人想办法救我们出去。”

“谁啊?”

“我早有安排。”温浦长道。

“你早有安排,为什么还要带个绳子进来?”温梨笙疑惑问。

“没有万无一失的把握,就必须要多做些准备。”温浦长叹一口气,双手一摊,“谁能想到我的绳子会被拿走。”

“你早该明白这个方法不可行。”温梨笙又躺下去,翘起脚来轻轻晃着,“那爹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温浦长道:“我有主意,你见机行事。”

天逐渐黑之后,没人进来殿中点灯,视线越来越昏暗,父女俩几乎看不见东西,说话又不能大声,时间一长就觉得十分枯燥,温浦长这几日也因为担忧晚间睡不好觉,没一会儿就忍不住开始打盹。

温梨笙见他睡着了,也躺在地上睡,想着反正一时半会也出不去。

这一睡就睡到了晚上,侍卫来送饭。

晚间侍卫进来送饭,顺便点上了殿中的灯,就看见父女俩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起来起来!”侍卫走进来,将装着饭菜的托盘放到地上。

温梨笙从睡梦中醒来,揉了揉眼睛,就见面前光线昏暗,侍卫放下了菜就要走,连忙喊道:“大人请留步!”

温浦长听见了声也醒来,就见温梨笙两三步追赶上侍卫,说道:“您看,我们被关在这里,到最后也是死路一条,我爹年纪也大了,活了大半辈子毫无作为,如今死在这里无人知晓也着实可怜,看在我们死到临头的份上,您能不能给我们送一壶断头酒来?”

那侍卫瞧着模样年轻,却极为冷酷,抬手拂了一下将温梨笙拂开,“让开!”

温梨笙又上去拦,“您就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都是打穷乡僻壤里出来的,做梦都想尝一回桃子味的酒,我爹这老骨头,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心愿了!”

“没有上头的命令,什么东西都不能带进来!”侍卫被温梨笙缠得有些急,见她模样娇嫩,也下不了硬心肠推她。

温梨笙看出他的心软,就一下子抓住他的手腕,“大人,我们就要一壶桃子酒,别的也不要,等下你来收碗筷的时候悄悄拿进来就是,你瞧我爹,多可怜的一老头——”

说罢指着温浦长,那侍卫也转头看来,温浦长就赶忙用双袖遮目,咧着嘴哭嚎起来,哭声凄惨幽怨。

“你忍心看一个老头死之前的这小小愿望也得不到满足吗?”温梨笙适时的问。

那侍卫脸色出现动容,动了动嘴唇,似乎马上就要松口了,但门口突然传来一声严厉的叫喊:“送完东西就出来,在里面干什么?!”

年轻侍卫吓了一跳,不敢再说话,只推开了温梨笙连忙小步跑出去,随着殿门被关上,房中又恢复了空旷寂静。

温浦长放下遮住眼的双袖,眼中哪有半点泪痕,只道:“这孩子竟如此铁石心肠。”

温梨笙早就料到会是这样,干脆坐下来,“我早说了这计划行不通,别人又不认识你,干嘛可怜你?且无缘无故让别人带桃子酒,别人上哪找去?”

温浦长道:“我若是想去见太医,只有这么一个方法。”

“谁说只有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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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方法的?”温梨笙哼了一声,狡黠一笑,“我有方法。”

半个时辰之后,侍卫按照规定的时间进偏殿去收碗筷,刚推开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凄惨的叫声,“来人啊,有没有人啊——”

侍卫眼皮子一抽,连忙走进去,“怎么回事?”

就见温浦长抱着身体不断抽搐的温梨笙,挤出两滴眼泪,“小兄弟,你快叫太医,我女儿犯病了!”

温梨笙翻着白眼,两个手的十个手指绷得直直的,像烫熟的鸡爪支棱着,整个人半躺在地上疯狂地抖动,温浦长擦着眼泪时没扶住她,她一下就掉在地上脑袋磕了一下,而后开始打圈转着抽搐。

侍卫被吓了一大跳,连连后退,惊慌道:“这是怎么回事?!”

温浦长哭道:“我女儿方才就吃了一口你们送来的菜,突然犯病了……”

话还没说完,那侍卫见温梨笙模样癫狂,生怕是什么传染病,当即吓得转头就跑,把门重重地关上。

温梨笙一听这声音就知道失败了,从地上翻坐起来,摸了摸方才磕到地上的脑袋,埋怨道:“爹,你也不抱紧点,我都摔地上了!”

温浦长擦了擦眼泪,“还说呢,你就是装得太吓人了,直接把人给吓跑了!”

温梨笙也不服气,“我演得多像啊,那抽抽的样子跟真犯病似的,最主要的是你哭得太凄惨了,好像我下一秒就要咽气一样,这才把人吓走的。”

“我都说了你没必要搞那么多动作,”温浦长将自己的手仿着她方才的样子做出个鸡爪状,气道:“你手这样干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得了鸡瘟呢?”

父女俩争论了一会儿,两个计划都落败了,两人也是没什么招了。

温梨笙站起来又往柱子上爬,劝道:“要不你还是来试试这根柱子吧,其实好爬的很,只要你别往下看,一脚一脚的爬上去,一会儿就到顶了。”

温浦长是打死不干,劝得再多也没用。

剩下的时间两人又想了一些其他办法,但都行不通,还因为父女俩太闹腾被侍卫警告过两次。

夜色过半,温浦长吹熄了灯,站在窗边看着外面隐约模糊的月色,突然发自内心地感慨,“人生自古谁无死……”

温梨笙打了个哈欠,“我还不想死。”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

“死真的很可怕。”温梨笙打断他的话。

前世她死过一回,仍然能记得利箭穿透腹部的那股疼痛,身体里那一点点流逝的生命气息,濒死之时的不甘与悔恨铺天盖地。

死亡,就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事。

两三句话父女俩就又要争执起来,忽而侍卫推开了门,几个人走进来,不由分说地就将两人架起往外走。

温梨笙心慌了一下,挣扎起来,“各位大哥,你们要干什么?”

侍卫冷面不言,模样看起来极为凶煞,拖着她走得很快,温梨笙的脚步几乎跟不上,有几下都是被掂起来。

外面的灯盏亮着,但几乎看不到来往的宫女,所过之处一片萧索,弥漫着一股子不祥的气息。

温浦长还算镇定,说道:“笙儿莫怕,横竖不过是一死,咱们为了这盛世和平而亡,也是无上的殊荣!”

温梨笙眼泪一下就出来了,“我不想要这殊荣呜呜呜。”

一路走过去,路上也瞧不见其他侍卫,这偌大的皇宫好像没人似的,温梨笙越看越惊慌,对着拉着她胳膊的侍卫道:“大哥大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倒是吱个声啊,你这样我很害怕,虽说我和我爹现在是被挟持在此,但我们也是人啊,又不是鸡鸭鱼龟,你们不能这么对待人!”

温浦长道:“跟他们这些人有什么好说的,不过都是皇帝的走狗罢了!”

温梨笙吓一跳,“爹,你干嘛骂人!人家大哥也是奉命行事。”

温浦长显然已经破罐子破摔了,扬声骂道:“生而无心,不能明辨是非,忠明主,与畜生何异?我就骂!”

温梨笙到底还是害怕的,对侍卫道:“大哥,这都是他骂的,与我无关,我知道你肯定是身不由己被逼无奈,等下要是砍我头的话,能不能下刀利索点,我真的很怕疼……”

温浦长大叫:“笙儿无需担忧!吾等铁胆忠心之辈,岂能死在这群走狗的手下?待到了地方不等他们动手,我也自己撞死在柱子上!死也要死得清白干净!”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他像是情绪到了顶点处,干脆大喊起来,丝毫不畏的样子。

温梨笙对侍卫道,“能不能找块布把我爹的嘴巴堵起来?”

“逆子!”温浦长连带着温梨笙一起骂。

两人被拉扯到一座巍峨奢华的宫殿前,门口守着一批又一批的侍卫,几乎将整个宫殿包围,个个都是身着铁甲腰佩长剑,处于蓄势待发的状态。

经过一道道严守关卡,父女二人被带到大殿门口,守在两边的侍卫动身推门。

温梨笙眨了眨眼,饱满的泪水落下来,脑子一片空白。

谢潇南还没进城,谢岑还没回来,所有的一切似乎还没有开始,她和她爹就要葬身与皇帝之手了吗?

还是说要不要再用一些胡话去蒙骗皇帝,暂时换取生存时间?

但皇帝那副模样,显然不管说什么也是不可能相信的。

她爹已经完全放弃了,脸上挂着冷冷的笑容,俨然一副英勇赴死的样子。

温梨笙都快急死了,正当她无措地想着对策时,忽而伸来一只手,在她的脸颊上抹了一把,擦去了她落下的泪。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惊了一下,转头看去,就见身边这个高高的侍卫撇着嘴角,满脸的冷色,不动声色的落下给她拭泪的手,仿佛刚才的那一举动不是他做的。

第104章

温暖柔软的掌心触感仿佛还残留在脸颊上,温梨笙愣愣地看着身边的侍卫。

那侍卫很高,眼角往下耷拉着,一看就是凶巴巴的模样,此时他正目视着前方的殿门,严肃而板正,压根看不出有什么不寻常,但确确实实是他方才拭去了她的泪。

温梨笙的哭声慢慢平静下来,抽泣了两下,刚想再仔细看看身边的人时,温浦长突然暗地里掐了她一把,拧在胳膊上,温梨笙吃痛地叫一声,又哭起来,“爹,你掐我做什么?”

“哭大声点。”温浦长说:“没吃饭吗?”

“我本来就没吃晚饭。”温梨笙抹着眼泪说。

但还是依他所言大声地哭起来,嗓门极其洪亮,吵得周围的侍卫都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

宫殿的大门被拉开,温梨笙和温浦长两人就被带着往殿内走。

就见金碧堂皇的大殿之中广阔而空旷,一眼看过去就能看见宫殿的尽头处有一座金光闪闪的龙椅,皇帝一身龙袍,坐于龙椅之上。

他的身体状态实在是太差了,长时间的病痛折磨之下,他面黄肌瘦,形如枯槁,就连坐着时也无法保持板板正正的姿势,而是靠在一边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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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上,随时就要倒下似的。

大殿之中没有多余的装饰摆件,只有前前后后的六根盘龙金柱,便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龙椅之下站着两排宫人,先前在谢府门口被揍的那个老太监正站在龙椅的边上,耷拉着眼皮。

温梨笙被领进去之后,往地上一按就跪了下来,侍卫自觉地后退到两边去。

殿门被关上,宫殿之中的灯并不多,但由于满眼的金色相互映衬,也显得整个大殿无比亮堂,在温梨笙进来之前,这个宫殿无比寂静,所有宫人们都掐紧了呼吸,谁也不敢发出声音。

但她自打一踏入门开始,哭嚎声就在整个宫殿里回荡,随着她的走近,整个宫殿每个角落之中都充满了哭声,层层回荡着,极为刺耳。

跪到近前来时,皇帝终于忍不住了,双眉狠狠地拧着,“闭嘴。”

温梨笙一下子合上嘴,擦了擦朦胧的泪眼,抬眼一瞧皇帝,哽咽道:“皇上,为什么白日里见您时,您的脸还是白的,现在怎么变得这么黄了?跟放了好几天的窝窝头一样,是不是忘记扑粉了?”

皇帝一听,张嘴想说话,却剧烈地咳嗽起来,用锦帕捂着嘴,声音沉闷,咳得脖子上青筋尽现,一张脸都变得通红无比,弯下了腰。

温梨笙小声地惊叹:“哇……现在又变成猪肝了。”

皇帝咳了好一阵,总算慢慢停下来,指着温梨笙道:“你若是不想你爹现在就人头落地,就别给朕乱说话。”

温梨笙看了温浦长一眼,而后开口:“我爹说——”

“笙儿。”温浦长打断她的话,像一个严厉的父亲教训孩子,“在皇上面前要注重礼节,不该说的话就别乱说。”

温梨笙点点头,“父亲所言极是,民女先前失礼,望皇上莫要怪罪。”

皇帝阴沉的眼睛盯着她,须臾后闭了闭眼,深呼吸了几口气缓解方才咳得难受的心肺。

如今什么形式,三个人都心知肚明,不过是在还没撕破脸之前逢场作戏罢了。

温梨笙和温浦长虽然是跪着的,但两人说话的神色与态度是没有丝毫恭敬的。

皇帝却也并不计较这些,他当初夺位登基,在朝中本就没有多少威望,加之身体羸弱动辄便是几日下不了榻,朝堂之事后宫之规他都没有多少精力去管理,光是寻找药来治病就已经耗费他大半的力气了。

这样日复一日,连续数年泡在汤药里,困在恶疾里的日子,皇帝却比世上任何一个人想要活下去,想整理朝纲重振皇帝威严,掌管这富饶万里的江山。

本来就快要成功了的……

皇帝看向温梨笙,沙哑的声音仿佛是非常缓慢地,从他干瘦的脖子里发出来,“小丫头,你先前说朕用活人棺的方法一开始就是错的,所以才没有用处,此话当真?”

“皇上,那都是民女信口胡说的。”温梨笙老实道。

皇帝眸色一沉,挥了下手,旁边就有个膀大腰粗的侍卫抽刀走上前来,刀刃架在了温浦长的后脖子上。

冰凉的刀刃让温浦长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看着温梨笙道:“你这孩子,平日里不是很会说吗?在皇上面前有什么不敢说的?快好好跟皇上说说那活人棺的事究竟是什么原因?”

温梨笙无奈地看了她爹一眼,说道:“皇上息怒,民女这就好好跟您说说。”

“您在古籍上所看到的活人棺秘术,整个过程之中最重要的就是那个献祭阵法,必需的要素是五行,但这五行指得不单单只是金木水火土五个元素,而是天干地支之中的五行,要想此献祭阵法发挥其本来的功效,需要由甲乙丙丁戊组成的十天干,和地支的十二宫二十八星宿两者联合,加之人的干预,正所谓天时地利人和。”

温梨笙顿了一下,接着说:“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在人成运,要成五行之阵这三要素则一个都不能少,其需要繁冗的推算和排演,要花费很长时间才能等来一日这样的时机,所以皇上您布下再多的活人棺都没有用,若时机不对,则全为白费。”

温梨笙说完最后一句,自己都怔了一下,心说我他娘真有才,编着编着还押韵起来了,日后可以往诗人的方向发展,我确实有那个天赋。

连温浦长都叹为观止,未曾想温梨笙居然编得出这样的话。

皇帝听得一愣一愣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些相信了,只见他脸上的表情有那么一会儿呈茫然状,而后才逐渐敛起神色,问道:“你是如何得知这些?”

温梨笙道:“皇上不是都知道吗?是景安侯世子告诉民女的呀,民女不过是从沂关郡来奚京不久,哪会知道这些事。”

“谢家……”皇帝将这两个字碾碎在唇齿间,而后又问:“你白日里分明说这是神迹,说你是被天神选中之人,所以才知晓这些事。”

温梨笙便道:“那皇上更喜欢哪一种说法呢?这两种说法对民女来说都没有区别。”

皇帝似乎又被她的话给气到了,这次咳嗽得比上次还要厉害,几乎直不起腰来,一声声从喉咙里发出来,声音粗粝刺耳,令人听了十分难受。

说两句话就要咳个半天,幸好前世谢潇南造反造得早,再晚个两年这皇帝自个就驾崩了,都不用别人来打。

这次咳得时间格外长,一声叠着一声,整个大殿里都是他的咳嗽声,温梨笙听着听着都害怕他硬生生把肺给咳出来。

许久之后,皇帝才慢慢停下,指着温梨笙怒道:“你敢糊弄朕!”

温梨笙赶忙给他磕一个头,说道:“皇上息怒,民女不敢糊弄皇上,此前所言非虚,民女正是神迹天选,通古今晓未来,所以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

皇帝道:“如此神通广大,那朕问你,当年先帝驾崩,留下了两道遗诏,其内容分别是什么?”

温梨笙都不用去猜,就知道皇帝问这个问题的原因。

他自始至终根本就不相信温梨笙口中所说的“神迹”,只不过是想借她的口打探谢家的情报网到底深入到哪一步了,在他身边渗透了多少,查到多少消息。

其实这个时候再问这种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看着半夜大动干戈的戒备模样,也不难猜出以慎王为首的一众反军很有可能此刻已经站在皇宫大门之外,就等着一声令下攻进皇宫了。

但既然皇帝问了,加之这题温梨笙正好会,于是回答道:“回皇上,当年的两封遗诏中,一封是将皇位传给当今慎王梁怀瑾的传位之诏,一封则是将皇上您封为康王的封位之诏。”

“砰”地一声,皇帝狠狠拍了下桌子,面色阴沉可怖,死死地盯着温梨笙。

她说的都是实话,当年谢潇南登基之后下令修改国史,当中就揭露了当年的传位真相,那两封遗诏被如今的皇帝擅自调换了姓名,从而也互换了身份,让本该落在梁怀瑾头上的皇位落于他皇兄之手。

值得一提的是,当初修撰新国史的人,正是新被提拔的胡书赫,当年沈嘉清与他关系颇是不对付,不知道为何到了后来两人关系好了很多,便经常在闲暇的时候去翰林院找他,有次将温梨笙也带去了,正好碰上胡书赫在修撰遗诏这一段的国史。

当时沈嘉清还与胡书赫因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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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执了两句,这才让温梨笙印象颇为深刻。

许是皇帝一早就打算杀了温梨笙和温浦长二人,所以尽管温梨笙说的话让他看起来非常震怒,但不一会儿他的情绪又平缓了许多,讥诮地勾起嘴角,“当真如此厉害?”

温梨笙不知道他这话是在夸奖她还是夸奖谢家,只不过看这皇帝一副半死不活的欠揍模样,温梨笙决定给他来一剂猛药,她笑眯眯道:“皇上谬赞,自从民女受了神迹之后,上到家国大事,下至鸡毛蒜皮,没有民女不知道的。”

“说来听听。”皇帝应允。

温梨笙说:“家国大事上,民女就知道皇上在五年前就已经有了动谢家的心思,所以提拔了一个名叫董廉的武将,将他安插在景安侯的麾下,品阶一直不高,但每回景安侯出城办事,董廉都会跟在其中。”

董廉被提拔上来之后,一直是从四品的武将,尽管他一直在谢岑手下做事,但并不出名,就连谢潇南对他的印象也不深刻,所以之前温梨笙曾问谢潇南可曾见过孙鳞的表亲时,谢潇南说不曾。

实际上他见过,只不过并不知道董廉是孙鳞的表叔而已。

正是因为董廉这条暗线埋伏得好,才导致他后来的行动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将谢岑杀死不说,还险些将谢潇南逼上了死路。

皇帝若有所思,“难怪他这些年的行动总是失败,前段时间头颅又被挂在皇宫门上,原来谢家从一开始就知道吗?”

温梨笙又道:“民女还知道些细枝末节,别人不知道的小事,皇上想听吗?”

皇帝没有应声,温梨笙见他没有拒绝,便接着道,“皇上后宫里,有个岁至二十四的盈妃,她三年前诞下的七皇子,实际上不是皇上的血脉,而是她和侍卫私通所生……”

“放肆!”皇帝听后勃然大怒,大喝一声,连充满病态的脸也在这一刻也变得极有活气,不过随后他身子一晃,捂着嘴剧烈地咳起来,在一声比一声的惨烈咳声中,一口血吐了出来。

温梨笙讶异地抬眉,心说这一剂药果然够猛,直接给皇帝气吐血了。

温浦长见状也压低声音责怪道:“你都胡说些什么东西?”

温梨笙颇是无辜道:“我方才问过皇上,他又没有说不听,我就说了啊。”

“那你也该斟酌着说,有些该说有些不该说,就算是胡编乱造也该有个分寸,这种话不是直往人心窝子里戳吗?这下可好,你看看皇上这血吐的,好悬没给他气死。”

温梨笙也生出一股烦躁来,她搁这里跪了老半天,膝盖都疼了,胡天海地的乱扯一通就把皇帝气得吐血,打心眼里觉得纳闷。

这真的有造反的必要吗?这皇帝一看就是马上要驾崩的样子,仙鹤都在门口等急了吧?只怕皇帝一闭眼就驮着往西天飞去了。

她有些烦闷地抬眼朝身侧十步之外站着的侍卫看去,一下就与他对上了视线,那双显得有些凶的眼睛此刻却极为平静,甚至隐隐含着笑意似的。

温梨笙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磕着头假模假样道:“皇上息怒,保重龙体!”

皇帝这次咳得天昏地暗,明黄色的锦帕上也沾染了大片吐出来的血,嘴唇一片殷虹,指着温梨笙怒道:“你简直胆大包天,真以为朕不会现在杀了你是不是?!”

温梨笙忙道:“民女不敢!只是民女说的究竟是对是错,皇上只将盈妃传来一问便知。”

皇帝气尤未消,闷闷地咳着,想了许久才道:“将那贱妇带上来!”

侍卫应声而出,温梨笙和温浦长这还是跪在大殿之中,殿中寂静下来,温梨笙便想说些什么打破这尴尬的宁静。

虽说这事说出来确实不大厚道,但温梨笙知道这事也完全是个巧合。

前世谢潇南登基之后,一开始是想将后宫遣散,让所有妃嫔出宫之后自由婚嫁,但过惯了奢华和权势日子的妃嫔又怎么愿意出宫,拉拉扯扯数日无人愿意离开。谢潇南又刚登基有一大堆的事情,没时间给她们安排去处,是以暂时搁置在皇宫之中。

后来也不知道是受谁的怂恿,一群女人皆存了攀附新皇的心思,谢潇南入住皇宫后,自然是前仆后继的在他的寝宫附近打转。

那盈妃便是运气不好,来给谢潇南送补汤的时候,正赶上温梨笙跟谢潇南吵架,搁门外就听见温梨笙一口一个反贼的骂谢潇南,当即气得闯进殿中,先是指着温梨笙骂了一通,而后又对谢潇南表达了一番忠心与仰慕。

战火短暂地转移,温梨笙本就在气头上,被盈妃骂了几句之后更是火大得不行,一把掀翻了她送来的补汤不说,还要动手揍她,谢潇南派人拦了下来,当场就说不会接纳梁帝的女人,更不会要一个对丈夫不忠,与他人暗结珠胎生下杂种的女人。

温梨笙当场就惊了,架也不吵了,追着谢潇南问是怎么回事,这才得知了来龙去脉。

有谁不喜欢看热闹呢?

眼下正是深夜时分,盈妃应该正是熟睡之时,要被传来估计也需要些时间,温梨笙就劝道:“皇上,这世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诸事多纷扰,皇上若想尽快养好身体,还是莫要操心那些闲事的好,再且说除了盈妃之外,还有别的妃子偷腥呢。”

皇帝眼睛一瞪,怒气再次袭卷面色,额上青筋尽现。

温梨笙想了想,又说:“皇上您能这身体什么状况,您自己应当是最清楚的,您膝下的皇子公主有几个身上留着您的血还真不好说……”

皇帝豁然站起身,指着温梨笙,气得浑身都哆嗦起来,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声音还没发出来,先吐了一口血出来,继而身子一晃就栽倒在龙椅上,头一歪再没了动静儿。

他身边的宫人慌忙上前,看了他一眼就惊呼道:“快传太医!皇上晕过去了!”

温梨笙瞠目结舌,没想到这就把皇帝给气晕了。

温浦长拍了她肩头一巴掌,“你这张嘴,什么时候能消停?”

“那不是皇上想听我才说的吗?”温梨笙撇着嘴,委屈道:“而且我又不是故意的,只想着好言相劝,谁知道他气性那么小。”

“你能不是故意的?”温浦长质疑。

温梨笙默了片刻,而后小声道:“好吧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想气□□上而已。”

皇帝晕倒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外面的人慌乱成一团,连忙去请太医,而跪在殿中窃窃私语的父女俩也没人能管,眼看着皇上晕倒一时半会没有醒来的迹象,温梨笙也不好好跪了,干脆坐了下去,揉着有些僵硬疼痛的关节。

殿中的皇帝晕倒之后,唯一一个有话语权的就是皇帝的贴身太监袁利,但眼下父女俩松懈了跪的姿势,他也是耷拉着眼皮跟没瞧见似的,他一句话都不说,其他宫人也就更没资格管,皆垂低了头,如一尊尊木偶般站着。

很快太医就挎着药箱一个接一个的进入殿中,脚步匆忙凌乱,温梨笙和温浦长就站起来给他们让位置,十来个太医一窝蜂地挤在龙椅旁边,去查看皇帝的情况。

温梨笙就趁机站到了那个高高的侍卫身边,见周围人都在忙活着皇帝的事,便悄悄侧头,拱起鼻子朝侍卫身上闻了闻,只闻到一股衣服上的皂角味道,并没有她熟悉的那股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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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温梨笙仍然能够确定这个侍卫就是谢潇南假扮的。

继当初那个小扒手,还有后来武赏会那次,这是谢潇南换的第三张脸,但温梨笙总算有了进步,能够从肤色和身量高度上确认这是谢潇南。

虽然一早就知道谢家有完整的计划和应对,但当温梨笙意识到这个侍卫就是谢潇南时,意识到他在这危险之地就站在她身边的时候,那一瞬的安心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

她自打进了宫殿开始就抛却了那股子小心翼翼的斟酌与衡量,无畏无惧。

因为她心里知道,谢潇南在边上站着时,不会有任何东西能伤到她,而这一切也都在谢家的掌控和计划之中。

温梨笙刚往谢潇南身边凑近一点,温浦长就一把把她往后拽了两步,低低喝道:“老实点!”

温梨笙惊了一下,诧异地看着她爹,“爹,你是什么时候……”

温浦长没有回答,谢潇南也尽职地扮演着侍卫,面覆冷色地看着前方,目不斜视。

温梨笙想了想,从一开始的时候,她爹的反应都是正常的,并不像是谢潇南潜伏在侍卫中的样子,就说明一开始谢潇南是不在这里的,是后来才顶替了其中一个侍卫进来。

她爹的态度转变似乎是从之前被侍卫带出门开始,也就是说他和谢潇南之间可能在暗地里对上了什么暗号,互通了信息,所以她爹从一出门就知道这个人是谢潇南。

难怪这一路上表现得如此浮夸,又是喊又是叫的,一副英勇赴死的样子,感情都是在演。

只有她自己是真心实意的害怕和着急,还掉了一路的眼豆子。

温梨笙暗骂一声,继而就听见太医惊声道:“醒了!皇上醒了!”

十几个太医轮番上阵,又是喂药丸又是抹软膏,还在他身上扎了不少针,这才将他扎醒。

只不过皇帝在晕倒的时候情绪处于极端的愤怒之中,醒来之后那种情绪依旧在,一睁眼就带着熊熊怒意,太医们吓得赶忙下了台阶跪在地上行大拜之礼。

却见皇帝阴厉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一圈,最后定在温梨笙的身上,大怒道:“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脑袋砍下来,悬在殿门之外!”

温梨笙下意识摸了一把自己的脖子。

一声令下,周围的侍卫应声而动,然而离温梨笙最近的侍卫的手搭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却没有动手。

旁边一侍卫见状,等不及要邀功,便抽出刀猛地砍向温梨笙的脖子,那架势跟砍一个西瓜似的,动作又狠又快。

紧接着就听咻地一声,合鞘的刀飞速出鞘,刀刃折射殿堂中的金色微芒,继而铮然声响在耳边炸开,那柄即将落在温梨笙脖子上的刀应声而断,半截刀刃旋飞出去,直直地刺向皇帝,在一众惊呼和皇帝的惊恐目光之中,刀刃钉在龙椅上方的墙上,嗡嗡作响。

任谁也没想到,皇帝身边的亲信禁卫军竟会倒戈。

一击断刃是需要极高的技巧的,原本想砍了温梨笙脑袋抢功的侍卫刀被断了之后手臂被一股大力震得疼痛发麻,当即就甩脱了刀柄,后退半步之后下一刻,胸膛就被一刀刺穿,凄惨地哀嚎一声,摔倒在地上。

变故发生得如此突然,宫殿中有一刻短暂的死寂。

随之而来的,就是宫殿外传来了喧哗之声,刀剑相撞的声音密集响起,显然是突然爆发了一场激烈的战斗。

高个子侍卫抽出半截染血的刀刃,血滴甩了一地,另一只手从下颌骨处一撕,脸上的假面就被轻易摘下,露出谢潇南眉眼如画的俊脸,嘴角勾着一抹的带着讥诮的凉笑,桀骜,轻慢,也充满挑衅。

他对龙椅上惊魂未定,满脸慌张的人缓慢开口,仿佛阎王爷的宣判:

“皇上,时辰到了。”

第105章

梁桓看着座下举着染血长刀的少年,黏稠的血液顺着锋利的刃尖往下滴落,砸在地上溅起一朵朵颜色鲜艳的花,仿佛将少年的眉眼都衬托得精致起来。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头一次见到谢潇南的场景。

那时候的他还不是皇帝,不过是个身娇体弱,又不得父皇喜欢的皇子而已。

谢潇南与他不一样,这孩子自打出生起就有着非常高的关注度。

谢家嫡脉只有谢岑一个,如今成亲三四年,也只出了这么一个谢潇南,他代表着的就是整个谢家。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在父皇举办的春猎会上,当时他才十二岁。

梁桓因身体原因缺席了好几个年头的春猎会,但由于那段时间与父皇关系疏远,为了讨父皇的欢心,他强撑着身体去参加这场盛大的狩猎。

每年的春猎会都有京中世家子弟的参与,在城郊外的皇家山林中,那场面相当热闹,打眼望去全是高大俊秀的宝马和来自不同家族的年轻公子。

那日正赶上春风喧嚣,整个山头的树林都因着风而摇摆,树叶飞舞,所过之处皆掀起一阵无形的波澜。

梁桓受身子羸弱,受不了大风,是以驾着马走得很慢,在空旷地草地上缓慢穿过。

忽而身后一阵急急的马蹄伴着笑声传来,梁桓转头看去,就见为首的少年唇红齿白,一身鲜艳的红色锦衣,正驾着马奔驰而来,皮毛光亮躯体见状的黑马迈开蹄子奔跑时,少年的衣袍被喧嚣的风吹得猎猎作响,扎起的长发飘摆,极为纯粹的红与黑两色相撞,闯入他的眼中。

少年的速度很快,那恣意的笑仿佛从面前一闪而过,带起一阵凉风,从他身边疾驰过去,紧接着后面跟着的就是他的皇弟梁淮。

几个少年的马也一同奔过去,超越他奔向更为广袤的山林,绚烂的色彩就在这般在视线里慢慢消失。

后来梁桓才知道,为首的那个笑容肆意的少年,正是谢家嫡子,谢潇南。

随着日子越来越往后,他的病慢慢加重,落下病根之后再难痊愈,终日泡在汤药中,而谢家嫡子在奚京的名声也随着年岁的增长越发响亮起来,那个记忆中驾着马笑声远扬的少年,正在一天天的长大。

梁桓的皇位来得不明不白,朝中之臣多不服他,为了稳固实力也提升威望,梁桓开始计划动谢家。

但谢家的势力在奚京扎根颇深,一代代的功勋和权利的累积,让谢家成为整个大梁人人崇拜的存在,如此声望与势力,即便是谢家一直忠心耿耿,却仍然是皇室心中的一根无法拔除的刺。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梁桓心中埋下了憎恨的种子,他厌恶看到墨守成规的奚京出现这样鲜艳的颜色,也厌恶自己这一副病残之躯,他想摧毁这颜色。

明明一切顺利,计划得那么完美,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梁桓盯着谢潇南,原本因吐血变得乏力的身体也不自觉地挺直脊背,仿佛不愿意落下分毫气势。

昔日那个恣意纵马的少年已经长大,他的臂膀相当有力量,眼眸也极具侵略,即便是站在龙椅的台阶之下,微微扬起的头也满是嚣张之意。

一晃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他还是那个无人在乎的病弱皇子,目光随着纵马远去的天之骄子,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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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无际的绿地山林之中划过墨色浓重的一笔,使得天地间的其他颜色都黯淡。

以梁桓的身体状态,他这股子气势也强撑不了多久,很快就慢慢垮下去,脊背也佝偻起来,捂着嘴咳嗽两声,缓慢的开口:“我早该想到的,谢家岂能是这般好拿捏的?谢岑又怎么可能乖乖领兵出征。”

殿中的一众侍卫皆将刀刃对着谢潇南三人,在他们周围形成一个包围圈,宫人一起上前将皇帝护在其中。

殿外传来厮杀之声,在寂静的夜中尤为清晰,惨叫哀嚎声连成一片。

谢潇南手中的刀轻落,对梁桓道:“皇上是不是也觉得疑惑,为何我会出现在这里?”

梁桓看着他,没有接话。

谢潇南能出现在这,就代表着他身边最信任的那一批人也被谢家渗透了,梁桓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相信,他竟会如此的失败。

然而谢潇南却像是打算杀人诛心一般,冲皇帝身边的太监袁利扬了扬下巴,“皇上不说话,那就由你来说。”

袁利打从他们进宫殿开始,就耷拉着眼皮子,不说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即便是皇帝被气得吐血,也好像没什么反应似的。

这会儿听了谢潇南的话,却身形一动,抬起眼眸,凉飕飕地看了谢潇南一眼,声音尖细,“当真是后生可畏啊,世子如此年纪竟也能有这般能耐,实在是让奴才佩服。”

“奴才?”谢潇南眯眼一笑,“你也知道你是奴才?我倒是没见过这天底下有哪个奴才能像你这般如此狼子野心,妄想干涉朝政,把控皇权,搅得奚京满城风雨。”

“世子谬赞,奴才愧不敢当。”袁利颔首道。

谢潇南摆了摆手道:“若非是想让皇上知道些从前不知道的事情,你连跟我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梁桓惊诧地看他一眼,“袁利,这是什么意思?”

袁利面色冰冷,竟然无视了皇帝的话,阴森森地盯着谢潇南,“世子爷,您的软肋可不少,真要将人逼上绝路吗?”

谢潇南眉梢轻动,笑容一下子加深了,“你是在威胁我?”

袁利道:“奴才不敢,只是给世子爷提个醒罢了。”

谢潇南就说:“别说这些没用的,你一个太监,还妄想对谢家动手?是不是在皇上身边吃了太多掌控权势的甜头,忘记自己的身份了?”

温梨笙看着两人打着哑谜,又迷茫又着急,忍不住道:“有什么话能不能直接说啊,何须卖着关子?让旁听的人抓心挠肝!”

谢潇南偏头看她,眸光染上纵容,说道:“又急什么?”

温梨笙能不着急吗!这些事竟然连她这个重生一回的人都不知道!

就听谢潇南对袁利懒洋洋道:“你派了一批暗卫去谢家,想抓我母亲当做筹码,可惜你的计划落空了,那些暗卫的脑袋全部落地,没有活口。”

袁利面色剧变,“不可能!此事神不知鬼不觉,你当时都不在城中,怎么会知道这些?”

谢潇南嘲笑道:“若是让你这杂碎轻易得手,谢家岂非早就覆灭,何来的百年根基?”

袁利一改方才的镇定的模样,瞬间变得慌张起来,眼珠子左右转个不停,显得极为焦躁害怕。

谢潇南接着说:“先前放山匪进城就是你的主意吧?想将我也调出皇城,以为谢家防守薄弱,想趁此掳走我母亲为你自己换一条活路,算盘倒是打得响。”

袁利心理防线像是一下崩溃了,跪下来冲着谢潇南磕头:“世子,奴才绝没有那个意思,只不过是怕皇帝对侯夫人下手,所以才派人去提防的,奴才岂敢有胆量做出那种事?世子既然知道那么多,应该也知道奴才一开始是慎王的人吧?”

“什么?!”梁桓听后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一脚踢在袁利的身上,骂道:“狗奴才,果然是没根的东西,两三句话就把你吓成这样?你究竟是谁的人,还不给朕如实招来!”

脚踹在袁利身上的时候,他用手臂反推了一下,梁桓当即没站稳,往后退了两步险些摔回龙椅上,手撑着桌子才勉强站稳。

袁利就道:“皇上,奴才本来就是颖贵妃安插在你身边的暗线,监视你的一举一动,提防着你有篡位谋害慎王的心思。”

颖贵妃便是梁怀瑾的亲娘。

梁桓看着面前这个跟了他很多年的老太监,当即急火攻心,一口血吐了出来,这回没能及时用锦帕接着,吐了下巴和龙袍上哪哪都是,他面目狰狞,指着袁利嘶声道:“你竟然蒙骗了朕那么多年?!”

许是挑破了天窗,袁利的话中也没有了半分恭敬,直接说道:“皇上,你身边压根就没有忠心你的人,你如此残病之躯,每日光是维持着清醒就已经是难事了,一看就是活不久的死相……”

梁桓操起桌子上的砚台,狠狠砸在袁利的头上,只听他尖利的声音惨叫一声,额头立即就流出了血,而梁桓自己也因为用力过度没站稳,重重地摔坐在龙椅上。

温梨笙光是看着就觉得费力,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我帮你揍他。”

温浦长和谢潇南同时动手,在左右拦住她,温浦长道:“别胡闹。”

谢潇南看了一眼温浦长,而后摸了摸她的头,“后头还有好戏。”

温梨笙不是想多管闲事,但就是看那死太监实在是欠揍,喊出来的声音也极为难听,一想到他还存了要动谢潇南他娘的坏心思,就恨得牙痒痒。

眼下袁利头被砸破了,血留下来染红了半边眼睛,忙上前几步,对着谢潇南磕头,猛地扇起自己的耳光来,“世子爷,奴才这些年尽心尽职,一直坚持给皇上喂毒药,这才使得他久病不愈,毒入肺腑,有了如今这半死不活的模样,算起来,奴才也算是大功臣。”

梁桓目眦尽裂,恨意与震惊同时涌上面色,一时间整张脸都变得狰狞可怖,嘴里的血一股一股地往外涌,嘶声力竭道:“原来朕的病,竟是因为你!”

谢潇南哼笑一声,问道:“皇上,被自己满心满眼信任之人背叛,是什么感觉?”

梁桓如被人死死掐住了脖子一样,脖子和额头爆出明显的青筋,从病态的枯黄变成红色,正如同被烫熟的猪肝似的,隐隐发紫。

梁桓无法接受如此信任的一个人,信任了十多年的奴才,竟是有人为着设计陷害他而埋的暗线。

当年袁利来他身边的时候,他不过是个身体羸弱,母妃新丧,不被父皇重视的皇子而已。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他从人人不在意的皇子一步一步走到了皇位上,掌权七年,才得知这些年让他恨到骨子里,缠着他每一个日日夜夜梦魇不断的病魔,竟是身边最信任之人所为。

他生性多疑,从不轻易信任任何人,唯有袁利,他未曾怀疑过。

一时间满心的痛苦崩裂,那些恨意,悔意,恐惧与难过疯狂在他脑中拉扯,他发出极其嘶哑的叫喊,像是将这些年的痛苦一并喊出一样,如濒死之人最后的挣扎,声音在殿中回荡,绕梁许久盘旋不散。

所有人都看着这位皇帝,看着他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仍牢牢地坐在龙椅之上,却再也没有曾经九五之尊的傲意,吼叫到力竭之后,他短暂地失声,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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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手撑在桌子上,泪水砸落下来,与鲜血混在一起。

“为什么?”梁桓的声音极轻,但众人却都能听得清楚,“为什么我生来多病?我只不过是想跟寻常人一样,有一副健全的身体罢了……”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梁桓喃喃道:“生不生,死不死,无所谓了,我早就累了,拖着这副残败的躯体苟延残喘,活得极为辛苦,那些药,我光是闻到味道都想吐,但为了活着我却每日都要喝,不能有一日的间断,死了倒也轻松。”

大殿中没人发出声音,皆沉默地看着他。

温梨笙见他这模样,心里却也生不出一丝怜悯来,停顿后,她便开口道:“都是活该,知道吗?”

梁桓抬头看她。

“你篡夺皇位,迫害忠良,害死那么多的无辜之人,却还觉得满腹委屈?”温梨笙反问:“你有什么资格难过呢?你本就是这天下的罪人,双手沾满了大梁百姓的鲜血,可曾有在午夜梦回之时,看见那些无辜的亡魂对你发出泣血控诉?”

“这龙椅,你根本就不配坐!”温梨笙声音冷然,眸中似隐着恨意,掷地有声道:“滚下来吧,梁桓。”

谢潇南难道不委屈吗?

曾经美满和睦的家庭,疼爱他的父母和长辈,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皆接连葬于梁桓之手,若非是他意志坚定百折不摧,也会死在北境那漫长的凛冬里。

施暴者又凭什么诉说自己的不幸?

没有资格的。

他就该死,然后以命抵债,成为千古罪人。

“我女儿所言不错。”温浦长也气道:“你虽生来病弱,但却因心中邪念杀害多少无辜之人,毁了多少原本圆满的家庭,那些人如何不无辜?”

梁桓此时也并不在乎别人如何指责他,听了一会儿之后便轻笑出声,充满着嘲意,“朕是败给了谢家,又不是败于你们之手,何以轮得到你们有说话的份?”

“还当自己是皇帝呢?”谢潇南嗤笑一声。

梁桓看了看谢潇南,用龙袍的袖子擦了一把嘴边涌出的血,又往龙椅上坐了坐,正了正姿势,“至少朕现在还坐在这里,不是吗?”

他有看了一眼殿外,那刀剑相撞的厮杀声仍然在继续,“外面的事还没有结束,还剩些时间能聊两句。”

“想死得明明白白?”谢潇南抱起双臂,应允道:“可以。”

“前几日你分明就是带着人出了城赶往柳镇,朕的人一路盯梢,不会有错,你何以会突然出现在皇宫之中?”

谢潇南看了一眼扔在地上的人皮假面,“领着兵出城之人根本就是我。”

温梨笙一下子想起了沈嘉清。

沈嘉清的确与谢潇南身高相仿,若是穿上一样的衣裳和装束,再戴上人皮假面,只需不说话便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所以谢潇南当初说借用沈嘉清,本意并不是让他跟着一起去剿匪,而是让他假扮成自己前往柳镇。

谢潇南从一开始就留在城中,没有出去。

“朕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你们是何时怀疑朕的?”

“我在沂关郡收网的时候,偶然从诺楼国王子的手中得到了一些东西,那些东西皆是出自先帝之手,上面还有国玺之印,我也是那时才得知,先帝曾用北境的七座城池交换那个秘术。”

“所以,你们得知活人棺的事是朕所为,很早之前就开始谋划这些事?”

“若是你没有能力执掌国玺,自然有人能接替你的位置。”

谢潇南一字一句地回答问题,显出极好的耐心。

“朕想不明白,以谢家这般威望和势力,若是想造反夺位岂非轻而易举,何以这些年来都不曾动手?”梁桓道:“你们难道真的没有生出此等野心吗?”

谢潇南道:“忠君忠国,为着这大梁的安宁而战,是我家的祖训。”

梁桓问完这一句话后,沉默了许久,或许他始终想不明白,究竟为何谢家不能亲自推翻梁氏皇族自立王朝,也无法理解坚守祖训的意义。

他垂着头坐了很久,久到温梨笙都以为他直接问完这些问题了结心愿,当场去世了时,他才动了动身,抬起头看向谢潇南,沙哑粗粝的声音传来,“最后一个问题,当年那两封遗诏只有朕和这狗奴才看过,当场就被烧毁了,谢家又如何得知遗诏之中的内容?”

谢潇南倒是被这问题问得顿了一下,眉眼出现些许迷茫,而后问道:“什么两封遗诏?”

皇帝顿时惊愣住,眸光猛地跳到温梨笙的身上,“你……”

温梨笙呆了呆神色,而后冲他露出个笑容,颇是不好意思道:“皇上,你又不相信我说的那些话,我只能找了个你能接受的理由啊。”

“可是你怎么会……”

温梨笙打断他的话,没让他说完:“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这就是神迹啊。”

说话间她停了停,觉得后面还需再加上一句,“我,就是天选之人。”

她重生一回,知道大梁未来会遭遇何种动荡,知道谢潇南所受的委屈与背负的所有,知道她爹多年来的坚持与决心,也知道许多形形色色的人为盛世献出生命,知道那些曾被掩藏的,终年不见天日的真相。

这不是神迹吗?

梁桓看着她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变得极为震惊,仿佛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似的,行尸走肉般的眼睛也有了活人的气息。

他挣扎着想站起身,却又因为身体里的力气耗尽,心肺处剧烈的疼痛撕扯着他,让他难以发出半点声音,紧攥着手指蜷缩起身体。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的厮杀声停了,周围变得相当安静,梁桓被病痛折磨得粗重呼吸声在殿中荡开,片刻后殿门被大力撞开,轰然声响打破了大殿的宁静。

紧接着就是纷乱的脚步声传来,温梨笙与其他人一同转头看去,就见以慎王梁怀瑾为首的一众人正大步朝里走来,其后就是谢岑谢庚等人。

让温梨笙意外的是,其中不仅仅是慎王和谢家人,还有周秉文在其中,连同许多身穿官袍的大臣们,衣着整齐而隆重,皆排列有序地跟在后头,不一会儿整个大殿就布满了人,正如每日早朝一样。

不同的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糊了满口满身的血,半死不活地伏在桌子上,而台下的一众朝臣也没有行礼,无半点恭敬。

“皇兄。”梁怀瑾最先开口,“让位吧。”

梁桓痛苦无比,强忍着心肺的疼痛,挤出一个扭曲的笑,“梁淮,你等这一日,等许久了吧?”

梁怀瑾一笑,“足足七年。”

“最后还是让你……得了这天下,得了这民心。”梁桓的声音里充满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他看了一眼下面站着得密密麻麻的朝臣,闭了闭眼睛,像是累极,“罢了。”

正看得出神时,衣袖忽然被轻轻拉了一下,温梨笙转头看去,就见谢潇南拉着她的衣袖,将她带着往后一直退,退到了两边的空地上。

原本持着刀的侍卫也纷纷弃刀往后,当中顿时空出一大片地方来,恍如昔日早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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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景。

梁怀瑾抬头,望着坐在龙椅上的梁桓,扬声道:“梁桓,你枉顾朝纲,荒于政事,残害忠良,为一己私欲害无辜百姓丧命,桩桩件件,你可认罪?”

龙椅上的梁桓垂着脑袋,仿佛像方才那样在沉思。

但寂静的大殿之中,众人等了许久,却不见他抬起头。

温梨笙看着那个佝偻着背低着头的皇帝,忽而明白,他再也不会抬起头了。

谢岑抬步上前,走到龙椅边上,伸手往梁桓脖子上一探,而后道:“死了。”

谢岑走下来,撩袍冲着梁怀瑾跪下,高声道:“臣恭迎新皇登基!”

紧接着殿内的所有人陆陆续续地全部跪倒在地,齐声喊道:“臣等恭迎新皇登基——!”

梁怀瑾闭了闭眼睛,徐徐道:“昏君梁桓认罪伏法,病逝于建宁七年,四月二十七日,不举丧,不修墓,将其罪状编入国史,为后人谨记。”

“臣等遵旨——”

梁怀瑾又指了一下袁利,“将昏君的忠心走狗一并钉入棺材里埋进去。”

袁利吓得魂飞魄散,立即用双膝在地上爬了几步,哭喊道:“皇上!皇上饶命啊!这些年奴才都是忠心耿耿,从未有一刻忘记真正的主子是谁!”

梁怀瑾目光冰冷,“七年前你瞒报父皇病逝的消息,将假报频频传给我,直到父皇驾崩五日我才得到消息,这些你做过的事,当真以为我忘记了?”

袁利脸色苍白如雪,如遭遇当头棒喝,打裂了脑袋,半句话也说不出了。

“咬主人的狗当被乱棍打死,如今你幸运,我不打你,”梁怀静道:“便陪着你最后一个主子去吧,顺道尝尝被钉入棺材中活埋的滋味,到了黄泉好细细讲给你的主子,让他也知道那些曾经被他害了的人是如何感受。”

袁利发出凄惨的求饶声,很快就被侍卫捂住了嘴,架出了宫殿。

温梨笙缓缓起身,被身边的谢潇南拉着胳膊带了一把力道,听见他低声说:“你这膝盖,今晚是没少受累。”

温梨笙就凑近他的肩膀,小声说:“膝盖不累,但是我的心倒是累得很。”

“为何?”谢潇南问。

“因为总惦念着一个人,惦念了许久,所以颇为疲惫。”温梨笙说:“世子应当知道那人是谁吧?”

谢潇南听后笑了一下,刚想说话,却见站在前头的温浦长扭头过来,笑着对谢潇南道:“世子辛苦,如今一切都尘埃落定,可好好休息一段时日了。”

谢潇南也笑着回道:“当然是温大人更为辛苦,回去让医师好好检查一下,当心摔坏了身子。”

这话让温浦长想起了极为不好的回忆,笑容僵了一下,继而便道:“多谢世子担忧,下官去找侯爷说句去。”

温梨笙忍着笑意,与谢潇南并肩而行,跟着众人一起慢慢往外走,跨出殿门的一瞬间,东方升起的第一抹朝阳之光落在门槛上,金闪闪的。

温梨笙突然感觉到无比的放松,好像心里头巨大的石头完全落下,深吸一口气,清晨冷冽的气息也显得格外令人舒适,心情好得想要放声大笑。

这一切终于结束了,重活一世,人间炼狱的大梁不复存在,那个背负着重担和万千骂名艰难前行的谢潇南也消散与风中,那些千疮百孔的过往,便彻彻底底的被抹除。

从未有过如此轻松的时刻。

温梨笙闭着眼睛感受清晨的蓬勃的朝气时,温浦长站到他身边,问道:“笙儿,先前说你立了大功,等事情结束之后便可以要个赏赐,你想要什么?”

温梨笙早就想好了那个赏赐,她左右看看,见周围的人都往外走着,没人注意这边,于是凑到温浦的耳朵旁轻轻说:“爹,我想要的赏赐,就是世子。”

温浦长:“什么什么?我没听明白。”

“我是说,”温梨笙又小声重复一遍:“我想嫁给世子。”

第106章

温浦长被她的话吓了一跳,赶忙摆头张望了一下,见走在一旁的谢潇南正在跟周家小公子说话,似乎并没有听到温梨笙方才所说的话,这才悄悄松一口气,抬手将温梨笙拉到另一只手边,低头说:“笙儿,这事儿咱们回去再说。”

温梨笙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没忍住笑了,开玩笑道:“爹,景安侯不是就在前面吗?你快去商量一下我跟世子的婚事。”

温浦长做梦都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连忙嘘了两声,“别乱说话。”

温梨笙撇嘴,“所以温大人是要出尔反尔了吗?不是你问我赏赐的吗?”

温浦长有些着急,别说是被谢潇南和走在前头的谢岑听到了,就算是被旁人听到了也是不大好的,于是拉着温梨笙我往旁边走,与众人越离越远,偏离了大队伍。

谢潇南原本在与周秉文笑着说话,下意识偏头去看时,这才发现身边没人了,温梨笙和她爹一起消失了,他转了转头,在人群中搜寻了一下。

“找谁呢?”周秉文打趣的声音传来。

谢潇南将头扭回来,笑了一下并未答话,只是说:“过段时间谢府办庆功宴,记得把你那柄赤玉剑带来。”

周秉文微微挑眉,“还记着呢?”

谢潇南扭了下肩膀,一派轻松的姿态,边走边道:“好歹也是我射箭赢来的,自然还记得。”

周秉文无奈地笑了,“你那会儿还在沂关郡,这都多久了,竟然还惦记……”

两人并肩走着,踩在落于地上的大片晨曦,前前后后是散开的朝臣与士兵,整个皇宫仿佛被披上金光,云开雾散。

走到前头,就是经过一场厮杀的战场,遍地都是鲜血与尸体,温浦长考虑到温梨笙看不惯这样的场面,于是喊了马车来,带着她从绕过战场,从另一条路回出了皇宫。

路上温梨笙想探探温浦长的口风,但温浦长毕竟上了年纪,这样彻夜未睡地折腾许久,这会儿早就疲惫不堪,抱着双臂垂着头靠在车壁上打瞌睡。

温梨笙不想打扰他,一路上都十分安静,但也是一夜未睡,身心放松下来之后,困意也爬上了心头,以至于马车摇晃回谢府时,父女二人还在车上仰面大睡。

下人将两人唤醒,走回后院时父女俩都没什么交流,恨不得马上扑到床上去。

这一场宫变倒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由于梁桓多年来身体不佳,整日靠着药吊着,根本没有精力去管理朝纲,加之信任的大太监对他蒙骗极深,所以一些管理制度逐渐腐朽,从上至下都大不如前,一说逼宫,众臣几乎都表示赞同。

但谁也没想到,梁桓最后竟是自己死在了龙椅之上。

此次逼宫之事落下帷幕,剩下的就是梁怀瑾的登基大典,届时新皇继位朝廷必将面临一次清洗,不过那都是那些朝臣该忙碌的事了。

温梨笙则完完全全放松下来,回去之后沐浴完倒头就睡了个天昏地暗,心情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吸进鼻子里的气全是香甜的。

宫中发生这样大的事,没过多久就传得满城流言,各种说法都有,但总归有大部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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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满意现在的结局。

毕竟大梁也不需要一个因病缺失早朝,长时间没精力管理朝政的皇帝。

只不过新皇继位有很多事要操办,温梨笙一脸好几日都没在府中看到谢潇南和她爹,闲来无事就在池塘边走走,跟霍阳耍耍剑,遇见唐妍了的话就凑上去玩一会儿。

几日之后,沈嘉清回城,连跟着一起来的,还有沈雪檀。

沈嘉清这段时间前往柳镇剿匪,刚回来就嚷嚷地喊温梨笙。

温梨笙也闲了几日,见他回来心中高兴,“听说你扮成世子的样子前去剿匪了?情况如何?”

沈嘉清仰着脸,轻哼一声,“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山匪罢了,小爷一把剑能把他们全都杀光。”

“沈叔叔是什么时候来的啊?”温梨笙看向他身后慢悠悠走着的沈雪檀,觉得十分意外。

毕竟沂关郡离这里实在太远了,即便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也需要半个多月的路程,没想到他竟会从北境赶往这里。

沈雪檀寻了个地方坐下,伸伸懒腰,“这不是在沂关郡闲着无事嘛,况且奚京多权贵,我怕我家的混小子在这里惹事,不放心所以就来看看。”

沈嘉清立即不乐意道:“我何曾惹事,简直是立了大功好吗!”

温梨笙笑着点头,“不错不错,这次的确立大功了。”

沈嘉清着急忙慌的回来可不是为了听她说些这没用的话,急急忙忙道:“我方才听城中的人说,我出城之后发生宫变了?当晚的事你参与没有?”

温梨笙道:“我当然参与了,这种事能没有我?”

沈嘉清大喜过望,“那你快给我讲讲当时是什么情况!”

“这个说来话长啊。”温梨笙在一旁坐下,示意他也坐,开口第一句就吹起来了,“当时的情况简直是万分凶险,若不是我,这场宫变不可能如此轻易结束,只怕要整个皇宫都要变成尸山血海。”

沈嘉清倒抽一口凉气,“怎么个凶险法?”

“你出城之后的第五日,宫中就来了人,要把我爹带进皇宫里去,我立即就意识到,这种时候来请我爹进宫肯定是不怀好意,只怕是有去无回,于是我当下就决定跟着一起去皇宫里。”温梨笙握紧小拳头,双眉紧皱着,脸上一派凝重。

沈嘉清惊讶道:“你也跟去了?”

“当然的,起初那来传唤的老太监还不乐意让我跟着,我直接在谢府门口打得他鼻血横流,这才让我跟着去的。”温梨笙挥舞起拳头,仿佛重现当时的威风。

“真有此事?”沈嘉清大为吃惊,还抱有一丝怀疑的态度,“你不是在吹牛吧?”

“我是那种乱吹牛的人吗?你若不信可以去问问谢府的人,当时他们都在边上站着,都看着我打那死太监。”温梨笙气愤道。

这事她确实没有吹牛的,就算沈嘉清去问,得到的答案与她说的也是一样。

沈嘉清见她这模样,便没再怀疑,着急问:“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我跟我爹就进宫去了,一进去就被带去见皇帝,你是不知道当时的情况,那皇帝膀大腰粗,魁梧身材,一拳头能打死两个你……”

“等等,”沈嘉清纳闷的打断她的话,“我怎么听说那个皇帝顽疾缠身,经常下不来榻,这种人还能一拳头打死两个我?”

温梨笙大怒而起,“你在质疑我?我不说了,你问别人吧!”

沈嘉清连忙将她拽住,连声道:“好兄弟!你是我顶顶好的兄弟!我错了,我不该怀疑你,你说的是对的,那皇帝定然能一拳把我死,你接着往下说,然后呢?”

温梨笙一拉就坐下了,方才的怒意瞬间消散,又接着道:“我也是见惯了风浪的,自然不会怕他,当即与他交谈起来,我爹都在旁边吓得瑟瑟发抖……”

沈雪檀见两个孩子头凑在一起兴致勃勃的聊起来,坐着听了一会儿,就笑着起身,打算去寻温浦长。

院子中只有温梨笙和沈嘉清,没说多久霍阳就从屋里出来,揉着睡眼俨然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听见温梨笙在讲当日宫变之事,立马也凑过来坐在边上听着。

温梨笙将当日发生之事经过一番添加之后,坐着足足讲了有一两个时辰,说的口干舌燥喝了两壶水,这才结束,把沈嘉清唬得一愣一愣的,看向温梨笙的眼也充满着崇拜,“小时候你在沂关郡经常骗人那会儿,我就觉得你将来肯定会有一番作为,果然你现在竟然连皇帝也给蒙骗了。”

温梨笙还颇是谦虚道:“过奖过奖,我正常发挥罢了。”

霍阳在一旁沉默不语,总觉得这故事有点夸张了,抱着些许怀疑问:“你当真一个飞踢跳上龙椅,把皇帝踢吐血了?”

温梨笙拍桌,大怒:“什么意思,你胆敢质疑我?当时皇帝吐血吐得那都是,就是被我这一只左脚给踢得。”

沈嘉清也跟着道:“你不知道真相就不要随便怀疑!梨子的飞踢很厉害的,之前还把我踢得拉肚子拉了一整夜!”

霍阳:“是不知道真相的事不要随便相信吧!”

温梨笙:“你当时拉肚子不是因为我踢的,是自己吃了没见过的野果……”

三人在院中玩闹了一会儿,又一起吃了午饭,才各自回房。

往后的日子里,上官家满门抄斩的事也处理好,还是谢庚带着温浦长一同去亲自监督抄得上官家,而后就是连同董廉一众党羽给肃清,朝中一些对新帝继位抱有不赞同态度的人也都被整理了一番,百官的革职,调迁,贬谪,经过一番大整顿之后,朝廷逐渐趋于稳定。

五月半,登基大典在宫中举行,朝臣有着不小的变动,温浦长也被提了官,如今是吏部侍郎,皇帝赏赐了良田家宅已经锦缎玉石各种东西,一时间风光无量。

登基大典举行之后,温浦长就带着温梨笙和沈嘉清等人从谢府搬出去了,毕竟已经赏赐了宅子,再住在谢府就不大合适,临行之前温梨笙坐在海棠树上,抬眼眺望院中盛开得正漂亮的花树。

温浦长找了一圈,才看到她,站在树下喊:“笙儿,下来,咱们要走了。”

温梨笙从上面爬下来,问道:“爹,世子呢?”

温浦长顿了一下,而后道:“如今宫中除旧翻新,许多事情要忙碌整理,世子先前就与皇上关系好,眼下被抓去皇宫忙碌了,一时半会儿估计回不来。”

温梨笙哦了一声,想起这段日子确实见得少,主要是事情堆在头上,谢潇南也只能抽出那么一点空赶在晚上睡觉之前来看看她,与她说一会儿话,白日里基本是不见人的。

等忙过这一阵就好了。

温浦长带着人,收拾了行李,与谢岑道过谢之后,就离开了谢府,前往城南的新宅。

宅子很大,门檐下挂着十分气派的牌匾,院中已经站满了下人,见温浦长进门,慌忙跪地行礼,温浦长为人随和,摆了摆手让人都散去,留下管事一人说了些宅中的规矩。

这座宅子是新宅,当中的一些基本陈设都齐全,温梨笙见自己的房间里除却日常用品之外也没什么东西,于是就约着沈嘉清上街采买,然后折腾自己的小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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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忙就忙了三四日,不仅将房中的摆件装饰还有一些喜欢的东西买齐全,还买了一棵开得正盛的杏花栽种到院子的墙边,淡黄的花瓣经风一吹就飘落下来,极是漂亮。

温梨笙将温浦长拉到院子里来炫耀,说道:“爹,你看这杏花多漂亮,等回了沂关郡,你也在我那院子里多种两棵!”

温浦长原本是笑着的,听了她说的这话,笑容有了些许的收敛,站了一会儿,而后说道:“笙儿,你先前说想要的赏赐是嫁给世子?”

“是啊爹,你忙完了事,总算开始操心我了吗?”

温浦长道:“先前我探过侯爷的口风,但侯爷说他膝下只有世子这么一个儿子,所以婚嫁之事全凭他自己所愿,如此一来……”

他似乎有点为难。

温梨笙看出来了,就道:“那我亲自去问问世子?”

温浦长被她逗笑了,说道:“哪有让姑娘家自己去问的道理,只不过咱们若要与谢家结亲,是为高攀,我有些张不了这个口。”

温梨笙哎呀了一声:“爹,你就不能硬气点?你直接去皇宫里求赐婚圣旨,圣旨降下来,世子不娶我就是抗旨,谢家肯定不会抗旨的。”

这话把温浦长吓了一大跳,拧了拧她的耳朵:“让你别胡说,总是不长记性!”

温梨笙捂着耳朵撅着嘴后退了两步,说道:“那你就别问,就让世子自己来上门提亲得了。”

温浦长平日里听习惯了温梨笙的胡言乱语,这会儿听到这些话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懒得搭理。

他唯一的顾虑就是谢潇南对温梨笙的感情究竟是那种哥哥对妹妹的爱护,还是男女之情,先前在沂关郡的时候,起初他是一点都不待见自己这个女儿的,温浦长看得清楚。

只是后来出了贺家的事之后,他的态度才好转了许多,温浦长心想这没什么奇怪的,毕竟他的女儿这么可爱,谁与她相处能不喜欢她呢?

谢潇南有着谢家人的担当与责任感,所以对他这个总喜欢闯祸,却又心地善良的女儿颇多照顾,这些都是正常事,但他却也从来没有表现过对她女儿的喜欢之情,甚至与他在一起谈事时也未曾提过温梨笙一句。

如今回了奚京好长时间,新帝登基之后忙碌的事情也渐渐平息,温浦长本想让谢岑去探一探谢潇南的口风,若是他也喜欢自己女儿,那一拍即合当即可以开始商量婚事了,但谢岑却说此事由谢潇南自己做主,有几次见到谢潇南,温浦长实在没好意思开口问。

他怕的是自己女儿不过是一时兴起,到时候别一切都商定好了,她又突然出尔反尔,以她那无法无天的跳脱性子,这种可能性没准真会发生。

二是他也怕谢潇南开口拒绝,伤了温梨笙的心,届时他只能辞官带着温梨笙还乡去了。

如此斟酌几日,还是没能做下决定,今日便正好看瞧一瞧温梨笙新移栽的杏花树,却没想到她还念想着回沂关郡。

温浦长坐下来,眉眼变得慈爱,微笑着说:“笙儿是不是想家了?”

温梨笙点点头:“当然啊,这里没有沂关郡好玩。”

温浦长就说:“那等过些时日,爹去跟皇上辞官,咱们回沂关郡去好不?”

她惊讶道:“爹为何要辞官?不能再回去当郡守了吗?”

温浦长道:“这朝廷官位岂能是我想换便换的?不过咱也不是没有办法,眼下官位虽有调动但还没有拟定,到时候我摔断条腿,请辞回乡休养,皇上应当不会不同意。”

温梨笙听了只觉得好笑,又觉得心酸,就摇摇头说:“爹,当大官不是你一直的心愿嘛,怎么这回升官了,你还要回去?”

温浦长道:“我本想着你也不适合在奚京生活,沂关郡才是咱们温家的归宿。”

温梨笙没应声,想起前世她住在皇宫里,日子到还不算难受,只不过也没住多久就被杀了,所以她到底适不适合生活在奚京,还真不好说。

只是她从未想过要与她爹分隔两地,如今温家只剩下他们父女俩,温梨笙自然是想一直陪在她爹身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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